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青 曹洪軍
摘 要:數字智能社會是在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的賦能作用下,物理實在和虛擬存在高度結合的社會形態。人的認識、實踐、交往能力在數字智能社會獲得前所未有的提升,但同時也衍生出意志被限制、隱私被侵犯、勞動被忽略、治理被裹挾和責任弱化、信任消解、幸福缺失等主體性發展的倫理風險樣態。為此,在主體能力維度上,要全力擺脫技術理性沼澤、加強隱私保護技術、限定技術治理邊界;在主體交往維度上,要著力展現潛在本真自我、培養個人自律意識、注重人文關懷,進而形成規避數字智能社會中主體性倫理風險的合力,最終實現數字技術服務人類、數字智能社會造福人類的理想圖景。
關鍵詞:數字智能社會;主體性;倫理困境;技術治理
中圖分類號:C91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3)09-0081-07
互聯網、區塊鏈、大數據、云計算、邊緣計算等數字智能技術的出現推動了萬物互聯、萬物互通、萬物重構的數字智能社會的形成,對人類社會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產生深刻影響,它“正以新理念、新業態、新模式全面融入人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建設各領域和全過程,給人類生產生活帶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1]。習近平強調“我們要乘勢而上,加快數字經濟、數字社會、數字政府建設,推動各領域數字化優化升級”[2],要“適應數字技術全面融入社會交往和日常生活新趨勢,促進公共服務和社會運行方式創新,構筑全民暢享的數字生活”[3]。這意味著建設數字智能社會不僅是我國重要的發展戰略,也關乎人民美好生活愿景的實現。在關注數字智能社會為人們生活提供便利的同時,也要看到其中潛藏的倫理困境與風險。由于人在數字智能社會中以“數字符號”或是“數字代碼”的形式存在,而現實中這些數字符號似乎想要取而代之成為真正的主體,導致人的主體地位受到威脅,對人的發展產生負面影響。因此,剖析數字智能社會中人的主體性發展的倫理問題對構建有溫度的數字智能社會和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具有雙重現實價值。
在探討數字智能社會人的主體性發展問題之前,要先明確何為人的主體性。人的主體性是“人獲得應有自然權利和社會權利的伸張,社會特性和社會關系屬性得到體現,人的自然、政治、社會和精神屬性得到全面發展”[4]。因此,人的主體性主要表現為人們能夠意識到自身為人的能力屬性和交往屬性。本文在探討數字智能社會主體發展面臨的現實倫理困境時,主要從主體能力發展倫理困境和人際交往關系倫理困境兩個方面進行分析,旨在實現對數字的“祛魅”,幫助人們在數字智能社會中找準自我、回歸自身,進而實現“人終于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身的主人——自由的人”[5]。
一、問題的提出
(一)人的主體性思想的歷史回溯
人的問題是古老而又常新的話題,與所處時代息息相關,這一問題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但其中人的主體性發展問題始終是哲學家和思想家研究的核心問題。從整體來看,人類對自我的認識經歷了從抽象到具體、從局部到全面、從低級到高級的發展過程。在人類文明初期,人與自然的矛盾是決定性矛盾,關乎人們的生存,因此在古希臘時期,哲學家們將關注點集中于自然界這一客體,將萬物的本源概括為自然界中某種具體物質形態,提出“氣本原”“火本原”“水本源”“四根說”等。隨著哲學家的不斷探索,其逐漸將人從自然狀態中分離出來,開始從人類的角度看待自然界。普羅泰戈拉提出劃時代性的“人是萬物的尺度”,蘇格拉底將哲學的任務歸納為“認識你自己”,伊壁鳩魯認為人的本性就是追求幸福和快樂,等等。從這些古希臘哲學思想中不難看出,人們的關注點實現從自然界到人、從物到心的轉變,將人的主體性力量從自然界中分離出來,播下了主體性思想的萌芽。中世紀,宗教神學主宰一切,人的主體性思想開始沉淪,進入至暗期。直至文藝復興時期,人重新成為世界的中心。這一時期人權從受神權和教權壓抑的狀態中逃離出來,復原了欲望、自由、平等、博愛等人的本來面目,主張人是世界的主人,掌控著自己的命運,人的獨立意識在這一時期覺醒和強化,對人的主體性、人的力量給予崇高的贊美,主體性思想得到了突破性發展。到了近代,馬克思對人的主體性思想進一步豐富,著重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和自我創造性,指出人的發展才是衡量社會進步的標準。時至今日,關于人的主體性思想問題仍在深入探討。總體來說,人們是在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的過程中發現并確立了自身的主體性,同時實踐活動的不斷深入,推動人的主體性繼續向前發展。
(二)人的主體性發展是數字智能社會的重要議題
當前,以人工智能為引領的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加速推進,人們在厘清與自然界關系的基礎上,不斷提升自己改造客觀世界的能力,大力開展技術創新,推進科技革命。隨著以通信、計算機、控制為代表的“3C革命”及以工廠自動化、辦公室自動化和家庭自動化為代表的“3A革命”的蓬勃發展,區塊鏈、物聯網、5G技術、大數據、ChatGPT人工智能等相關數字技術取得重大突破,人類步入前所未有的數字化社會,數字經濟、數字政府、數字治理、智慧城市等新的生產形式、治理模式、生活方式不斷涌現。在數字智能社會中,濃縮的信息在信息傳播過程中很大程度上節省了傳送的成本和時間,為人們的生活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使人們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和空間關注自身,提升了人民群眾的幸福感。與此同時,我們需要注意,當前數字智能社會還產生了異化現象,表現為數字信息不斷侵蝕人的主體性,人類與數字技術、數字信息之間的主客關系正在發生反轉性變化。人是社會的主體,但由人的具體行為所形成的數字信息卻反過來奴役人,產生信息異化現象,人由一個客觀的實體變為一種“數字符號”。數字智能社會中的信息多是零散、碎片化地漂浮在社會之中,人們游離在獲得各種信息的細節之中,在數字化社會中傳播越來越多的比特和越來越少的原子,生活在比特之中,并逐漸被比特所淹沒,越來越成為孤獨的個體。在這個過程中,作為主體的個人沒有認真思索過是否真的想要或者需要這么多比特,這些信息造成了主體的人的橫向性、一維性、破碎性發展,使之喪失主體性、批判性、反思性,此時的異化成為更難以察覺且更為深層的異化。總的來說,數字智能社會既是科技高度發達、信息快速涌流、網絡廣度覆蓋、媒體種類多元的現代社會,也是更加注重人自身發展的社會,盡管每一個單獨個人在這個社會中逐漸成為一個“數字符號”或是“數字代碼”,但人仍然是構成我們社會的主體。因此,人的主體性發展問題構成數字智能社會的重要議題之一。
(三)數字智能社會對人的主體性發展的現實價值
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人的主體性發展的終極目標,也是人類社會的最高理想。數字智能社會呈現出的獨特性為實現人的主體性發展創造了可供實施的空間,人的主體性發展在數字智能社會條件下注定會實現較大突破。具體來說,數字智能社會對人的主體性發展的現實價值主要體現為以下兩點。第一,它賦予人們更多自由生活時間和虛擬生存空間,助推人的自由發展。數字智能社會不僅是信息的快速傳播擴散,也是技術的廣泛深刻運用。一方面,時間和空間對于人們來說是最寶貴的資源,是人們主體性發展的客觀基礎。就時間來說,隨著科技水平的不斷提升,生產工具也發生巨大變革,社會生產力得到大幅提高,工廠自動化、辦公自動化逐漸普及,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勞動強度,這使得人們有更多的時間關注自身,發展興趣愛好,促進自我發展。另一方面,在數字智能社會中,每個人都是以透明的“數據虛擬人”身份存在,實踐活動不再局限于當下的現實世界和人際關系,人們的生存空間得以擴大。如在隱蔽的網絡交往中,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突破身份等級、利益關系、地理區域、知識水平等因素的限制,“個人不再被淹沒在普遍性中,或作為人口統計學中的一個子集,網絡空間的發展所尋求的是給普通人以表達自己需要和希望的聲音”[6],人們在網絡虛擬空間能夠實現情緒釋放,獲得精神撫慰,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人的自我發展。第二,它賦予人們更先進的科學技術,提升人們的認識和實踐能力。“科學技術與人的發展具有一致的邏輯指向。人的發展最終追求的是全面自由,而科學技術是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有力‘杠桿,在一定程度上,如果沒有科學技術存在,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就無從談起。”[7]因此,科學技術的進步對人的主體性發展具有重大意義。在數字智能社會,區塊鏈、互聯網、5G技術、大數據等快速發展,萬物互聯,萬物重構,相較于以前人們可接觸的認識范圍極大拓寬了。在數字智能社會中,人們可以跨越歷史洪流、高山湖泊,忽略外部客觀條件的局限,按照自己的需要和喜好認識和了解世界。同時由于算法技術的加持,大數據能夠對人們日常生活所產生的零散信息進行收集分析,形成“數據畫像”,更加精準反映人們內心的真實需要,甚至比人自己更了解自己。
總而言之,數字智能社會是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重大進步,它不僅提高了社會生產力,同時使人的主體性得到很大程度的彰顯,但也不能唯數字論,沉溺在數字之中。數字符號、人工智能從表面上看似乎逐漸代替人類本身,成為第二主體,但實質上它們只是人類計算能力、推理能力、邏輯能力的推演及人們認識和改造客觀世界的工具,始終由人類創造、受人類指揮、為人類服務。因此,要科學合理看待數字智能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相關倫理問題、文化問題等。數字智能社會由人類創造,出現危機和風險時人們也始終能夠找到新的解決手段和控制方法,作為主體的人在面臨主體性消解和異化風險的同時,也仍然擁有滿足自我、超越自我和實現自我發展的能力。
二、數字智能社會人的主體性發展面臨的現實倫理困境
當前,數字化社會生存已然成為常態,數字智能社會在為人的發展提供極大的便利的同時,也暗藏著深刻的倫理風險。通過深刻剖析當下社會現實不難發現,隨著人們對數字依賴程度的不斷加深,數字智能社會中人的主體性正在逐漸弱化,人類被邊緣化風險急速加劇。一方面,人的數字化生存和現實生存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符號自我與現實自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角色符號的意志正在超越真實的自我意志,人的主體能力受到壓抑。另一方面,數字智能社會中萬事萬物皆被數字化,感性存在皆化為理性存在,造成人們以量化思維來衡量和處理與他人、與自然界、與人類社會之間的關系,是非善惡、良心道德、誠信正義等人際交往倫理在數字智能社會受到了沖擊和挑戰。
(一)人的自由意志被限制
數字智能社會人們逐漸沉溺于自身的數字身份,陷入“數字拜物教”之中,符號化主體無限衍生,反過來企圖統治現實主體,進而造成真實自我的自由意志受限。表面上看,人們在數字智能社會中似乎可以操控自我意志,進出自由、選擇自由、言論自由,實質上,這種自由是虛幻的自由,是背后操縱者所賦予的相對自由,游戲規則完全由數字技術設計者和利益操控者所掌控。在數字智能社會時空中,數字主體逐漸吞噬現實主體,人們逐漸喪失主體意識,成為異化的存在,把握自由意志的不再是主體自我,而是鏡像自我,人的主體性受到消解。如在全民網購時代,大數據通過廣泛搜集人們購物的數據痕跡,結合消費習慣,經由推薦算法計算,推薦給人們需要以及與此相關的商品,這似乎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便利,節省了人們做選擇的時間。但深入分析后不難發現,人們此時已由消費的選擇者轉變為被動選擇者,出現消費主體異化,自由選擇意志受到壓抑。除此之外,人們在海量的數字信息面前似乎沒有決斷和選擇能力,越來越沉溺于碎片化信息中,不管是否需要、內容真假,這些信息都被人們所接收。同時隨著推薦算法越來越精進,人們瀏覽的信息也越來越偏向于自己的喜好,陷入“信息繭房”,只能獲得局部信息,從而造成主體單一化、碎片化、片面化發展。
(二)人的隱私權利被侵犯
“不論你是醒來或睡著,工作中或吃飯,在室內或室外,在浴室或床上——一句話,你逃不了。除了你腦袋內那幾個立方厘米的腦漿外,沒有別的東西是屬于你的。”[8]這是喬治·奧威爾對恐怖極權主義世界的描述,這句話在今天的數字智能社會也同樣適用。在數字智能社會中,技術與隱私交集更加深入,人們時時刻刻處在龐大的數字“硅籠”中,受到多角度、廣覆蓋、深滲透的監視,信息泄露、隱私侵犯逐漸呈現高發態勢,人們的隱私權遭到侵犯,日常生活中刷臉支付、指紋解鎖等行為都極有可能泄露個人信息。人們看似在自己的私人領域活動,實際上是以透明人的身份在社會中“裸奔”,隱私信息暴露在外,人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了對自己信息的數據所有權,不能主導和控制自己的隱私,主體性發揮受限。與此同時,在數字智能社會中人們還面臨“雙重社會性死亡”的風險。數字智能社會到來之前,人們接收信息大多來源于傳統媒介,信息傳播速度較慢,同時儲藏時間有限,易被遺忘。進入數字智能社會后,數據傳輸速率大幅提高,最高能夠達到每秒178兆位,且信息儲存能力較之前得到大幅提升,數據記憶一經記錄就能夠長久儲存,人們可以隨時查詢、保存別人試圖隱藏的過去的不利信息,從而對他人的名譽聲望造成損害,使之在虛擬空間社會性死亡,同時這一“死亡”還能進一步蔓延到現實世界,從而產生“雙重社會性死亡”。這種公開的“隱私”對人的傷害是巨大的,阻礙了人的主體性發展。
(三)人的數字勞動被忽略
數字勞動作為人們在使用數字信息技術過程中產生行為數據的勞動,是數字智能社會獨有的勞動形式。它脫離了勞動時間、地點、工具的局限,整個數字智能社會都成為勞動場所,勞動工具也變為搭載數字技術的數碼物,因此數字勞動可以隨時隨地進行。數字勞動將人們的閑暇時間以及日常生活創造的數字信息都整合進數字智能社會的資本生產過程,如人們瀏覽網頁、檢索標題、點贊、轉發、評論等行為所產生的數據都是作為主體的人的數字勞動產物。概言之,數字智能社會中人們兼具勞動者和消費者雙重身份,而其中生產性數字勞動者的身份被忽略,尤其是被資本家忽略。“我們的身份是生產者的觀念并沒有錯,我們工作(免費),我們為生產資料付費,通過網絡生產文檔,就像曼徹斯特紡織工廠里的工人使用織布機生產織物一樣。的確,如果沒有我們,這些文檔確實也不會存在。這種情況與傳統的勞資關系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卻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即今天的勞動沒有報酬,而且更糟糕的是,這樣的勞動甚至沒有得到承認。”[9]與此同時,人們的數字勞動還蘊藏著深刻的剩余價值生產邏輯,人們勞動創造的信息財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數字資本家無償占有,失去信息的所有權和使用權,且這類信息反過來還成為資本家精準營銷的工具,人的主體地位岌岌可危。
(四)社會治理模式被裹挾
技術治理是當前社會主要治理模式之一,其將技術工具運用到社會活動中,減少人工治理失誤,提升治理效能,實現社會運轉的理性化和智能化。在數字智能社會中,小到路口紅綠燈的運行,大到政府宏觀經濟政策的制定,都涉及技術治理,可以說技術治理廣泛存在于人們生活之中。從根本上說,社會是人的社會,不是數字的社會,“如果僅倚重‘用數字說話的單一標準,那么治理行為本身就會被數字裹挾……價值理性所倡導的‘真善美在冰冷的數字計算和弱約束的虛擬機算器網絡運行中變得撲朔迷離”[10]。但是在當今的社會治理實踐中,還存在著人們過度依賴技術治理、陷入技術工具理性迷信,將智能工具由管理輔助者逐漸變為決策者,使之凌駕于人這一主體之上的現象。在這個過程中,人的價值、思維、習慣等因素在社會治理過程中被忽視,人的價值邊界受到侵犯,人的主體價值迷失,主體性面臨著被消解的風險。例如,疫情防控時健康碼、行程卡出行似乎成為人們的“第一身份證”,無論是外出旅游、出差辦事,離開它們幾乎寸步難行。這兩項技術的發明本意是為了更好地進行疫情防控時期的社會化治理,但是實際落實到基層時,有些地方政府為了減輕工作壓力,過于依賴這一技術,采取“一刀切”和“層層加碼”方式,影響了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
(五)虛擬存在弱化人們的責任感
數字智能社會中的虛擬存在是與現實存在相對應的,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受到外在法律和內心道德的雙重限制,需要承擔相應的義務才能享受相應的權利,人們的個性、本性在一定程度上被束縛。而在數字智能社會的虛擬空間中,人們總以某種符號面具來代表自己,躲在面具背后,完全憑借自身的喜好進行假面舞會式游離交往,不直接涉及主體之間的責任和義務,因此能更大膽、更自由地展示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在主體的意志極致自由化和虛擬空間約束力降低的情況下,有些人甚至會突破社會倫理底線,罔顧法律,盡情釋放自我,不承擔相應責任,傳統的義務關系因數字化的嵌入而發生改變。造成這一問題的根源在于,一方面,數字智能社會中共同體的凝聚力要遠小于現實社會,人們在特定條件下與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進行交往,沒有責任感就是對陌生人最直接的態度。另一方面,數字智能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性是可以取消的社會性,每個人都以虛假的身份存在,可以隨時消失、隨時出現,即使當下可能侵犯了他人的權益,但是他們可以以數字符號的身份隨時抽離,不承擔責任,因此他們的責任感也因為其自身的虛擬存在被弱化。
(六)虛假交流消解人們的信任感
數字智能社會互聯網的高速發展導致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六度空間”發展到如今的“四度空間”,兩個陌生人僅需要37個間接關系就能發生連接,人被“連接化”和“計算化”,人們之間的聯系密切,社交距離迅速縮短。在數字空間中,每一個單獨存在的實體成為一個固定抽象的數字符號,人們均在自己特有符號的偽裝之下與他人交流,如網聊的虛擬身份、游戲的虛擬角色等等。這樣的虛擬交流幫助主體在交往中享有更大自由度,能夠一定程度緩解人們在現實交往中的焦慮,但由于數字空間中的信息真實度有待商榷、交往行為的持續性可待提升,造成人們在數字空間交流時不能全身心投入,人們彼此之間的信任感受到沖擊。具體來說,一方面,在虛擬社會中,有些人沉溺于自己的虛擬身份,為了博取一定的關注,用聳人聽聞的內容、嘩眾取寵的話語來吸引別人的眼球,造成數字智能社會中的信息良莠不齊、真假難辨,從而引發社會信息的可信度、對他人的信任度降低的后果。另一方面,在虛擬空間中,由于虛擬身份的存在,人們之間的交往行為常常能夠跨越現實層面的阻隔,由面對面交流變為數字身份的交流,但這種交往行為的不確定性較高、持續性較差,當下遇到的人可能明天還會遇到,也可能以后再也見不到。這就造成主體在數字智能社會的生存與現實生存狀態出現偏離,虛擬身份與現實身份出現斷裂。因此,數字空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多是淺層的、虛假的,不能真正觸動人們的內心,故很難使人產生信任感。此外,這種不信任感還極有可能蔓延到人們的現實世界中,造成信任危機,不利于社會的和諧穩定。
(七)數字鴻溝破壞人們的幸福感
數字鴻溝指在數字智能社會中由于掌握信息、網絡技術等區別而造成的信息落差和信息貧富兩級分化的現象。我國的數字智能社會是同人口老齡化同頻發展的,大多數老年人在數字信息化社會中十分被動,他們與最新的社會訊息、數字技術出現明顯脫軌,從而造成數字鴻溝進一步加劇,出現更為嚴重的老齡數字鴻溝,越來越多的老人成為“數字難民”,因此他們在數字智能社會中的幸福感較低,獲得感遠遠低于年輕群體。具體來說,一方面,數字鴻溝造成老年人的日常生活陷入窘境。當前,付款碼、簽到碼、場景碼等廣泛應用于日常生活中,但對于老年人來說,這些權益并不完全代表便利,有時反是負擔。另一方面,數字鴻溝還易造成老年人家庭情感危機。在數字智能社會家庭中,老年人和年輕人之間存在“代際斷裂”等問題。具體來說,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沉溺于碎片化的海量信息中,陪伴老年人的時間較少,從而容易造成老年人的情感孤獨。與此同時,年輕人通過互聯網等信息技術接觸和了解更多先進的理念、觀點、看法,眼界更為開闊,而老年人因與外界處于斷連的狀態,觀念相對更加傳統保守,因此二者容易出現觀點分歧和價值觀沖突,老年人家庭幸福感一定程度上受到影響。
三、數字智能社會人的主體性發展倫理困境的破解路徑
數字智能社會為人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美好可能,但同時其也在逐漸消解人的主體權利,存在一定的潛在風險。為了擺脫當下主體性發展的現實倫理困境,一方面,應通過擺脫技術理性沼澤、加強隱私保護技術、限定技術治理邊界等舉措來彰顯人的主體能力;另一方面,應通過展現本真自我、培養個人自律意識、注重人文關懷等途徑來構建和諧的人際交往關系,共同助力人的主體性的發揮。
(一)擺脫技術理性沼澤,增強自主思辨能力
數字時代背景下,現代科學技術儼然成為統治人們的異己工具,技術理性成為壓抑人們的強大新生力量,人們失去自由自覺的意識,僅滿足于當下的生活狀態,逐漸喪失自我思考能力,主體性受到威脅。為了擺脫技術理性,逃脫“數字宗教”,提升主體對數字的思辨能力,首先就要從認知維度加以改變。“真正發生改變的,永遠不會是互聯網本身,而是主體的思維觀念和價值標準、行為規范等現實中的傳統累積。”[11]具體來說,增強自主思辨能力,一方面,要把握好虛擬和現實的度,處理好虛擬生存和現實生存之間的關系。作為主體的人要認識到數字智能社會中的虛擬存在只是人們現實主體存在的外在工具表現,不是真正的主體,即使數字智能社會中的虛擬角色和虛擬環境再貼近現實社會,也只能是以極限的形式無限趨近現實主體,并不能取代現實存在。另一方面,人們要重新審視、理性看待數字技術,正確處理人與數字技術之間的關系。面對數字智能社會存在的“科技成癮”現象,我們不能拋棄科技,而應改變對待科技的態度,明確數字技術本質上仍然只是人創造的工具,歸根結底應為人服務。同時,還應加強對數字技術的反思和批判能力,既要肯定其在拉近人們關系、提升交往自由、擴大活動范圍、增強實踐能力等方面發揮的重要作用,又要對其造成的“信息繭房”、算法困境、技術霸權等問題有清晰的認知。
(二)加強隱私保護技術,提升自我保護能力
在數字智能社會,人們所有的生活軌跡幾乎都能被轉化為可以被量化的數字信息,人越來越成為一個透明主體,隱私逐步透明化,人們對自身信息的自主控制權受到挾制,人的主體性發揮受限。因此,要加強相應隱私保護技術的探索,提升人們的自我信息保護能力。人們的隱私數據在產生、使用、共享、發布、清除等每一環節都有可能被泄露,因此要多層技術保障發力,確保個人隱私的安全。具體來講,一是從隱私數據的產生階段來看,應當加強數據溯源技術和數據泄露預防技術的研發,以便未來發生隱私信息泄露事件時能夠及時追蹤和檢測,防患于未然,這樣能夠從信息泄露源頭保障人們的隱私不被輕易地收集。二是從隱私數據的傳輸階段來看,應當加強數據傳輸過程中網絡通道加密技術和信源加密技術的研發,同時對于信息關鍵傳輸端點也要進行加密,確保隱私信息傳輸過程安全。三是從隱私數據的使用階段來看,應當進一步加強信息加密技術的研發,推進必要的信息防偽水印、簽名等技術應用,同時允許用戶在同意使用隱私權限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密信息,保障隱私信息在使用階段的安全性。四是從隱私數據的共享階段來看,應當加強差分隱私技術的運用,在保證數據庫信息開放的同時,通過加入隨機生成的混淆信息,來最大限度減少人們的隱私信息被識別的幾率。五是從隱私數據的清除階段來看,應當加強信息銷毀技術的研發,規定信息留存的最長期限和使用權限,降低人們隱私信息有可能被惡意恢復和重復利用的風險。
(三)限定技術治理邊界,保障人類自治能力
在數字智能社會中,技術參與社會治理深度下沉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人們在享受技術治理帶來便捷的同時,也出現了喪失治理主動性和積極性的問題,動搖了人的主體地位。因此,為了更好提升社會治理效能,保障人的主體地位,我們既要限定數字技術在社會中的治理邊界,又要積極探索人類與技術治理深層次的結合路徑。具體來說,一方面,確保人在社會治理過程中的中心地位,以人為主,技術為輔。人是構成社會的基本要素和唯一真實主體,不能籠統地將治理權力全部移交給數字技術,過于依賴技術治理,而應針對具體領域,有側重地進行選擇。如在特定軍事領域,人工智能雖成為目前新型的制勝法寶,但同時它也隱藏著安全和人道主義等一系列風險。因此,人們必須將技術在軍事領域的應用保持在可控范圍內,規范人工智能應用,保障人類的自治自控能力。另一方面,利用數字技術在信息處理方面的顯著優勢,積極探索人治和技術治理的深層次結合,提升社會治理水平,保障人的主體地位。例如,大數據技術在解決城市交通問題時就發揮了重要作用,它能夠高效率、高準確率地與城市交通執法部門共同協調處理社會交通問題,從而實現改善交通服務、降低事故發生率、提升道路安全等目的。
(四)展現潛在本真自我,縮短真實交往距離
人們能夠隨時進入、離開數字虛擬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關系由現實固定關系轉變為單純的數字依存關系,真實交往距離不斷拉大,淺層社交增多,深層溝通減少,虛擬情感漂浮在人們之間,造成人們情感淡漠,主體性缺位。因此,人們在戴上數字“面具”進行人際交往時,要盡情展現潛在本真自我,表現真實的心理和情緒波動,設身處地多考慮他人感受,與他人深入交流,以助力自身主體性的實現。具體來說,主體在交往過程中要在言語陳述、交流意愿和言語踐行三方面來呈現本真自我,縮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距離。第一,言語陳述層面,主體的話語表達要基于客觀事實,真實反映社會現實,不道聽途說、胡編亂造、臆想猜測,同時主體還要關注交往對象的話語回應,并及時給予反饋。只有在真實、平等、民主的對話氛圍中,溝通主體才更愿意表達自我意愿與自我感受。第二,交流意愿層面,主體在與人溝通時必須真誠表達自我感受,這將使交往對象更易于相信和接受言語者的話語,進一步敞開心扉深入交流。數字智能社會中的人雖然以符號化的形式存在,但每一個符號背后都是有血有肉的真實主體,因此,要以真誠交流意愿打動交往對象,實現有效溝通。第三,言語踐行層面,主體在交往時應遵循人際交往行為標準,自覺接受社會共同價值的約束,以實際行動展現交往誠意。以規范的形式加強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有助于增強人們在數字智能社會交往中的真實感,縮短相互之間的交往距離。
(五)培養個人自律意識,構建可靠人際關系
在數字智能社會中,作為主體存在的人所具備的隱匿性、虛擬性特征,導致人的主體性發展受到威脅,人們構建的人際關系可靠性降低,削弱了信任感,對交往活動產生了負面影響。因此,社會中的個體應當嚴于律己,培養自律意識,強化自我意志和價值理性,提升自身信譽度,增強責任感,構建可靠的人際關系,進而助力構建良好的數字智能社會。具體來說,提升數字智能社會中主體的自律意識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入手,即增強自我監督能力、反思能力和約束能力。增強自我監督能力是指在數字交往中,主體要時刻謹記自己和交往對象是現實的人,應當遵守相應的法律和道德規范,自覺自愿接受來自外界以及自我的雙重監督,實現他律和自律的統一。增強自我反思能力是指在數字交往中,主體應當積極主動反思和鑒別數字自我和真實自我,認識到數字智能社會中生存的符號主體只是真實主體的信息承載,在數字化交往活動背后蘊含著真實的人際交往,因此要選擇雙方易于接受的隱匿交往方式,進而達到理想溝通效果。增強自我約束能力是指主體在數字交往中不能因自身的虛擬存在而不顧他人感受,無所顧忌,為所欲為。主體在數字交流中應當控制好表達尺度,謙虛謹慎,以誠待人,平等對話,提升交往舒適感,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
(六)注重人文關懷,提升交往幸福度
數字智能社會面臨的人際關系危機本質上是人們未能處理好人與數字技術之間的關系,將技術理性置于人的主體性之上導致的。因此,人們在數字交往過程中要以人文精神帶動技術理性,注重人文關懷,有效提升交往幸福度。一方面,人們在交往過程中要關注交往對象的現實需求,有針對性地進行溝通。相對而言,年輕人的數字交往活動主要涵蓋工作、學習、娛樂等領域,而老年人的數字交往活動局限于家庭內部,關注的信息也局限于時政新聞、養生信息等方面。因此,在與“銀發”群體交往時要關注他們的情感交往需求,利用好子女的教育反哺、文化反哺、代際溝通等形式,提升老年群體在數字智能社會中生活的幸福指數。另一方面,人們在交往過程中要換位思考,尊重他人,關心他人的情感需要和個性化需求,構建和諧的人際關系。數字智能社會中每一個符號化主體的背后都是獨一無二的個人,由于所處環境不同,因而產生差異化的思維方式、價值標準、情感體驗等,這些都是影響人們溝通效率和溝通質量的重要因素。因此,人們在交往過程中應當學會設身處地理解別人的難處,體會他人的不易。在遇到相反觀點時,不能憑借數字“面具”而毫無顧忌地隨意傷害甚至侮辱他人,而應學會換位思考,辯證看待,為增進彼此理解奠定基礎,進而提升人際交往幸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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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妍】
基金項目:2019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年度規劃一般項目“改革開放以來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材內容體系演進邏輯及基本經驗研究”(19BKS170)暨同名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JAG200037);2022年中國礦業大學教學研究課題項目“能源資源特色一流創新人才‘德教融合培養體系構建與實踐”(2022ZDKT01-204);2023年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KYCX23_[KG-0.8mm]2584)暨同名中國礦業大學研究生創新計劃項目“中國式現代化道義問題研究”(2023WLKXJ157)。
作者簡介:苗青(1997—),女,河南正陽人,中國礦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科技倫理;曹洪軍(1968—),男,江蘇徐州人,中國礦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