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零度寫作”在文學作品中的表現

方佳琦

“零度寫作”又稱“白色寫作”，是一種中性寫作，一種中立的且不介入的寫作，一種除了寫作本身之外再無其他目的的不及物寫作。這種寫作對文學理論體系的建構具有很大的意義。本文通過對一些文學作品的分析，探討其中所表現的“零度寫作”。

一、“零度寫作”概述

“零度寫作”是由法國文學批評家、文藝理論家羅蘭·巴特在其著作《寫作的零度》提出的一種寫作觀念。其中“零度”是他從語言學當中借用的一個術語。在《寫作的零度》中，作者對什么是寫作進行了一個界定，又梳理了法國文學的創作歷史，把古典寫作和現代寫作兩個大的階段從西方寫作歷史當中劃分出來；并且區分了傳統的小說寫作、現代詩歌的寫作，還有政治式的寫作等不同類型的寫作，其中包括在古典寫作當中的是政治式的和傳統式的小說寫作。

在梳理古典寫作歷史時，巴特認為，傳統小說的寫作是通過用簡單的文學時態和敘事視角來創造出一個有秩序且穩定的世界，其中，所有的對象都是被有條不紊地安排好的，能給人一種愉悅的感覺。這種不僅有工具性且有修辭性的寫作是在法國資產階級取得勝利時出現的，它代表的是勝利者的意識形態和資產階級的普遍性的神話學。寫作的目的指向的是統治集團，表現的是自己的階級立場，作用到寫作上會變成一種政治集團用來統治的工具，從而失去其寫作本身原本有的一種價值。所以，為了消除這種隱藏著的目的，巴特提出一種“零度寫作”。這種寫作包括幾種不同的內涵。第一種，作者在作品里沒有任何意圖，不介入對其他事物的一種評價，只是進行類似新聞式的報道。這種寫作既不包含“命令”，又不包含“祈愿”，是一種直陳式的、新聞式的寫作。這同樣是一種純粹的寫作，在其中不加入任何的情感認識，去追求不對客觀存在的一種反映，就只是專注于寫作本身。第二種，這種寫作會達到一種“不在”的特點，寫作完成得到的作品主體是不以自己的意識來決定文本的發展和走向，去控制讀者的理解，而作者所寫的背后意義已經不在，其作品內容只是沒有任何目的地呈現。第三種，這種寫作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其具有工具性。巴特認為，文學存在的作用是為了被發明出來去創造和去加工世界的一種代碼，和現實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對照關系，只是通過這種有工具性的特點來傳遞出作品當中的真實問題。通過對巴特這種“零度寫作”的闡釋，我們可以了解到的核心就是創作者對文學作品的一種自然創造。同樣，在許多的文學作品當中，我們也能看出巴特的這種“零度寫作”。

二、文學作品中表現的“零度寫作”

“零度寫作”表現出的是一種白色純潔的風格，還有去消除外界的一切干擾，讓語言能夠在作品當中自由地表現，擺脫其他的一切束縛。這種寫作在加繆的作品《局外人》當中有所呈現。巴特認為，《局外人》實現了他在自己的著作《寫作的零度》中所說到過的有關論斷，并且認為它是“零度寫作”的典范。

加繆在《局外人》當中有幾個敘述方面能夠表現出“零度寫作”。作品展開的敘事視角是第一人稱，但它又不同于傳統的敘事方式。作者并不是通過大量篇幅來介紹和描寫主人公，從而讓讀者能夠了解到主人公的情況，而是將敘事和自我分離開來，敘事者只是站在故事的外面，就像個記錄工具來記錄其中呈現的那些情節。例如，作品寫到的主人公莫爾索收到一個電報，說母親去世隔日下葬的這個情節，按照正常的寫作方式應該是先去表現人物面對至親去世的消息會有什么樣的反應，作者卻用“這說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母親在昨天就已經去世了”來表現；作者寫母親的去世只是用了幾句簡單的話來描述，并未再寫其他的事情，僅是陳述了一下母親已經去世的這個事實，從這當中并不能發現或感受到其中人物有怎樣的情感態度，只是客觀地傳遞給讀者一個已經發生了的事件。作品中描寫的主要人物一直都是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不管是他看待周圍的其他事物，或者是其他人物，從一開始到結束都是站在中立的一個點的。作者以一個客觀的角度來進行陳述，形成的作品的作用只是為了進行一個陳述，而無任何其他的解釋說明，以不介入的手法表現出自然和真實。另外，作品當中簡單的語言表現，也是一種獨特的風格。作者并未對作品中的許多語言進行任何的加工潤色，只是運用一些毫無修飾的直白語言，許多簡單而短小的句子，以及新聞式的語言。例如，作者在描寫環境的時候并沒有運用什么極其富有表現力的語言，僅是通過進行一些簡簡單單的直白語言來記錄。從這些語言當中，讀者看不到其他情感的介入，能看到的只是通過這些語言呈現出的客觀的情況記錄。這種簡單的語言能給讀者呈現出一種直白的畫面，如作者在寫到雷蒙想去找莫爾索交朋友時，莫爾索卻是“做不做都可以”的回復，莫爾索的回答表現出的是與自己無關的一種態度，給人以冷漠的感覺。在整個作品中，敘事線索也都是直白簡單的，沒有冗雜的語言和戲劇性的表現。加繆的這種以中性的寫作手法在文字背后展開敘述，雖沒有過多的語言表現，但真實客觀地記錄了發生的所有事件，體現了“零度”的風格。

巴特同樣提倡用一種冷靜的、客觀的寫法和筆觸去更好地表現作品。在余華的作品《活著》中，余華同樣沒有過多的情感流露，只是用語言去控制文本的發展和走向。在表現人物福貴的時候，作者寫出的福貴不管外界的生活情況是好是壞，他只是一味地關注自我，抱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可以享受幸福，也同樣可以承受困苦。還有作品當中其他的人物，他們沒有名字，作者只是通過一些數字來代替這些人物，作者這種看似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一種語言表現實際上是體現語言的一種自由。

“零度寫作”也避免出現作者主觀情感的介入，它是一種完全沒有任何的動心的寫作，讓故事呈現的是客觀的一種狀態。海明威的作品《白象似的群山》并不是以繁雜、抽象的語言來講述故事，而是運用簡單、直白的語言，并體現其中的情感。作品最初開始運用直白的語言表現當時的客觀環境，其中簡簡單單的話語卻體現了不一樣的代表意義。例如，作品當中對山岡的刻畫表現的是主人公的心情，鐵路線中間的車站埋藏的是主人公接下來的發展變化方向，酒吧門口擋蒼蠅的門簾則為兩個接下來敘述的主人公無法真正走進彼此心里而埋下的伏筆。作品當中多次呈現的“白象似的群山”來自泰國的一個典故：在泰國，白象被視作是一種神物，在典故中代表著一種沒有真正的用處卻耗費精力財力的對象。作品中的白象是代表了主人公肚子中的胎兒，本來是幸福的結晶，卻在當時給他們造成了嚴重的負擔。作者用普通、直白、簡單的語言敘述故事，通過客觀地對待故事，只是把自己當作一個故事的講述者，利用作品中的各種對話來表現其隱藏在背后的意義，不摻雜任何的作者的主觀情感去突出想要表現出來的內涵，除去一切的外在因素來表現作品的張力，通過這種方法來做到“零度寫作”。

巴特還認為，語言不需要為了取得意義而同外界的事物取得聯系，不多進行渲染，用簡潔而樸素的文字精練而又明確地表現作品。萊辛的作品《金色筆記》，其語言平平淡淡，沒有大量的優美語言，作品當中的文字以一種最原始、最樸素的狀態來呈現，利用一些人物對話簡單地進行表述，讓讀者有充分的想象空間。作品記錄了20世紀50年代發生的一些歷史事件。作者用簡單的語言記錄片段，打破了本來的固有邏輯思維，形成了不完整、陌生化的文本。作品中的愛拉被保羅拋棄之后，在十分難過的場景下，她的好朋友朱莉亞只是拿了一支煙詢問她是否需要，愛拉卻以自己想要去睡覺來銜接人物對話。作者表現拋棄后的愛拉是默默站在窗邊等待的狀態。作者站在客觀的角度記錄下這些事件，從而去突出表現愛拉當時所承受的痛苦，這無疑貼合了“零度寫作”中純潔的寫作風格。作者并沒有把筆墨用在很華麗的辭藻上，而是直接地表現出語言重點，拓展想象空間；作者沒有把自己的理念與想法去展現給讀者，只是用直白的語言表現作品，不讓感情參與，利用創作的主體站在作品的外面淡化寫作的目的，不去干預作品，進行客觀表現，從而讓其背后表現出一種強大的張力，以“零度寫作”的話語方式更好地去表現出其中話語的目的。

巴特認為，語言擁有其自身的魅力，作者想要還原原有的面貌須壓抑自己的情感，和作品保持平行的一種存在關系，追求一種“不在”的風格，解除自己的主體地位，取消自己的情感觀點，在看似一種漠不關心的態度背后把讀者帶入一個變化著的文本空間，為讀者提供充分的空間去進行自主評價。哈金的作品《等待》深刻地寫出了在日常生活當中的人對于愛情表現出的無奈和期待。這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之下，最能體現的是個人命運同時代發展變化的聯系，但作者并沒有過多地表現這個時代的相關因素，而是寫普通人的情感發展變化。整個作品以主人公孔林為了與護士曼娜在一起，幾次三番回家同妻子辦理離婚手續而展開敘述，這個耗時耗力的離婚過程在三個人當中拉扯，講述出普通人物的情感經歷。作者寫孔林為了和年輕貌美的護士在一起而舍家棄子，之后感到愧于自己的妻子，想在曼娜病死之后重新和妻子和好，最終在他回到城中聽見曼娜的笑聲之后一陣心酸處戛然而止。作者在講述當中沒有表現出對事件的見解和對人物的評價，只是自然客觀地敘述這段故事，不加入自己的立場和觀點，表現作品客觀的面貌，以看似平淡的語言和敘述表現出了故事的生機與活力，最后留給讀者進行自主的想象。巴特認為，應該讓言語自己來表現與活動，而不是作者表現。哈金正是利用自然的語言進行創作真實客觀的作品，以“零度寫作”技巧去掉了作者的自我情感對作品的控制，以中立的語言去表現作品背后的主題。

總而言之，“零度寫作”這種不一樣的寫作風格表現出的是一種語言文字的自由，通過關注寫作本身實現寫作的自由，打破傳統的束縛，體現自然之感，語言的這種自由就是它最開始的“零度”狀態。

本文通過對一些文學作品的分析展現了這些作品當中的“零度寫作”，這種寫作不僅對文學創作有一定的意義，同樣對讀者也是一個進行再創造的啟發。盡管這種寫作并未完全地從寫作當中解放出來，最后還是被禁錮，但是羅蘭·巴特的“零度寫作”展現的寫作風格仍然有著普遍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