論演員內心體驗及表達與觀眾感召的關系
——以小劇場話劇《火神與秋女》為例

李文霖

（泰山科技學院 山東 泰安 271002）

一、舞臺行動的準確性與觀眾的情感交流

小劇場戲劇是西方戲劇反商業化并積極進行實驗和探索的產物，它最早產生于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的歐洲。1982 年的小劇場話劇《絕對信號》是中國小劇場話劇運動的開端。隨著20 世紀90 年代初期和末期的“小劇場”演出熱潮出現，小劇場話劇蓬勃發展，對中國話劇演出市場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一）把握角色的共性與個性

對于觀眾而言，演員的舞臺行動是其理解劇目、感受人物的重要依據，因此，演員準確把握角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角色的外在信息往往具有一定的共性，以某一職業為例，特定的角色會具備某一職業所賦予的特定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等，但需注意的是，每個人物都是獨立的存在，其家庭背景、生存境遇都不盡相同，這些豐富的經歷都將賦予人物專屬的性格、思想。如《火神與秋女》中的褚大華、王立雄和呂曉剛，煤礦工人的經歷使他們能吃苦、勇敢、講義氣，這是共同之處，但不同的生活經歷又使他們性格各異，此處的“異”便成了表現人物典型性的入手之處，也是導演和演員需要深入挖掘的部分。如為保護好哥們兒挺身而出失去雙腿的褚大華，他活在殘疾人士的自卑懊惱心理和英雄人物的光環下，這種反差極大的身份給人物內心帶來較大的震動以及異于普通人的思想維度。因此，即使他重新拾起自己的木雕愛好，也難以泯滅內心的孤獨和憂郁。從煤礦工人的性格共性來看，褚大華身上有工人的直爽、剛正，他在心情不好時也會說粗話；但從突發的悲劇事件來看，大華內心又有一個殘疾男人的脆弱和無助，尤其是面對愛情時，他的自卑猶豫更加凸顯出來。因此，褚大華的人物典型性不僅體現在曾經的他身體健碩而如今的他身患殘疾，更體現在曾經的他勇敢果斷而現在的他怯懦退縮，還體現在雖然他在內心極度渴望愛情但他卻在行為上奮力克制壓抑自己的情感，這些兩極對比展現了這個男人身體的反差、內心的糾葛、思想的矛盾。當所有的愛、痛苦、選擇、欲望等都集中在這一個人物身上時，他的典型性就彰顯出來了。

因此，典型人物形象的外部身份與其內在情感訴求之間往往存在難以調和的矛盾，這也是人物的魅力所在，展現這種矛盾的關鍵就是演員要在把握人物共性的基礎上挖掘其個性及個性產生的原因，從內心出發去體驗人物情感，為每一個舞臺行動找到緣由和支撐，從而實現“形神統一”的準確表達。

（二）演員內心體驗的深刻性對舞臺行動的影響

在戲劇舞臺上，觀眾對角色內心狀態的認知都來源于演員的舞臺行動。因此，演員內心對角色的認知直接影響其表達人物性格和人物關系的方式。演員的舉手投足一方面在推進故事情節的發展，另一方面也在傳達他對眼前角色的態度。只有演員對人物內心的體驗是豐富且細膩的，才能準確理解人物，將腦海中的意象轉化為具體的形象，使觀眾捕捉到人物的典型性格、典型心理。

觀眾只能從演員的內心體驗的行動外化中判斷人物關系和人物內心情感，如在《火神與秋女》的最后一幕中，當秋妹向狗熊和大華表示自己將離開他們并轉身收拾自己的東西的時候，狗熊與大華都沉浸在心愛的女孩即將離開自己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情緒中，狗熊快步走到飯桌前坐下，露出焦急的神情。大華則緩緩轉動輪椅，無力地將輪椅靠在桌邊。面對同一情境，觀眾通過兩人截然不同的行動感受到二人此時不同的心境：狗熊充滿焦急，甚至有恨自己不能幫助秋妹脫離苦海的懊惱，面對秋妹的離別，他束手無策；大華讓輪椅慢慢滾動再緩緩停下，使觀眾體會到他內心的絕望與無助，他對秋妹的情感就像一團烈火，終于在燃得最旺時被一瓢冷水澆滅，火神的挫敗和頹然通過輪椅緩慢的前進呈現在觀眾的眼前。這加深了觀眾對這兩個人物的不同理解，促進了觀眾與角色的心靈溝通。

（三）如何強化演員內心體驗的情緒表達

尤·斯梅爾科夫曾說:“小劇場乃是一個可以變化觀眾和演區空間關系的場地，有助于建立一個恰好適合于某個具體的戲劇演出的空間。”在排演方面，如何加強演員內心深處的情緒波動的真實感，并使之與觀眾互動是筆者主要的探索方向。小劇場的舞臺與觀眾席相對較近，演員的一聲輕嘆，甚至一個細微的表情，觀眾都聽得清、看得真，因此，讓演員通過真實的情緒波動與臺下觀眾進行互動在理論上相對容易。為了實現角色與觀眾的心靈交流，演員要在成為角色之前先了解角色、體驗角色，這樣才能最終成為角色。這一過程不僅是對人物性格的探尋，更是對人物情感的挖掘。因此，調動演員內心情緒體驗的行動表達是從根本上體現人物典型特征的手段。當演員在腦海中樹立人物形象時，應該在意念中建立基本的人物形象，在排演過程中，演員和導演都要帶著觀照感來詮釋人物。一方面，導演需自覺從演員與觀眾，角色與觀眾以及舞臺與觀眾的多種關系結構中誘發觀眾在欣賞演出的過程中參與并推動演出的創造性，另一方面，導演要高度重視觀眾在欣賞話劇演出的同時參與創造劇場藝術的可能性，使觀眾一邊體驗人物與劇情帶來的感悟，一邊思考劇目帶來的現實意義。

比如，在最后一場戲中，秋妹與大華和狗熊告別，三個人的情感都在心里燃燒，然而三個人卻說不出任何與愛和選擇有關的話語，火焰般的愛情強烈碰撞，但三人要面對的卻是悲涼的離別。整部劇中，秋妹的情緒都是克制壓抑的，直到面對分離，面對即將到來的痛苦生活，她才有了情緒的爆發。她的情緒不是突然爆發的，而是在一步一步的積累中最后噴發的。在排練的過程中，飾演秋妹的演員一直沒有找到情緒積壓后迫不得已又自然而然宣泄的感受。于是，我們重新分析人物，研讀劇本，仔細尋找整部劇中秋妹情緒變化的原因和情緒累積的節點。從她解釋和大華很少說話的原因是大華既是英雄又是藝術家，他的事情很重要她不敢打擾來看，秋妹思想單純又善解人意，這也表明她是尊敬甚至崇拜大華的；后面大華的獨白告訴我們秋妹很喜歡大華的根雕，每天都會認真地擦一遍，這再次說明秋妹對大華的喜歡和上心；在分析了秋妹悲慘的生活經歷后，演員逐漸理解了這樣一個涉世未深卻被家人深深傷害的農村女孩，她來到城里后不僅體會到自己支配生活的快樂，更遇到了真心對自己的兩個男人，這對秋妹而言是雙重的珍貴，一方面是自由的可貴，另一方面是情感的溫暖，這都成為秋妹面對離別的痛苦時情緒達到頂峰后崩塌的原因。在挖掘人物性格、經歷、價值觀、意愿之后，演員終于進行了較好的詮釋。

二、談《火神與秋女》的創作體會

（一）演員內心體驗的深度與人物典型性創作的關系

演員塑造人物的目的絕不僅僅在于單純地呈現形象，而是要將人物的典型性、精神內涵、對全劇的意義和價值通過表演展現出來，這就要求演員在挖掘人物時加強對人物內心進行體驗的深度，因為只有從深層次去感受人物，演員才有可能完成典型性的人物創作這一根本目的。如在《火神與秋女》中，褚大華之所以被意象化為“火神”，一方面因為其曾經是煤礦工人——在黑暗中默默付出，給人們帶來光明與希望；另一方面是他英雄的稱號——舍己救人的事跡讓他從曾經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一躍成為正義勇敢的象征。在感受到群眾眾星捧月般的熱情和崇拜后，一個普通殘疾男人內心的孤獨、對生活的懷疑、對自我價值的否定被凸顯出來，演員不應只看到人物簡單的行動軌跡，更應關注其心靈的拉扯。“火神”不僅是神，其內心熊熊燃燒的還有對女性、愛情的欲望。只有探索人物內心深處的激情之后才能尋找到人物的典型化特征。如褚大華這個人物，使其燃燒的火種并不是崇高的思想與精神，恰恰是最世俗、最脆弱的人性，它包含了深情、自尊、自卑、嫉妒、質疑、退縮等心理。一旦演員尋覓到埋藏在深處的火種，形象的種子也就不難捕捉了，由它爆發出的“火神”方能波及秋女的內心體驗，這種奇妙的化學反應會為人物行動累積動力，為人物情緒的波動尋到緣由，這樣一來，被激發后的典型化人物就成立了，演員也就避免了為激情而激情的情感泛濫式的表演，也擺脫了將人物形象表面化呈現的粗制濫造，只有演員進行有深度、有層次的表演，觀眾與演員才有可能產生情感的共鳴和熱流的傳遞，這種情緒相互感染交織的過程也是對人物進行典型化呈現的過程。

因此，人物形象的典型化創造來自演員內心深處對角色的體驗，這種體驗為人物與觀眾的情感連結創造了機會。

（二）演員真實的情感表達是感召觀眾的源泉

演員內心深處的體驗及與觀眾的互動是進行典型人物形象創作的重要手段。觀眾對人物的理解程度與受感召的程度幾乎都來自演員的行動表達，這意味著，只有演員的行動準確且細膩，演員才有可能與觀眾產生心靈交流，而這種交流極可能刺激演員的創作激情，使其將人物塑造得更加精準且有感染力。

劇中的時代背景為20 世紀80 年代末，那正是改革開放后人們開始追求經濟發展的時期，但在名利的追逐之下，人們內心對愛與溫情的向往更加濃烈，這種向往同樣提醒著生活在當代社會的人們：對物質生活的追求終究按捺不住不安地涌動著對情感的渴求的心。小劇場話劇《火神與秋女》絕不只是簡單的愛情題材，它將兄弟義氣、愛情掙扎、自我尋覓、生與死、情欲與壓抑緊緊扭結在一起，人物豐富的內心給了觀眾無限的體驗空間。

作為身體健全的觀眾，如何才能體會到大華復雜豐富的內心，需要演員在抓住角色獨特性的同時抓住其與正常人思想、情感相通的地方。如大華雖身體殘疾卻像正常男人一樣向往愛情，他的談吐、愛好、品質都和普通人一樣，但是同時，殘疾的身體給他帶來了自卑的心理，他不敢面對和表達愛意，他殘疾的身體里也滋長了有缺陷的愛情，因此，當觀眾發現他的愛情逐漸升溫時，觀眾的心緒也逐漸燃燒起來，觀眾甚至會慶幸他可以向兄弟袒露心聲，像個正常的男人一樣爭取愛情。可惜的是，當狗熊看穿了大華內心的想法，說出“是秋妹的不幸給了你勇氣，使你覺得公平了，對吧！”時，觀眾突然清醒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是個殘疾人，他終究還是難以平息內心的顧慮和自尊，大華頹喪且夾雜怒意的回答“難道我就沒有愛的權力？”一下子就戳到了觀眾的痛處，在小劇場這一特定的空間內，眼前這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男人迅速將憂郁和不甘傳遞給了觀眾，由此增加了觀眾與大華的心靈共振。

三、結語

戲劇藝術的核心是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戲劇作為一門舞臺藝術，演員的舞臺行動對人物形象的塑造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不僅關系到整個劇目的核心思想的呈現，更會影響觀眾的體驗。唯有準確連貫且真實的表演方能使觀眾明晰人物、理解人物。在小劇場的舞臺上，演員和觀眾的距離雖為角色和觀眾的交流提供了物理距離的優勢，但也對演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旦演員出現表面化、概念化的表演，對人物的詮釋似是而非，觀眾就將遠離人物、遠離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