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雨 謝育淇 余詠琪 胡杰/文
由于潮汕地區較為惡劣的生存環境等自然原因和舊時復雜的社會關系等歷史原因,潮汕人群體趨于尋找心靈寄托,熱衷神鬼崇拜,潮汕地區因此廟宇眾多,無“神”不拜。歷史悠久的“拜老爺”習俗,在現代化的今天,仍在潮汕地方社會有很大影響。香火鼎盛的廟宇祠堂,往來祭拜絡繹不絕的潮汕人,儼然成為當今潮汕地區的一大特色。
本文以潮汕地區的廟宇為研究對象,通過文獻分析和實地調研,探討廟宇文化表征與社會整合之間的互動關系。首先,從廟宇自身和廟宇活動入手,探討潮汕廟宇文化表征;然后,以廟宇的文化表征為切入點,分析廟宇文化影響對于潮汕地方起到的整合作用;接著,從廟宇自身和政府兩個維度出發,探究其在現代社會中面臨的挑戰,以期對現代社會發展中如何正確看待廟宇的存在意義、明確廟宇未來的社會角色定位,提供參考。
《錢伯斯20世紀詞典》中認為,“表征”一詞作為名詞時,可以定義為象征或被象征的行為、狀態或事實;象征之物;圖像等[1]。霍爾認為很大程度上,表征和文化表征是兩位一體的不同表達,其內涵是一致的[2]。本文中的廟宇文化表征借鑒霍爾的文化表征理論,把其解釋成不同的能夠象征廟宇文化的要素,這些要素形成一個統一體,即廟宇。根據實地調研結果,本文將廟宇文化表征分為物質性信仰景觀和非物質性信仰景觀,從廟宇自身和廟宇活動入手探討潮汕廟宇文化表征。
物質性信仰景觀主要體現在廟宇自身。
潮汕廟宇祭祀對象復雜多樣且具有兼容性。自然現象、自然之物、人物均可為祭祀的對象。由于歷史上西晉永嘉之亂、唐朝安史之亂和北宋靖康之亂等,部分中原人一路南遷至江南,約在宋元年間大量遷入潮汕[3],這不僅給潮汕地區帶來了人口,也帶來了多元的崇拜文化。因而隨著社會發展,潮汕的廟宇多雜糅釋道儒三者,形成目前多神崇拜的現象。
潮汕廟宇響應國家政策。所訪29座廟宇中,白花尖大廟、開元寺等均立有國旗,華嚴寺等6個廟宇均貼有與“弘揚憲法精神,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相關的標語標識。此外,幾乎所有廟宇均貼有《宗教事務條例》,都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體現。可見,潮汕廟宇在緊跟國家政策大方向的同時營造愛國氛圍。
潮汕廟宇具有一定的慈善氣息。根據實地觀察的結果,每座廟里均設有捐資箱,供進香者添油(所捐資的香油錢去向是否存在私利因素,此處不進行探討)。所訪29座廟宇中,開元寺的慈善氣息最為濃厚。為弘揚潮州傳統文化,留住歷史文脈,開元寺積極參與潮州古城修復和改造工程,發動熱心人士,利用寺廟捐贈的善款進行雙忠廟修繕,成為首個公辦助文物修繕項目。不僅如此,開元寺還組織開展新春慰問活動,開設“開元·菩提”獎學金以捐資助學。
廟宇附屬組織善堂,在引導附近居民和來訪信眾行善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作為受訪者,汕頭存心善堂的負責人表示,在他們的引導下,周圍很多居民樂意去捐資以助人為樂。而政府相關部門在引導和激勵善堂方面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以汕頭市存心善堂為例,實地觀察發現,存心善堂被政府相關部門授予了很多榮譽。如5A等級的中國社會組織、全國助殘先進集體、廣東扶貧濟困優秀團隊。這些榮譽在激勵善堂工作導向方面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非物質性信仰景觀主要體現在各種廟宇活動中。潮汕廟宇有自己獨特的祭祀儀式。其中最具老爺文化特色的便是游神活動,老爺神像,隊伍的妝容服飾,樂器演奏均體現老爺文化。活動舉行必隆重熱鬧,吸引許多各地游客參觀,此活動也是家人團聚的推動器,每逢迎老爺,在外工作的人基本都會回家和家人一起祭祀。
潮汕廟宇文化下形成了一個個信仰群體。文化共享于群體成員之間,又反過來促進群體認同的形成[4]。共同的廟宇文化使得人口來源多元化的潮汕人民能夠和諧相處,有利于社會的穩定和發展。同一老爺信仰群體會進行著相關老爺活動,如潮陽棉城人民主要是雙忠公崇拜,一年一度的雙忠公巡游活動,不僅豐富了棉城人民的生活,而且對棉城人民的凝聚力、認同感具有增強作用。
社會整合是協調社會各要素,使社會成為一個統一的、運行良好的體系的過程。廟宇的文化表征指能夠代表廟宇文化的事物,即廟宇的“符號”。以老爺神像、道德標語、廟宇活動為廟宇文化代表的“符號”在凝聚群體、促進地方認同、化解社會矛盾方面有重要作用。同時,地方文化認同推動了廟宇文化“符號”凝聚起來的民間信仰的發展。
2.1.1 道德整合
迪爾凱姆認為,“集體意識”或“集體良心”即是道德,道德規范著個體行為符合道德評價,即“集體良心”的整合使社會成為統一有機體,維系社會的正常運轉和有機發展[5]。潮汕廟宇文化的符號載體——祭祀對象、“老爺”文化、善堂等,在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蘊含著豐富的道德觀。當這些道德觀被公認為“集體良心”時,個體會根據道德規范自己的行為,最終人們被凝聚起來,使得群體具有一致的“集體意識”。
潮汕人對祭祀對象的崇拜,在道德規范的指引下營造出良好的社會風氣。潮汕人稱太陽神為“天公”奉掌管大地的神為“地主爺”,將祭月稱“拜月娘”,均表達人們對自然的崇拜。人們崇拜的對象由自然物逐漸發展到人的身上,成為“老爺”。品德高尚的韓文公、行善事的宋大峰祖師等,在當時只要為政有功績,對當地作出貢獻的官吏都可以被供奉為“老爺”。潮汕人把自然物敬為神像,讓后代子孫保持對自然的敬畏之心;把具有優秀品格的英雄和先賢敬為“老爺”,勉勵子孫多行善事。道德的社會教化功能從個體逐漸上升到群體,從而營造出良好風氣的群體社會。
慈善塑造人的性格,引人行善。與其他地方的慈善事業不同,潮汕地區的慈善事業特色是善堂與老爺廟的結合。在采訪過程中,問及做慈善的行為動因時,101位采訪者中87位回答,因為對老爺的信仰和相信“善有善報”的因果循環論而熱心慈善。“老爺”引導人們真善美的美德,在廟宇中常設立功德碑、功德箱等,供以捐錢修繕廟宇、修建公路、捐資助學的人題名,因而為了實現“美名流芳”的利益需求和真善美品德的驅使,人們積極行善。在濃郁的老爺文化氛圍影響下,助人為樂、為社會造福的品德成為“集體良心”,鞭策著當地人與鄰居友好和睦相處。在互幫互助的社區氛圍里,人們的性格受老爺的信仰和慈善文化的影響變得更加溫和,不容易與他人產生沖突,使得當地人更加團結友愛,更具凝聚力。
2.1.2 地域文化整合
地域文化整合則是指同一地域的不同文化相互吸收、融合,地域文化下的群體會形成共同的價值和信仰體系。
潮汕人創造的“老爺”,并不是世俗意義上的老爺,而是凝聚潮汕人的價值取向的信仰體系。“老爺”被賦予一定的形象是因為信仰的實用性,漁民出海前希望平安歸來,因而創造出了海神和媽祖;希望家中多子多福,創造送子觀音菩薩。因為群體的共同利益需求塑造“老爺”的形象,共同祭拜,逐漸構建了共同的價值和信仰體系。
潮汕地區的“多神崇拜”是儒、釋、道三教的融合[6]。據研究,潮汕地區的大部分廟宇里佛道兩教的神像還被同時供奉;即使在佛教和道教的神像分開供奉的地區,當地的人們會同時祭拜、信仰“老爺”和佛祖,甚至一部分人表示他們不能區分哪一尊神像歸于哪一宗教,他們更關注信仰對人們的正面引導作用。潮汕的民間信仰雜糅了佛教道教的思想觀,“多神崇拜”促進潮汕民間信仰與其他地方的宗教融合。
潮汕廟宇的建筑風格華麗堂皇,融合了當地的建筑工藝。其中,嵌瓷、木雕、漆繪絢麗多彩,是地方傳統藝術的結晶。潮汕地區的神像多為外來神,潮汕人最初也是由中原搬遷而來,在遷徙的途中,他們還背了村莊里有的“老爺”像,直到在潮汕地區落戶安定,再為老爺建立起了廟宇。依據當時潮汕地區的地理環境和氣候狀況,建造起了與北方的廟宇建筑風格有所差異但適合南方的建筑結構,并將潮汕的嵌瓷、木雕、石刻、漆繪等工匠藝術加入到廟宇建筑[7]。
近現代以來,潮汕地區民間信仰的發展離不開外地發展的企業家和海外華僑的捐贈[8]。在走訪的34家潮汕地區善堂中,廟堂和善堂資金主要來源于離開家鄉到外地工作具有一定財富的企業家和移居到海外的華僑。在被問及捐贈的緣由,“家鄉是根,回報家鄉”的家鄉眷戀之情和“老爺保佑發財和平安”等對“老爺”的信仰成為主要回答。對家鄉的特殊情結實質是對潮汕地區文化的認同[9],使得他們即使離開潮汕地區,也不會忘記潮汕是家鄉,因而在廟宇的公益事業上不乏他們的身影。這些捐款被用于修路架橋、捐資助學等事項,促進了民間信仰事業的發展。
不可否認的是,在人的精神層面和人與人的關系的建構整合上,潮汕廟宇文化有著獨特的影響力,這深刻地體現在海外潮人社會的建構上。如陳景熙所揭示的:廟宇是重要的海外華人社會建構手段之一。古晉潮屬商人群體以“義安郡”為社群名稱,以古晉玄天上帝信仰為精神紐帶,以上帝廟為集體活動空間,已經實現了在地化的社會建構。同時,潮汕地方社會的整合、變遷也會帶來潮汕廟宇文化的更新換代。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10]:
一是廟宇現代化管理模式探索。廟宇管理現代化體現在廟宇管理職能分工細致化、專業化上。當前潮汕廟宇的管理上,體現出一定的管理職能細化的趨勢。位于南澳縣的平善堂設有董事會和理事會,董事會是決策和監督機構,設有正副董事長、秘書長,監督理事會等辦事機構;董事會、理事會之下,設有顧問組和工作組,工作組則根據實際需求,擬設立財務監督組、廟堂安全管理組、福利組、后勤服務組等,負責執行各項具體工作任務。
二是探尋廟宇新功能的拓展。這主要圍繞著廟宇運行機制和廟宇所具有的公共空間這兩個要素展開。首先是廟宇的互助養老功能,這主要體現在廟宇在老人群體中發揮著重要的聯系紐帶作用,老人個體之間、個體與群體的互動上,促使老人之間互相照顧。廟宇作為農村重要的、開放性的公共空間,在很多的農村地區就成為老年群體的聚集地。很多廟宇也通過建立老人組來管理廟宇。夏底村“老年人協會”除去統籌“拜老公”的祭祀祖先儀式外,同時還負責主持夏底村祭祀村落民間神祇的“拜老爺”慶典[11]。而廟宇也給老人們帶來了就業機會和價值訴求的滿足。還有廟宇不斷開拓的旅游功能,利用廟宇的歷史建筑、歷史文化蘊含、景色環境資源、獨有的清凈空間,加上潮汕獨有的“僑鄉”優勢,積極開展廟宇旅游,既利用了廟宇的閑置資源,又能給地區經濟帶來收益。廟宇的教育功能也得到了開發和拓展,潮汕廟宇現在隨處可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習近平總書記的語錄以及宣傳黨的方針政策的懸掛牌,儼然成為愛國主義教育、傳播新時代正能量的思想陣地。
同時,潮汕廟宇也存在一些不足,亟須解決:
(1)部分潮汕地區廟宇管理專業性不足,廟宇的管理人員沒有得到相關的培訓,導致廟宇的管理缺乏專業性。對管理人員進行適當的培訓也是提高廟宇的管理水平的一大途徑。建議嘗試和所在地方的職業院校進行合作。比如汕頭職業技術學院等,開設專門的培訓班,自行培養所需要的人才。
(2)潮汕地區廟宇數字化管理不足,相關管理也主要集中在宣傳方面,通過建立微信公眾號、微博等進行網上的宣傳和服務。比如潮州的開元寺的微信公眾號就提供線上預約、開元動態、嶺東學院的信息推送和線上服務。通過對不少潮汕地區廟宇微信公眾號的考察,發現很大一部分的微信公眾號存在形式化的問題,線上服務無法使用、線上服務項目過少、推送信息間隔時間長,甚至有的更新時間跨越1年。
政府不會直接參與民間信仰場所的運營和管理,更多的是發揮監督和引導的作用。但作為民間信仰場所的廟宇與政府也有著隱性化的、互動性的聯系。這種關系主要通過以下幾個方面體現出來:
(1)政府在思想層面的高度對廟宇進行思想指導。這主要體現在通過法律、相關規章制度來約束廟宇的活動,使之保持在合法的范圍之內。同時,政府還會對廟宇進行思想層面上的指導,使其和新時代價值觀的發展保持在同一條軌道上。
(2)廟宇作為非政府組織,對政府組織功能盡到補充與完善作用。潮汕廟宇在維系潮汕族群、穩定潮汕地方秩序、緩和地方矛盾方面意義非凡。傳統中國鄉土社會的一大特征就是熟人社會,廟宇作為鄉土社會重要的公共空間,影響著潮汕人民的社交形式、方式。另外,廟宇的慈善力量也是對國家扶危濟困體系的擴充。國家層面的慈善追求的是覆蓋人數的最大化和最低生活兜底,而善堂則是在一個特定的區域利用民間信仰實行資源的轉移配置,更細致直接地幫扶人民。如存心善堂設有大型的老人院和學校,在廟旁還會每天安排愛心早餐免費贈予有需要的人。
隨著社會的發展,帶有封建迷信氣息的廟宇面臨生存問題。本文以“老爺”文化最為濃厚的潮汕地區為例,研究潮汕廟宇的物質性及非物質性信仰景觀和社會整合之間的互動關系,發現潮汕廟宇文化表征具有對潮汕人民的人格塑造作用和潮汕地方社會群體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的粘合作用。在地域文化方面,潮汕廟宇文化表征所表現出來的信仰景觀對社會秩序的穩定、潮汕文化風格的建構也具有一定影響;反之,社會整合也影響著潮汕廟宇表征。研究發現,潮汕地方政府與廟宇文化存在著良性互動,潮汕廟宇在未來社會發展中有著積極的定位。如何深入進行廟宇的現代化治理,仍然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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