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伊南
一
一夜春雨瀟瀟,有幾分寒涼。
清晨,天空神奇般地放晴。萬里長空,藍得通透,流云悠然。
仿佛故鄉與蒼天事先有了一個美好的約定,在喜雨中,首先洗滌、擦亮、裝扮自己,然后,以最清晰、俊秀的姿容,喜迎四海賓朋。
迎著溫煦晨輝,我走進杜甫故里文化園。
路兩側,艷紅、金黃燈籠垂掛;一面面藍色標語旗幟,漫卷春風。
“尋一場春夜喜雨,潤千秋不朽詩魂”,恰逢第四屆中華詩人節暨杜甫國際詩歌周即將盛大啟幕,游人如織,一派喜慶歡樂的氛圍。
迎面一尊高大恢弘的銅像,展示出青年杜甫壯志凌云、抱負宏遠、意氣風發的偉岸形象。
綠樹蒼翠,草坪青青,紅毯鋪地。道路左側,“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懸掛的條幅迎風招展;右側,“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展板豎立在青山明月畫面之間。
石橋橫跨河岸,灰色石欄上紅燈籠高懸,紅布燈面四周印有杜甫的詩:“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詩人身處異鄉,眼前繁花壓枝,春景明媚,然而,詩人無限眷戀的還是故鄉的山水,企盼早日返回故鄉的懷抱。
走過石橋,青灰瓦頂,朱紅大門,映入眼簾。黑底金字“杜甫故里”的牌匾,“一路坎坷成圣成人亦成史,兩袖清風憂國憂君更憂民”的楹聯,古雅醒目。
樹干修長挺拔,枝條橫出旁逸,向空間開闊處自然伸展。蔥綠葉片,淡紫色花朵,密密層層。在和煦的陽光里,在徐徐的清風中,閃亮地輕舞。淡紫的繁花,有蔥綠的葉片映襯,愈顯出清俊,素雅。
最美的四月天,杜甫故里大門兩側,楸樹繁花盛開。盛裝的楸樹,以曼妙的風姿,喜迎四海賓朋。
二
面容安然祥和,頭戴官帽,身著官服,手握詩卷。詩圣堂里,一尊杜甫的漢白玉坐像,環繞簇擁的是一品紅,綠葉襯托紅葉。兩側的朱紅立柱上,一對黑底綠字的楹聯“世上瘡痍詩中圣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鼻∈嵌鸥廨x一生的形象寫照。
詩圣堂外,一個長方形院落,南北長廊,灰瓦、紅柱、白墻。書法作品,風格迥異,整齊地懸掛在南北長廊的潔白墻壁上。南側長廊,“鞏義市第四屆臨帖展”紅底白字的橫幅醒目。一幅行書作品《杜詩摘錄》引我駐足,“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七律《客至》,映入眼簾。
這讓我想起前段時間在東區游園散步時的發現。淺紫色的藤蘿沿著石欄花廊的立柱向上攀緣生長,密密匝匝的花朵綴系于綠葉藤蔓之間,覆蓋著拱形廊架,遠遠望去,像一掛瀑布,似一片流云。曲折花廊的入口處,白色立柱,左右懸掛豎牌:“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弊屑汅w味,眼前的畫境,還真與《客至》中的恬淡歡快、率真情深的意境有幾分契合。
杜甫故里,詩歌之鄉,處處可見杜甫詩歌流蕩的光輝。
棗、桃、竹、桂花、冬青,滿目青翠;孩童站在樹上嬉戲摘取梨棗的雕塑栩栩如生,生動展現出童年杜甫“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的藝術圖景;形似筆架的黃土山,碧草繁茂蓬勃;窯洞青磚壘砌,外墻一些磚塊剝落殘缺的痕跡清晰,寫滿了風雨滄桑?!岸鸥ψ杂自谶@里生活和學習。雖一生長期漂泊在外,他始終心牽故里……”正如“杜甫誕生窯”碑刻上的記述,童年的歡愉時光令詩人無法忘懷。
從這方小小的宅院,詩人的目光投向廣闊的天地,開啟了一生的光輝旅程。從漫游吳越齊趙的意氣風發,到流離陜甘川蜀的窘迫艱難,再到漂泊湖南湘江的貧病悲慘,杜甫用光輝的詩篇藝術地記錄祖國的壯麗河山,盛衰變遷,黎民蒼生的苦難命運,以及個人生活的顛沛流離。
杜甫一生漫游、流離、漂泊的地域,遼闊。
三
我在自己有限的旅程里,找尋杜甫的足跡。
早春成都,一派陽光和暖、草木青綠的悅目圖景。
杜甫草堂,在清爽溫煦的晨風中,分外古樸、典雅、清俊。
一座亭子,茅草覆頂。亭下,中央豎立一塊鐫刻“少陵草堂”的石碑。溪畔茅屋、柴門,花樹掩映,簡樸自然。工部祠精致,杜公像雍容。紅墻竹林,曲徑通幽,景致秀雅。
往事越千年。杜甫經歷漫長時間的艱難、動蕩的漂泊生活,輾轉來到山明水秀的天府之國、錦繡蓉城,來到浣花溪畔,生活暫時安定下來,寧靜明秀的自然風光,觸發了閑適愉悅的詩情。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風含翠筱娟娟靜,雨裛紅蕖冉冉香”“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這些歡快、從容、優雅的詩行,是杜甫在成都居住時的蕭散心境、閑適情趣的結晶。詩人把蕭散自然的情懷抒寫得如此清澈純美,使人心馳神往。
然而,秋深時節,涼意漸濃,狂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大雨驟來,雨腳如麻,傾瀉屋漏,“長夜沾濕何由徹!”
在暴風驟雨無情襲擊的秋夜,詩人襟懷博大、志向宏遠,依然想到的是窮苦百姓的艱難境況與安危冷暖。“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這段有溫度、氣度、亮度的詩行,彰顯出詩人憂國憂民的崇高精神和仁者情懷,在漫長的時光里,依然閃爍永恒的熾熱光芒。
走進望江樓公園,景致幽靜,清美。翠竹掩映,曲徑通幽。
濯錦樓,巍峨古樸。古樓四圍,茂林修竹,花影掩映,游人迷徑;錦江清流,波光柔和,映入高樓,熠熠生輝。
望江樓,飛檐翹角,金頂閃耀,綠瓦紅柱清雅,萬千翠竹簇擁。登樓攬秀,江流青碧,樓宇林立,城市春景盡收眼底。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千古名聯,取景壯闊,思接千載,氣勢雄渾,兼具偉麗與蒼涼的宏闊氣象。
錦江的春色,已經浩蕩而來,蔓延,滲透。成都的每一方天地,每一個角落,蔥綠迎人,溢滿詩意。
2019年,秋色斑斕的季節,我和文友步行去公園參觀。夕輝中,登上幽靜的古吹臺,古樸的三賢祠,映入眼中。
三賢祠是明代為紀念杜甫和李白、高適于唐天寶三年(744年)游汴相聚后,同登禹王臺,飲酒懷古賦詩而建的祠堂。祠堂內,三位詩人的彩繪塑像,惟妙惟肖,登臺賦詩的藝術場景逼真生動。
一方碑刻上,提到了杜甫的名作《遣懷》。“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兩公壯藻思,得我色敷腴。氣酣登吹臺,懷古視平蕪……”杜甫居留夔州創作《遣懷》時,李白、高適兩位詩人已經去世。詩人追憶年輕時相逢飲酒賦詩的豪邁氣概,殷殷懷念,情真意切。
四
游客熙來攘往,道路兩側,一面面藍色旗幟迎風招展。
走過石橋,我又一次看到了高懸的紅燈籠上的杜甫詩歌:“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又一次看到了“月是故鄉明”的藍底白字的旗幟,獵獵迎風。
是啊,杜甫一生無論身在何處,想念故土的摯情始終濃烈,心始終牽系著故鄉,牽系著“月是故鄉明”,牽系著“夜雪鞏梅春”,牽系著“松柏邙山路”。然而,春又過,歸無期。詩人的歸鄉之路艱難而又漫長,漫長到遙不可及。
如今,伊洛河北岸,邙嶺上的杜甫陵園,松柏蒼翠依然,氛圍肅穆莊重。杜甫雕像雄偉逼真,詩人神情是凝重的,憂患的,一副系念家國命運和蒼生疾苦的可敬面容。詩人在貧病交加的悲慘處境中,依然滿懷凄切深摯的家國憂患,“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湘江絕唱回響歷史長空,令人動容。
杜甫生前終未能回到故鄉,長逝于湘江的一葉扁舟上。后人歷經千里跋涉,艱難輾轉,將杜甫遺骨歸葬于鞏義市邙嶺。一生憂國憂民的不朽靈魂,安息在了故鄉的土地。
詩人魂牽夢縈的夙愿終嘗。
不覺間,千年滑過。故鄉面貌日新月異,姿容驚艷;杜甫詩篇魅力恒久,常讀常新。
“‘詩是吾家事’的家族傳統對杜甫的影響深遠……”
回望,那一樹盛放的淡紫繁花,在臨近正午的光線中,鍍上了一層明澈、通透的色澤,隨風輕舞飛揚。素雅曼妙的身影,增添了瑰麗的韻致,如畫如詩。
千秋詩魂不朽,月明還是故鄉。在楸樹花開的時節,在最美的四月天,杜甫故里的人,綻露歡悅的笑顏,清掃繽紛的落英,蓬門擦亮,為君敞開,迎候來自天南地北的佳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