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本色 綺麗生長
——我的山水畫創作觀

文/馬小虎

馬小虎/ 丹崖玉瀑 紙本重彩 200cm×105cm 2013年

一、青綠本色

青綠山水作為中國傳統繪畫的經典樣式，有著光輝燦爛的歷史和獨特的審美價值。它以萬千氣象的意境呈現、華美秀潤的色彩描繪、格法范式的精致立場和精神意趣的抒情演繹而獨領風騷，成為中華民族傳統繪畫中的一束奇葩。相對水墨山水而言，青綠山水更加注重精工制作與色彩描繪，歷代先賢借助這一繪畫樣式抒寫情懷，也創造了各自不同的青綠風格與樣式，青綠山水也成為歷代畫家寄情山水的精神歸宿。青綠的黯淡與時代變革相關，至遲從晚唐起，青綠山水因水墨山水的興起而日漸衰落并淡出畫史的舞臺，青綠山水在這一背景下則過早地定格為山水畫的一種古典形態。宋元以后，青綠山水基本上以支流的方式在“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的價值評判標準下緩緩流淌。記得初次讀到這段歷史時，我就渴望能夠沿著涓涓細流逆流而上，去尋找經典失落的方向，我想我是鐘情于細流之上的那段輝煌的，經典失落的具體指向就是重彩青綠一類。

我畫山水，鐘情青綠，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出于我對自然山水的喜愛和對故土親情的眷戀；二是出于我對于經典傳統的敬畏和對山水理想的追求，這跟我的成長和學習環境有關。我出生在太行山脈的最深處，在青山綠水間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自然山水帶給我與生俱來的親近感，就像母親與幼兒。山、水、云、谷、花、草、田、樹等自然情境和我所有的童年經歷鐫刻在一起，如果要寫一本童年回憶錄，那故事的每一個情節和片段都跟山水有關。

所以在我眼中，滿目青綠就是山水的本色。以青綠山水表達對自然山水的由衷熱愛，是我內心情感的流露方式，歡快、動情、精致、明媚、遼闊、健朗、神秘、崇高、厚重、絢爛等關鍵詞代表了我對山水的理解與感懷。

↑馬小虎/碧苔芳暉 紙本重彩70cm×70cm 2023年

↓馬小虎/空碧幽幽 紙本重彩70cm×70cm 2023年

馬小虎/ 云林詩意 紙本設色 65cm×43cm 2013年

鐘情于青綠山水畫創作的第二個原因是出于理性的考量，我在學習繪畫的過程中逐漸認識到中國山水畫的博大精深，驚嘆我們有如此豐厚的傳統繪畫資源，站在整個中國繪畫史的立場去審視中國山水畫的發展，看到山水畫歷經輝煌，也留有遺憾。如果說鐘情青綠的第一個原因是出于愛慕眷戀，那么第二個原因就是源自理想信念，我把傳承經典和彌補遺憾作為我最重要的藝術理想之一，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理性的成分也變得愈加濃厚。山水的經典樣式有兩個傳統，一個是筆墨的、意筆的，一個是色彩的、工筆的。水墨山水實現了文人精神與筆墨趣味的完美結合，筆墨被賦予了豐厚的文化內涵，從而使水墨山水成為一種具有民族文化認同感的樣式表現。而像這樣具有精致立場和雅正文化精神意韻的工筆山水或色彩山水，由于受到古代文人話語權及其繪畫理論的抑制，在古代一直沒有充分建構起來，這應該是我前面談到的遺憾。在當代中國畫壇，工筆山水正在方興未艾地創造之中。繼承傳統，重返經典，為當代青綠山水畫語言與風格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注入新鮮活力，創制當代青綠山水畫的經典樣式，是我從事藝術創作的重要內容。

二、綺麗生長

荊浩在《筆法記》中有云：“度物象而取其真。”綺麗、歡快、動情、精致、明媚、陽光、厚重等關鍵詞代表了我對“度物取真”的理解。我試圖將自然中的山、水、云、樹等元素以對比、承接、呼應、避讓、重疊、掩映等方式組織在一起，并通過各具情致的線條、色彩、質感等在畫面上呈現出一個綺麗、歡快、動情、精致、明媚、陽光、熱烈的山水世界。形象的取舍、線條的流轉、色彩的調配、圖式的生成都圍繞畫面意境需要展開。

我們生逢盛世，處于一種昂揚向上的社會環境之中，其精神氣象是綺麗絢爛的。因此，我眼中的山水與倪云林的冷逸、八大山人的孤傲等不同，它首先是可親近的，同時它又是綺麗的、堂正的、高華的、崢嶸的、陽光的。文化環境的變遷、生活習尚的變更和審美意識的變化等，也許能夠直接、鮮明地映射在藝術創作中。如今，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變革，我們的生存環境、生活方式、審美觀念也有所不同，畫家們開始致力于中國畫多元化的探求，中國古典繪畫的精神魅力被我們重新審視，尤為可貴的是中國工筆畫的復興之路也已開啟，色彩意識、制作意識、形式意識、媒材意識及技巧意識已經全面滲化到現代繪畫的創作中，眾多青睞于青綠山水創作的藝術家試圖重返經典，并且大膽吸收其他優秀民族繪畫的創作觀念和語言技巧，為我所用。回望經典、再創經典也是我此生追求的藝術理想。

重返經典，必須回望歷史，知古鑒今。可以說，每個時代都有經典傳世，他們獨具風采的語言和樣式共同建構了中國古典繪畫的完備體系。對經典的選擇是依據我在不同時期的研究和創作需要，我不會拒絕對于任何一家經典的吸收，我愛范寬的厚重，也愛倪瓚的平淡，更愛王希孟的絢爛，對于傳統資源的截取借用也是依據于此。

三、從山水到山水

任何藝術形式的創新都離不開對于傳統圖式的研究和創變，眾所周知，中國古代山水畫的傳統資源異常豐厚，截取當中的任何一個片段都可以作為我們進行再創造的原點。古典山水的意義其實是讓我們看到并獲得更多營造山水的能力，這種能力是與那個偉大的山水畫傳統聯系在一起的。從對于山水形象的再造，到一石一木的質感表現，以及對于山水空間的構成安排等，無不因經典的存在而讓我們清晰地明白從自然山水到畫面山水的轉換規律，從而讓我們能夠深刻體悟自然的“山情水韻”，并以此為通道穿越傳統與當代，真正進入與山水精神深度對話的時空隧道之中。

當然，寫生對于山水畫創作的作用不可忽視，怎樣處理好寫生與傳統的關系，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我們看宋元時期的山水畫，都是從寫生中來，但它又并非對自然山水的如實描摹，古人寫生強調目識心記，這也是今人需要向古人學習的地方。山水畫家必須走出去，到自然山川中去，到那里去寫生，去觀察，去捕捉靈感，從自然山水到畫面山水是一個長期修煉的過程，也是創造性轉化山水景象與意象的過程。傳統的山水樣式，以自然山水中的山、石、云、樹作為基本造型，并通過各具情致的線條、色彩、質感等手法呈現出一個個豐富而又充滿詩意的山水世界。它一方面呈現著自然山水的萬千氣象，另一方面也在完成作為“畫面山水”的語言建構。我想當下的山水畫創作，不僅要通過寫生捕捉自然山水的生動性，同時也不能忽略了“畫面山水”樣式的可讀性；在對自然山水進行寫生的同時，又能夠重溫傳統山水樣式的精神價值，這也許應該成為當下我們重返經典、立足時代實現傳統山水畫語言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基本出發點。

我的山水畫從語言和風格上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工筆山水；二是小寫意山水；三是寫意重彩山水。每一種山水樣式都有各自不同的敘述方式，比如工筆山水注重精勾細染，小寫意山水注重筆墨意趣和色彩表情的和諧統一，寫意重彩山水則突出色彩的寫意表達。事實上在繪制過程中，這些語言和技巧在同一畫面常常是相互交織、融會貫通的。

馬小虎/ 晴巒暖翠 紙本重彩 70cm×70cm 2023年

↑馬小虎/晴巒積翠 紙本重彩68cm×68cm 2013年

↓馬小虎/幽谷碧蔭 紙本重彩68cm×68cm 2014年

馬小虎/ 明月雪時 紙本重彩 50cm×105cm 2023年

我在汲取古典青綠山水畫謹嚴格法的同時，盡可能地嘗試將新材料和新技法引入創作中，試圖吸收水墨畫、水彩、油畫及其他現代繪畫中的語言技巧，用勾、染、暈、罩、擦、劃、刮、抹、涂、滴落、堆砌、拓印、刷洗等方法加強筆觸筆法的豐富性和肌理層次的可讀性，而這些技法的選擇運用完全是根據畫面的主題和氛圍需要來定，并非漫無目的毫無節制地濫用。除了毛筆，在創作中我也會使用排刷、油畫筆、水彩筆乃至刮刀、噴槍等工具，它們各有所長，可以幫助我完成貼切豐富的視覺效果。我嘗試研究并掌握礦物、水彩、水粉、丙烯等各類顏料在宣紙、絹、布等各類畫材上的滲透力和依附度。新材料和新技法相互碰撞融合，這一過程充滿著變化、困惑、意外、偶然、玩味的樂趣，畫面中筆、形、色、線的韻味與機趣也因此變得生動迷離，我沉醉于這樣的狀態，沉醉于不失格法的自由，精致中瀟瀟灑灑，瀟灑中文質彬彬。精工與率意并置，濃重與幽淡交融，在綺麗山水的意象生成中我“坐忘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