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歡
(作者單位:長安大學人文學院)
我國當前正處于老齡化和數字化兩大社會趨勢的交疊之中。根據全國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達到2.64億人,占全國人口的18.7%[1]。預計“十四五”期間,這一數字將突破3億,我國將從輕度老齡化進入中度老齡化階段。而與此相比,媒介的形態越來越“年輕”,日常生活也愈發媒介化,兩極反差之間部分老年群體無法適應社會的數字化步伐,因此如何讓老年群體適應智媒時代的生活方式成為社會各界亟待解決的問題。
本研究主要目的是了解陜西西安地區老年人在微信平臺上傳播健康信息的狀況,試以微信這一微觀入口探索老年人適應數字化社會的方式,以更好地構建數字包容型社會。本研究調研時間為2022年5月,綜合采用問卷調查法和深度訪談法,針對問卷調查中樂于表達的研究對象進行深度訪談,共獲得15位訪談對象,以A01—A15對他們進行標記,每位訪談對象的訪談時間控制在20~30分。
本研究通過線上線下問卷相結合的方式,初步獲得問卷200份,刪除無效問卷55份,共獲得有效問卷145份。其中,熟悉各項微信功能的受訪對象男女比例為1.2∶1;研究對象年齡分布較為均勻,60~65歲(含65歲)占33.10%,65~70歲(含70歲)占27.59%,70歲以上占39.31%;研究對象的學歷大多為小學,未上過學的占21.38%,小學學歷占33.10%,初中學歷占17.24%,高中(中專)學歷占17.93%,大專學歷占6.90%,本科及以上學歷僅占3.45%。
從調研結果來看,接入溝是一道較為明顯的鴻溝。在145份有效問卷中,62%的被調查者還沒有智能手機。17%的受訪者完全不知道微信,27%的受訪者表示自己因為使用的是老人機,雖然知道微信但是從來沒有使用過,而對于這部分群體來說,可能是不想或者不會使用智能手機,但是不排除有想學習使用智能手機且有意愿學微信的老年人。8%的受訪者因為客觀生理上的障礙,如視力和聽覺的退化,即使知道微信但是無法使用,雖然微信推出了關懷模式,文字更大、按鈕更大,但是這一功能的適用性也是因人而異。而9%的受訪者則出于主觀上的排斥,有一位三世同堂的老人(A03)表示:“一家子都住在一塊,完全不需要微信。”以上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老年群體微信的使用,進而也無法通過微信去瀏覽健康信息。
瀏覽健康信息這一行為基于人們會使用微信的一般功能,所以本次調研會首先詢問受訪者關于微信的使用狀況。調研結果顯示,23%的受訪者表示自己僅會使用微信的視頻或者收付款功能,15%的受訪者表示自己除視頻和收付款之外,還會使用語音聊天、瀏覽公眾號和朋友圈、轉發朋友圈和微信群信息。因此,受訪者關于微信的技能使用差異不是非常明顯。但是從技能使用上來看,多元技能掌握不足,較為熟悉常規功能的受訪者只占15%。這說明除了接入溝,使用溝也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學者喻國明指出,“在接入移動互聯網之后,數字不平等已不僅是使用類型的差異,更關鍵的是使用程度的差異”[2]。從調研結果來看,學歷和使用水平呈正相關關系,但是個人學習意愿也是使用水平的又一影響因素,同等情況下,個人學習意愿越強,微信使用也會更為嫻熟。
數字鴻溝的第三層為知識溝,其指的是新媒介接觸和使用上的差異所產生的社會影響[3]。從55份使用微信的問卷來看,50%的受訪者關于健康方面的知識儲備還存在不足,會去轉發“標題黨”文章,如《你竟然不知道!》。此外,在調研中筆者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轉發過以《央視沉痛發聲:再不養身就晚了》《這七種肉,比砒霜還毒,吃過止步》為標題的文章的被訪者,絕大多數學歷是高中、中專,而小學、初中學歷的轉發者反而很少。按常理來說,學歷和認知水平呈正相關關系,即學歷越高,認知水平越高,但是從本次調研的結果來看,二者并不完全如此,即存在“第三人效果”機制(在感知定式作用下,認為大眾媒介的信息對“我”或“你”未必有影響,對“他”人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學歷稍高者可能高估自身的媒介素養,覺得自己可以避免偽健康信息的陷阱,他人卻未必幸免,而通過此類信息的轉發能夠為“他”人提供健康幫助。
信息的新媒體化呈現,給老年群體的認知帶來了障礙。對于微信上的信息,有77%的受訪者都表示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但是仍然有50%的受訪者會去轉發“標題黨”文章。也就是說,大部分老年群體有一定的信息辨別能力,但是在信息爆炸的社交媒體環境中,對諸如帶有“央視說”“專家說”等詞語的偽權威信息還會選擇去相信。這或許也能夠解釋上述現象,低學歷群體可能由于完全不會去接觸這種信息而幸免于偽科學陷阱,恰恰是稍高學歷群體在“第三人效果”的作用下,會閱讀并轉發這類信息。轉發這類信息的老年群體,他們視自己為信息“把關人”,但是由于健康類“標題黨”文章的迷惑性,把關效果總體較差。
微信是強連接社交產品,很多受訪者表示自己微信里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親朋好友。創新與擴散理論認為,大眾傳播在基本信息告知方面具有優勢,但是在態度和行為改變方面,人際傳播則更有勸服效果。50%的受訪者表示“微信群和朋友圈中親友所轉發的信息會影響到自己對于該信息的關注和信任”。不用說老年群體,即使是網絡原住民(網生代),也會受“自己人效應”影響,在態度和行為上更愿意去相信和執行。
部分老年群體基于利他主義和信息有用性,會主動去分享自己覺得有價值的信息。73%的受訪者表示會由于信息“對別人有用”而選擇去轉發。筆者在深訪中發現,選擇轉發的老年人也不是任何東西都會去轉發,受訪者(A12)表示:“我一般不會轉發,除非我覺得對別人有用,非常正能量的我才會去轉?!笔茉L者(A05)也說道:“也不敢亂轉發,轉發是要承擔責任的?!庇纱丝梢?,老年人一般在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后,才會在個人的朋友圈中傳播信息。
老年群體除了對親朋好友有利他主義的表現,在家庭當中也同樣存在利他行為,但是這種利他行為,有時不是正向的分享行為,反而是一種反向的回避行為。受代際因素所影響的健康信息回避行為是中國家庭價值觀念中利他主義模式的一種體現?!袄夏耆讼Mㄟ^回避某類信息來保證子代在物質以及精神上的穩定與和諧,從而保持家庭目前的平穩狀態并使這種家庭和諧盡可能的延續?!盵4]家庭因素是研究數字反哺深層問題時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調研結果顯示,僅有14%的受訪者表示需要子女介入對健康類信息的甄選,絕大多數受訪者認為子女有他們個人的事情,而自己也有能力去判斷信息的真偽,即老年人在面對健康類信息時會選擇自我消化。但是,老年群體的信息認知畢竟有限,很多時候往往會高估自己,出現自我認知錯位,最終陷于信息旋渦中。
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在《風險社會》一書中提出全球進入風險社會的警示,貝克認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正越來越集中那些受害者既看不見也無法感知的危險之上;某些情況下這種危險不會對它們所影響的人產生作用,而是作用于他們的后代”[5]。風險社會當中,新聞傳媒既可以降低既有風險的社會危害,同時可能加劇原有風險,從而產生次生災害。因食品安全問題頻發,許多老年人甚至年輕人出現健康焦慮。根據歸因理論,面對危機事件,人們因為自身的某種需要,試圖了解該事件并作出應對,從而緩解緊張的心理狀態,而傳播信息使得老年人的焦慮有了正當的緩解渠道,“我轉即免疫”(通過轉發可以獲得對于周遭環境的偽控制感)的心理促使老年人轉發健康類信息。
2023年“清朗”系列專項活動展開,其中有兩項重點任務,分別是整治“自媒體”亂象、整治生活服務類平臺信息內容亂象,這兩項重點任務的目標都是建設和諧有序的網絡傳播環境。國家網信辦應進一步加大整治力度,對于一些打著健康幌子走營銷套路的違規賬號進行永久封禁,對其關聯賬號也需要一并進行治理,加大源頭治理,把牢導向關。
除了國家網信辦的宏觀治理,平臺也要承擔起自身的責任,對影響大、傳播廣的無權威來源的信息及時查證,建立溯源機制,對首發、多發、情節嚴重的平臺和賬號,嚴格追究相關責任。此外,平臺也可以對一些常見的健康謠言添加標簽,后臺監測系統根據標簽化案例,對違規信息采取禁止分享的形式來阻止其進一步擴散與發酵。
社區是城鄉生活的基本單元,由于地理上的接近性,以及熟人關系的黏性,社區健康傳播在促進老年人健康、助力社區養老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城墻是西安老年人的重要社交地,筆者在調研過程中發現,西安老年人會在城墻邊上進行社交活動,天然的社區環境為老年群體“同輩互哺”提供了機會,而且同年齡段的身份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他們對于個人隱私安全的防范心理。如上文所述,西安市老年群體在微信功能的使用上還存在差距,絕大多數老年人還不會使用微信的多元功能。老年人中間也存在意見領袖,意見領袖對微信的使用和示范對于群體追隨者來說具有特殊的勸服效果。城市物業可以提供更多休閑場所,讓老年群體擁有一個技能分享的環境,當然這背后更需要西安城墻管理委員會的支持與幫助。社區養老是一個長期工程,需要多元主體共同發力,為老年群體的健康養老提供支持與幫助。
周裕瓊等人指出,提升家庭文化水平有助于抹平數字代溝及健康代溝,而這需要年輕人去觸發家庭內部應激性數字反哺和健康反哺[6]。子女和老年人之間互為初級群體,而初級群體更容易引起對方態度的轉變,所以需要年輕世代給予年老一代更多的陪伴和耐心,對其數字技能進行培訓,對常見的偽健康信息加以指導辨別。數字反哺可以促進代際對話,子代可以平穩實現家庭話語權的遷移,而年老世代也可以學習到適應社會的數字技能。筆者在調研中發現,部分老年群體并非不想融入數字社會,而是存在技術恐懼,對于這種恐懼的去除,作為初級群體的子女運用對話與交流方式可能更有效果。
全面數字化是社會的整體趨勢,對于老年群體來說,同樣要去適應數字化社會。對新生事物的恐懼是很多老年人的突出表現,誠然,部分老年群體在使用微信的過程當中曾上當受騙,但是個體不能掩蓋全部,除了子女要做反哺工作,老年人自身要糾正“消極老齡化”“習得性無助”心態,積極接納新生社會。數字反哺不應該僅僅是單向的,老人愿意學是子女愿意教的重要因素?,F在城區的老年大學正在普及智能手機的使用,很多在使用上還存在障礙的老年群體完全可以把握這種機遇,從而提升個人健康信息素養,最終適應數字化社會的浪潮。
老年群體是一個對健康有迫切需求的群體,但同時也是容易被健康營銷所吸引的群體。筆者綜合采用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兩種方式對西安市主城區老年群體在微信平臺的健康信息傳播情況進行調查,重點對數字鴻溝第二層使用溝和第三層知識溝進行研究。在使用溝上,西安市老年群體的微信使用還存在較大的鴻溝,使用溝的抹平更多需要子女進行數字反哺、社區之間的技能互學,當然個人的主觀意愿在其中也扮演著重要作用。在知識溝上,需要國家網信辦和網絡平臺形成合力,為老年群體提供一個健康的網絡環境。研究還發現,老年群體的健康傳播存在“第三人效果”機制,受教育程度高的群體不一定事物辨別能力強。
因抽樣方法、研究設計、學科視角所限,本文存在諸多不足。通過便利和滾雪球抽樣的方式,無法深入到整個城市,數據的代表性有待繼續驗證。在研究設計上,以量化為主、質化為輔,在調研中深刻感受到深訪對于研究老年人相關問題的重要性,需要擴大深訪量和增加深訪度,才能得出更為科學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