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革命歷史題材劇《覺醒年代》中的隱喻鏡頭

徐妮娜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

《覺醒年代》是一部慶祝建黨百年的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獻禮劇，該片由張永新執導，講述了由新文化運動到中國共產黨建立的光輝歷史，再現了陳獨秀、李大釗等先進分子和愛國青年探索救國救民之路的崢嶸歲月。為了更好地表達深刻的主題意蘊，導演運用了許多隱喻鏡頭，各種動物經過巧妙利用構成隱喻效果在劇中多次出現，場景的建構也別出心裁，對人物命運、思想情節起到很好的暗示作用。《覺醒年代》用這些富含意義的隱喻鏡頭為觀眾帶來了文化和精神的視覺盛宴，下面主要從使用隱喻鏡頭原因、動物及場景隱喻、隱喻鏡頭的作用等方面進行分析。

1 隱喻鏡頭：電視劇中重要的隱喻手法

隱喻最早是文學中的一種修辭手法，又被稱為暗喻。“藝術創作中意義和可供觀照的意象結合在一起而只提意象一個因素的表達方式”[1]就是隱喻。隱喻手法能夠大大提高作品的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無論是在文學、繪畫還是影視藝術中都極為重要。

隱喻可以在電視劇的各個方面得到應用，劇情、聲音等都可以使用隱喻手法來增強藝術效果，其中隱喻鏡頭是十分常見的手法之一，即沒有按照劇情的發展和情節的需要，利用鏡頭畫面直接描寫影片主題和人物思想活動。比起聲音隱喻，視覺性的隱喻鏡頭效果更加強烈，也更容易理解，觀眾可以通過一個或一組隱喻鏡頭來理解另一種事物。電視劇中的隱喻鏡頭多為近景、特寫鏡頭或空鏡頭，蘊藏著豐富的戲劇因素，具有加重和強調的意義。加上光影和構圖配合，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感受，暗示著導演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深層含義。

2 《覺醒年代》大量使用隱喻鏡頭的原因

隱喻鏡頭雖然能夠增加影視劇的藝術效果，但并非所有類型的影視劇都適用，喜劇片、動畫片如果大量運用隱喻鏡頭則會適得其反。由于《覺醒年代》題材的特殊性和審美的需求，隱喻鏡頭在此劇當中是必不可少的。

2.1 題材層面

《覺醒年代》以中國共產黨從孕育到誕生的整個過程為敘事線索，是一部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主旋律史詩大劇，它展示的革命歷史并非武力戰斗上的，而是精神層面上的變革。《覺醒年代》聚焦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等思想解放運動，表現了20 世紀初期中國偉大的思想革命，其中包含了龐雜激烈的理論思潮和思想革命。思想史具有高度的理論性和系統性，以思想史為主要內容就要求該劇具有豐富的意蘊內涵和清晰嚴密的敘事邏輯。但由于思想不是一種有形的物質，它是一種意識，并且是一種具有高度抽象的意識，而電視劇是形象的藝術，所以通過影像來表現思想、傳達觀念并不容易，往往會顯得空泛，導致思想輸出較為淺顯、混亂或模糊。隱喻是一種重要的藝術表現手法，其意義在跨域轉換的時候會產生新的潛在含義，這一特性恰恰是闡釋主題思想、豐富作品內涵的重要手段，能夠以具體的物象幫助觀眾理解抽象的思想，對于生動化、具象化呈現中國共產黨建立過程中錯綜復雜的思想之辯、主義之爭具有重要作用。

2.2 審美層面

在這個“看臉”的時代，視覺美成了許多作品吸引人目光的第一要素，《覺醒年代》也不例外。作為建黨100 周年的獻禮劇，并且以厚重的革命歷史為題材，《覺醒年代》對畫面美感的塑造更是要精益求精。張永新導演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們希望在視聽語言上有所拓展，將寫實和寫意相結合，在豐富鏡頭語言的同時，也希望在審美層面帶給觀眾多維度的感受。”比構圖、色彩、光影等要素營造出的視覺效果更能沖擊觀眾感官的，是畫面與劇情內涵相結合展現出的意境美。隱喻鏡頭是以具體的物象來表達背后的思想情感的，表現出的畫面既具有鮮明的形象感，又具有暗示性，呈現出一種“欲語還休”的含蓄朦朧之美，具有重要的審美價值。不僅能增加影視劇厚度和增強松弛敘事節奏，而且能夠有效引起觀眾的深度思考與情感上的共鳴，是它“出圈”、好評不斷的重要原因之一。

3 《覺醒年代》中的視覺隱喻

自1860 年電影被發明到1925 年有聲電影誕生，這半個多世紀是電影史上的“默片時代”，無聲的電影如何通過視覺元素達到隱喻效果，成為早期的電影導演關注的核心議題之一。隱喻蒙太奇最早是由蘇聯電影大師愛森斯坦提出的一種蒙太奇技巧，并在他為俄國革命制作的獻禮片《戰艦波將金號》中付諸實踐。愛森斯坦之后的影視工作者繼續發展隱喻蒙太奇，探索出多種多樣的隱喻元素，構成隱喻的常見視覺元素有動物、場景等，這在《覺醒年代》的隱喻鏡頭中有著充分體現。

3.1 動物隱喻

影視中的動物隱喻是以動物的某種固有特征來投射人的思維與行為，通過建立人與動物之間的共性聯動，形成特定的象征意義與敘事策略。并且構成隱喻的動物并不是隨意選擇的，其本身具有的特性要與想要表達的寓意相吻合，像在《戰艦波將金號》里的獅子本身就是兇猛、力量的象征，換成兔子、老鼠之類的，就難以達到這個效果。比如螞蟻一直是弱小、渺小的象征，在《覺醒年代》中，螞蟻出現了多次，借它指代民眾和幼小的覺醒思想，具有深刻的寓意。

動物隱喻第一次出現是在陳獨秀的兩個兒子首次出場的片段里。彼時，陳延年剛剛結束辛苦的工作拿起碗喝水，在他喝水的碗里有一只在水中苦苦掙扎的螞蟻。這里的螞蟻一方面是當時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中國民眾的折射，另一方面陳延年小心翼翼地將螞蟻撈出放生，具有積極的含義，預示了“革命成功，人民解放”的歷史結局。第二次出現是在陳獨秀演講的時候。他的話筒上有一只向上攀爬的螞蟻，話筒和螞蟻的相互配合達成新的意義：新思想的力量還很弱小，但經過不斷成長，終會掌握歷史的話語權。第三次出現是在李大釗寫字的時候。他的手臂上有一只螞蟻，螞蟻在“叢林”中艱難前行，每一根毛發都是牽絆物。這里的鏡頭又傳遞出一種“尋路”精神，即便前路艱難，依舊阻擋不了先行者的腳步，飽含了對李大釗、陳獨秀等先行者的禮贊。

除了螞蟻，《覺醒年代》中還有很多動物隱喻元素，如猴子、金魚、鴿子、兔子等，用猴子諷刺“張勛復辟”的行為就像一場雜耍，用困在魚缸里的金魚象征思想被禁錮的民眾，每一種動物的出現都有深厚的寓意。《覺醒年代》作為一部中國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還借助了一些動物本身廣為流傳的歷史典故從而達到隱喻效果。例如，陳獨秀被捕入獄時，在墻角看到螳螂舉臂，這里就運用的是“螳臂當車”的典故。這里的“螳臂當車”并非貶義，而是用了《韓詩外傳》中齊莊公夸贊擋車的螳螂為勇士，引來天下勇士紛紛投奔的典故。在《覺醒年代》中，陳獨秀以身飼虎、決然入獄，看似是以螳臂當車之力搏反動政府之重輪，然而此等明知不可為卻決然為之的精神堪稱天下勇武、士之表率。其后果然全國聯動，奔走疾呼之聲不絕于耳，恰如勇士來歸。這里的隱喻手法運用得巧妙高明。

3.2 場景隱喻

除了具體的物件之外，場景也是常見的構成隱喻的視覺元素，如陳獨秀寓所前泥濘的小路。這條小路貫穿全劇，用了很多鏡頭來表現它。一方面是還原一百多年前北京胡同的原貌，另一方面就是為了給鏡像帶來隱喻意義。陳獨秀、李大釗等革命者都在這條小路上走過，每次經過，褲腳和鞋子上都會濺上泥點。這條泥濘的小路正是當時深陷死亡泥潭的中華民族的寫照，導演借此暗示革命者的艱難處境。革命者步履蹣跚地在泥濘中尋路，無論前路有多坎坷，仍步履不停。劇中有兩個鏡頭展示了陳獨秀拿著磚塊鋪在水里讓人通過的場景，寓意陳獨秀等先行者就是新中國的鋪路人。伴隨著一句“前路坎坷，小心腳下”的叮嚀，這條小路又有了另一方面含義——個人的思想之路。一條泥濘小路的場景設置卻飽含多重象征意義，這就是隱喻鏡頭的動人之處。

與此相類似的隱喻性場景，還有劇中廣受好評，被網友稱為“名場面”之一的青年毛澤東首次出場的場景，這個場景的設置也飽含了制作組的用心良苦。毛澤東前行的路上，他抬腳踏散一潭死水，這里與聞一多的詩歌《死水》相呼應，寓意毛澤東是改變腐敗不堪的舊社會的關鍵人物。而這一點在2007 年出品的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恰同學少年》中也有所體現。在毛澤東第一次出場的場景中，毛澤東是踏過一地爛白菜葉子前行，與《覺醒年代》中的場景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隱喻偉人的不平凡。除此之外，街上大部分的行人與毛澤東的前進方向相反，寓意當時整體的社會思想仍未覺醒，毛澤東的思想屬于逆流而上；街上被人牽著鼻子走的牛象征同樣被牽著走的農民；路上拄著拐杖走的盲人，象征著在黑暗中探索的人；魚缸里的金魚象征思想禁錮被的民眾；大街上行走的鴨子，借助歇后語“鴨子走路——左右搖擺”象征探索初期中國左右搖擺的社會制度。通過這一場景的建構，含蓄且生動地表現出當時中國的社會現狀。

4 《覺醒年代》中隱喻鏡頭的作用

《覺醒年代》的戲劇發展邏輯必須依照歷史發展邏輯，劇情發展走向必須符合歷史發展規律，歷史人物和細節符合歷史真實情況。劇中隱喻鏡頭的使用在符合歷史內容的同時增加了藝術性，避免歷史講述的枯燥呆板，其豐富的潛在含義具有深刻的思想性，能夠簡明生動地概括、表達歷史背景與人物。

4.1 巧妙概括歷史背景

《覺醒年代》第1 集，一開始時以旁白加版畫的形式簡略介紹該劇的歷史背景，那是在1915 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第二年，國際國內形勢非常緊張，對該劇的歷史背景做了一個“標題”。而復雜動蕩的社會背景的具體內容是通過幾個精心設計的隱喻鏡頭來表現的。“隱喻的實質就是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體驗某一類事物。”[2]與用大量聽覺式的旁白來介紹相比，用視覺式的隱喻鏡頭更具有沖擊感和概括性。

第1 集版畫介紹內容結束后，一個大仰角拍攝的駱駝腳掌幾乎覆蓋了整個畫面，只用這一個鏡頭就表現出當時中國正處于封建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壓迫之下，并且觀眾觀看的時候代入感會很強，產生一種被踩踏的感覺。接下來，駱駝進入北京城，用了大量的特寫和慢鏡頭來表現車轍。車轍在《覺醒年代》中是一個帶有高度隱喻和象征性的細節邏輯。自2 000 多年前秦始皇統一天下后，“書同文，車同軌”，那時中國的車轍就被框定下來。但直到劇中故事發生的1915 年，西方已經進入工業革命時代，中國還在用車轍。劇中，駱駝商隊、老百姓的車、北洋軍閥的士兵馬隊的馬蹄子，都要從車轍上踩踏過去，隱喻中國還在固守原來的老路，沒有順應時代的潮流。這樣開篇的幾個隱喻鏡頭就對宏大時代背景的具體狀況作出了具有深意的解釋與說明，讓觀眾更能思考、體會和理解當時中國的境遇。

4.2 生動表達歷史人物

“表現革命領袖過人的智慧和英明的決策，甚至為某些人物賦予一種神話色彩，是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在塑造領袖人物時常常出現的一種現象，這就使得領袖人物形象單一、概念化，成為一種意識形態的政治符號。”[3]《覺醒年代》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得立體飽滿，讓學術論著中抽象的、平面的歷史人物“活”了，不僅表現了他們對中國的貢獻、光輝的一面，而且細致刻畫了他們生活中的“情趣”。《覺醒年代》利用隱喻鏡頭一語雙關，借助人物生活中、性格上的小細節映射其偉大的歷史貢獻，不僅拉近歷史偉人與觀眾的距離，使對人物的塑造更具有真實感，而且避免直白淺陋或者過于歡脫，隱喻鏡頭背后的深意保留了歷史的厚重感。

例如，劇中鏡頭幾次強調毛澤東愛吃辣，除了彰顯人物性格，使人物形象更加生活化，辣椒的出現也是別有深意。辣椒是一種痛覺，吃辣也被認為是一種身體素質的對抗，突出毛澤東身上的“革命性”。辣椒在古代只有窮人才會吃，官府之家非常鄙夷，一直到1912 年清朝覆滅后，辣椒的傳播才開始有所突破，所以辣椒也是一種對階級變革的隱喻。與其相似的還有兔子，兔子這個形象常被用來代表中國，陳獨秀與兔子相處的鏡頭出現多次，除了刻畫陳獨秀幽默可愛的性格，也代表了他對國家的愛與呵護。

5 結語

阿爾都塞認為：“一個成功地隱蔽起自身，并順暢運作的意識形態，可以使每一個個人在其中照見自己的主體形象，并從中獲得撫慰。”[4]《覺醒年代》以隱喻的方式實現了多重意識形態的傳播，依靠這種不動聲色的傳播，悄無聲息地傳達思想觀念，從而對觀眾進行精神撫慰。《覺醒年代》主要以動物和場景兩大視覺隱喻符號為代表[5]，自然地融入主線劇情之中，提高了劇作厚度與審美價值，其對于隱喻鏡頭的巧妙合理運用值得其他革命歷史題材劇學習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