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青青 朱 皋
(鹽城師范學院, 江蘇 鹽城 224002)
大豐是江蘇省鹽城市的市轄區,位于江蘇省東部,東臨黃海,西與興化市接壤,南與東臺市為鄰,北與亭湖區交界。根據《中國語言地圖集》(2012)的劃分,大豐方言屬于江淮官話泰如片,與東臺方言性質相同,而與鹽城市境內其他區域方言不同[1]。有關大豐方言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散見于一些綜合性的成果中,如1960年出版的《江蘇省和上海市方言概況》介紹了包括大豐方言在內的泰如片方言語音特征[2];1998年出版的《江蘇省志·方言志》描寫了大豐方言的語音系統[3];顧黔(2001)描寫了大豐方言的語音系統,并介紹了包括大豐方言在內的通泰方言聲母、韻母、聲調的讀音及演變[4];2015年出版的《江蘇語言資源資料匯編》描寫了大豐方言老牌和新派的語音系統,介紹了1000個單字音、1200條詞語和50個語法例句[5]。可以看出,專門研究大豐方言的成果較少,已有成果多以語音研究為主,涉及詞匯和語法現象的較少,更沒有專門討論大豐方言詞綴的成果。
根據我們的實地調查,大豐方言具有豐富的詞綴構詞現象,包括普通話常見的“兒”“頭”綴,江淮官話重要的“子”綴,以及特殊的“兒子”雙詞綴。蔡華祥(2014)舉例介紹了東臺方言的“兒”綴和“兒子”綴,認為一般情況下兩者有各自的使用習慣,但個別情況下可以通用[6]。大豐方言的“子”綴和“兒子”綴相比于“兒”綴構詞更豐富,生成理據也具特色。本文以實地調查的材料為基礎,探討大豐方言“子”綴和“兒子”綴詞的結構與生成理據,為漢語方言詞綴研究提供更為豐富的案例,也為江淮官話的詞匯和語法研究提供參考。
這類詞語可以看作是由動詞加“子”綴轉指而來,其中的“子”綴具有將動詞變為名詞的功能。例如;篩子、鋸子、鑿子、剪子、紐子紐扣、鋤子、撣子笤帚。這些詞語都由單音節動詞加“子”綴轉指而來,如“鑿子”中的“鑿”為單音節動詞,加“子”綴后變為工具名詞“鑿子”;“鋤子”中的“鋤”為單音節動詞,加“子”綴后變為工具名詞“鋤子”等。
大豐方言除了“單音節動詞+子”變為名詞外,還有“多音節+子”的動賓結構,表示某種行為活動,也具有名詞范疇的意義。例如,踢毽子、格房子跳房子、攻猛子潛水、拍馬三子拍馬屁。這些詞語整體上表示某種活動,具有了名詞意義。
這類詞語可以看作是由形容詞加“子”綴轉指而來,其中的“子”綴具有將形容詞變為名詞的功能。例如,傻子、呆子、禿子、瞎子。這些詞語都由單音節形容詞加“子”綴轉指而來,如“傻子”中的“傻”為單音節形容詞,加“子”綴后變為指人名詞“傻子”;“禿子”中的“禿”為單音節形容詞,加“子”綴后變為指人名詞“禿子”等。
1.“單音節名詞性成分+子”
這類詞語可以看作是由單音節名詞或名詞性語素加“子”綴構成。例如,膀子、雞子、腰子腎、菌子蘑菇。這些“單音節名詞性成分+子”結構的名詞可以分作兩類:一類是其中的單音節名詞性成分是不成詞語素,如“膀”“菌”在大豐方言中不單獨成詞,加“子”綴后可以變成名詞意義的詞語;另一類是其中的單音節名詞性成分是成詞語素,“子”綴具有變義的功能,如“腰”“雞”在大豐方言中都是成詞語素,“子”綴改變了成詞語素的詞義。
2.“多音節名詞性成分+子”
根據“多音節名詞性成分”的內部差異,這類詞語可以分為兩種類別:(1)“名+名+子”,這種結構中中心語素前面的修飾成分為名詞性成分。例如,毛雨子毛毛雨、絲瓜子、壁虎子、狗頭車子獨輪車、花生米子、棉花胎子。從音節數看,這些名詞包含三音節、四音節兩類,如“毛雨子”為三音節名詞,“棉花胎子”為四音節名詞;從構成成分的性質看,其中的修飾性成分都為名詞性成分,如“絲瓜子”中的“絲”,“狗頭車子”中的“狗頭”。除了普通名詞性成分加“子”綴構詞外,大豐方言中還有時間名詞性成分加“子”綴構詞的情況。汪如東(2012)指出,“子”綴具有衍音功能,附加在某些雙音詞語的后面,構成普通話所沒有的詞[7]。例如,今年子、明年子、前年子、后年子,這些詞在普通話里面都不加“子”綴。(2)“形+名+子”,這種結構中的中心語素前面的修飾成分為形容詞性成分。例如,小羊子羊羔、小米子、硬角子硬幣、細舅子小舅子、白眼珠子。從音節數看,這些名詞包含三音節、四音節兩類,如“小米子”為三音節名詞,“白眼珠子”為四音節名詞;從構成成分的性質看,其中的修飾性成分都為形容詞性成分,如“硬角子”中的“硬”,“白眼珠子”中的“白”。
1.“單音節動詞性成分重疊+兒子”
這類詞語中的動詞性成分由單音節動詞重疊而來,表示某種行為活動,具有名詞范疇的意義。例如,猜猜兒子猜謎語、結結兒子結巴。這兩個詞語中的“猜”和“結”都具有動詞性意義,重疊之后加上“兒子”綴表示某種行為活動。
2.“動賓結構+兒子”
這類詞語中的動詞性成分為動賓結構,可以由雙音節或三音節構成,有的表示行為活動,有的直接構成名詞。例如,改崩崩兒子翻繩、變戲法兒子、抱雞兒子抱窩雞。這三個詞語中的“改崩崩”“變戲法”“抱雞”都是動賓結構,加上“兒子”綴后前兩個詞語表示行為活動,后一個詞語直接構成名詞。
1.“單音節名詞性成分+兒子”
這類詞語中的單音節名詞性成分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普通名詞性成分+兒子”,如星兒子星星、沙兒子、茄兒子、棗兒子、蠶兒子、瓢兒子。這些詞語中的普通名詞性成分都是單音節,如“星”“茄”“蠶”等,它們在大豐方言里都是不成詞語素,不能單說。另一類是“時間名詞性成分+兒子”,如今兒子、昨兒子、明兒子、后兒子。這些詞語中的時間名詞性成分也都是單音節,如“今”“昨”“明”等,也不能單說,其中“后”在形式上為方位詞,但意義上表示時間,屬于時間概念的空間隱喻。
2.“多音節名詞性成分+兒子”
根據“多音節名詞性成分”的內部差異,這類詞語可以分為兩種類別:(1)“名+名+兒子”,這種結構中的中心語素前面的修飾成分為名詞性成分。例如,雪珠兒子米粒狀的雪、磚坯兒子、樹頭兒子樹梢、魚泡泡兒子魚鰾、蘿卜干兒子、眼睛眶兒子。這些詞語包含四音節、五音節兩類,如“雪珠兒子”為四音節名詞,“蘿卜干兒子”為五音節名詞;修飾性成分都為名詞性成分,如“磚坯兒子”中的“磚”,“眼睛眶兒子”中的“眼睛”。(2)“形+名+兒子”,這種結構中的中心語素前面的修飾成分為形容詞性成分。例如,洋釘兒子、暖壺兒子、亮星兒子啟明星、細蛋黃兒子嬰兒、小板凳兒子、暖水瓶兒子。這些詞語包含四音節、五音節兩類,如“亮星兒子”為四音節名詞,“小板凳兒子”為五音節名詞;修飾性成分都為形容詞性成分,如“暖壺兒子”中的“暖”,“細蛋黃兒子”中的“細”。“形+名+兒子”結構中的“名”除了為普通名詞性成分以外,也可以是時間名詞性成分。例如,大前兒子、大后兒子,其中的“前”“后”為時間名詞性成分,由方位詞隱喻而來。
傳統的詞匯結構分析主要描述詞匯構成成分之間的結構關系,如支配關系、修飾關系、陳述關系等,并不能揭示詞匯的結構與詞義之間的對應關系,更不能從詞義的角度揭示詞匯結構的生成理據。我們認為,生成詞庫理論(Generative Lexicon Theory)中的物性結構理論(Qualia Structure)能夠較好地解決上述問題。物性結構作為一種語言知識的表達平面,主要描寫詞項所指對象由什么構成、指向什么、怎樣產生以及有什么用途和功能(或目的),包括形式[角色](formal)、構成[角色](constitutive)、功用[角色](telic)、施成[角色](agentive)四個方面的語義內容[8]。我們運用該理論分析大豐方言“子/兒子”綴詞的生成理據。
“形式角色”指的是在一個更大的領域中辨認出一個物體的基礎范疇,描寫物體在更大的認知域中區別于其他物體的屬性,包括物體的大小、形狀、維度、顏色和方位等,藉此,可以把一種物體跟周圍的其他物體區別開來,如表1所示。

表1 形式角色類“子/兒子”綴詞
表1中的“子/兒子”綴詞都是形式角色類派生詞,其中的定語成分包含形式角色,可以描述為“形式角色+中心語+子/兒子”。如“小紅豆子”中“小”“紅”都為形式角色,分別表示大小、顏色;“野鴨兒子”中的“野”為形式角色,表示屬性。表1中有些名詞,如“毛雨子”“狗頭車子”的形式角色是隱性的,但是我們能夠通過“毛”“狗頭”等想象其形象,因此帶有形象色彩的詞也屬于形式角色類詞。
“構成角色”指的是描寫一個物體跟其各構成部分的關系,包括材料、重量、部分和組成成分等,也描寫物體在更大的范圍內構成或組成哪些物體,如表2所示。

表2 構成角色類“子/兒子”綴詞
從表2可以看出,無論是“子”綴詞,還是“兒子”綴詞,都包含構成角色類詞。大豐方言“子/兒子”綴詞中構成角色類詞的語義結構可以描述為“構成角色+中心語+子/兒子”。從構成角色與中心語的關系看,可以分為三類,分別是“整體+部分”“材料+整體”“成分+整體”,沒有“成分+成分”。如“蔥白子”中的“蔥”是整體,“白”是部分;“棉花胎子”中的“棉花”是材料,“胎”是整體;“堿粉子”中的“堿”是成分,“粉”是整體;“魚泡泡兒子”中的“魚”是整體,“泡泡”是部分;“粉皮兒子”中的“粉”是材料,“皮”是整體;“水坑兒子”中的“水”是成分,“坑”是整體。
“功用角色”用來描寫物體的用途和功能,可以分為兩種:(1)直接功用,指的是人可以跟某種物體發生直接的聯系;(2)間接功用,指的是某個物體可以用來協助完成某個活動,如表3所示。

表3 功用角色類“子/兒子”綴詞
大豐方言中的功用角色類“子/兒子”綴詞都為功用角色類中的間接功用角色類,表示某個物體可以協助完成某個活動,其語義可以描述為“用來VP的NP”。如“磨子”可以看作由“間接功用角色+子”構成,語義可以描述為“用來磨東西的磨子”;“茶托子”可以看作由“間接功用角色+中心語+子”構成,其語義可以描述為“用來喝茶的托子”,語義結構中的動作“喝”隱含;“雞籠兒子”可以看作由“間接功用角色+中心語+兒子”構成,其語義可以描述為“用來關雞的籠子”,語義結構中的動作“關”隱含。
“施成角色”涉及物體的來源或產生的因素,說明物體是怎樣形成的,如創造、因果關系等,如表4所示。

表4 施成角色類“子/兒子”綴詞
大豐方言中的“子/兒子”綴詞包含兩種類型的施成角色:一類是施成角色隱含,不作為構詞成分出現;一類是施成角色作為構詞成分出現,當施成角色作為構詞成分出現時,又分為“施成角色+子”和“施成角色+賓語+子/兒子”兩種情況。如“繩子”的施成角色是“編”,“瓢兒子”的施成角色是“長”“劈”等,施成角色隱含,不參與構詞。再如“呆子”的施成角色是“呆”,因“呆”而成為某類人;“擺架子”的施成角色是“擺”,“變戲法兒子”的施成角色是“變”,施成角色作為構詞語素參與構詞。
大豐方言具有豐富的“子”綴和“兒子”綴構詞現象,已有研究并未關注這些現象。本文結合實地調查材料,系統考察了大豐方言的“子/兒子”綴詞。研究發現,大豐方言“子/兒子”綴詞結構類型復雜。“子”綴詞有“動詞性成分+子”“形容詞性成分+子”和“名詞性成分+子”三種結構,“兒子”綴詞有“動詞性成分+兒子”和“名詞性成分+兒子”兩種結構,文章還對構成成分的音節數和結構類型做了詳細描寫。此外,我們運用物性結構理論中的“形式角色”“構成角色”“功用角色”“施成角色”等語義角色揭示了“子/兒子”綴詞的結構與詞義的關系,發現大豐方言“子/兒子”綴詞在不同的語義角色影響下具有不同的生成理據,物性結構理論能很好地分析大豐方言“子/兒子”綴詞的形成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