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清
無論從天山準噶爾盆地之南至阿勒泰山準噶爾盆地之北,也無論從阿勒泰山準噶爾盆地之北至天山準噶爾盆地之南,不管冬雪與夏雨,不管春芽與秋果,沙漠與綠洲,飛禽與走獸,只要在這條高速公路上看到了美景你就不會忘掉我給你們講的這個故事……
在天山北麓與阿勒泰山南麓之間是廣袤的準噶爾盆地,四周除了綠洲就是戈壁,中間是浩瀚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烏魯木齊市在南緣,阿勒泰市在北緣,除了天空,陸地無直線交通,只能隔盆相望。要想通車,一是西線,由烏魯木齊市經克拉瑪依市至阿勒泰市的環盆公路(G3014),全程600 公里,需8 個多小時;二是東線,由烏魯木齊市經五彩灣工業園至阿勒泰市的穿漠公路(G216),全程536公里,需6個多小時。因此,打開烏魯木齊市至阿勒泰市的直線交通,阿烏高速公路工程就成了烏魯木齊市與阿勒泰市,不!阿勒泰地區的重中之重被提到了日程,不僅有交通運輸的價值,而且還有文化旅游的價值。路線全長342公里,設計時速120km/h,需4個小時,是新疆首條沙漠高速公路,是中國第一條交旅深度融合的沙漠探險公路,它的建成將打造出烏魯木齊市至阿勒泰市4小時空間,使烏魯木齊市至阿勒泰市的互訪朝發暮至,推進了地方與兵團在政治、經濟和文旅等方面的融合與發展。
2020年3月24日,星期五。
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一期開工建設,起點是阿勒泰地區福海縣的黃花溝,終點是烏魯木齊市的西繞城高速,全長229.188km。
2020年5月8日,星期五。
上午九點,作為《中國建設報》的駐疆記者,接到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指揮部的邀請,我趕到烏魯木齊市米東區西繞城公路的一個施工點,這里是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終點,工程指揮部的指揮長羅建剛同志接待了我。他,個頭不高,身材瘦小,瞇縫著一雙小眼,我感覺他是一位弱不禁風的人。
“記者同志,”他用一雙小眼斜視著我,“本想用大魚大肉招待你,可是,沒有時間了,我只好改用黃沙和梭梭招待你了。”
我不明白,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轉過臉去,不再看我,而是冷冷地問道:“怎么,你害怕了嗎?”我不明白,有些尷尬。
這時,一位圓臉、濃眉大眼和身高體壯的維吾爾族小伙走了過來,他說:“記者同志,我是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副指揮長浦爾海提·艾尼瓦爾,我們羅指揮長的意思是:我們要親臨現場,路途險惡,條件艱苦,指揮長問你敢不敢與我們一起去冒險?”
“呀,這是真的嗎?”我驚喜萬分,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說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嗎?你是說我們要穿越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嗎?”
浦爾海提·艾尼瓦爾點點頭,答道:“是的。”
我興奮,堅定不移地回答:“我一定去,決不放棄!”
羅指揮長側過臉來,皺著眉頭問道:“為什么?”我答:“我出生在天山北麓,準噶爾盆地南緣,兵團222 團。小時候,我常常遙望北方,想了解對岸,想親眼看一看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這下我可以了卻我多年的一個愿望了。”
羅指揮長轉過身來,走到我的面前,突然,他舉起右手,一巴掌拍在我的左肩上。我的左肩塌了,感覺到了疼痛,我一陣懵圈,不知他是何意。
“我知道了,新二代,兵二代。”他說:“到了阿勒泰市,我把我的前任,S216工程的指揮長,交通建設局工程處的高工蔣獻民同志介紹給你。他是芳草湖,不!是102團的人。跟你一樣,從小就在天山北麓、準噶爾盆地南緣望著阿勒泰山南麓、準噶爾盆地北緣發呆。好了,現在我們就出發!”
上午十點,我上了羅指揮長的專車。接著,各個標段設計、施工和監理企業的負責人,各個區域建設、管理和監督單位的負責人,幾位科學家,開著三十多輛“沙漠王子”越野車緊隨其后駛向征程。
先是烏魯木齊市米東區郊區,雜亂無章,到處是拆遷與改造的痕跡。接著,是五家渠市,井井有條,到處是生活與工作的氣息。緊接著,是昌吉回族自治州,大多數為準噶爾盆地的戈壁灘。再接著,是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天藍地黃,一望無際。我發現北疆準噶爾盆地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與南疆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瑪干沙漠相比較,有著天大的區別,一個是固定和半固定沙漠,一個是移動沙漠,區別就在于沙漠上有沒有植被。
我問:“為什么只看見梭梭而看不見紅柳和胡楊呢?”
身邊的植物學家答道:“這里不會有紅柳和胡楊的。”
我問:“為什么?”
植物學家答道:“地理與氣候條件不允許。”
我點點頭,表示接受,同時明白了羅指揮長為什么用黃沙和梭梭招待我,而不用紅柳和胡楊呢?
路途險惡,一會沖上沙丘,一會滑下沙溝,幸好是“老”司機和被稱作“沙漠王子”的越野車,技術熟練,質量頂端,好使,走沙漠如履平地。
中午兩點,我們來到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的中央。這里仍然是烏魯木齊市的米東區,像一把大鏟,直撲阿勒泰地區的福海縣,把昌吉回族自治洲分成了兩半,一個在東邊,一個在西邊。我第一次意識到,烏魯木齊市的米東區與阿勒泰地區的福海縣竟然是鄰居。因此,我們停下車,好像出國似的,在烏魯木齊市做最后的停留,然后越過我們自設的阿烏口岸,浩浩蕩蕩地向阿勒泰地區駛去。
克拉美麗,福海境內,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之地。這里,沙丘疊巒,梭梭滿地,是飛禽走獸的野生自然保護區,儲存著1033億立方米的天然氣。因備受油氣城克拉瑪依的青睞,取名卡拉美麗。
黃花溝,福海境內,準噶爾盆地的綠洲。這里,油菜招手,葵花盛行,同時,紅花還在擾市。小麥坐莊,瓜果相伴。大棚內,蔬菜,魚類、禽類、畜類及與之相適應的深加工業,現代化的氣息。還有,一家家院落,一把把農具,一個個麥垛,一個個糧倉,與古人同樂。
吉力湖和烏倫古湖,福海境內,準噶爾盆地的奇跡。有兩湖,南邊的小海子叫吉力湖,是淡水湖;北邊的大海子叫烏倫古湖,是咸水湖。吉力湖,湖中有小島,清靜美麗,在天上,天鵝、海鷗和野鴨等自由飛翔;在水里,鮭魚、鯉魚和鯽魚等自由穿梭。烏倫古湖,岸邊有沙灘,潔白細膩,在夏天,劃船、游泳和沖浪等,隨意選擇;在冬天,溜冰、滑雪和冬泳等,盡情享受,雖然不能、也不敢食天上像天鵝一般的飛禽,但是地上像大鵝一般的家禽卻到處都是,這里的漁宴名揚天下。
福海縣,雖小但歷史悠久。商朝和周朝時,是塞種人的牧場。春秋和戰國時,是呼揭國的領地。西漢和東漢時,是匈奴人的牧場。西晉和東晉時,是突厥人的牧場。隋朝,鐵勒人趕走突厥人建國。唐朝,先是突厥人趕走了鐵勒人復國,接著,漢人趕走了突厥人,吐蕃人趕走了漢人,回紇人趕走了吐蕃人,中亞人趕走了回紇人,直至唐朝滅亡。北宋,被突厥的乃蠻部占領,接著,被西遼占領;南宋,被蒙古占領,先是窩闊臺汗的領地,后是中央政府別失八里的轄區。元朝,為察合臺汗國。明朝,被蒙古的瓦剌部占領。清朝,被準噶爾汗國占領,大清剿滅準噶爾汗國后歸屬了大清。民國,屬于新疆省阿勒泰特別行政區。新中國,屬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伊犁哈薩克自治州阿勒泰地區。太多太多的故事,說也說不完。
北屯市,是建在準噶爾盆地戈壁灘上的一座現代化城市,是兵團第十師師部所在地,由兵團原政委張仲瀚同志親自選點、布局并命名,寓意為兵團屯墾最北邊的地方。土地遼闊,視野寬廣,為城市今后的發展打下良好的基礎。
阿勒泰市,是建在準噶爾盆地綠洲上的一座城市,是伊犁哈薩克自治州阿勒泰行政公署所在地。因處在有色金屬的開發帶,品種多,儲量大,有“金山”之城之說。因處在山谷中,半年降雪,半年降雨,為有冬夏而無春秋之季,有“中國雪都”之稱,有“北疆水塔”之名,是滑雪的好場所,是品魚的好地方。
看,烏魯木齊市的米東區、兵團第六師的五家渠市、昌吉回族自治州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克拉美麗、阿勒泰地區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黃花溝、吉力湖和烏倫古湖、福海縣、兵團第十師的北屯市、阿勒泰市,我小時候的夢想,就這樣一個一個地走過。
晚上八點,我們到達阿勒泰市陽光酒店。
下車后,我們一起向餐廳的大廳走去。
羅指揮長問:“記者同志,感覺如何?”
我答:“很好。”
他問:“一路顛簸,沒散架吧?”
我答:“歷經一次探險,實現一個夢想,散架又何妨?一次松骨而已。”
羅指揮長轉過身來,面對面望著我,突然,他舉起右手,一巴掌拍在我的左肩上。我的左肩塌了,感覺到了疼痛。我一陣懵圈,不知他是何意。
他說:“今晚,我請你吃魚。”
我們身后,“嘩啦啦”跟隨了四五十個人,在酒店餐廳服務人員的引導下,走進大廳,坐在餐桌前,羅指揮長開始主持。
“為了不浪費時間,我們一邊吃魚,一邊開會。漁宴,全是福海的魚,特產,五道黑、鱸魚、鱈魚、鳊魚、鯉魚、鰱魚、鯽魚、哲羅鮭,噢,還有白斑狗魚。阿勒泰有一句名言:不吃福海的魚,不算到阿勒泰。”
接著,他向領導方介紹施工方:一標的中鐵一局、二標的貴州公路、三標的山西路橋、四標的龍建路橋、五標的中鐵七局、六標的浙江交工、七標的新疆交建、八標的邢臺路橋,還有勘察、設計、檢測和監理等單位;然后,又向施工方介紹管理方:自治區交通運輸廳、兵團交通運輸局、烏魯木齊市交通運輸局、阿勒泰地區交通運輸局、五家渠市交通運輸局、北屯市交通運輸局、米東區交通運輸局、福海縣交通運輸局,還有建設、監督、執行和執法部門;最后,是地質學家、植物學家、動物學家和記者同志。
大家一邊吃魚,一邊提出、討論和解決問題,一種輕松、隨便、熱鬧的氣氛,為開工做充分的準備。其間,羅指揮長指著我身邊一位圓臉、大眼、個頭不高但身體強壯的中年男子對我說道:“這位是新疆交通建設管理局工程處三處的副處長兼工會主席蔣獻民同志,負責北疆,S216工程的指揮長,我的前輩。”
“知道,”我答:“前面你提過,剛才又介紹過,我注意到他了。”我向蔣處長伸出手去。
羅指揮長又指著我向蔣處長介紹:
“《中國建設報》的駐疆記者李彬同志,無冕之王。”
“知道,”蔣處長答:“前面你提過,剛才又介紹過,我注意到他了。”他向我伸出手來。
羅指揮長望著我倆,說:“我好像有些多余。”
我們三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羅指揮長說:“你倆一個模樣,都是天山北麓、準噶爾盆地南緣的新疆小子,兵團小子,都是望著阿勒泰山南麓、準噶爾盆地北緣發呆的那種小子。”
蔣處長問:“記者同志,指揮長說得對嗎?”
我答:“處長同志,指揮長說得對。”
羅指揮長看著我倆,說:“看樣子,我還是有些多余。”
我們三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哈哈哈”,笑了起來。
羅指揮長說:“蔣處,我把記者同志交給你了,明天你回烏魯木齊時別忘了把他帶上。我要去各個標段,就不讓記者同志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了。”
蔣處長說:“明天,我有事,不回烏市,但是我會安排人把記者同志帶回烏市的。”
羅指揮長問:“蔣處,你有什么事?”
福海交通運輸局的王局長低聲答道:“蔣處找人,是一位被哈薩克族養大的漢族姑娘,一位小時候在駱駝上他抱著她穿越了浩瀚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穿越了廣袤的準噶爾盆地、一步一步地從五家渠走到福海、又一步一步地從福海走到五家渠的漢族小姑娘。”
天啊,還有這樣的故事,我心中一震。
左鄰右舍,七嘴八舌。
“蔣處,她長大了嗎?”
“蔣處,她是你的初戀嗎?”
“蔣處,現在她在哪里?”
“蔣處,你向她表白過嗎?”
“蔣處,你們又見面了嗎?”
“蔣處,現在你還想她嗎?”
“好啦,好啦,什么亂七八糟的,沒有的事情,別聽王局長胡說八道。我走了,不跟你們玩了,一點都不好玩。”
在我的好奇中,在左鄰右舍的歡樂中,他逃離了現場。
2020年5月15日,星期五。
上午十點,我再次來到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工地,同上次一樣在羅指揮長“沙漠王子”越野車之后緊隨著十幾輛“沙漠王子”越野車。
由中鐵七局集團第三工程有限公司負責施工的第五標段,經過兵團第六師103 團14 連,連領導主動把連部讓出來讓施工工程部建項目部。很快,一座線條清晰、面目鮮明的項目部,一座錯落有致、時髦洋氣的連部就要展現在世人面前。
由浙江交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負責施工的第六標段,計劃經過兵團第六師102 團某連的一塊麥田和林地,而實際上這全是沙漠,沒有一顆麥苗、一棵樹木,上面堆滿了建筑垃圾。
下午四點,在五家渠市,在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指揮部會議室里,羅指揮長講話,他義正嚴詞地指出:
“采取合情、合理、合規、合法的手段,把工作做實、做穩、做到最佳,中鐵七局集團第三工程有限公司和103 團14 連是榜樣。花最少的錢,辦最大的事,不僅建造了一個好的項目部,而且留下了一個好的連部。采取于情、于理、于規、于法不容,欺騙、敲詐、巧取、豪奪國家的財產,記住了,一分錢,不給!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也跑不掉!102 團某連的某些人,個別人,別自以為聰明,弄虛作假,以為別人不知道!可是,天上有衛星,地上有群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要在監控下偷東西,被抓后才明白,才后悔。”
會議室里,有人高興,有人害怕。
沒想到,這位個頭不高、身材纖瘦和瞇縫著一雙小眼的男人,并不是一位弱不禁風的人,而是一個愛憎分明與鋒利無比的狠角色。
這時,羅指揮長接到電話,他趕緊叫人打開視頻,兵團第六師的師長、五家渠市的市長王勝平同志出現在屏幕。他烏黑濃密的頭發,略長的方臉,濃眉大眼之上是一副漂亮的金絲眼鏡,一幅帥哥的模樣。
“羅指揮長,”師長兼市長說:“當前有什么問題,你們當眾說,我們現場辦公。”
當前的主要問題,首先是征地,接著是拆遷,最后是線路。師長兼市長請來有關部門的主要領導做解釋、做說明并當場表態。比如,用地手續什么時候辦理完?什么時候拆遷完?電力線路、通訊線路和供水線路什么時候通暢?補償協議的簽訂什么時候完成?
等到所有問題都有了答案,師長兼市長作總結性發言:
“感謝黨和國家,感謝自治區和兵團,感謝已經或者即將戰斗在這條公路的各類人員。過去,從準噶爾盆地南緣到北緣,要么走西線,要繞過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要么走東線,要經過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現在要建中線了,可直接穿越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把五家渠市從一個死胡同變成一個活碼頭,大大提高了五家渠市的地位和品味,使五家渠市的經濟獲得突飛猛進的快速發展,這是五家渠市人民的一件大事。所以,我號召五家渠市,各行各業,每一個單位,每一個人,大力支持此項工作。以宏觀大局為重,拋開狹隘的個人主義,利己主義,不惜一切代價把工程建設好,為五家渠市人民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
師長兼市長雷厲風行。
晚上八點,我沒同羅指揮長打招呼,乘坐浦爾海提·艾尼瓦爾的專車,離開了五家渠市。途中,經過五家渠市的兵團工業園到達烏魯木齊市的甘泉堡工業園時,羅指揮長打來電話。
他問:“怎么?記者同志,就這樣走了?不陪我吃飯了?”
我答:“不了,還是回家陪老婆子吧。”
他直言不諱,“我不喜歡記者。”
我心中一驚,“為什么?”
他答:“做表面文章,無實際內容。這對某些人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可是對我們這些干活的人來說往往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我心中不悅,“我感覺得到,第一次見你,我就感覺到了。”
他說:“但是,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心中一震,“怎么個不一樣?”
他答:“你愿意同我們一起去探險,枯苗望雨的樣子,我知道遇到了真貨,所以我給了你第一掌。你真心同我們一起去探險,不知疲倦的樣子,我知道遇到了真人,所以我給了你第二掌。你沒有急急忙忙地發表文章,而是認認真真地搞調查研究,所以我想給你第三掌。同為新二代,同為兵二代,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充滿著泥土的芳香,所以,我認為我們的相遇對你我來說完全是一種享受。”
我內心激動,但是沒有急著表達,只是談談地說:“下午,我走得早,第三掌你沒打著。”
他說:“會的,還有第四掌,第五掌……”
我心中喜悅,“我明白了,明白了你的巴掌。”
他說:“我要求不高,只要不打在你的臉上。”
哈哈哈……
我們笑了起來。
我說:“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問:“什么秘密?”
我答:“我不喜歡弱不禁風的人。”
他問:“你是說我嗎?”
我答:“是的。”
他問:“現在呢?”
我答:“你厲害。”
“謝謝,”他說:“那我倆配合,來一個更厲害的。你想辦法見到烏魯木齊市市委書記,讓他親自安排你采訪米東區的征遷的工作。”
我問:“烏魯木齊市米東區的領導與兵團第六師五家渠市的領導不一樣嗎?”
他答:“不一樣,兵團與地方呀,事情一樣,可是存在的問題不一樣;思想一致,可是工作的作風不一樣,五家渠市就比較順利,米東區就比較艱難。”
我說:“噢,我明白了,決不讓你失望。”
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一期(黃花溝至烏魯木齊)的路基工程,合同工期2019年12月30日至2020年12月30日,一年的時間。可是,對新疆來說:1月、2月、3月、11月、12月是冬季,非施工期;4月、5月、6月、7月、8月、9月、10月,施工期,只有,也只能6至7個月。時間緊,任務重,還要等到天時、地利與人和才能順利地進入工地施工。兵團,五家渠市和北屯市,征遷還算順利;地方,米東區和福海縣,卻陷入到征遷的泥潭中。2020年5月19日,星期二,上午。
終于,在烏魯木齊市委書記的安排下,我和羅指揮長拜訪了烏魯木齊市米東的區委書記。區委書記先打電話,接著安排辦公室主任領著我倆與一位女領導見面。她是米東區紀委書記,主管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征遷工作。四十多歲,雖然瘦小,卻是一名律師,法律學博士。在辦公室主任領著我們進門的時候,她正與人在電話里爭論。等辦公室主任介紹完離開后,她熱情而得體地接待我們,讓我們坐在沙發上,自己回到辦公桌邊,她推了推辦公桌上疊得高高的文件,從容地看著我們。
我說:“我是《中國建設報》的駐疆記者,專門負責跟蹤報道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建設情況。我剛從五家渠市回來,那里的市長親自出馬,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可米東區問題重重,嚴重影響到了工程進度。”
她說:“天呀,無冕之王,還真嚇人,難怪市委書記親自打電話,區委書記親自安排。首先,米東區對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不是不重視,而是非常重視,不然不會派我這個常委、紀委書記和律師、法律學博士主抓這項工作。其次,兵團與地方不一樣,兵團的干部作風,兵團的群眾基礎,你比我清楚,我不做評價。米東區,不是一貧如洗的荒郊野嶺,而是樓高路長與花香柳綠的城鄉,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不是一般的大,而是相當的大。有人千方百計想占國家的便宜,我們怎么辦?光靠黨紀國法嗎?那就簡單多了,該抓的抓,該處理的處理!可是沒有觸及黨紀國法的,靠什么呢?靠群眾的思想覺悟,像兵團的職工那樣,有一顆大公無私的心,這就是兵地融合的形勢下我們米東區首先要改變的的現狀。”
羅指揮長說:“我是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指揮長,負責全線的指揮工作。你有你的道理,甚至你的道理非常正確:黨紀國法能解決的,黨紀國法解決;黨紀國法不能解決的,就依靠提高群眾的思想覺悟。可是,我們不能因為一棟房子不能征遷而要等到這家房主有了思想覺悟再去修路,那樣,黨紀國法不容,思想覺悟不許。這里,我首先聲明:我們今天的目的不是同你爭論,因為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最大和最難的問題在米東,不是誰,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而是一步一步解決的。今天,我們的目的是同你交朋友,沒有你的支持,記者的文章就會胡寫;沒有你的支持,我的工作就會胡干,我們只有團結起來,勁往一處使,才能圓滿地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
常委、紀委書記和律師、法律學博士表示贊同。
我們向她告別,她堅持把我們送出辦公大樓。
車上,我問:“怎樣?滿意嗎?”
羅指揮長答:“滿意,相當滿意。她是一個很能干的人,不然她怎么會當上紀委書記,怎么會成為法學博士,米東區領導選擇她負責征遷工作很明智。她這樣的人,你從上面壓她,她未必買賬;可你從下面拉她,她未必不買賬;只要她成為我們的朋友,什么事都好解決。她會成為我們的朋友,因為我們的目標一致。”
我說:“用不著擔心,她是一個以大局為重的人。”
“你說得對,非常對!”羅指揮長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望著我,剛舉起右掌,我趕緊轉身逃掉了……
雖說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一期(黃花溝至烏魯木齊)的路基工程,2020年4月24日開工建設,可是由于各種各樣的主觀和客觀上的原因,直到6 月6 日這個吉祥日才全面展開,7 月、8 月、9 月、10 月最關鍵的四個月進入到高潮,除了開挖、回填和碾壓工作完成外,線路(機電和外電)、橋梁(小橋、中橋、大橋、互通式立交、轉彎、分離式立交、涵洞)和房建(收費站、服務區、停車區、養護區和管理區)工程仍在建設,2020年11月24日路基貫通。
2021年3月1日,星期一。
元宵節剛過,新疆交通建設管理局召開會議。為了適應市場的需要,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業主變更,2019年5月初由新疆交通建設管理局變更為新疆交通投資(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9 年11 月初由新疆交通投資(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變更為新疆交投阿烏高速公路有限責任公司。所以,從2021 年1 月起,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指揮部作必要的調整,羅建剛同志不再擔任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指揮部的指揮長,另有安排,指揮長職務由李輝同志接任。

插圖:趙 江
2021年3月2日,星期二。
我趕到五家渠市,偶然間參加了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復工會議。
上午。
組織學習:學習黨中央、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新疆交通運輸廳黨委的有關文件。
下午。
工作安排:確立指揮部的機構,明確指揮部的職能,實行由指揮長領導下的集體負責制。下設,紀檢監察室、工程質量安全部、計劃合同部、財務部、綜合辦公室和征地拆遷部六個職能部門,分別對應著紀檢廉政、工程技術、質量安全、計劃合同、資金管理、綜合協調、征地拆遷工作。
蔣處長作為交通建設管理局工程處的專家和執行三處(主管北疆區)的副處長講了話,他不僅知識淵博,而且經驗豐富,從一次次說明中,從一次次強調中,不僅體會得到他對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一種很特殊的理念,而且感覺得到他對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一種很特殊的情感。
晚上。
外面下起了雨,忽大忽小,久久地不能停息。風吹到臉上有一些涼。蔣處長請我到附近一家小鋪子里吃飯。這是一家新開的鋪子,整理、干凈而舒適。由于天氣,雖然顧客不多,可是里面暖洋洋的。我們在墻角的小桌旁坐下來。我要了兩碗餛飩,出乎意料,蔣處長要了一瓶白酒、一盤花生米、一盤豬頭肉和一大盆的清燉羊肉。
我說:“多了,吃不完的。”
他說:“今天高興,浪費就浪費吧。”
我們先吃起混沌。
他說:“原先只想同你填飽肚子,可是現在我倒想同你喝幾杯,好好聊聊。”
我說:“那就喝幾杯,好好聊聊吧。”
他掐了掐手指,深有感觸地說:“沒幾天了,我要到南疆駐村去了。”
我問:“到哪個地方?”
他答:“喀什的岳普湖縣鐵熱木鎮依勒提孜力克村。”
我問:“太長,太長,我記不住,干什么去?”
他答:“新疆交通運輸廳‘訪惠聚’駐村工作隊隊長,村黨支部書記。”
我驚奇,“為什么要去駐村?S21需要你呀!”
他平靜,“駐村是一項很重要的國策,要知道,敵人都知道我們的人,可是我們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人,這還了得,不駐村,行嗎?S21,有的是人才,離開了我,工作照舊,而且還會更好。”
我說:“可是我覺得你不想離開。”
他問:“為什么?”
我答:“那個姑娘?”
他問:“哪個姑娘?”
我答:“你的初戀。”
他一驚,支支吾吾地說:“沒,沒,沒有的事情,他們胡說八道。”
我靠近他,窮追不舍,低聲地說道:“他們胡說八道嗎?我敢肯定,不僅有,而且還與這條路有關。”
他靜靜地想著,好久都沒有說話。
我說:“我不僅是一名記者,而且是一名作家,只有我才能理解你,你就告訴我吧。”
他舉起杯子,下定決心,“好吧!”
我舉起杯子,驚喜萬分,“好!”
我們干杯。
一粒花生米,一塊豬頭肉,他說:
“上世紀七十年代,準噶爾盆地北緣的福海主要是牧場,而準噶爾盆地南緣的五家渠已呈現出現代化農業的氣息。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號召下,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廣州、四川和河南等地的知識青年紛紛涌入到兵團,涌入到五家渠,五家渠的農田被開發出來,有小麥、玉米、高粱、油菜、葵花、蔬菜、瓜果……一整片,一整片的。有莊稼就有鮮花,有鮮花就有蜜蜂,蜜蜂不僅勤勞,給人們帶來蜂蜜,甘甜;蜂蜜還會授粉,給莊稼帶來果實,收獲,所以,五家渠非常歡迎福海那些主要靠養蜂為生的哈薩克族牧民。他們騎著駱駝、趕著牛羊、馱著蜂箱穿越浩瀚的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來到五家渠,我們連隊就有一家。可是,天公不作美,五家渠突然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連里的農田被沖毀,連里的房屋被泡塌。哈薩克族別克的家,雖然高處的蜂箱被留下了,可低處的帳篷被沖走了。資本家的后代,一對年輕的夫婦為了保護別克家的牛羊被洪水沖走了,犧牲了,只留下一個兩歲的女嬰。在別克的堅持下,他家收養了這個女嬰。我父親為我講述了當時的一個場面,很感人。在連部,在坍塌的房子前,在泥地里,一位穿著長膠筒的哈薩克族男子面對著一群穿短膠鞋的漢族男人,他心潮澎湃地說道:‘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還給我搭帳篷,還給我起灶臺,可是,你們自己的屋子呢?你們自己的爐子呢?孩子的父母是我的兄弟和兄弟媳婦,我不管她,誰管她?你們有肉給她吃嗎?你們有奶給她喝嗎?我不僅給她肉吃,給她奶喝,還要讓她跟你們的孩子們一起上學,我不僅自己而且還要讓我的孩子們牢記:漢族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女孩的大名叫楊洋,隨新加坡她爺爺的姓;小名叫迪娜,哈薩克族女孩的名字。小時候,我們叫她迪娜,常常去她家玩,同她一起放羊。那時候,物資短缺,什么都定量,什么都憑票,因此,她家的羊奶、牛奶、馬奶和駱駝奶以及蜂蜜就成了連隊的珍品,羊肉、牛肉、馬肉和駱駝肉就更不用說了。羊肉是月月有,牛肉是半年一次,馬肉和駱駝肉是一年一次。羊嗎,是該死;牛嗎,是吃苜蓿喝水撐死的;馬和駱駝,我至今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總之每年都這樣。那時候,抓階級斗爭,有人懷疑過,可是指導員和連長認為:別克賣奶子、賣蜂蜜和賣肉的賬目清晰,這邊連里的會計知道,那邊隊里的會計清楚,不僅為那邊生產隊創收,而且還為這邊連隊創利,一舉兩得,絕無私心雜念。傷亡是天災人禍,具體問題具體解決,不必上綱上線,以民族團結為主。迪娜上學了,誰說用的是大名——楊洋,可是我們仍叫她的小名——迪娜。她與我同班,是連隊小學一年級二班的學生。我們學校,離家近的,走路;離家遠的,騎車;而迪娜家的氈房,比較偏僻,離校十里路,一小時的路程。迪娜,既不走路也不騎車,而是騎上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那馬,也是神奇的很,上午上學與迪娜一起來后獨自回去,上午放學獨自來與迪娜一起回去,下午上學與迪娜一起來后獨自回去,下午放學獨自來與迪娜一起回去,除了星期天,天天如此。在學校沒人敢欺負迪娜,并不是迪娜有著四個哥哥,而是這個少數民族家庭受到這里漢族家庭的關愛。18 歲的大哥在福海初中畢業成為牧民伴隨在父母的左右,16歲的二哥離開福海在團部高中讀書,13歲的三哥離開福海在團部初中讀書,10歲的四哥離開福海跟迪娜一樣在連里小學三年級讀書。
機會來了,機會還真的來了。‘十一屆三中全會’,高考開始,開始抓教育,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廣州……重點大學的教授,那些被送到兵團勞動改造的‘牛鬼蛇神’們獲得了解放,被充實到三尺講臺。他們知識淵博,不僅是我們的好老師,而且是全國最優秀的老師。我和迪娜以及迪娜的四個哥哥那一代的人,成為了最大的受益者,為我們今后上大學,走向領導崗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們的地理老師,天津大學的教授,給我們進起了天山,天山北麓,準噶爾盆地南緣;阿勒泰山,阿勒泰山南麓,準噶爾盆地北緣,福海,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五家渠,我聽得津津有味。所以,當聽說別克大叔帶著大哥和迪娜準備穿越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時,我毅然要求同去。別克大叔贊同,父親猶豫,母親反對,我的班主任老師,美麗的天津女知青嚴肅認真地說:‘讓他去吧,讓他在大自然中好好地體驗一下,這對他有好處。’就這樣我們三人,大哥開路,騎著一峰駱駝,牽著一峰馱著物品的駱駝;我抱著迪娜在中,騎著一峰駱駝,牽著一峰馱著物品的駱駝;大叔斷后,騎著一峰駱駝,牽著一峰馱著物品的駱駝,六峰駱駝緩緩地向北走去,在晨曦、烈日和夕陽中前行,在大哥和大叔的大刀、獵槍和篝火中抱著迪娜入睡……第二天,太陽落山的時候到達福海。一個星期后,我們原路返回,回到了五家渠。回來時,我堅持不抱迪娜,我堅持自己單獨騎著一峰駱駝在沙漠中狂奔。”
我們干杯。
一粒花生米,一塊豬頭肉,他接著說:
“我們成了好伙伴,一起放羊,一起騎馬,一起學習。小學五年級時,我們十二歲了,她見我害羞,我見她不好意思,突然間我們就不說話了,突然間她就消失了,我望著帳篷、羊圈和蜂箱的遺址發呆……”
我們干杯。
一粒花生米,一塊豬頭肉,他接著說:
“7 歲上學,小學變成了6 年;初中3 年,高中變成了3年,20歲的時候,我成了新疆工學院的學生,她成了新疆農學院的學生,都在烏魯木齊市。一個星期二的下午,我去找她,她在上體育課,雖然十年沒見過面了,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大眼,長發,站在隊列的中間。身前,那隆起的胸脯;身后,那優美的曲線,說明她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小姑娘了,而是眼前的這位大姑娘了。開始跳遠,她在跑道上飛奔,在沙坑上飛躍,樣子是那樣的迷人。我想上去相認,可是,突然間就沒有了勇氣。下午放學,晚上自習,夜里回到宿舍,都不敢打擾。我躲在宿舍后面的林子里,偷偷地看著后窗。蘇式建筑,后窗很大,也很高。我終于找到并發現了她。她出現在一個窗口,跳起來把一扇大窗的一扇小窗關上……樣子美極了,我滿意地離開了……”
我問:“后來呢?”
他答:“哪有什么后來?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說:“怪你膽小,膽子再大一點就好了。”
他說:“我也后悔,可是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藥。”我們干杯,開始啃清燉羊肉。
2021年5月25日,星期二,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二期開工建設,起點是阿勒泰地區福海縣的黃花溝,終點是阿勒泰地區的福海縣的縣城,全長113.350km。
新疆交建(一標)、新疆永生(二標)、浙江交工(三標)、中鐵四局(四標)加入到施工序列。
李輝指揮長是個怪才,在G216(富蘊至五彩灣)公路工程中,將獻民同志是指揮長,他是書記,勤勤懇懇和默默無語地支持著指揮長的工作。筑路就如同一場戰役,有的人喜歡有條不紊,穩扎穩打;有的人喜歡爭分奪秒,猛打猛攻。前者,往往質量行,而進度不行;后者,往往進度行,而質量不行,而李輝既要質量又要進度。他不喜歡一個戰役一個戰役地展開,而喜歡把一個或幾個戰役放在一起打。他不是一個平常的人,而是一個想當將軍的人。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一期已經進入瀝青攤鋪階段,而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二期剛剛步入路基施工階段,他在瀝青攤鋪上采用高科技的無人式駕駛技術,在橋梁建設上采用工廠化的裝配式建筑技術,一場中國特有的基建狂魔式大戰就這樣拉開了序幕,為順利通車帶來曙光。
主戰場是這樣,輔戰場也是這樣。采取與主管領導溝通、與辦事人員座談的方式,很快就解決了兵團第十師與阿勒泰地區在道路工作中所存在的問題,為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與這兩個轄區的接軌鋪平了道路。
2021 年8 月31 日,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瀝青攤鋪工作全面完成。
2021 年9 月29 日,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主體建設工程全面結束。
2021年10月1日,星期五,國慶節。
在福海縣宣傳部副部長的安排下,我拜訪了福海縣主管征遷工作原縣長,他叫江布爾,哈薩克族,濃眉大眼,身高體壯,既熱情,又體貼。他親自駕車,拉著我,一邊觀光,一邊介紹:先是福海的縣城,雖然不大,但也高樓林立。接著是吉力湖的魔鬼景區,雅丹地貌,該呈現峽谷神韻,卻展示海濱風光;烏倫古湖的黃金海岸,夏可噴水抱人,冬可踏雪尋魚。最后是一大片別墅區,皆三層,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
我問:“里面都住些什么人?”
他答:“福海的,阿勒泰地區的,新疆各地的,全國各地的,都有。”
我說:“福海是個好地方。”
他說:“路修通了會更好。”
我問:“福海的征遷工作開始很難,你來了之后就順利了,為什么?”
他答:“老百姓圖些小利很正常,只要你把道理跟他們講清楚,讓他們往前看,他們會通情達理的。”
我問:“縣長同志,征遷是一項復雜而艱苦的工作,誰都不愿接手,你離休多年,縣里也沒有給你安排這項工作,可是你為什么主動要求做這項工作?”
他答:“為了福海的老百姓,這是福海老百姓的福祉;為了我的父母,這是他們一生的愿望。”
我好奇,“你的父母?”
他答:“是的,我的父母。從福海走到五家渠,又從五家渠走到福海,來來回回,他們是最早走這條路的放牧人和養蜂人。”
我吃驚,“是哈薩克族別克一家嗎?”
他吃驚,一邊答,一邊反問:“是的,你知道我父親?”
我答:“知道。”
他說:“是的,昌吉、阜康、烏魯木齊、米東、兵團的團場,南岸很多人知道我父親。”
我點點頭,“你父母是什么時候走的?”
他想了想,“母親四年前走的,爸爸兩年前走的。”
我合上雙掌,舉到眼前,低頭,為他們祈禱。
我問:“你是你家里的老幾?”
他答:“我是老大。”
我驚喜萬分,“噢,老大!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個小男孩抱著你的妹妹跟著你還有你的父親每人騎著一峰駱駝牽著一峰駱駝從五家渠出發經過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后到達了福海。”
他問:“是你嗎?”
我搖搖頭,“不是。”
他說:“有好幾位呢,我記不清楚了。”
我睜大眼,“什么?有好幾位?”
他答:“是的,有好幾位。”
我為蔣處長打抱不平。
我轉移話題,“你的三個弟弟呢?”
他答:“都在102 團讀高中,都考上了大學。老二在伊犁州,是個縣長;老三在自治區,是個局長;老四在北京,是個書記。”
“不錯,”我深有感觸,“這要感謝小平同志。”
“是的,要感謝鄧老爺子。”他說:“過去,羊是公家的,傳統是跟著父母放羊;現在,羊是自己的,我們反而不跟父母放羊了。父母理解這個理,可是多多少少有些難過,祖傳的產業在我們這一代斷了,沒了。”
我說:“社會在進步,一切都在改變。不一定要管理羊,管理人也是可以的。”
嘿嘿嘿,他笑了。
我問:“你的妹妹,迪娜呢?”
他答:“噢,你是說楊洋?農大畢業后,她留校了。新加坡的爺爺奶奶來新疆找到了她,帶她回到了上海老家,回到了新加坡新家。她先到澳大利亞讀了博士,后到美國讀了博士,畜牧專業,以后她跟她的同學一位畜牧業博士結婚了,兩人都在北京農業大學畜牧系任教。”
我問:“她常回家嗎?”
他答:“常聯系,也算是常回家,因為福海縣是北京農業大學畜牧系的科研基地,每年她至少回家一至兩次。噢,對了,她還為父母蓋了一棟別墅。父母走后,就由我照看。迪娜交代過,房子不買,她說那是父母的家,也是我們的家。”
我問:“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他點了點頭。
離這不遠處,在烏倫古湖邊的一個山腳下,依山傍水,有一片別墅區,叫:海福山莊。往里走,走到最高處,便是別克老爹的家了。三層的洋房,單獨的大院。別克老爹可能不太習慣,他在院子里又扎了一個蒙古包,不,不太一樣,是哈薩克氈房。氈房里的羊毛制品、銅皮制品和猛牛犄骨與洋房里的紅木家具、水晶燈具和名人字畫格格不入,說明別克老爹與兒女們在思想和追求上有很大的差別,但是在氈房里和洋房里掛著的一張大照片卻是相同的。
迪娜坐在中間,父親坐在左邊,母親坐在右邊,后排從左至右按著順序站著四個哥哥。迪娜洋氣,很招人喜歡,除了一雙大眼,還有一根大辮子,她用一種快樂與調皮的神情看著前方……
為了蔣處長,我留下了迪娜的電話。
2021年12月25日,星期六。
通過交工驗收和設備調試,S21 阿烏高速公路正式通車。它的開通,增加烏魯木齊市與阿勒泰地區和兵團第十師間的聯系,縮短了區域間的距離(比G3014 節約里程258 公里,比G216 節約193 公里),在準噶爾盆地上劃出一個“四小時的經濟圈”,成為全國第一條交旅深度融合的沙漠探險旅游高速公路。
上午。
由于疫情防控的原因,在五家渠服務區只舉行了小規模儀式。舞臺很大,但人數不多。可是S21 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指揮長李輝同志對每一位參與S21阿烏高速公路工程的建設者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很真誠,讓人記憶猶新,難以忘懷。
他說:“我們在冬天里等待,在春天里準備,在夏天里奮戰,在秋天里拼命,無論嚴寒,還是酷暑;無論沙塵,還是雪雨,我們只有也只能萬眾一心,想盡一切辦法,去戰勝所有的困難,才能保住我們的臉面,也叫尊嚴!還好,我們做到了。”
白天。
許多好奇的司機,在S21 阿烏高速公路上開著他們的車子或從南到北或從北至南開始了他們的首次觀光旅行。
晚上。
我與工程處的張處長、質檢處的張處長、蔣處長、羅指揮長、李輝和米東區的紀委書記在烏魯木齊市一起小聚,按防疫要求人數不能太多。
我與蔣處長坐在一起。
我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答:“昨晚。”
我又問:“怎么回來的?”他又答:“坐飛機.”
我問:“與迪娜聯系了嗎?”
他答:“聯系了,她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見他看手機,我就與其他人聊天。得知,好朋友羅指揮長指揮下一個工程去了,好朋友紀委書記還有一些問題有待解決。
這時,蔣處長側過臉來低聲對我說:“迪娜發來短信了,她已到達福海。我剛剛回復她,我正在五家渠至福海的高速公路上首行,今晚十二點之前可以到達福海。”
我問:“來得及嗎?”
他答:“來得及。”
我說:“那你就去吧。”
他說:“我的意思是你陪我一起去。”
我問:“我去好嗎?”
他答:“好,你不去,我也不太敢去。”
我說:“那好,我陪你。可是說好了,我在車上等你,你自己去見她。”
他說:“好吧。”
我們向大家告別。
八點,已經伸手不見五指,蔣處長駕車拉著我沿S21阿烏高速公路由南至北一路狂奔。他一邊走一邊講述由他構想服務區燈光設計和建筑文化的創意:第一站,五家渠市服務區,這里燈火五光十色,仿佛刀光劍影,隱藏著“馬橋古城”與“亮劍之師”的精神與靈魂,把近代衛國戰爭史與現代立國戰爭史融入其中。第二站,103 團服務區,這里燈光五彩繽紛,感覺光怪陸離,展現著“郁郁綠洲”與“茫茫沙漠”的樂曲與畫面,把原始自然景觀與現代人類創造融為一體。第三站,卡拉美麗服務區,這里燈火五顏六色,感覺絢麗多彩,展示著飛禽走獸”和“沙海氣田”的美麗與魅力,把野生動物保護與國家能源開發融入其中。第四站,黃花溝服務區,這里燈光五彩斑斕,感覺燦爛輝煌,展現著“牛耕文化”與“機耕文化”的不同與相同,把古代田園模式與現代流水模式融為一體。第五站,吉力湖服務區,這里的燈火既有火樹銀花的追求,又有吹燈拔蠟的念想,最先,看見的是吉利湖,小海子,純純的水,就像迪娜;最后,看見的是烏倫古湖,大海子,咸咸的水,就像楊洋……沒想到,他還帶私貨。可是不管怎樣,他與迪娜一步一步走地過這條路,所以,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條路了,沒有人比他更熱愛這條路了……那么,楊洋呢?雖然親人在新加坡,親戚在上海,家庭在北京,可是,她的根,她的心,在五家渠市,在福海縣,在哈薩克族別克老爹的家里,在S21 阿烏高速公路上,不然通車時,她怎么會出現?這條路,通向她的童年時代;這條路,通向她的少女時代,她還會與他一起一步一步地走這條路的……
晚上十一點半,趕到福海,到達海福山莊,從那座
依山傍水的別墅里透露出熒光。
我說:“我在車上等你,你下去吧,去見她。”
他說:“我有些緊張,突然間就不想去了。”
我說:“你總是這樣!別害怕,雖然你愛她,可她只是你的一個同學,像小時候一樣,她只是你的一個同學。”
他說:“等等,等等,再等等看,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他想起了什么?他一定想起了騎著駱駝、趕著牛羊和馱著蜂箱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上奔走的哈薩克族別克一家,想起了為保護別克家的牛羊而被洪水沖走小楊的洋父母,想起了那個趕著羊群哭著喊著要回家的小迪娜,想起了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笑著喊著要上學的小楊洋,想起了那個在駱駝的駝峰上他抱著狂奔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上的小姑娘,想起了在農學院操場上的跑道中飛起來跳遠的大楊洋,想起了在農學院宿舍里的后窗中跳起來關窗的大姑娘,只有這些,也只有這些了,可是他想知道的卻很多……
“我害怕什么呢?”他自言自語地道:“同以前一樣,她只是我的一位同學。是我心里有鬼,我要把我心中的鬼滅掉。”
隔著窗戶,他看見有幾個人的身影在晃動,還有一位中年婦女的側影,他們在等待他……于是,他大膽地、堅定不移和迫不及待地按響了這座別墅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