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氣運承變與鼻鼽發病相關性探賾*

李勝，梁麗金，袁衛玲

（天津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天津 301617）

《素問·寶命全形論》言：“人生于地，懸命于天，天地合氣，命之曰人。”人體五臟氣機之運轉、氣血津液之流行、經脈真氣之周流皆秉天地陰陽氣運之變而動。《素問·診要經終論》云：“正月二月，天氣始方，地氣始發。”四時當中，春為陽氣升發之季，陰氣漸消，陽氣漸長，寒、熱、風、濕諸氣順天地陰陽而消長退進有節，則陰平陽秘而萬物生升向榮。至春分，“陰陽相半”“晝夜均而寒暑平”（《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該時緊承初之氣末，居二之氣始，位于陰陽參半之交。“氣交之分，人氣從之，萬物由之”（《素問·六微旨大論》），若陰陽進退失和，交互不接，則人體氣機升降難避其害，病變應此而生。“春善病鼽衄”（《素問·金匱真言論》），鼻鼽具有春季易感性[1]，緣起肺主一身之氣，吐故納新，承天地之清氣，鼻者肺之官，主司氣之交換，氣運失常之時，嬌臟首為邪害，宣降失職，鼻道氣行不利，致鼻鼽妄作。肝應春，主少陽升發之氣，升者不足抑或太過，皆折肝肺氣機升降之衡，損鼻道寧息之本。本文基于春分氣運變化之理，從“天人相應”角度探討鼻鼽發病與論治，以期為臨床防治提供一定的理論參考。

1 寒退暖復，木為承接

春屬木，木由水而生，向火而化，故春為由冬轉夏之過渡，系水火陰陽變動之季。《素問·脈要精微論》言：“是故冬至四十五日，陽氣微上，陰氣微下。”自冬至始，一陽初生，陽氣由沉轉升[2]。立春伊始，地氣破土而上，天氣下布而迎，兩相交感，春日木氣于此升發，氣溫趨升，日照漸增，然余寒未盡，亦見春寒料峭。迨到春分氣至，陰陽相平，晝夜相等，恰是水火陰陽消長平衡的節點。《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言：“故春為陽中，而仲月之節為春分。正陰陽適中，故晝夜無長短云。”“春”者，言其源為水，終為火，陰消陽長也；“分”者，言其分而能聚，陰陽不相離也。仲春之節，氣溫快速回升，初之氣厥陰風木末了，寒氣迅消，二之氣少陰君火恰至，熱氣漸升，陰消陽長，水火相交，春木之氣正旺而展現一派和象，正所謂“至而至者和”（《素問·六微旨大論》）。

《素問·六節藏象論》言：“肝者……此為陽中之少陽，通于春氣。”肝司疏泄，體陰而用陽，其氣旺于春。春分時節，天地陰陽平衡，人體陰陽自和而氣機調暢，究其本源，乃肝肺之氣升降有序故也[3]。“肝生于左，肺藏于右”（《素問·刺禁論》），春日肝肺之氣應陽長之勢而升發，但升中有降，肝肺協調，左右升降持衡，則氣之出入暢而無恙。鼻為呼吸出入之門戶，肝肺應天地氣運變化而和，鼻之呼吸順暢，不致壅塞不通。肝主疏泄，肺主通調水道，肝肺相和則津液輸布有常，不致聚于鼻而成涕[4]。

2 氣變難承，鼻鼽始生

《素問·六微旨大論》言：“應則順，否則逆，逆則變生，變生則病。”氣運變化反常，太過不及皆可成害，引起天地陰陽之氣的劇烈變化，進而影響人體臟腑氣機的正常運行。春分氣處初之氣與二之氣交接，寒消熱長，風盛濕氳，若氣運交接失和，陰陽驟消驟長，則諸氣太過皆成淫邪，傷及臟腑氣機與津液輸布。肺為嬌臟，最易受邪，肝者應春，難逃其害。肝肺升降失常，鼻竅呼吸受累而見鼻塞、鼻癢、噴嚏；津液布散無序，留于鼻竅而成涕。

2.1 寒守不退，來氣不及 《素問·氣交變大論》云：“歲火不及，寒乃大行，長政不用，物榮而下，凝慘而甚，則陽氣不化。”又云：“歲水太過，寒氣流行，邪害心火。”歲水太過或歲火不及之年，冬日寒氣冰凍天地，春日陽氣漸升但難消余寒。春分時節，初之氣厥陰風木已盡，但寒氣不消，陰氣獨勝，二之氣少陰君火則“至而不至”（《素問·六微旨大論》），仲春當暖不暖，余寒伺機侵襲，氣溫忽降，稱之“倒春寒”。此刻陽氣欲發難發，發而為寒所截，故此成害。《難經·四十九難》指出：“形寒飲冷則傷肺。”寒氣流行，侵犯人體皮毛鼻竅，阻遏肺衛陽氣，皮毛被寒邪郁閉，陽氣無從宣泄，故越上而出為噴嚏。肺失宣降之職，上擾鼻竅，或清竅不通或噴氣作嚏，故《諸病源候論·鼻病諸侯》云：“肺臟為風冷所乘，則鼻氣不和，津液壅塞。”火氣不至，風寒相裹，春木之氣滯而難發，肝之清陽遏而不升，其疏泄之功失司，氣機不暢，津液因此輸布失常，又肝肺氣機升降相依，故常累肺治節之功，在上則見鼻塞、流清涕，是故《中藏經·論肺臟虛實寒熱生死順逆脈證之法》云：“肺氣通于鼻，和則能知香臭矣，有寒則善咳，實則鼻流清涕。”

2.2 火令早行，來氣有余 《素問·五常政大論》言：“少陰司天，熱氣下臨，肺氣上從，白起金用，草木眚，喘嘔寒熱，嚏鼽衄鼻窒。”少陰司天之年，在春分氣交變之際，寒氣早早退去，二之氣少陰君火“未至而至”（《素問·六微旨大論》），火熱之氣漸旺，春日木氣獨亢，同樣易致鼻鼽。此時寒象難覓但熱象遍見，氣溫浮升，草木過榮，木氣妄動。人體陽氣應天地氣運變化而升發太過，升而無制，人體之氣的運行也易逆而成害。春分本應陰陽相平，陽氣由升轉浮，合“木德周行，陽舒陰布”（《素問·五常政大論》）之運，但如今陰不能制陽，寒氣盡消而火令早行，木之象空留其“直”而失其“曲”，肝氣易升發過度而致肺氣肅降不及，木旺侮金，肺之宣降難復其常。熱氣循經上犯鼻竅，鼻腔失于潤養可見鼻燥、鼻癢。陽氣驟浮，木氣升發無度，春日主氣風勝成淫，肝應之而疏泄太過，肝陽用事，進而引動內風[5]。內外風熱相引相挾，在外則襲皮毛腠理及頭面口鼻，使華蓋宣降無序，氣機難以正常升降，上沖于鼻則呼吸失暢、噴嚏連作；在內則肝經風熱襲肺，遺熱于經，使相傅之官失其治節，在上則見鼻癢流涕、鼻道腫脹壅塞[6]。

2.3 寒熱交通，怒爭成風 《淮南子·天文訓》云：“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條風至；條風至四十五日，明庶風至。”風為春之主氣，按照節氣氣候，春分之風曰明庶風，應是陰陽相得，消長有序所化柔和宣平之風。設若陰陽劇烈變動，氣溫驟升驟降，寒熱不均進而相互交通，風也由此產生，恰如《物理論》云：“風者，陰陽亂氣激發而起者也。”

“歲木太過，風氣流行……云物飛動，草木不寧。”（《素問·氣交變大論》）春分之氣，分陰別陽，緊承初之氣厥陰風木，且居仲春，若所處之年歲木太過，則陰陽二氣于此時節劇烈交爭，消長無序，忽冷忽熱，將致風氣亢盛，猖獗襲人。風性善動不居，輕揚開泄。“傷于風者，上先受之”（《素問·太陰陽明論》），肺居上焦，自然難避風邪侵襲，猶華蓋因風飄搖。鼻為肺之官，居頭面中央，風邪上犯，鼻或直接受邪，或邪氣循肺經上犯而間接遭害[7]。風邪游走不定而致鼻癢時作，開泄腠理故津液外泄而鼻竅流涕。風邪又為百病之長，易兼夾他邪，合而致病。驚蟄交春分，陰氣微勝，春分交清明，陽氣微勝。值此氣交之際，陰陽進退交爭劇烈，故風邪多兼寒或兼熱傷人致病。肺主一身之表，為臟腑外衛，風氣鼓蕩寒熱之邪合至，肺首先受邪。風寒、風熱襲肺，致肺失其清肅之令，肺氣宣降不利故其門戶閉塞、水道失調，臨床即見鼻塞、流涕等癥。

2.4 雨水連綿，濕氣浸淫 立春之后，陽氣破土，冰凍消融。適雨水、驚蟄，春雷啟迪生靈，天陽下布，雨水潤土而始生發萬物。至春分，其乃陰陽之和，氣溫回升，春日木氣正旺，此時水蒸成濕。詣清明、谷雨，降水持續，木氣漸衰，春日升發之氣欲被夏日藩秀長養之氣承接，此時水流濕聚。春分前后，寒氣漸消而火熱之氣漸旺，陰氣漸斂而陽氣漸長，在“地氣上為云，天氣下為雨”（《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的陰陽交感中，雨水延綿而濕氣氤氳浸淫。而春分作為分陰別陽的氣運斡旋之樞，濕邪也易在此氣成患。

濕為陰邪，首犯太陽藩籬，傷及肺衛陽氣。肺衛不固，肺之宣降失常，再合濕性黏滯而阻塞津、氣運行，則癥見鼻塞、流涕[8]。濕氣淫盛，春日肝木升發受困，清陽當升難升，疏泄無權，濕陰凝而成害，肝肺升降滯塞，通體之一氣難以周流，是故鼻竅通氣不利。脾屬土而主運化，土潤方得以化萬物，得木疏泄始能運養。但濕氣過盛成淫，損傷脾陽，困遏氣機，土不得疏反被濕滯，有害脾之運化。濕邪易困脾陽，影響中焦氣機運轉，生痰與內濕，滯阻水氣之道，故肺之通調水道受阻，宣降失職，水之上源不清，氣道又有濕濁難以肅清，造成氣機升降障礙，鼻道不通，呼吸出入難暢。

3 審氣之變，辨鼽之治

3.1 至而不至，承氣之升 初之氣厥陰風木余寒未盡，二之氣少陰君火姍姍來遲，至而不至，春分未暖反寒，春木升發無力，不能發陳出新，人體應氣運之變而陽氣難以升發，臟腑陰陽不相平衡，失“分”之意。值此氣運變化所發鼻鼽，衛外不固致汗出惡風、鼻塞流涕，當謹“寒者熱之”的治則，可予麻黃細辛附子湯加減治療[9]。方中麻黃辛溫發散，助肺氣之宣發，令玄府即開、鼻竅即通；附子大辛大熱，補養少火之不足，助陽則能化氣，化氣則能通竅；細辛辛溫，通徹表里，既助麻黃發汗解表，又協附子內散陰寒。麻黃、細辛相配可引少陰之水外合太陽，佐地氣上騰交合于天，人體之氣故而能升。再入辛夷、蒼耳子、紫蘇葉、桔梗之類溫肺宣寒通竅；黃芪、黨參之輩固其肺衛。同時宜顧護春日肝陽之升發，佐以桂枝、麥芽之品啟陽氣之幼發[10]，育陽氣之由升而浮。

3.2 未至而至，斂陽之亢 仲春寒氣早消而火氣突臨，二之氣少陰君火未至而至，火令早行，木氣未經蓄滿便匆匆升發，春分失其敷和政令，陽氣升而無節，萬物起急而生，失其所藏。人體應氣運之變，未待臟腑陰精盈盛，陽氣便早早升發，則有陰不制陽之弊。故此時春分氣交之際所發鼻鼽，可見肺經風熱所致的鼻塞、黃濁涕，又或伴見頭昏眩冒、躁動不安等肝陽無制的表現。遵“熱者寒之”的治則，以辛夷清肺湯達清肺宣竅之效[11]。是湯以黃芩清泄熱氣，以消肺火；梔子清心包之火以瀉肝火；石膏、知母既能助君藥清泄，又能育陰制陽；麥冬、百合滋陰固本，補斂藏封存之不足，彌木旺妄升之耗散；再合辛夷、蒼耳子宣肺通鼻竅，并以升麻升浮藥氣至肺，以甘草調和諸藥。同時于證治之中當制陽之升發，宜輔用天麻、石決明、菊花之品平肝斂陽，糾陽氣驟浮之偏。

3.3 交爭不協，平風之亂 春分氣運變化異常，天地陰陽于春分氣交之際，當平不平，寒熱交爭，在外則“陰陽怒而為風”（《春秋元命苞》）；人體陰陽應氣運之變不相和反相爭，同樣“冷熱交通，流于五臟”而成體內“風起之由”（《諸病源候論·風病諸候下》）。值此氣運所生鼻鼽常見鼻癢時作，當消風順氣，調陰和陽，宜消風散[12]合桂枝湯加減。前方荊芥、防風、牛蒡子、蟬蛻疏風解表，使風從外消；石膏、知母清熱養陰，生地黃、當歸滋陰養血，令燥風自滅，是為從因而治。后方桂芍、姜棗和調陰陽，并以甘草固守中焦陰陽轉換之樞，使陰陽進退復其秩序，令水火交爭歸其祥和，是為由本而醫。

3.4 春雨霏霏，蠲濕之害 春分之氣，斡旋由冬藏漸至夏長，若此節氣前后春雨霏霏，濕氣成患，天地氣運斡旋之機受阻，人體應之則氣之升降、周流不暢。春分值此氣運所生鼻鼽，多呼吸不暢、涕液黏濁。法當蠲濕暢中，除濕滯之擾，復氣機由升轉浮，方可香砂六君子湯加辛夷、白芷、枳實、升麻、葛根等予以治療。細辛、辛夷、白芷宣通鼻竅，以治其標；而方中木香、砂仁燥濕暢中，白術、茯苓利濕健脾，人參、甘草培補中州，功可蠲濕健中治其本。同時，方中茯苓、枳實降泄濁氣，升麻、葛根升脾之清陽，升降并調而絕濕滯中焦之害。

3.5 謹調寒熱，復氣之和 天地陰陽本“上下有位，左右有紀”（《素問·六微旨大論》），但若春分氣運異變，應天地氣運變化，人體內陰陽消長本標失位，未能平衡，進而產生內風、內濕、內寒、內火等病象。故值春分，鼻鼽妄作，其嚏聲如雷，噴氣若風，皆秉春象，宜守春分之本義，調整陰陽，以和為期，以天地氣運為參，因證施治。如肝腎陰虧于下，肝陽亢于上所成鼻鼽，則成寒熱對立、陰陽失衡之弊，當潛肝陽、滋肝腎，以復其和，宜六味地黃丸加白芍、牡蠣；再如胃火亢盛，飲食寒涼，“從肺脈上至于肺則肺寒”（《素問·咳論》）所致鼻鼽，則又有水火對立之虞，當溫運脾陽，益胃養陰[13]，助陰陽歸其和合，宜理中湯合益胃湯加減。

4 小結

天地陰陽消長，陽氣升降浮沉，四季生長收藏，六氣周而復始，節氣循環有常，人氣應之而能升降出入。春分時處陰陽交媾審平之際，厥陰風木之氣已盡，少陰君火之氣始起，寒氣退，熱氣升，風濕流行，是陰陽消長之樞。但天地之氣異變，初之氣與二之氣難以順接，或寒當退不退，或火熱急至，或風氣亢盛為害，或濕邪聚而成災，皆折陰陽平衡，皆擾氣機升降出入，鼻鼽在此時節也易妄作。

《素問·六微旨大論》曰：“言天者求之本，言地者求之位，言人者求之氣交。”人以陰陽交感為旨，天地氣運變化為綱，審視陰陽，辨明升降浮沉，在春分節氣，守春分之義，調臟腑陰陽平衡，平上下內外之寒熱，則可在“天人相應”理論的指導下分析鼻鼽成因、闡述鼻鼽病機、探尋鼻鼽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