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盅碗舞”的文化屬性與藝術價值分析

□于 冰

“盅碗舞”是現存的在共時性和歷時性都有活態傳承的古老藝術，然而從事“盅碗舞”這種藝術形式的表演者和藝術家相對較少。基于此，本文對它的藝術價值、特殊文化屬性等進行詳細分析，試圖凝練提取出“盅碗舞”在當下民間舞蹈文化發展語境下的珍貴價值，使“盅碗舞”這一古老的藝術形式進一步被人們所了解、認識和傳承。

一、蒙古族“盅碗舞”的起源與發展

中國傳統民族舞蹈多為歌、樂、舞一體的形式，蒙古族“盅碗舞”的“伴奏樂器以三弦、四胡、笛子、揚琴為主。樂曲多為即興選唱，內容為鄂爾多斯傳統民歌，速度由慢至快，圍觀者一領眾和”。不僅如此，參與者也常席地而坐，用筷子敲擊盅碗，與舞者手中的酒盅擊鳴相得益彰。由此，“盅碗舞”既體現了蒙古族人民的文化特征和精神風貌，也有較強的“自娛”功能。這樣的樂舞形式具有比較綜合的審美價值，對于盅碗舞的傳承和發展也有著重要的意義。

“盅碗舞”逐漸發展成為蒙古族具有代表性的舞蹈形式之一，與他們的生活習性息息相關。頂碗舞以及酒盅舞這兩種形式推動了“盅碗舞”的成型與發展，而頂碗舞和酒盅舞正是從蒙古族的日常生活中逐漸發展演變而來的。

“倒喇”的樂舞藝術也對“盅碗舞”的形成和發展有很大的影響。“倒喇”起源于遼、金、元時期，到了明清時期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元代正是雜劇興起的時期，而“倒喇”則是一種技巧高超的樂舞，帶有戲劇意味。“倒喇”在元代被稱為《白翎雀》，“《白翎雀》在元代的宮廷歌舞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二者皆為元代的大曲……隨著朝代的更迭，《白翎雀》的流傳是有變化的，而如今內蒙古地區的‘盅碗舞’‘燈舞’等舞蹈與先前的‘倒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在頂碗舞和盅子舞成型之前，二者的形式是與元代“倒喇”一脈相承的。

頂碗舞是在酒盅器具的傳遞過程中發展而來的，后期的盅碗舞中加入了頂碗舞的元素。由于嚴寒，蒙古人大多數的時間都在蒙古包中聚會。聚會上人們豪爽飲酒，興起時就會手舞足蹈。由于人們多是坐在蒙古包中，蒙古包空間比較狹小，而蒙古族人出行工具基本以馬為主，所以在蒙古族舞蹈中多見的是上半身的動作，包括手部、肩部和腕部。“盅碗舞”在發展的初期沒有較為固定的套路，很多動作都依靠舞者的即興發揮。頭部頂碗而身體不時地變換各種舞姿和動作，所呈現的內容豐富多樣，將蒙古族人民的奔放、豪邁以及柔美、端莊與大方等特點體現得淋漓盡致。之后，“盅碗舞”的動作中又融入了蒙古族日常的騎馬后仰以及剪羊毛、擠奶等日常活動的動作，更有技術高超者加入下腰、旋轉等技巧，蒙古“盅碗舞”的動作便更加豐富和充實起來，同時也具有了很多技術性和觀賞性。

時至今日，對蒙古族人民來說，“盅碗舞”已經演變成一種蒙古族所特有的傳統舞蹈。而宴會上的各種盛器和用具，也演變成了許多風格獨特且具有強烈民族符號的舞蹈形式。如頭頂彩碗而舞之，演變成了頂碗舞，宴會上的筷子已然變成了筷子舞的道具。而多種道具的結合，也形成了變化無窮、魅力獨特的“盅碗舞”。傳承至今，盅碗舞不但是一種宴會上的傳統舞蹈，也被加工成一種風格獨特、具有代表性和高超技術的表演性舞蹈。蒙古族人民在舉行盛大的節日以及婚慶之時，都會以掌擊節，持起酒盅，頭頂花碗，擊打節奏發出悅耳的響聲，配合著曼妙優美的舞姿和高超的技術旋轉，來表達蒙古族人民熱情、好客、爽朗、瀟灑的民族性格和民族自豪感。

眾多舞蹈理論家發掘并整理蒙古族“盅碗舞”的動作特征和美學價值，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老一輩民間舞蹈家深入蒙古族進行采風，賈作光創作出了經典劇目《盅碗舞》，并由斯琴塔日哈表演，而后又在此基礎上進行了改編和完善，并由莫德格瑪于1962 年在第八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上演出，獲得了金質獎章。之后，又有一大批的舞蹈家關注“盅碗舞”的獨特價值，并運用“盅碗舞”的素材進行了一系列舞臺劇目的編創，反映蒙古人民樂觀向上的生活狀態。進入21世紀，“盅碗舞”作為蒙古族的文化名片，發展生生不息。編導呼格吉勒圖攜內蒙古民族歌舞劇院創作表演了優秀的舞臺劇目《盅·碗·筷》，并在國內各大舞蹈比賽中亮相，讓更多的觀眾能夠一睹“盅碗舞”的魅力和風采。

二、蒙古族“盅碗舞”的文化屬性

民族舞蹈研究最終目的是對地域文化內涵的研究，任何一種藝術形式歸根結底都是地域文化特征的反映，也是政治、社會和生產生活實際的反映，研究“盅碗舞”所包含的主要文化屬性，有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學習和編創此類作品。而“文化”在藝術的范疇中包含了很多的維度，本文擇取三個方面進行論述。

（一）蒙古族的地域文化特征

從“盅碗舞”的藝術特點中可以看出蒙古族所處的地域環境，例如，舞蹈中肩部的動作反映出的牧民日常騎馬生活，舞蹈的腕部動作反映出的剪羊毛、擠奶等勞動活動。蒙古族生活在較為開闊的草原地域環境中，藍天綠野，山川坡地，提供給他們廣闊無垠的生存空間。從“盅碗舞”中張開雙臂以及騎馬后仰的動作可以看出蒙古族人民氣勢豪邁、氣魄曠達的性格特點，也正是這樣的地理環境賦予了他們這樣的性格。

同時，蒙古族人民的生活空間大多在蒙古包內，即使古代大汗建造的宮廷也基本參照蒙古包的形態設計。“盅碗舞”又是人們在宴會上喝完酒所跳，因此，“盅碗舞”的調度較小。后來走向廣場、舞臺之后，“盅碗舞”才有了較大的調度和較豐富的下肢舞步。蒙古族廣闊的疆域以及生活的蒙古包，這二者形成了生存空間與生活空間的對比，反映在“盅碗舞”上就是軀干和上肢的動作較多，下肢的動作較少。

（二）蒙古族民族文化的內涵

蒙古族舞蹈文化能夠體現出諸多蒙古族自身的文化內涵，以“盅碗舞”的風格特點為例，盅碗舞舞蹈動作中的雙臂張開、柔臂、壓腕以及騎馬后仰、雙手持碗、接碗、拋碗等一系列的動作可以較為形象地體現出蒙古族人們樸實的民族風情，以及蒙古族女性的端莊、樸實和柔美。這些動作都在很大程度上體現出蒙古族人們寬闊的胸襟、樸實的民風和豪邁的性格。這些民族文化都通過“盅碗舞”這種藝術形式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

（三）民族文化對民族舞蹈審美觀的影響

民族文化是民族舞蹈的內涵，民族舞蹈中處處體現著民族文化，而民族文化會對民族舞蹈的審美產生重要的影響。民族文化能夠幫助我們準確地理解民族舞蹈中蘊含的一些動作以及一些基本的審美觀念等。這就需要舞蹈藝術工作者在教學及表演的過程中，給觀眾傳遞舞蹈文化內涵，從而提升觀眾欣賞水平，同時對舞蹈工作者與欣賞者的相互影響、互相提高起到積極作用。當代優秀的蒙古族舞蹈作品，不應僅是模仿表現鷹、馬外形的舞蹈，更要深入生活。這就要求創作者深入蒙古族文化的精髓，體味蒙古族舞蹈的真正內涵，做到形神合一，編創出符合民族審美觀的好作品。

三、蒙古族“盅碗舞”的藝術價值

蒙古族“盅碗舞”是一種既有本土文化特點又有較高表演性的舞蹈，分析它的藝術價值，能夠使人們更加透徹地了解“盅碗舞”的研究意義。

（一）蒙古族“盅碗舞”的歷史價值

“盅碗舞”中的舞蹈動作是對當時社會背景以及社會現實的真切反映，是“盅碗舞”所傳達的內涵以及基本思想。因此，對“盅碗舞”的研究、解讀和表演，能夠使人們觸及過往的歷史，為蒙古族歷史文化及舞蹈文化研究提供有價值的研究材料。

同時，研究“盅碗舞”動作和形式中的異域因素，有利于我們進一步看清“盅碗舞”的歷史價值。“人類學家通過現代語言（包括舞蹈語言）中保留的古代語言的遺跡來探討古代文化史的未知因素。”金、元時期的“倒喇”有頂油燈而舞的形式，而燃燈敬佛是佛教的傳統儀式符號，維吾爾族在8 世紀時遷入西域并開始信仰佛教，后這種“倒喇”的樂舞形式被蒙古族吸收，逐漸發展成為“盅子舞”“頂碗舞”。這樣看來，“盅碗舞”自身保有跨民族語言風格的遺存，但由于歷史較久，無法莫衷一是，這就給今后的學者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

（二）蒙古族“盅碗舞”的審美價值

“盅碗舞”的審美價值主要表現在“歌、樂、舞一體”的形式美、動作韻律與道具使用三個方面。

中國古代傳統舞蹈大多都是歌、樂、舞一體的形式，“盅碗舞”的“伴奏音樂以三弦、四胡、笛子、揚琴為主。樂曲一般即興選唱，多為鄂爾多斯傳統民歌，速度由慢至快，圍觀者一領眾和。”不僅如此，參與者也會席地而坐，用筷子敲擊碗盅，與舞者手中的酒盅擊鳴相得益彰。由此，“盅碗舞”既體現了蒙古族人民的文化特征和精神風貌，也有較強的“自娛”功能，因此具有比較綜合的審美價值。

蒙古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盅碗舞”本身是從蒙古族自身的生活生產中演化而來的，因此，蒙古族的“盅碗舞”就是蒙古族人民生活的真實藝術寫照。“盅碗舞”的肩部動作是較有特點的，有聳肩、碎抖肩等，它們都源于蒙古族牧民的騎馬生活。例如，高頻率的碎抖肩是顛馬的騎法“蓋特日拉”騎手的雙肩快速抖動發展而來，手臂和手的動作韻律多是由肩部的動作發力傳導而來，形成手臂“圓”的基本舞姿和動律。“盅碗舞”的身體韻律也很獨特，如繞圓、擰轉、起伏、抖動等都是特有的韻律審美，反映了蒙古草原深厚而獨特的文化以及蒙古族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憧憬。

“盅碗舞”從形態上最典型的特點就是頭頂的碗和手里的盅。盅和碗的功能經歷了三個不同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供人宴飲的器物，第二個階段是舞蹈所用的道具，第三個階段是代表蒙古族文化的審美符號。所以與其說盅和碗是舞蹈道具，倒不如說是與這種舞蹈藝術相生相融的蒙古族文化闡釋。從身體語言學的角度來說，生存空間決定了身體占有空間的方式，蒙古族處于北方草原，生活空間巨大，因此形成了“盅碗舞”中架起雙臂的姿勢，而手中的盅子可以看作身體的延伸。而頭頂的碗在宗教學和歷史學方面的形成原因，上文有詳細的論述，在身體語言學范疇中，頭頂的碗也被看作身體延伸的形象意味。由此，“盅碗舞”具有端莊的舞蹈風格，在人體橫縱軸上都有“道具”的延伸，形成視覺的審美奇觀，并與蒙古大草原的生存環境相契合。

（三）蒙古族“盅碗舞”的民俗價值

“盅碗舞”不僅在牧民們宴飲之后表演，在蒙古族重要的節日中也會上演。表演地點不局限于蒙古包，還有室外或舞臺，有著維系蒙古族同胞感情、凝聚精神向心力的重要功能。民俗學研究的現象主要有三個特點：社會集體性、共性和模式化、歷時性傳承。“盅碗舞”恰好滿足這三個條件。它是蒙古族人民生活和審美的共同結晶，在蒙古族人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盅碗舞”的動作、音樂、形式、道具等都源于蒙古族的歷史與生活。酒酣之后即興起舞，充分利用宴飲的器具，體現了蒙古族人民豁達開朗的游牧性情，也彰顯了蒙古族深厚的文化，而“盅碗舞”就是這一文化的積累和沉淀。一代代的蒙古族人在感受這種舞蹈藝術魅力的同時，也可以從中找到自身民族的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在自娛性較強的舞蹈氛圍中，增強主客體之間的精神聯系，達到對自身民族文化的自信和認同，對于“盅碗舞”的傳承和發展也有著重要的意義。

對于研究蒙古族文化的學者而言，“盅碗舞”這種藝術形式是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發展嬗變而來的，體現著舞蹈本身所蘊含的民俗文化，對民族文化、民族宗教、民族語言等學術領域來說，蘊含著巨大的民俗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