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拉喀什條約》是版權領域內對人權給予高度重視的一部法律,我國加入《馬拉喀什條約》,是我國法律與國際法條接軌的進一步嘗試,也是為特殊群體權利保障做出的重要舉措。文中針對無障礙格式作品存在轉化成本高、形式多樣的問題,加之我國尚處于起步階段,對是否應當設置商業不可獲得性前置條款、如何更好平衡著作權人和公共利益的問題進行研究。同時,結合對國際條約和域外法相關條款的比較研究,針對以及合理使用的限制進行分析,以更好地適用相關法律,保護閱讀障礙者的權利。
[關鍵詞]閱讀障礙者;《著作權法》第24條;《馬拉喀什條約》;合理使用
一、《馬拉喀什條約》:讓閱讀障礙者不再“書荒”
為了使無障礙版本的閱讀物可以在加入《馬拉喀什條約》的國家內跨境流通,加入條約的國家需要對著作權進行一定的約束與限制,將向閱讀障礙者提供無障礙版本的作品囊括進合理使用的范圍。我國于1990年的《著作權法》第22條第1款第12項中增加了“將已經發表的作品改為盲文出版”屬于合理使用的情形,該規則在后續的兩次修法中也得到了沿用。在2020年修改的《著作權法》中,第24條第1款第12項對將已出版的著作以一種無障礙的形式呈現給閱讀障礙者做了規定。這為我國加入《馬拉喀什條約》奠定了良好的基礎。2021年10月,我國正式批準了這一版權領域的人權條約,成為《馬拉喀什條約》的締約國,無障礙格式作品的受益人群由盲人群體延伸至閱讀障礙者群體,他們不再“書荒”,這更好地體現法律的普適性與人文關懷,極大地豐富了閱讀障礙者的精神世界,有助于優秀文化作品在更廣大群體中進行交流與傳播。
二、閱讀障礙者權利行使的實踐困境
(一)無障礙格式作品轉換效率低下
雖然目前法律給予閱讀障礙者閱讀無障礙格式文本的權利,但實踐中仍存在較多問題。第二次國家殘疾普查數據表明,中國現有視覺殘障人1732萬,而全球每年發行的視覺殘障書籍僅占10%,而閱讀殘障人群的比例遠高于視覺殘障人群。且在被轉化的文本中,部分是過時的影片、讀物,并不能讓他們關注社會熱點、緊隨時代潮流。
之所以無障礙版本格式作品在數量上供不應求,是因為與制作成本有關。版權作品轉制為無障礙格式通常是勞動密集型工作,且目前用于版權作品的轉制技術也非常昂貴。視頻與文本之間的差別,以及聽覺、視覺和認知障礙之間的差異意味著小規模、個體化的轉制不是實現廣泛獲取版權作品這一目標的可持續方式。隨著科技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產品依托人工智能技術和計算機視覺技術,增加了無障礙格式作品的類型。目前,針對閱讀障礙者的作品也呈現出媒介融合的趨勢,通過如“VR+閱讀障礙者圖書”技術,利用觸覺、聽覺甚至是嗅覺的沉浸式體驗,彌補視覺缺陷。微軟正在研發的科技通過VR頭顯來利用“沉浸式閱讀”工具幫助障礙者進行閱讀,提高閱讀流暢度。在杭州圖書館里,使用“天使眼”設備輔助閱讀的讀者,能夠將書籍上的文字轉化為語音,同時借助盲文點顯器和讀屏軟件就能夠實現上網瀏覽的需求。未來,隨著科技發展與媒體融合,以電子文本形式傳播的無障礙格式作品的需求量將進一步加大,這會給閱讀障礙者帶來方便,也將對智能科技文本轉換的效率要求更高,因此,需要提高多媒體融合轉化效率。
(二)作品格式轉換的主觀目的難以判斷
在中國盲文出版社與許進京等侵犯著作權糾紛案中,盲人出版社辯稱,他們將《脈法精粹》錄制為錄音制品,并將其改編為盲人書稿,兩者在本質上是相同的,但該主張被法庭否決。在判決書中,將已出版作品轉換為錄音制品,不屬于法律規定的不經版權人同意、不向版權人支付報酬的情形,因此超越了合理使用框定的范圍,盲文出版社構成侵權。另一案中,原告北京天行匯通公司主張,其程序設計的初衷是用于輔助視覺殘障人士的識字,其行為應符合《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六條的規定,屬正當使用行為。法庭認為并無任何事實證明這款程序是專為失明人士而寫的,盡管這款程序具有自動讀取功能。但即使是這樣,任何人都可以在網上下載并瀏覽這款程序提供的讀物。根據《著作權法》,上訴人的這種做法不屬于合理使用,加之這個程序本身設定了一個給用戶充值的窗口,所以這個程序并不是純粹為了公益目的而設計的,因而法院沒有判定其合理使用。縱觀上述被告敗訴的案例,并不都是將作品轉換為盲文版本形式,但不因此排斥主體從主觀是想為閱讀障礙者提供無障礙格式作品的目的,對主觀目的的判斷顯得尤為重要,非盲文形式的使用被納入合理使用范圍,需要受到目的限制,既不能讓閱讀障礙者群體獲得作品的權利受到不合理的阻礙,也不能讓著作權人合理權益受損。
(三)權利主體亟需明確
從國際條約到國內法,都在不斷重視閱讀障礙者獲取知識、欣賞作品的權利和受教育的重要性。從國內法角度看,我國《著作權法》第24條第1款第12項具體規定了“以閱讀障礙者能夠感知的無障礙方式向其提供已經發表的作品”屬于合理使用,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也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是該條對閱讀障礙者權的定義較為籠統,在權利主體的界定上,常見的功能障礙者范圍包括視覺、聽覺、認知和身體障礙四類,“閱讀障礙者”具體包括哪些群體,是否和《馬拉喀什條約》的主體范圍一致,如何確認“受益者”、如何確定制作和提供無障礙格式版本的主體,都需要在法律中進一步明確。
三、無障礙格式作品合理使用的判斷標準
(一)無障礙作品的形式不拘泥于“盲文”
《馬拉喀什條約》在“技術中立”模式下對“無障礙版本”做了概念界定,僅對其所要達到的結果做出了明確說明,并沒有對其表達方式做出任何限定。如前文所述,基于盲文的使用率低、轉化成本高的現狀,將轉換格式僅限制于盲文形式不利于該制度發揮作用,也不能滿足該條文的立法目的。王遷老師認為,無論以何種方式,只要能讓視力受損的人感受到其創作的內容,都是一種“無障礙格式”。如有聲讀物、大字版書籍以及無障礙格式的影視作品,他們的受眾并不像盲文那樣單一。“VR形式+閱讀障礙者”書籍的出版模式允許閱讀障礙者通過簡單的觸覺、聽覺或聽覺操作,使用先進的虛擬現實技術來獲取書籍或信息,以及創造一個觸覺、聽覺甚至嗅覺的沉浸式體驗[1]。從目的角度看,“VR+閱讀障礙者圖書”符合且有益于《著作權法》的立法目的,有益于閱讀障礙者受教育和獲取知識、欣賞作品的權利,這樣的表現形式正是結合當下科技發展的獨特表達。另一個例子是將電影轉換為口語,這是一項重要的創作,不同的主體可以為同一部電影編寫不同的口語形式,轉換過程符合原創性評估中對創造性的要求。因此,口述影像雖然并非對電影的復制,但仍屬于具有正當性的改編。從文本上看,在修改《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的時候,《著作權法》特意將已經出版的作品以閱讀障礙者可以感知的方式呈現給讀者的“獨特”兩個字刪除了,這并不是技術上的調整,而是有其特定的立法意圖,目的是使“無障礙格式”版不再限于閱讀障礙者才能欣賞的“獨特”方式,從而提供一個解釋的空間[2]。
(二)不必設置“商業不可獲得性”前置條件
根據《馬拉喀什條約》第4條的規定,各國可以“商業不可獲得性”為前置條件,即如果市場上已經有該作品的無障礙格式的版本存在,閱讀障礙者可以通過購買該產品的方式獲得,則其他人不應再通過制作同樣的無障礙格式版本作品,以保護著作權人的合理利潤回報。只有那些不能通過商業渠道獲得的產品,才能制作無障礙版本。針對該“商業不可獲得性”前置條件,以陳虎和王清為代表的學者提出,盡管對“提供”無障礙形式出版物的先決條件做出了明確的界定,但在中國出版商還沒有完全參與無障礙形式出版物的情況下,對中國出版商等有意進行無障礙形式出版物的非營利組織而言,是一種不符合實際的做法,也不利于更好地發掘海外現有資源。從目前的實際情況來看,應該大力扶持面向讀寫困難群體的圖書出版。從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立法目標來看,它并沒有把所有的無障礙閱讀版本制作都納入版權合理使用制度當中,它的初衷就是想要用法律的方式來消除無障礙閱讀出版市場上出現的問題,從而推動無障礙閱讀出版達到社會最優水平[3]。本文認為,我國現階段基于發展無障礙作品事業的需要,不必規定商業不可獲得性為適用前提。一方面,被授權實體沒有可能也不可能窮盡所有方法去查詢和證實市場上是否有商業渠道獲得該作品的義務,這樣會增加授權實體的義務負擔。另一方面,對“合理途徑”獲得的判斷標準尚未明確,這意味著在我國沒有跨境交易條款情形下,通過跨境交易獲得作品也可能屬于商業獲得途徑,如此會導致對被授權實體苛責的義務過重。
四、閱讀障礙者著作權制度完善策略
(一)增加無障礙作品跨境交易條款
我國有必要加入跨境交易條款的規定,與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分享我國的文化成果,提高我國的國際文化影響力,并通過法律規定的“被授權主體”引進發達國家的文化產品,以最大限度地滿足我國視力障礙者的閱讀需求。開放法律渠道,允許各國之間共享可訪問格式,可以獲取共享圖書館的數字作品,以補充現有的可訪問的作品集。各國對這些作品的需求可能會降低這些作品生產商的成本,因為它們將創造更多的副本。非營利組織或其他組織可以利用此增加規模經濟的潛力,刺激創作更多可訪問格式的出版作品。《馬拉喀什條約》還擴展了除英語之外的語言,也可以被加入作品集中。被授權實體的公共圖書館可以與締約國圖書館建立合作,構建互信機制和資源共享平臺,便利無障礙版本作品的進出口程序,提升制作無障礙格式版本作品的效率,豐富館藏資源,讓閱讀障礙者有更多的書籍選擇,同時也和《馬拉喀什條約》的規定更好地銜接。
(二)取消技術規避例外的前置條件
根據《著作權法》第50條第1款第2項規定,“不以營利為目的,以閱讀障礙者能夠感知的無障礙方式向其提供已經發表的作品,而該作品無法通過正常途徑獲取”的,可以在不向他人提供的情況下規避技術措施。據美國版權局2017年的一份報道,資料表明,盡管2003年美國議會圖書館的最后規定為讀寫困難人士提供了一項可以采取技術措施的特權,但是90%以上的圖書依然是不可獲取的。如果再加上商業上不可獲得性前置要件,以防止有閱讀障礙的人利用,情況可能會更加糟糕[4]。前文提到,在我們國家閱讀障礙者的權益還處在發展的早期階段,在他們的權益上加入這些前提條件,不但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困難,而且也有損于我們整個國家對閱讀障礙者權益的保護進程。《馬拉喀什條約》第4條第4款規定的技術規避措施前置條件,針對的是“特定作品的格式”,也即市場中已有該作品的無障礙格式版本,這種無障礙格式版本不能通過正常途徑獲取時,可以規避技術措施,并非指作品不可獲得。因此,此處的前置條件應當慎重考慮。
(三)“三步檢驗法”對合理使用的限制
《馬拉喀什條約》的簽署解決了阻止印刷業殘疾人獲得版權作品的兩個關鍵障礙。首先,該條約規定,作者的權利僅限于規定合法創作和分發可獲得的格式的作品。其次,《馬拉喀什條約》要求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簽署國將在國家版權例外情況下制作的可訪問格式作品的進出口合法化。根據前述對《伯爾尼公約》的分析解釋,著作權侵權的“三步檢驗法”判斷標準是閱讀障礙者權的前提條件。在我們的立法中,應當對可接受的格式出版物進行擴展,這將對著作權造成一定的影響,但是,在沒有超出著作權的最低限度的情況下,《馬拉喀什條約》就有理由為讀寫障礙者爭取更多的權利。只要對閱讀障礙者合理使用條款的解釋符合“三步檢驗法”,對《世界貿易公約》《伯爾尼公約》的規定,就不存在違反其義務[5]。因此,對一般條款的系統解釋和對具體條款范圍的嚴格限制也是一種合法的手段,以不違反公約義務的方式證明國家法律中對權利的限制和例外的擴展。
結束語
隨著我國和國際條約的接軌,對人權的保障越發完善,對閱讀障礙者權利的保護也得到了重視。無障礙格式作品不限于盲文,多元形式的制作過程決定了其成本,因此,跨境傳輸作為獲取作品來源的一大重要渠道,需要法律明文規定。我國作為一個知識產權發展中的國家,應當以鼓勵、保護無障礙格式作品的制作為主,不設置商業可獲得性的前提條件。同時,由于制作人的主觀意圖難以推斷,對于無障礙格式作品,并非都可以無限制地在合理使用范圍內排除著作權人的權利,依然需要通過“三步檢驗法”,結合客觀行為,判斷制作人的主觀意圖,將公共利益與著作權人的權利進行平衡,對“三步檢驗法”框架內的行為,仍給予保護。
參考文獻
[1]周澎.“VR+閱讀障礙者圖書”出版的著作權制度困境、價值與展望:兼評《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J].編輯之友,2020(9):94-100.
[2]王遷.《著作權法》修改:關鍵條款的解讀與分析(下)[J].知識產權,2021(2):18-32.
[3]魯甜.我國視力障礙者獲取作品之著作權限制研究:以日本經驗為視角[J].國家圖書館學刊,2021,30(3):23-33.
[4]王清.讀法筆記:新修正《著作權法》的兩個思考、一個建議[J].出版科學,2021,29(1):21-29.
[5]陳虎.閱讀障礙者著作權合理使用條款解釋[J].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22,9(1):110-122.
作者簡介:孔心致(1999— ),女,回族,江蘇南京人,華東政法大學,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知識產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