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勝勇

8月24日,為期三天的金磚國家領導人第15次會晤在南非約翰內斯堡閉幕,但它所帶來的震撼沒有消失。
在21世紀,金磚國家已成為新興市場經濟體的強大聯盟,對全球GDP增長的貢獻率早已超過了七國集團。在西方經濟日益停滯的情況下,金磚國家甚至提出了建立自己的全球儲備貨幣的想法,希望打破自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以來美元對全球的束縛。
金磚國家(BRICS)目前由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和南非組成。在17年發展過程中,該組織沉淀出了非同尋常的聚合與擴散能力—除了埃及、孟加拉國與阿聯酋等國以正式成員身份加入金磚國家開發新銀行外,墨西哥和泰國等多國的首腦也經常以觀察員身份參加金磚國家的首腦會議。
而金磚2023年擴容計劃,將對全球經濟產生重大影響:除了有助于促進全球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之外,擁有龐大市場和資源的金磚成員國之間的合作,也將為全球經濟帶來更多機會。在西方世界陷入烏克蘭戰爭泥潭無暇他顧之時,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全球南方”的聲音變響,表明當今世界的權力和國家利益正在迅速多樣化。
早在7月20日召開的金磚國家外長會議上,主要成員就圍繞緊迫的地緣政治問題,尋求將金磚定位為“全球南方”的代表,并為七國集團提供替代模式。印度外長蘇杰生表示,此次會談包括討論金磚擴容后的指導原則、標準和程序。南非女外長潘多爾表示,外長們的目標是在8月約翰內斯堡金磚首腦會議之前,完成接納新成員的框架工作。
金磚國家一度被視為新興經濟體的松散聯盟,但近年來首先在中國的帶動下,于中國去年擔任金磚國家主席時提出擴大計劃,預備增加非洲、拉美和亞洲國家的代表性,感興趣的國家包括埃及、尼日利亞、墨西哥、阿根廷、伊朗、印尼、土耳其等。隨后在俄羅斯推動下,金磚擴容的訴求與議程變得更加具體,且影響力日益增加。
東道主南非的外長納萊迪·潘多爾,在金磚國家外長會議的開幕詞中表示,金磚機制是發展中國家的捍衛者,發展中國家在新冠疫情期間被富裕國家和全球機構拋棄。潘多爾表示:“世界在合作方面已經步履蹣跚。發達國家從未兌現對發展中國家的承諾,并試圖將所有責任轉移給全球南方。”
南非亞洲及金磚事務特使阿尼爾·蘇克拉爾表示:“金磚擴容對金磚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為它表明了全球南方國家對我們集團領導力的信心。”他補充說,促進本幣貿易的努力也將是會談的一部分。
所有“金磚”成員都認為,多極化的出現是不可避免的,并將金磚機制視為在塑造“后西方全球秩序”方面發揮更積極作用的一種手段。成員國對美國主導的單極格局抱有根深蒂固的懷疑,認為金磚機制增強了其在與華盛頓談判時的戰略自主權和討價還價能力。
更早前,印度外長蘇杰生在6月1日于南非開普敦舉行的金磚國家外長會議上說,經濟力量的過度集中“讓少數國家擺布了太多國家”。也是在6月初,伊朗、沙特、阿聯酋、古巴、剛果(金)、科摩羅、加蓬和哈薩克斯坦,都派代表前往開普敦,參加所謂的“金磚國家之友”會談,并將自己定位為制衡西方的力量。
據南非特使蘇克拉爾透露,這次外交官會議,討論了正式和非正式入會申請,以及未來金磚擴容的模式。據報道,目前至少有20國已經申請入會,加上意向國家,總數可能超過40個。剛果(金)外長克里斯托夫·盧通杜拉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國……敦促金磚國家帶來變革并建立新的國際秩序。”伊朗外交部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希望加入金磚國家,并盼望“盡早”決定吸納新成員的機制。
中國去年擔任金磚國家主席時提出擴大計劃,預備增加非洲、拉美和亞洲國家的代表性,感興趣的國家包括埃及、尼日利亞、墨西哥、阿根廷、伊朗、印尼、土耳其等。
除了外長會議和首腦會議,金磚國家議會論壇、金磚外聯活動和“金磚+”合作等平臺,也是與地區鄰國和其他感興趣國家進行磋商和接觸的渠道。例如,南非利用這些平臺,推行非洲議程和“南南合作”等外交政策優先事項。
這次,南非邀請了所有非洲國家元首,出席在約翰內斯堡舉行的金磚峰會。而本屆峰會的主題之一,即推動金磚國家與非洲國家加強合作,助力非洲大陸的發展和經濟增長。蘇克拉爾表示,除非洲國家元首外,包括非盟在內的地區組織的領導人和商業領袖,也將受邀出席峰會。
2017年,中國擔任金磚國家主席時,率先提出“金磚+”合作模式,邀請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出席在廈門的對話會。這一模式很快被其他金磚輪值主席國接受。本屆南非輪值時,法國提出馬克龍總統愿意與會,希望破例讓他成為首位受邀參加金磚峰會的西方領導人,但這樣安排會有違金磚代言“全球南方”的目標,加上俄羅斯的反對,最終美、英、法等西方國家領導人都未受到邀請。
金磚國家傳統上比七國集團更關注發展問題。巴西總統盧拉日前重申,金磚國家應考慮開發“共同貨幣”,降低對美元的依賴。另一些專家表示,與通過IMF或世界銀行相比,相關國家可能通過包括新開發銀行(NDB)在內的金磚國家機制,獲得更少限制的融資。
新加坡拉惹勒南國際研究學院研究員斯蒂芬妮·卡姆表示,金磚國家集團的目標,是為這些國家提供一種在共同經濟和發展問題上更密切合作的方式,而不是在政治和安全問題上的合作。卡姆補充說,尤其中國資本已成為影響許多國家發展的力量,包括在采掘業、基礎設施和貿易領域。
按購買力平價計算,金磚國家2022年已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集團—該集團以占世界31.5%的GDP份額超越了七國集團,而后者的份額為30.7%。不過若按美元匯率計算,金磚國家的份額會縮水到約25%,七國集團份額會增加到約43%。目前,金磚五國在IMF的份額總量和在世界銀行的投票權均約為14%。金磚國家明白,它們必須減少對世界儲備貨幣美元的依賴。
南非邀請了所有非洲國家元首,出席在約翰內斯堡舉行的金磚峰會。而本屆峰會的主題之一,即推動金磚國家與非洲國家加強合作,助力非洲大陸的發展和經濟增長。
金磚國家正在推動建立一個非美元計價的世界,因為它們相信,擁有多種儲備貨幣的世界,將賦予全球南方國家更多的政策自主權。例如,印度已經與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至少18個國家達成了以印度盧比結算的協議。巴西和阿根廷等國已與北京簽署貨幣互換協議,允許它們以人民幣進行貿易,以降低雙邊貿易成本,并限制美元幣值波動的影響。
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行長、巴西前總統迪爾瑪·羅塞夫今年4月透露,該行正在逐步放棄美元,承諾至少30%的貸款以成員國當地貨幣提供。“這事關財務獨立和主權,”南非特使蘇克拉爾說,“這些國家希望在投資、貿易和融資來源方面有更大的決心。它們不必被某種貨幣或金融機構束縛。”
但或許更重要的是,金磚國家明白,當前以美元為基礎的支付體系,使它們容易受到美國制裁。一個很好的例子是,在俄羅斯因出兵烏克蘭遭到西方制裁后不久,中俄之間就大幅增加了本幣交易。
2023年金磚峰會議程,涵蓋貿易和投資便利化、可持續發展、創新和全球治理改革等;而峰會的重點之一,是討論金磚成員國備受爭議的貨幣政策主張。不少金磚成員國認為,美國在經濟和外交上都表現疲軟,構建新的國際金融體系時不我待。事實上,去美元化勢頭一直在增強,俄羅斯、中國和巴西在跨境交易中越來越多地使用非美元貨幣;俄羅斯出兵烏克蘭以及隨后的西方制裁,加快了這一趨勢。
金磚國家還探討了加密貨幣和央行數字貨幣戰略聯盟的可能性,以實現貨幣互操作性和經濟一體化。新的金磚國家貨幣,需要進行廣泛的談判,并建立相應的匯率、支付系統和金融市場監管機制。
在北京與華盛頓的地緣政治競爭日益激烈之際,金磚國家對金融改革的安排,有助于人民幣國際化,還可以減緩美國制裁對中國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影響。除了推廣人民幣外,中國還可以利用擴大的金磚國家論壇來推廣新的全球治理規范,宣示全球秩序愿景,包括“一帶一路”倡議。
2023年7月末,第二屆俄羅斯—非洲峰會暨經濟論壇在圣彼得堡舉行,有點像是彌補普京不能線下出席約翰內斯堡金磚峰會的遺憾。不過,受邀的數十個非洲國家中,只有16個派出了國家元首,另外16國派出了副總理或部長,還有5國只派了大使。
鑒于國際刑事法院(ICC)對普京發出了“逮捕令”,普京不愿踏入ICC成員國南非的領土,以免讓東道國為難。盡管南非國際關系與合作部早就保證,會為出席金磚會議的外國政要提供外交豁免待遇,使其“不受東道國的司法管轄”,但俄方最終安排是,普京在莫斯科以視頻方式全程參會,而俄外長拉夫羅夫出席線下峰會。
從歷史上看,大多數金磚國家之間,視彼此為全天候的朋友。該組織為暫時在全球舞臺上面臨困難的成員國提供了國際空間:2014年俄羅斯吞并克里米亞后,金磚國家保護普京免遭外交孤立;巴西前總統博索納羅在親密盟友特朗普競選連任失敗后,發現自己在全球范圍內被孤立,這時金磚國家為他提供了支持。
去年俄羅斯全面出兵烏克蘭后,普京可以再次依賴其他金磚國家向他提供明確的外交和經濟支持—通過幫助規避制裁(如印度)、參加軍事演習(如南非)或接受他對戰爭的敘事(如巴西)。如果沒有金磚國家的支持,俄羅斯今天的處境將會更加困難。
按購買力平價計算,金磚國家2022年已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集團—該集團以占世界31.5%的GDP份額超越了七國集團,而后者的份額為30.7%。
而成為金磚國家的成員,為巴西、俄羅斯和南非創造了相當大的國際威望、地位和合法性。這些國家多年來經濟停滯不前,甚至現在根本不是新興大國。典型如巴西,它在全球GDP中所占的份額已經落后,但分析人士仍然將身為金磚國家的巴西描述為一個新興大國,這促進了外商投資,并使巴西利亞能在外交上發揮超常作用。這樣的例子,也使得加入金磚機制的附加值和吸引力大增,排在門外的候選國有如過江之鯽。
金磚機制的擴容進程和時間表如下:2020年,金磚國家領導人第12次會晤通過了金磚擴容的戰略愿景;2021年,金磚國家外長會議在印度決定,成立一個工作組來研究擴容的可行性和程序;2022年,金磚國家工作組提交擴容報告,并討論擴容的細節和條件;2023年,如果金磚國家領導人同意擴容計劃,新成員國將正式加入金磚機制。需要注意的是,金磚擴容的具體時間表和進程,可能會因為各種因素而有所調整。
約翰內斯堡峰會之所以受到密切關注,是因為它將塑造金磚機制的未來發展軌跡,及其在應對地緣政治挑戰中的作用。一段時間以來,國內政治和經濟不穩定、聯合國安理會改革的分歧,以及成員國之間的領土爭端,給金磚國家的持續合作和發展帶來了障礙。此外,外國投資下降、全球經濟增長放緩等外生因素,也遲滯了它們的發展。
另一方面,印度長期以來對金磚國家增加新成員持謹慎態度,因為它從包含較小國家的“被稀釋的俱樂部”中獲得的收益較少。在新德里看來,新成員加入主要是為了更容易親近北京,這會讓金磚國家的立場更加以中國為中心。這解釋了為什么印度外長蘇杰生日前警告說,關于擴容的審議仍然是“正在進行的工作”。相比之下,巴西外長毛羅·維埃拉表示:“金磚國家是一個品牌和資產,所以我們必須照顧它,因為它意味著并代表著很多。”
金磚成員國之間的關系,未來不僅僅取決于組織的擴容,還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例如地緣政治、經濟利益和歷史遺留問題等。從長遠來看,金磚擴容是大勢所趨且前景無限,正如南非特使蘇克拉爾所說,金磚未來的成員國可能增加到50個以上。鑒于大多數南方國家在全球決策層面仍處于很大程度上邊緣化的地位,金磚國家應該努力建立一個“更具包容性”的國際秩序,以解決“全球地緣政治、地緣經濟和金融體系上日益撕裂”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