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飛


女土司是土司承襲制度下的一種偶然現象,由于土司承襲制度與貴州土司片區的特殊性,明代貴州大約出現了11位女性土司,從承襲的特點來看,其承襲范圍符合明代土司承襲制的相關規定,是以妻子承襲為主,妾、嫂、女兒、孫女承襲為輔的承襲方式,無朝廷首封情況,也無妹襲兄職的情況,但卻有妾與女兒彼此承襲的特例,這些女土司在任職期間都積極維護明王朝政權的穩定以及土司內部與地方之間的安定,也有因參與爭襲土司之位引發社會動亂的,總之這些均對當時的社會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通過查閱中國知網數據庫發現,近十來年我國學術界對女土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著名女土司的功績、執政現象、女性承襲與土司社會國家認同等方面。但這些成果大多是對個體的研究,是對某位女性土司的生平事跡的關注及對其貢獻的追溯,而缺少對女性土司的整體性研究。本文嘗試從明代女性在貴州地區承襲土司之位的情況出發,分析明代貴州地區女性繼承土司之位的特點以及承襲之后對地方的影響。
明代貴州女性土司的承襲狀況
土司承襲制度是明王朝管理少數民族土司的核心政策之一。古代漢族官制規定,能夠承襲父親政治權力的多為嫡長子,并且世世代代均為男性嫡長子繼承,但在西南民族地區,官方政府為了籠絡少數民族的貴族,穩定邊疆地區的統治,不但允許男性嫡長子世襲土司的職位,還允許兄終弟及、叔侄相襲、族屬相替,同時還針對女性制定了允許女性世襲土司職位的制度。明朝時期就有明確的允許女性承襲土司職位的規定,這為女性登上地方政治舞臺提供了一定的制度基礎。
明太祖朱元璋戰勝陳友諒后,在西南地區威名遠揚,元朝在貴州所置的土官都先后歸降明王朝。其中思南宣慰司、思州安撫司最先投靠明朝,直到洪武五年(1372),“貴州宣慰靄翠與宋蒙古歹及普定府女總管適爾等先后來歸,皆予原官世襲”。為鞏固貴州地區的統治,明王朝在當地實施“原官世襲”的制度。根據文獻記載,貴州在明代以前經常搖擺不定,直到永樂十一年(1413),貴州建省“設貴州布政使司,而以長官司七十五分隸焉,屬戶部。置貴州都指揮使,領十八衛,而以長官司七隸焉,屬兵部”。建省后,原本屬于湖廣布政司、四川布政司的思州府、黎平府、新化府、石阡府和思南府、鎮遠府、銅仁府、烏羅府,鎮寧州、安順州,永寧州所轄的鎮寧直隸州、安順直隸州、永寧直隸州等均被劃入貴州版圖,至此貴州版圖逐漸完整。現根據資料收集情況將明代貴州女土司列表如下。
對上述資料進行分析可知,洪武年間至天啟年間,貴州地區出現了一批女性土司,共11人。其中有4位女性土司的承襲時間,在《明史》《土官底簿》《大定府志》等現有的正史資料中未有發現,分別為貴州宣慰使奢播、畢節縣法朗土目李氏和安氏、畢節縣法朗土目安氏、石阡長官司土百戶王氏王加藍。從明朝女性土司的數量上看,貴州女性土司的數量比較可觀。
明代貴州女性土司承襲的特點
自以父系權力為核心的統治模式確立后,女性地位比較低下。宋明以來,中原地區的女性更加依附于男性,在官職承襲上多為“父死子繼”,女性則被要求恪守“三從四德”等信條,更有宋代朱熹對“夫為妻綱”做出了更精細化的要求,體現在“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等方面,導致大多數女性不問政治,更遑論掌握一地的統治權力。而在民族地區由于地理位置較為偏遠,其受儒家文化的影響較小,所以一直存在女性承襲的方式。在明朝,西南民族地區女性承襲土官的形式大多被中央認可。現就表中的信息,對明代貴州女性土司承襲特點做如下探討。
符合明王朝土司承襲制度
洪武初年(1368)開始,明王朝對西南少數民族的地方政權都是持“西南夷來歸者,即用原官授之”的態度,并且根據歸降于明王朝土著所轄地區的大小、人口的多少以及軍事力量的強弱等設置土司土官銜品,尊卑等級分明。明初對土司的承襲做出了明確的規定,不管是老土司亡故,還是其他緣由,襲替都需向上級流官以及中央朝廷報備,即“襲替必奉朝命,雖在萬里外,皆赴闕受職”,得到官方政府的認可后才能繼承。由此可知,土司的承襲制度是比較嚴格的,但其與中原王朝的嫡長子繼承制存在差別。一方面,土司的承襲承認男性嫡長子繼承;另一方面,又根據土司品級設置了繼承人在承襲土司過程中的順序。如洪武二十七年(1394)規定,“令土官無子,許弟襲”;洪武三十年(1397)則有妻子可以承襲土司位的規定,“令土官無子弟,而其妻或婿為夷民信服者,許令一人襲”。后又規定妻子、女兒都可以承襲,“其子弟、族屬、妻女、若壻及甥之襲替,胥從其俗”。在此制度下,明代貴州出現了5例妻子承襲、1例嫂承襲、1例孫女承襲及1例妾與女兒同時承襲,由于普定府女總管適爾無史料記載其是如何承襲,及鼠場營土營長安三僅有一代,所以兩位土司的承襲類型有待考證,每位女性土司的承襲均符合明王朝的承襲制度。
以妻襲為主,其他承襲為輔
明代女性土司的承襲主要以妻襲為主,嫂襲、妾襲、女兒襲、孫女襲為輔。明代土司承襲有特殊的“代職”和“借職”形式,加上土司地區母權制殘余嚴重,所以官方政府“令土官無子弟,而其妻或婿為夷民信服者,許令一人襲”。因此,丈夫死后妻子承襲土司職位的頗多,如貴州宣慰使奢香,在其丈夫靄翠老后,代理宣慰使之職,洪武二十一年(1388),“時靄翠亦死,妻奢香代襲”及“靄翠死,香擢職”,正式代襲丈夫之位。另外,還有“因應襲人年幼(按當時規定為不滿十五歲),由明政府或夷民,指定或請求其親屬暫理,俟應襲人成長后再正式即位”的情況,如果是這種情況,一般會選擇請求親屬暫理,如果母親仍在世且身體健康的話,就會選擇自己的母親或叔、伯等親屬暫理。由此可知,土司制度中的“借襲”制,不僅遵循了承襲制度中的先嫡長子后庶子、先血緣親屬后其他親屬的承襲次序規則,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明代土司繼承制度的落實和完善,為女性繼承土司之位提供了制度保障。
無朝廷首封及妹襲兄職
明初,為了彰顯恩威會封賞一些主動率部落歸順的女土司,這些女土司就屬于朝廷首封的女性土司,但通過查閱和梳理相關史料,并未發現朝廷首封貴州女性土司的現象,同時也沒有妹襲兄職的現象。但在明朝時期,有被朝廷下詔令表彰的女性土司,譬如貴州宣慰使奢香在位期間,修棧道、開辟龍場九驛、傳播中原文化等,加強了中央與地方之間的聯系,深受明朝統治者信任,其死后“朝廷遣使祭之”,追封其為“大明順德夫人”;石阡長官司土百戶王伽藍,因家風良好入鄉賢祠,被中央王朝稱為“旌表之烈女”。
明代貴州女性土司的影響
明代貴州女土司在執政期間以及承襲土司職位的過程中,既有對穩定地方,維護中央王朝政權,推動地方經濟、教育、交通的發展有巨大貢獻的情況,也有因參與爭襲導致地方陷入戰亂,使地方經濟蕭條的情況,按照貴州女性土司在執政期間的政績及承襲土司的過程來看,貴州女性土司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維護明王朝政權,推動社會發展
貴州女土司在執政之后,大多數都能響應明王朝制定的各項政策,并通過“朝貢”的方式,積極與官方政府進行交流互動,而且還制定了一些有利于地區發展和鞏固中央王朝政權的制度。儲如,洪武十四年(1381),奢香未正式代襲土司之職前,掌握貴州軍事大權的都指揮使馬燁企圖通過“叱壯士裸香衣而笞其背”的方式激怒水西四十八目而挑起戰爭,但奢香審時度勢,看出馬燁想以流官代替土司治理的險惡之心,選擇進京向朱元璋告御狀,揭露馬燁所做的惡行,愿以“愿刊山通險,世給驛使往來”及“愿效力開西鄙,世世保境”作為答謝,要求懲處馬燁,維護水西地區的安定。奢香回來后,遵守承諾推行儒學,“開偏橋、水東,西烏蒙、烏撒,及自偏橋北達容山、草堂諸鏡之道,立龍場九驛”,打通了川、滇、黔三省,為貴州建省創造了必要條件。總之,奢香在受“背笞”之辱后,仍能夠向四十八土目及土兵們表示“反非吾愿”,這無疑穩定了民心,展現出古代貴州女性顧全大局、反對戰爭、維護民族團結的思想,同時為貴州民族地區的經濟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穩定土司內部及地方
在貴州女土司中,缺少正史資料記載的比較多。諸如普定女總管適爾、普安軍民府適恭、石阡長官司土百戶王加藍等人。關于這些女土司的記載,有的記載了其承襲土司之位的時間,有的沒有,有的甚至連時間都無法確定,尤其是畢節法朗土目安氏和畢節灣溪土目安氏。究其原因,可能是史料保存不當,但更多的可能是其執政期間的政治表現平平,也沒有顯著的功績,也沒有太大的過失,所以史料對其記載較少。但在地方上,他們積極配合大土司的工作,與周邊土司保持友好關系,這對土司內部的自我協調及穩定有著重要的作用,有利于促進地方經濟的發展和社會安定。
參與爭權引發社會動亂
明王朝對土官世襲制定了一套嚴格的規定。但因貴州地區位置偏遠,土司們擁有該區域高度的行政、司法、財政、軍事等權力,導致許多土司之間因“承襲”問題而產生了仇殺、暴動及軍事摩擦,甚至上升到戰爭層面。貴州女土司中也有部分人為了爭奪權力而引起社會動亂。如普安州的“米魯之變”,米魯乃普安州土官判官隆暢的妾室之一,因其自小生活在土司家族,受環境的影響,非常渴望得到權力。但她作為妾室很難承襲到丈夫隆暢的職位,要想成為土判官隆暢的承襲人,就必須解決她不是第一承襲人的問題。為此,她聯合娘家沾益州土知府安氏,用計謀殺死嫡子隆禮,更使民“於道中毒暢死”,隆暢死后“與阿保圍暢之妾及子于安南”“襲殺適烏其二子”,而后占山為王,攻陷了許多土民寨,使幾乎整個普安州都陷入了戰爭之中。之后,明王朝采取了武力方式,派兵協助普安州平定戰亂,米魯知道大勢已去,于是“魯竄馬韋龍,官兵圍之,就擒,伏誅”。至此,“米魯之變”結束。類似這樣的承襲之爭,給當地的社會經濟和明王朝的財政和軍隊等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土司制度是官方政府在民族地區實行的一種具有特殊意義的政治體制,它的核心內容之一是土司的承襲。為此,明王朝進一步加強和完善了該制度,并在女性承襲土司之位方面做了相關規定,通過官方法律認可女性的繼承權,這為女土司的出現提供了一定的制度保障。明代貴州出現的11位女土司中,畢節縣法朗土目安氏及畢節縣灣溪土目安氏出現的具體時間不確定,為此暫將其時間籠統算作明代,但從目前掌握的史料來看,明代大多數女土司是憑借“親屬暫理”的方式登上政治舞臺,如以母親、妻子、小妾、嫂子、女兒、孫女等身份,沒有出現官方政府首封的現象。并且這些女土司在擔任土司職位期間,大多都能遵守明王朝的規定,并積極維護明王朝的政權以及穩定邊疆,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是,也有一部分女土司,因參與爭襲土司職位而導致地方陷入動亂。總之,女土司作為土司制度下的文化現象之一,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值得人們關注。
(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大學民族學與歷史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