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周公廟之源

唐少敏

隨著近年來對岐山鳳凰山遺址考古發(fā)掘情況的研究分析，發(fā)現(xiàn)岐山周公廟肇創(chuàng)年代大約為西周初期，早期的周公廟應該為周公家族的宗廟。唐代初期重建的周公廟為周公的專祠。

岐山周公廟位于陜西省岐山縣北7.5千米的鳳凰山南麓，是奉祀西周初魯國始封諸侯、偉大的政治家、儒家文化肇創(chuàng)者周公旦的專祠。三千多年前，鳳鳴岐山的歷史典故就發(fā)生在這里。其地三面環(huán)山，千古名泉潤德泉位于其腹地，《詩經(jīng)·大雅·卷阿》描述此地為“有卷者阿，飄風自南”，后世將其譽為“卷阿”。依據(jù)廟內(nèi)碑刻有關(guān)記載，一直認為周公廟創(chuàng)建年代為唐代初期。隨著周公廟周邊西周遺址遺存的發(fā)掘研究，筆者認為岐山周公廟肇創(chuàng)年代在西周初期，最初為周公旦家族的宗廟，后因西周滅亡毀于戰(zhàn)火，唐代恢復重建作為儒家元圣周公旦的專祠。

岐山周公廟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背景考察

仰韶、龍山時期，周公廟便有原始先民環(huán)繞潤德泉的溪流而居。先周時期，古公亶父由彬遷岐后，此地因水資源豐富，土地肥沃，周人在此建立了伐紂滅商的戰(zhàn)略據(jù)點。

周公廟背倚岐山

三千多年前，鳳鳴岐山的千古傳奇發(fā)生在周公廟后面的鳳凰山上。《國語·周語上》：“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竹書紀年》載：“商文丁十二年（周文王元年），有鳳集于岐山。”此兩處岐山當指周公廟后面的鳳凰山。傳統(tǒng)觀念認為，岐山指的是現(xiàn)在的岐山縣城東北的箭括嶺。《寰宇通志》卷九十四卷說：“岐山在岐山縣東北十里，山有兩岐，故名”。《禹貢》曰：“導汧及岐。”《禹貢錐指》曰“漢志美陽縣下云：岐山在西北中水鄉(xiāng)，周太王所邑……俗呼為鳳凰堆”。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岐（）：周文王所封。在右扶風美陽中水鄉(xiāng)。從邑，支聲。（?）古文?。從枝，從山。”東漢時《說文解字》對岐山之“岐”的解釋不太清楚，下面從古代岐（?）字古體分析，山上面一木一支，《詩經(jīng)·大雅·生民》載，“誕實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朱熹《詩集傳》注，“岐嶷，峻茂之貌”。因此，筆者認為其代表的是一座山峰上樹木蔥蘢，也就是說一峰獨秀的山峰稱為“岐”。

周公廟南臨岐水

《水經(jīng)注·渭水》：“雍水又東南流與橫水合，水出杜陽山，其水南流，謂之杜陽川。東南流，左會漆水，水出杜陽縣之漆溪，謂之漆渠。故徐廣曰：漆水出杜陽之岐山者也。漆渠水南流，大巒水注之，水出西北大道川，東南流入漆，即故岐水也。”《封禪書》曰：“收龜于岐。”《漢書音義》曰：“岐，水名也，謂斯水也。二川并逝，俱為一水，南與橫水合，自下通得岐水之目，俗謂之小橫水，亦或名之米流川，逕岐山西，又屈逕周城南，城在岐山之陽而近西，所謂居岐之陽也。非其因山致名，亦指水取稱矣。昔秦盜食穆公馬處也。岐水又東，逕姜氏城南為姜水……東注雍水。雍水又南，逕美陽縣之中亭川，合武水。”《寰宇通志》卷九十四卷：“橫水在（鳳翔）府東三十里。”明《一統(tǒng)志》載：“（杜陽）山在鳳翔府東北二十五里，杜水所出，今謂之橫水。”從以上資料分析可知，岐水指的是今天橫水河流經(jīng)岐山至未匯流到雍水的這一段。經(jīng)筆者現(xiàn)場踏勘和分析地方史料可知，潤德泉水由北向南融入岐水，為岐水的重要源頭，或為古人典籍中的岐水。“米流川”當為當?shù)乩习傩湛谥械摹懊准Z川”，因岐水周邊水資源豐富，土地肥沃，盛產(chǎn)糧食而得名。《史記·秦本紀》載：“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酈山下。而秦襄公將兵救周……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這里所謂“岐以西之地”應當指的是岐水以西之地。近幾年，隨著“大周原考古”的全面展開，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岐水以東之地鮮有秦文化的大型遺址、遺存，說明秦襄公以后的秦公為周王室保有家族宗廟祖地信守承諾，同時也說明岐水以東之地是大周原考古中的核心區(qū)域。

周公廟一帶為古代周代典籍中的“周城”

古代歷史典籍記載，歷史上的周城就在周公廟一帶，周城亦為周公采邑。鄭玄《毛詩·周南召南譜》：“周、召者，《禹貢》雍州岐山之陽地名。……文王受命，作邑于豐，乃分岐邦。周、召之地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施先公之教于已所職之國。”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引《括地志》：“故周城一名美陽城，在雍州武功縣西北二十五里，即太王城也。周公故城在岐山縣北九里，召公故城在岐山縣西南十里，此周、召之采邑也。”《史記·魯世家集解》載：“譙周曰：以太王所居周地為其采邑，故謂周公。”《史記·魯周公世家》索引：“周，地名，在岐山之陽。本太王所居之地，后以為周公之采邑，故曰周公。即今扶風雍東北，故周城是也”。《魏書地形志》：“雍有周城。”周城地望在今岐山縣西北，北魏分周城置縣，縣治在岐山縣西邊的橫水鎮(zhèn)，今遺跡猶在。唐初《括地志》：“周公城，在岐州岐山縣北九里，周之畿內(nèi)，周公食采之地也。”雍正《陜西通志·古跡》：“周城：在岐山縣西北十五里亦曰周公邸。邸內(nèi)有泉，時平則流，亂則竭，號潤德泉。”現(xiàn)在的周公廟在岐山縣城中心西北大約十五里處，與古人記載基本符合。清畢阮《關(guān)中勝跡圖志》：“周城，在岐山縣西北十五里，亦曰周公邸。”曹瑋先生在《太王都邑與周公封邑》一文中指出，“太王都邑與周公封邑當為二地，……周公采邑當在今岐山縣的北郭鄉(xiāng)和周公廟附近”。元翰林學士暢師文在《復祀周公廟記》中說：“水經(jīng)云，岐水之南有周原，周公采邑也，廟或其地欽？”表達了周公廟一帶是周公之采邑的個人觀點，同時也向后人指出在此立祠紀念周公的原因。明翰林編修馬遷用《潤德泉記》：“（岐山）舊有周公廟，東數(shù)十步有泉題曰潤德，古今相傳，以為太王之遷豳，先卜其泉原，而后居之，理或然也。”程恩澤《國策地名考》：“今岐山縣有周公邸、周公廟，知周城亦在其境。”周公廟一帶即周城之地。古代典籍記載雖然有所沖突，但大多指向周城為周公采邑，周城應該在周公廟一帶。

岐山周公廟肇創(chuàng)年代在西周初期

2003年12月14日，北京大學的徐天進教授帶領(lǐng)學生在周公廟前700多米處進行野外文物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兩片周代卜甲。這兩塊卜甲上一個刻有17字，另一個上刻有38字，是目前所見周人刻辭最長的一例。這次的發(fā)現(xiàn)揭開了周公廟遺址（后因其北倚鳳鳴岡改為鳳凰山遺址）考古的序幕。鳳凰山遺址核心區(qū)域位于周公廟古建群東、西、南三面，對周公廟形成拱衛(wèi)之勢。整個商周時期的聚落面積約為3.8平方千米，共發(fā)現(xiàn)7處墓地，計商周時期墓葬近千座；發(fā)現(xiàn)手工業(yè)作坊遺址多處，包括先周鑄銅作坊、制陶作坊、制玉石作坊、制骨作坊等；發(fā)現(xiàn)夯土建筑基址50余座，分布于周公廟東西兩側(cè)；5處不同地點出土的甲骨萬余片，可辨識刻辭2600余字；發(fā)現(xiàn)長達1700余米的夯土墻環(huán)繞在周公廟周邊；發(fā)現(xiàn)了一般平民居住區(qū)，但范圍尚不明確；還發(fā)現(xiàn)了疑似城墻下護城河的壕溝一條。依據(jù)考古發(fā)掘的成果及相關(guān)文獻資料，可初步判定鳳凰山遺址在文王遷豐后為周公采邑。其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鳳凰山遺址的地望與遺址性質(zhì)符合古代文獻典籍記載；二是遺址規(guī)模與內(nèi)涵符合西周采邑性質(zhì)，文物遺址遺存的對應時期與古文獻記載的周公受采的年代（文王遷豐前后）在時間、空間上相吻合；三是陵坡四墓道大墓等級與周公家族享有“天子禮樂”等級相符合；四是出土甲骨的占卜主體大多為商末周初赫赫有名的周公旦或身份地位相當?shù)母叩燃壻F族。既然鳳凰山遺址為周公家族的采邑之地，那必然建有家族宗廟。《禮記·王制》云：“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于寢。”2003年12月14日發(fā)現(xiàn)的卜甲上就有“氒至，王甶克逸于廟”。由此可知其地當有周之宗廟，此處為周公采邑，廟當為周公家族宗廟。宗廟應該就在周公廟東西兩側(cè)夯土建筑中，《禮記·祭義》云：“建國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廟。”鄭玄《注》曰：“周尚左也。”孔穎達《疏》云：“周人尚左，故宗廟在左，社稷在右。”那么周公家族的宗廟當在周公廟東側(cè)夯土建筑區(qū)域。2005年發(fā)掘了東區(qū)建筑夯土基址面積1500平方米，主要收獲是發(fā)現(xiàn)了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其建造年代不早于先周晚期，廢棄的年代不晚于西周早期偏晚階段，同時發(fā)現(xiàn)空心磚、板磚、瓦等西周時期的高等級建筑材料和一條排水溝，基本確認了周公廟遺址宮殿宗廟區(qū)的位置就在周公廟東側(cè)。“周公廟”是因唐人在此修建紀念建筑而得名。而因2005年考古工作者確定最早的“周公廟”在西周初期就位于此處，故其性質(zhì)為周公家族的宗廟。

岐山周公廟恢復重建于唐代初期

鳳凰山遺址的考古證實了周公廟地區(qū)在西周時建有周公家族的宗廟，這是后世在此復建奉祭圣人周公專祠的原因和基礎(chǔ)。當?shù)貙W者認為，周公廟作為供奉圣人周公的專祠，建造于唐武德二年（619），元大德二年（1298）立《重修周公廟記》碑等，相關(guān)碑刻載“唐武德初，詔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以公為先圣，孔子配之。……蓋岐山姬周舊邑，廟之于此亦宜也”。認為周公廟建造于唐武德初年（618），具體年代不詳。以上說法語焉不詳，唐初，在地方大興土木，立周公廟未免有擾民亂政之嫌。《舊唐書》卷二十四·志第四載：“高祖武德二年，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七年二月己酉，詔‘……州縣及鄉(xiāng)，并令置學。”《新唐書》卷一·本紀第一：“武德二年六月戊戌，立周公、孔子廟于國子監(jiān)。”《新唐書》卷十五·志第五：“武德二年，始詔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七年，高祖釋奠焉，以周公為先圣，孔子配。”《唐會要》卷三十五載：“武德二年六月一日。詔曰。……宜令有司于國子監(jiān)立周公孔子廟各一所。”分析以上典籍關(guān)于周公廟的創(chuàng)建情況，唐高祖武德二年（619）下詔在唐朝最高學府國子監(jiān)立周公廟和孔子廟各一所，所以說，岐山周公廟創(chuàng)建于唐武德二年（619）不符合史實。回過頭來再分析《舊唐書》中的“七年二月己酉，詔‘……州縣及鄉(xiāng)，并令置學。”各州縣在當時按照高祖旨意修建周公廟和孔子廟。依次根據(jù)地理位置由北向南分析，岐山縣歷史上曾經(jīng)存在的四座周公廟，后周公廟位于岐山縣鳳凰山后祝家河，建置年代不詳；本文重點探討的對象鳳凰山下周公廟暫不討論；下周公廟位于岐山縣城西關(guān)，現(xiàn)已毀，明萬歷十九年（1591）《岐山縣志》載，最初在此設(shè)置“崇德書院”，后毀，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知縣韓廷芳在原址重建“三公書院”；南周公廟位于岐山縣蔡家坡鎮(zhèn)永樂村，建造于明永樂年間，亦稱永樂庵。

從以上分析可知，創(chuàng)建于唐武德七年（624）的周公廟應該位于岐山縣城西關(guān)的下周公廟。本文重點探討的對象鳳凰山下周公廟，唐代稱為周公祠。唐代儒學思想為“堯舜周孔之道”，但唐王朝初期周公孔子先圣先師的地位變換更替，周孔的地位互相輪流轉(zhuǎn)換，并非平等。唐武德年間，高祖定格孔子為“先師”，成為“先圣”周公的陪祭；周公因其忠心武王兄長、侄子成王，被儒家士子譽為典范。而唐太宗玄武門殺兄害弟并斬殺年幼的侄子，為排除非議和尋求心理安慰，于太宗貞觀二年（628）“詔停周公為先圣……以仲尼為先圣”，使得孔子地位升格。高宗永徽年間“制令改周公為先圣，黜夫子為先師”，顯慶年間恢復“正夫子為先圣”。孔子在高宗朝的一黜一正，正是武后欲借周公“自重身價”和當朝元老重臣抑制武后權(quán)勢微妙斗爭的結(jié)果。隨后，武則天改唐為周的原因之一即為顯姓氏，掌根本。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武氏出自姬姓，周平王少子生而有文在手曰‘武，遂以為氏”，武則天以周氏后裔自居，以周為國號，顯其崇周之意。二為由于唐前太平盛世唯周、漢而已，唐太宗治世崇漢法，武則天與之相對承周律。《舊唐書》卷二四《禮儀志四》：“則天天授三年，追封周公為褒德王，孔子為隆道公。”在岐山鳳凰山下周公采邑之地重建周公祠，面闊七間，高大宏偉，以彰她尊周崇周的本意。無獨有偶，在1993年維修周公祠時，發(fā)現(xiàn)唐時建筑基礎(chǔ)遺址七間，基石有火燒的痕跡，據(jù)此可知，周公正殿最初可能為七間，且中間有唐時建筑基礎(chǔ)遺址三間。唐玄宗即位后，“改中宗之政，依貞觀故事”，對武周王朝撥亂反正，在思想文化領(lǐng)域的重大舉措之一就是尊孔，將孔子由隆德公升格為“文宣王”，是否拆毀岐山周公祠改為小三間也未可知。他這一舉措的實質(zhì)是借重孔子，剝奪周公原有的殊榮，最終實現(xiàn)李唐王朝對武周政權(quán)的正本清源。

岐山周公廟文化性質(zhì)考察與研究

根據(jù)對以上歷史文獻資料的分析辯證、對考古文獻資料的分析可知，岐山周公廟北倚岐山（鳳凰山），南鄰岐水（小橫水），在周部族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在文王遷豐后被封為周公家族的采邑之地，其中，周公家族的宗廟為現(xiàn)存岐山周公廟的歷史淵源。

現(xiàn)存的岐山周公廟建造年代為唐武則天女皇天授三年（692），初為奉祀周公旦的專祠，宋“元祐元年（1086）春三月”，宋哲宗（趙煦）即位，下詔曰“前世圣帝明王忠賢哲義，有大功利及物列于祀典，其陵寢廟貌廢缺不完者，悉令葺治”，所以“竭虔妥靈，格于上下，稽若古訓，敦厚風俗”。元祐六年（1091），陜西轉(zhuǎn)運使游師雄按行西路時“大為營建，凡一百一十間”，初定周公廟的規(guī)模。千百年來，歷代重修，增建召公殿、姜太公殿、周人先妣姜嫄圣母殿、周人先祖后稷殿等以及以玄武玉像洞為代表的眾多神仙洞府。周公廟由祭祀祖先圣賢逐漸融入了集儒、釋、道及民間諸神在內(nèi)的文化內(nèi)涵，成為人們研究周文化、民族文化、民俗文化的重要陣地。

（作者單位：岐山縣周公廟管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