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川
脫貧攻堅取得全面勝利后,我國“三農”工作重心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轉移。《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加大對鄉村振興重點幫扶縣和易地搬遷集中安置區的支持力度。
我國有960多萬人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實現了脫貧。扶貧搬遷為縣域經濟發展提供了哪些條件?脫貧并非“一勞永逸”,防止“返貧”的工作任重道遠,扶貧搬遷后會面臨哪些新挑戰?
2013年,山上鄉土氣息濃郁,居住環境也較差。屋邊的草木野蠻地生長著,將房子隱匿在深山之中,不少房子是純木質結構,地板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土墻與茅草壘起來的墻外,堆著做飯用的柴火,院壩一角的空地上凌亂地躺著幾片碎瓦片。廚房靠近灶臺的窗戶上沒有玻璃,窗子中數根被熏黑的木條訴說著屋子經歷過的故事。
在搬遷以前,重慶巫溪縣天元鄉搬遷村民阮永學便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中,盡管他已年近花甲。老屋甚至比他的爺爺還年長幾歲。
對于半輩子都這么住過來的阮永學來說,他并不挑剔居住環境,但購買物資的不便程度不斷提醒他,自己不年輕了。農村每家每戶都有土地可以種些新鮮食材,但生活用品不得不到鎮上進行采購。“從山上下去還好,一個小時就能到。但買完東西拖回來,就費力了,可能要比下山多花一倍的時間。”
盡管對生活環境不挑剔,但家中年輕人需要進城打工,小孩子需要進城上學,這樣的山路成為了一道障礙。
在距離阮永學家幾十公里外的土城鎮外,曾居住在海拔1500米山上的村民蔣禮英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居住環境不太好,我們老房子的地方只通了電,沒有通水,生活用水需要自己挑。”
土城鎮村民盧以秀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我們這里交通非常不方便,家中勞動力又因生病無法耕作,平常只能種一些夠自己吃的蔬菜。”
交通運輸不便也導致他們無法從事附加值較高的農業生產活動。
“扶貧搬遷就是在解決這部分村民生活困難的問題。”土城鎮當地村鎮干部楊銀美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從2013年開始,各村鎮就在對一些居住分散、生活條件不好的村民進行政策宣傳,號召他們自主申請扶貧搬遷,搬到山下方便生活。
盧以秀說,聽到政策宣講后,她就立即進行了申請,“我們住在高山,家庭條件也不好,當地村鎮領導也推薦我們申請搬遷,我也希望全家可以到街上去住,買東西、治病什么的都方便”。
我國共有9899萬貧困人口擺脫了絕對貧困,其中,960多萬人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實現了脫貧。這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涉及范圍最廣、人口最多的一次移民搬遷。
巫溪縣天元鄉黨委副書記王海洋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天元鄉一共搬遷297人,搬遷安置的形式多種多樣。第一種是進行集中安置,將村民安置在集中安置點,大部分農戶選擇的是這種安置方式;第二種則是村民自己找一塊相對安全、交通便利、適合居住的位置,通過自己建房的形式進行安置。

搬遷后的安置點

搬遷前的土房子

搬遷前隱藏在深山中的老屋
說起扶貧移民政策支持,巫溪縣中梁鄉黨委書記羅春紅透露,村民們享受最多的便是危房改造,政策補貼針對人數計算,7年間,政策進行過一些調整,補貼的金額大小也有所不同,最高時每個搬遷人口可獲得近8000元的直接補貼。
安置補貼只是搬遷中最表面的部分。提升當地村民的收入,以此來為當地縣域經濟發展掃清障礙才是“扶貧搬遷”的主要目的。
西南大學鄉村振興戰略研究院地方合作辦公室主任肖青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村民若都生活在山上,就業與生產都受到比較大的制約。搬遷可以解決一部分貧困地區村民生活便利問題。除此之外,對政府來說,也是在解決鄉村治理問題,因為村民集中更方便管理。在海拔較高的地方,村民居住十分分散,管理成本非常高。
而羅春紅則認為,扶貧搬遷最大的作用即是讓大山里的村民打開了眼界。無論是出去打工還是創業,或者是從事其他工作,從大山中搬出來都更容易找到收入更高的工作。
中梁鄉在2013年時人均收入僅有4000元左右,經過扶貧搬遷后幾年的發展,去年已達到12000元,漲了兩倍。
扶貧搬遷后,防止返貧成為重要議題。
羅春紅說,鄉村振興工作中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內容即產業振興,而防止返貧的工作核心就在產業振興中。產業振興才能有效帶動當地人口就業,提高收入。
王海洋也說道,為防止返貧,當地會設立一些公益性崗位,首先照顧搬遷戶,解決其就業問題,盡量使其在家門口就業。
他透露,當地會在就業方面提供持續幫扶,每年在安置點定期組織招聘會,也會組織有意愿的村民去有需求的地方應聘。“目前每年至少會有兩次,以滿足當地村民的就業需求。”
例如天元鄉便有生態護林、清掃保潔這些公益性崗位,此外,本地還會建立幫扶車間配套產業基地,以及本地的工程隊,都會優先吸納本地人員就業,搬遷村民只要有意愿,并且能夠勝任,便會優先安排其上崗工作。
李家溪安置點位于黔江區城南街道,有安置房28 棟 416 套,現居住413戶1498人,是重慶市規模最大的集中安置點。
“因為自己身體不好,在社區的幫助下,能就近找到一份工作就很滿足了。”在安置點的“互聯網 +社會扶貧基地”分揀車間內,正在配送農產品的任海霞邊忙活邊分享她工作的喜悅。
任海霞原是鵝池鎮治安村人,他們一家五口2019 年搬到李家溪安置點居住,由于家里有兩個大學生和一個高中學生,社區干部很快為她在幫扶車間落實了一份工作。現在任海霞每月可掙到 3000 元,丈夫也在附近工地做零工,兩人收入基本能維持一家人的開支。
“通過搬遷就近就業,每個月有穩定的收入,一家老小都能照應到,這是在我們老家實現不了的。”在云溪谷生態農莊就業的謝正榮是水市鎮大山村人,她以前想找工作,只能外出打工,家里老人和孩子又照顧不到,掙點錢都安不下心來。
“搬遷點選在李家溪,也是因為離工業園區近,方便搬遷群眾的就近就業。” 重慶黔江區城南街道黨工委副書記曾禮華介紹,除了安置點里面的“互聯網 + 社會扶貧基地”,附近還有服裝廠、食用菌廠、泡菜廠、生態農莊、玻纖廠、絲綢廠等企業,可滿足解決安置點有就業能力的搬遷群眾就業。
現階段來看,產業振興依然存在很大發展空間。
經過調研,肖青表示:“盡管有一些地區政府會優先在就近的工廠安排搬遷居民工作,但問題依然存在,目前來看,搬遷的結果是增加了打工人數。”
肖青透露,重慶地區的扶貧搬遷,有些地方會給村民補貼菜地,但面積很小,其主要目的為解決村民日常蔬菜消耗問題,大部分為一分地或兩分地。原本這些村民的土地距離新住處太遠,農業耕作成本太高,并且農村年輕人去種地的情況本身就非常少,所以目前從其調研結果來看,搬遷后出去打工的情況非常多。
據羅春紅透露,目前中梁鄉全鄉有4500多名戶籍人口,外出打工人口600人左右。盡管看起來人數并不多,但除去老人兒童與留守在家的婦女,這個數據占當地勞動人口的比例確實不低。
因此肖青提醒,扶貧搬遷會在一定程度上加快縣域經濟的發展,但要抓住兩點,其一是勞動力的增加,對于當地有產業的地區,這些搬遷來的村民可以補充當地產業的勞動力。其二則為農村建設用地增加。由于地理條件限制,之前山上的村民沒有嚴格按照一戶一宅進行管理,山上有不少老宅基地;搬遷后有嚴格的一戶一宅管理,老房子將不得不拆掉,也增加了當地農村的集體建設用地。
村民搬遷后,高山上的土地方便當地政府進行流轉,也能因此推進規模化的農業產業經營。對此羅春紅透露,鄉鎮正在朝著這些方向進行嘗試:“中梁鄉有中梁水庫,在此之前中梁水庫歸屬于重慶水投集團,扶貧搬遷后,鄉鎮行政部門便幫助當地村民成立了一個專業農村股份合作社,以集體經濟的形式將中梁水庫租賃過來,并在其中投放魚苗開展魚類養殖產業,今年可能產出近10萬斤的魚。”
大多數農村產業還遵循“靠山吃山”,他舉例,中梁鄉還有野生獼猴桃這一產業。過去并沒有人去對野生獼猴桃進行開發挖掘,通過一些后續的移民扶持政策整合資金后,中梁鄉將野生獼猴桃產業也做了起來。
羅春紅舉例:“還有我們的核桃,目前共種植8000畝核桃,其中4000畝已納入管理,已經掛果的核桃達1500畝。盡管一畝的產值還未到高峰期,但每畝依然有2000~3000元的產出。”
李家溪安置點也為搬遷戶配套建設了200畝食用菌后續產業項目,以“公司+專業合作社+搬遷戶”的經營模式,由搬遷戶發展食用菌,企業提供技術指導并負責銷售,進一步拓寬搬遷群眾的增收渠道。目前,安置點有782人實現就業,凡有勞動能力的家庭已實現1人以上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