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國強 劉蘭蘭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才意識到,養育孩子不能只是一味地讓孩子接受愛,還要讓他學會付出愛,因為愛也需要有回音。
盼望半生,兒子卻成了“白眼狼”
我與妻子婚后多年未育,直到我43歲那年,妻子才生下兒子。我一下覺得生活有了盼頭,總想給兒子提供最好的生活,生怕他受一點兒委屈。
兒子上小學后,我們將他送進縣城里最好的小學讀書。生活壓力驟然增大,我不得不在農忙之余去工地干活補貼家用。工地上不是灰就是土,我的衣服常常看起來臟兮兮的。
一天,突降大雨,我來不及換衣服,拎著兩把雨傘去接兒子放學。剛到學校門口,就看到他頂著書包沖出學校。我邊追邊喊他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雨太大淹沒了我的聲音,兒子連腳步都沒停,一路淋雨跑回了家。
我回到家的時候,妻子正給兒子換衣服,忍不住埋怨我:“你不是去接兒子了嗎,怎么還能讓他淋著雨回家?”我沒有吭聲,轉身出了房間,站在屋檐下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我聽到兒子小聲說:“媽,你能不能別讓我爸穿那身衣服來學校,同學都笑話我!”顯然,兒子剛才是假裝沒看見我。妻子的聲音里有慍怒:“那是你爸,你怎么能嫌棄他呢?”
我低下頭,只見黃黑色的泥混著雨水順著臟兮兮的褲腳流下來,整個人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都說兒不嫌母丑,可兒子偏偏嫌棄我這個爸爸臟,想想都讓人心酸。我自嘲地笑了笑,捻滅煙蒂扔進雨水里,轉身進了屋。可看到兒子那胖嘟嘟的臉,我又心生慚愧,只恨自己不能給兒子更好的生活,不能成為一位讓兒子驕傲的爸爸。
兒子上初中后,說什么也要住校,我和妻子只能回農村。考慮到兒子回家一趟要倒兩趟車,還要步行十幾里山路,我們舍不得,便每周輪流給他送生活費,看看他。
一次,我出發比較晚,回來時班車已經停運。我既舍不得打車回家,更舍不得住旅館,就在兒子學校外的一個長椅上對付了一個晚上。我撿來一張紙板蓋在身上,滿身的疲憊席卷而來,很快沉沉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吵鬧聲音驚醒。
一群孩子烏泱泱地走過來,里面居然有兒子的聲音:“前面新開了一家網吧,今晚我請大家去那兒開黑,到時候都要聽我指揮……”
我把頭埋在紙板里,猶豫要不要阻止兒子。
嘈雜的腳步聲一點點逼近,突然聽見兒子說:“我們回去吧!”
“為什么啊?”一個孩子問道。
“我突然不想去了,想回去睡覺。”兒子說。
透過紙板的孔隙,我看到那群孩子熟練地翻過矮墻進了學校。我猜測兒子一定是認出了我,這才臨時決定回去。我瞬間沒了睡意,腦海里全是兒子成長過程中的點點滴滴。
我和妻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民,家里不富裕。兩人節省了大半生,兒子卻拿著我們的血汗錢請同學包宿打游戲。想著自己辛辛苦苦卻養出個“白眼狼”,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涼透了。
痛定思痛,逼他快速成長學會愛人
那之后不久,兒子放暑假回家,抱怨學習負擔太重,鬧著要輟學打工。我不同意,他便整日流連網吧,我和妻子束手無策。
為了家里的生計,我再次外出打工。在三樓的高空綁鋼筋的時候,我意外摔落。落地的那一瞬間,巨大的疼痛傳遍全身,四肢百骸像是被突然間擠壓在一起似的。工友一邊大喊“有人從三樓掉下來了”,一邊打電話通知包工頭。我疼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是—兒子還沒上大學,我不能死;第二個念頭是—我要是死了,給妻子留個“白眼狼”兒子,她下半輩子可怎么過?
我被送進醫院后,醫生給我打了麻藥,麻藥慢慢起效,我的意識也逐漸消失了。等我再次醒來,醫生告訴我,幸虧掉下去的地方有一堆沙子,沒有直接摔在水泥地上,這才撿回一條命。因為全身多處骨折,需要住院一段時間。
我被推出重癥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妻子忙前忙后地照顧我,兒子卻坐在一邊玩兒手機,臉上沒有半分心疼和著急。我意識到,不能再縱容兒子了。
我讓妻子回老家去照顧菜地、家禽,留下兒子照顧我。妻子不放心,執意留下:“兒子才多大,哪能照顧病人?”我咬咬牙:“他不小了,該學著長大了!”看妻子還是舍不得累著兒子,我艱難地指了指打著石膏的腿,威脅她:“你不回去,我就不治了!”
妻子和兒子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畢竟在此之前,兒子都是被人照顧的一方。現在突然讓兒子照顧病人,顯然有些為難他了。
看見我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堅決,妻子只能離開醫院,還不放心地叮囑我,兒子實在做不好的話,給她打電話,別逼孩子。我卻蠻橫地跟她表明態度:“在我出院之前你別來醫院,只要你來,我就立刻出院!”
妻子離開后,兒子仿佛沒事人一樣繼續坐在床邊玩兒手機。我指揮兒子給我倒水,他不情不愿地起身,放下杯子的時候,水灑了一地。我強忍著心里的不痛快,沒去指責他。
醫生開的藥需要到一樓去取,我讓兒子取藥,他表情里明顯有著不耐煩,但還是取了藥,并安排我服藥,之后繼續玩兒手機。似乎我這個親爹還沒有手機重要,他甚至玩兒到忘了買飯。我餓著肚子躺在床上,盯著兒子看了幾小時,他也沒有抬頭看我一眼。直到手機沒電了,他抬起頭對上我失望至極的目光,這才不好意思地起身出去買飯。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天,我們父子倆相對無言。兒子不上心的態度讓我很難過,但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畢竟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我和妻子都有責任。但是眼下,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我迫切地希望兒子能迅速成長起來。
一周后,醫生要給我換藥的時候,兒子需要配合醫生撐起75公斤重的我,他稚嫩的肩膀被我壓到發抖。
醫生拆開紗布,兒子第一次看到我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他別過臉去不敢看,一邊咬牙努力撐起我,一邊掉眼淚。換藥的疼痛讓我額頭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但看到兒子還懂得心疼我,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氣。
處理好我的傷口后,我們父子倆都出了一身汗。兒子第一次沒有先顧著自己,而是拿起毛巾給我擦汗。他輕聲說:“爸,你要是疼了,就喊兩嗓子,別硬撐。”
我破天荒地收到兒子的關心,喜悅壓過了疼痛:“兒子,這幾天照顧我,真是累著你了。”
兒子趕緊搖頭:“不累,就是看著你的傷口我都覺得疼。”
我讓兒子在自己身邊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說:“爸摔下去的時候,腦子里就想著,兒子還沒長大,我不能死!這些天,爸一直在想,既然沒辦法護你一生周全,只能逼著你長大。”
我停了停看著兒子,繼續說道:“你是家里的頂梁柱,得自立,替家里擔事。爸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疼,就怕你不肯吃學習的苦,將來跟爸一樣,只能去工地干苦力!看到你逃課上網,想到你的將來只能跟我一樣,爸就急啊!”
兒子沒吭聲,但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整個暑假,兒子都在醫院照顧我。他不再玩兒手機,也不跟之前的狐朋狗友聯系。雖然照顧起人來還是笨手笨腳,但我覺得已經十分難得,經常鼓勵他。我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他還主動扶著我到醫院的走廊上透氣。
終于熬到出院,妻子來接我的時候,兒子忙前忙后辦理出院手續,主動把她手中的大小包裹扛在肩上。她激動得簡直不敢相信,我們那個不懂事的兒子居然變得這么體貼。
我出院后不久,兒子開學了。他收拾行囊去了學校,只字不提退學的事。我一直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下了,安心在家里養傷。
經此一事,我突然明白過來,養育孩子不能只是一味地讓他接受愛,還要讓孩子學會付出愛,因為愛也需要有回音。
兒子出生到現在15年了,我們把所有苦的、累的生活一力承擔,從來沒讓他受過一點兒委屈,沒讓他吃過一點兒苦。所以,他一邊心安理得地接受我們給他的一切,一邊肆意揮霍著自己的人生。他從來都只知道接受我們給予的愛,沒有付出過愛,所以才會理所當然地懶于付出。是我們把孩子保護得太好,還一味指責孩子不夠好。如今,我為我的孩子感到驕傲,他不是“白眼狼”,終于學會了愛,有了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