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軍 王 鵬
作為社會的“一體兩面”,城鄉關系優化是縱深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關鍵性變量。2021 年10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扎實推動共同富裕》文章中明確指出:“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一個總體概念,是對全社會而言的,不要分成城市一塊、農村一塊,或者東部、中部、西部地區各一塊,各提各的指標,要從全局上來看。”①習近平:《扎實推進共同富裕》,《求是》2021 年第20 期。由此可以看出,作為中國經濟、社會結構的一般性特征,推進城鄉共同富裕的前提條件在于以共同體、聯合體與系統觀視角整合城鄉要件。同時,技術更迭的過程并非完全意義上能推動社會發展的,其將與當時社會制度、場域結構、生產要素產生激烈的化學反應,催生技術系統的擠兌過程與數字差序或鴻溝困境,從而對城鄉融合發展與共同富裕的實現產生不利影響。從該角度看,研究數字社會中城鄉關系異變和由此產生的差序效應,并提出相應的智治路徑具有重大意義。
當社會軌道承載數字列車狂飆突進,數字技術在為經濟社會發展增添燃料的同時,城鄉也陷于“數字勢差”窘境。數字勢差是“二元結構”與數字擠兌、數字鴻溝相結合的產物,體現著在以數字技術為基礎的“政策→資金→人才→生產→權利”過程中,數字城鄉非均質化的突現與持續擴散的現象,其本質是“技術—城鄉”落差推動力的表現形式。只有從“技術—社會”整合性視角全面分析城鄉關系演變,才能尋求一條運用技術有效服務城鄉融合共富的康莊大道。
從技術哲學看,技術是一種復雜的存在,人類借由它在完成諸多恢宏工程的同時,亦產生了一些難以克服和逾越的障礙和問題。從技術發展角度看,技術對個人及社會表現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獨立的異己力量。①[德]弗里德里希?拉普:《技術哲學導論》,劉武等譯,沈陽: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1986 年,第117 頁。“技術的成功掩蓋它工作的過程。當一部機器有效地運轉,當一個事實穩定地存在,人們只注意到它的輸入數據和產出結果,而不追究其內部的復雜性工作。因此,技術越成功,它們就越不透明越晦暗。”,②Latour,B.(1990).Technology is society made durable.The sociological review,38(1),103-131.這被布魯諾?拉圖爾稱為“黑箱化”(Blackboxing)。同時,從技術的社會建構來看,技術系統增長的諸多問題不一定僅來自技術硬核本身,也與社會條件、經濟成分、組織架構和政治力量等有關,此現象被托馬斯?休斯稱為“逆向突點”。③Hughes,T.P.(1993).Networks of power: electrification in Western society,1880-1930(pp.14).JHU press.對此,伴隨“技術—社會”互構的演化,“黑箱化”與“逆向突點”的數字分化機制將成為后工業社會或數字社會最為顯著的特征之一,④邱澤奇:《數字社會與計算社會學的演進》,《江蘇社會科學》2022 年第1 期。為研究數字社會轉型過程中城鄉關系的異變與重塑提供了系統性視角。
數字技術的高通用性、高共享性的滲透雖然有助于推動智慧城市與數字鄉村的有效拼合,⑤蘇紅鍵:《數字城鄉建設:通往城鄉融合與共同富裕之路》,《電子政務》2022 年第10 期。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城鄉關系的沖突與失衡。⑥王鵬、陳潭:《數字時代下國家與鄉村關系的嬗變與重塑》,《華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 年第1 期。既有數字技術“負能”城鄉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城鄉功能、空間、要素和技術等層面。從功能論看,鄉村內生力缺失⑦李小紅、段雪輝:《城鄉融合發展中鄉村主體性激活路徑研究》,《理論探討》2023 年第4 期。和城鄉情感聯結斷裂⑧文軍、陳雪婧:《城鄉融合發展中的不確定性風險及其治理》,《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 年第3 期。是影響城鄉數字共同體建立的關鍵要素。從空間論看,城鄉地域二分化⑨段鍇豐、施建剛等:《城鄉融合系統:理論闡釋、結構解析及運行機制分析》,《人文地理》2023 年第3 期。和規劃過程碎片化⑩馬光川、林聚任:《空間視域下縣域城鄉融合發展與鄉村振興——以國家城鄉融合發展試驗區萊西市為例》,《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 年第1 期。是數字時代下城鄉融合發展的顯著路障。從要素論看,城鄉生產要素偏利流通?樊夢瑤、張亮:《數字經濟、資源要素配置與城鄉協調發展》,《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3 年第5 期。和文化要素融合悖論?張學昌:《城鄉融合視域下的鄉村文化振興》,《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4 期。是掣肘數字社會中城鄉一體化發展的底層邏輯。從技術論看,城鄉數字鴻溝是信息二分化滲透的一般特征,?陳潭、王鵬:《信息鴻溝與數字鄉村建設的實踐癥候》,《電子政務》2020 年第12 期。成為技術“負能”城鄉融合發展的主要面向。?呂普生:《數字鄉村與信息賦能》,《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20 年第2 期。
綜上所述,雖然學術界建構了城鄉空間、要素、功能和技術等理論體系,豐富了數字社會中城鄉關系內涵,但仍存在以下不足:從研究視角看,未將影響和形塑城鄉關系的社會結構(空間、要素、功能)和技術滲透兩種因素聯動匹配起來,從雙重視角回應數字社會基本矛盾運作下的城鄉不平衡和鄉村發展不充分“是什么”“為什么發生”和“怎么解決”等問題。從研究內容看,鮮有將城鄉系統的物理意義上的“圈層結構”癥結與技術空間意義上的“差序性”有機結合,并提出物理與數字雙重意蘊上的“去差序化”方法論。從研究邏輯看,在城鄉問題探討和化解對策提出過程中仍將城鄉視為割裂的單位體,未從整體性視角對城鄉各方面展開論述。
城鄉關系的演變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其中社會與技術是其自變量中最為顯著的兩個部分。從社會結構上看,相較于歐美“市場驅動”的城鎮化實踐,中國的城鎮發展實則是“國家主導型”。在偏向性城鄉發展規劃的形塑下,“二元結構”問題將構成長期影響中國經濟社會接續發展的關鍵性因素,形塑數字勢差的結構基礎。從技術功能來看,數字社會中的流動空間充當著信息社會之中支配性結構和擠兌機制的物質形式,其至少由網絡設施、場域空間和權利網絡等三層擠兌機制構成,①[美]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年,第506 頁。形塑數字勢差的動能基礎。為更好地從“技術—社會”整合性框架分析數字時代下城鄉關系的異變與重塑,本文結合數字擠兌、數字鴻溝與“社會”二元結構的適配點,擬構建以“技術強滲透過程—城鄉系統弱反饋結構”為特征的城鄉系統分析框架(詳見圖1)。技術系統的“強滲透性”是指在數字技術更迭的條件下,其嵌入城鄉系統內循環并與其制度、資金、生產、人口和權利等子系統相結合的過程。城鄉系統對技術的“弱反饋結構”是指通過網絡信息技術的“強滲透性”實現城鄉要素、空間與功能融合發展所表現出的困乏與碎片化,且反促技術負效應產生的結果。在“強滲透過程—弱反饋結構”的交疊作用下,城鄉要素、空間與功能的圈層分割結構將進一步被加劇,亟需通過有效治術與治道破解數字技術的負向滲透性和由此加劇的城鄉系統分化。

圖1 數字社會中的城鄉系統(作者自制)
基于此,本文將關注三個核心要點:一是既強調城鄉社會結構的不平衡問題,亦聚焦在失衡社會結構的基礎上由數字技術滲透引致的城鄉數字勢差;二是全文將城鄉視為一個要素互流、結構互通和功能互補的系統;三是嘗試從“逆差序智治”的方法論出發,化解物理和數字空間雙重意義上的城鄉系統數字勢差。
數字社會中流動空間并非純粹技術的產物,而是信息技術與場域行動者相結合的邏輯結果。數字擠兌與數字鴻溝的統合構成了城鄉數字勢差的動力演變。就城鄉關系而言,在數字化布局、擴散和存續梗阻中,一方面,面向數字社會的轉型,二元制度安排促成了象征與農村社會相區隔的城市數字生產與再生產空間的形成,體現了城鄉數字擠兌邏輯。另一方面,農業消耗的數字生產要素、農民享受的數字福利服務和農村建設的數字設備與城市大相徑庭,漸次演化成城鄉數字鴻溝。基于此,本文嘗試結合中國城鄉數字鴻溝特征,細化并拓展“流動空間”的擠兌機制,由淺入深、由外向內形成以技術基礎、資本動能、人才應用、生產擴散和權利核心為特征的城鄉數字勢差動力演進過程(詳見圖2)。

圖2 城鄉數字勢差的動力演進(作者自制)

圖3 共同富裕理念導向下的城鄉逆差序智治
在向信息時代或數字時代邁進時,舊有的城鄉二元體制結構致使城市與農村之間涌現一種新的差異——數字鴻溝,①張家平、程名望、龔小梅:《中國城鄉數字鴻溝特征及影響因素研究》,《統計與信息論壇》2021 年第12 期。也即原生性鴻溝。城鄉數字原生鴻溝是信息二分化滲透的主要面向,指農村單元體在信息資源與技術的接入方面與城市相差甚遠,從而在城鄉間產生信息化基礎設施非均衡分布的現象。在某種意義上,城鄉信息分化反映了城鄉系統內信息鏈接與通信強弱比對。在偏城鄉規劃慣性的運作下,國家與市場逐漸從鄉村撤離并持續汲取各種資源服務城市建設,從而產生一種“汲取式懸浮”的城鄉關系。伴隨數字技術的躍遷,賦予“汲取式懸浮”原始意義的場域被解析,取而代之的是原始場域特性與網絡特性兼具的“流動空間”。從構成“流動空間”的物質基礎看,囿于基礎設施薄弱和高新技術設備接入不充分等情況,鄉村無法有效實現老舊基礎設施的信息化轉型和加快數字設施設備的建造,由此引致鄉村呈現“半網絡化”,甚至是“去網絡化”的窘境,削弱了其與城市網絡接軌,進而致使鄉村單元被排斥在網絡社會之外。據《第51 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數據顯示,截至2022 年12 月,農村臺式電腦、筆記本電腦、數字電視接入人數分別占農村總人口的21.11%、19.81%、16%,與城市占比相差較大約為1∶2.46。作為城鄉數字勢差的基礎層,“技術—政策”的擠兌,一方面引致鄉村信息化轉型勢能乏力和融入網絡社會快車道的動能缺失,另一方面削弱了鄉村信息化建設的“話語權”,割裂了城鄉系統內的信息連接與通信,進一步擴大其他要素在城鄉系統中的流動差異。
作為動能層,數字投資鴻溝是“流動空間”擠兌效應的資本邏輯。從經濟學角度看,資金的流向、強度和廣度深受市場機制的配置和驅動,資金總是流往利潤回報高的地區。故而在數字網絡空間的驅動下,城市的“虹吸效應”進一步被強化,并轉瞬成為龐大的吸資磁場和“流動空間”的核心。在“技術—資金”的滲透下,作為高精尖的邏輯產物,數字技術具有前期投資高且后期回報多的“吸資”屬性,但因其投資周期狹長且基礎設施條件要求高等風險特性,使得城市成為數字投資“洼地”,從而助推城鄉數字投資鴻溝的產生。數字投資鴻溝是指促進用于數字設備、電子原件、基礎設施改造和推動數字產業發展等資金或資產的非均質分布現象。來自《2021 全國縣域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評價報告》(以下簡稱《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評價報告》)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 年底,從財政投入看,有535 個縣(市、區)基本沒有用于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占縣域農村總數的20.2%。從社會資本投入看,有841 個縣(市、區)基本沒有用于農業農村信息化建設,占縣域農村總數的31.8%。由此,從“流動空間”強弱的構成來看,作為經濟發展動能的“燃料”,數字投資資金流差將減弱鄉村在網絡空間的強度比對和發展競爭力,使其無法有效借助數智優勢賦能農業生產精細化與精密化,實現其產業結構由勞動密集型向技術密集型轉變,從而進一步加劇生產要素、功能與空間分布的圈層迭變。
人口規模增長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②邵川:《人口規模變遷與消費中心城市建設》,《江漢論壇》2022 年第12 期。受基礎設施信息化轉型乏力和數字投資匱乏等掣肘,“技術—人口”的滲透直接引致數字通才鴻溝的產生。在“流動空間”中,人口流是人口在地區之間產生的交互性、周期性和重復性的數量變化,集中體現為人口規模,是場域空間中城鄉系統構成的主要部分。作為人類社會實踐的產物,技術本身不具備顯著的排他特性,但作為理性的“經濟人”,尤其是高精尖的技術專才,通常會向那些具有高質量的基礎設施和優渥報酬條件的區域集中。由此,“技術—人口”的滲透將在城鄉間產生突現的數字通才鴻溝,進一步弱化了鄉村在網絡空間發展的內生力,削弱了農村人力資本的積累與開發能力。數字通才鴻溝是指專注于研發、生產和維護信息技術、智能設備的勞動力非對稱分布或兩極化的現象。在數字鄉村建設熱潮下,數字通才的厚植越發成為鄉村振興戰略的應有之義。雖然數字經濟與鄉村振興具有極強的相關性,但并未達到最優耦合狀態,其中勞動力素質的“去數智化”是關鍵因素。①張旺、白永秀:《數字經濟與鄉村振興耦合的理論構建、實證分析及優化路徑》,《中國軟科學》2022 年第1 期。來自《中國統計年鑒2022》和《中國勞動力統計年鑒2018—2022》的數據顯示:2017—2021 年期間,從存量來看,農村在信息技術行業就業的人數與城鎮之比的平均值約為1∶55。從增量來看,雖然農村信息技術行業就業人數增幅呈正向態勢,但與城鎮相差較大(詳見表1)。由此,從“流動空間”擠兌的社會邏輯看,數字通才鴻溝的存在與擴散不僅無益于鄉村振興戰略的縱深拉進,亦無助于在城鄉之間構建良性的人才結對互促格局。

表1 2017—2021 年就業總人數和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城鄉就業人數
作為擴散層,數字生產鴻溝是“流動空間”擠兌效應的產業邏輯。數字生產鴻溝是指不同區域應用智能裝備、傳感設施、定位系統等數字技術規模和水平的差異化現象。從“技術—生產”的滲透看,有效生產的本質在于以有限的生產資料和工具產出一定質量基礎上的增量產品。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推動生產工具的信息化、智能化轉變顯得尤為重要。基于此,囿于資金、設備和知識生產的城市偏向性,信息技術和數字產品的供應商注重投資在利潤率更高和風險較低的非農領域,從而誘使城鄉之間產生數字生產鴻溝。從數字農業發展角度看,信息生產領域的城鄉數字差序主要體現在農業農村信息匱乏和農業器械智能化轉型乏力,來自《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評價報告》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 年底,全國農業生產信息化水平為22.5%,其中畜禽養殖、設施栽培、大田種植和水產養殖的信息化率分別為30.2%、23.5%、18.5%和15.7%。由此,農村信息化和智能化生產改造仍處于起步階段,未能充分發揮數字技術賦能農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伴隨數字技術的廣泛擴散,數字鴻溝與生產領域的愈發融合將會大幅削弱農業驅動國民經濟發展的動能,加劇生產領域的城鄉疏離。來自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白皮書(2021)》數據顯示,2020 年中國數字經濟占GDP 的比重為 38.6%,但農業數字經濟占行業增加值的比重僅為 8.9%,遠低于工業(21%)和服務業(40.7%)。同時,農業數字轉型的乏力將掣肘生產技術的更新迭代,進一步削弱農業技術的延續性與創新性,提升城鄉產業融合的困難系數。
作為核心層,數字福利鴻溝是“流動空間”擠兌效應的權利邏輯。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馬蒂亞?森在其著作《貧困與饑荒》中指出:“整個權利關系決定著一個人是否有能力得到足夠的食物以避免饑餓。”②[印度]阿馬蒂亞?森:《貧困與饑荒》,王宇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年,第189 頁。由此,“技術—權利”的組合是指公民在“流動空間”中所能得到的價值回報和權益維護的結果集合,是流動價值的公共體現。由此,權利的擠兌直接表現為公民享有服務或經濟社會發展紅利的非均衡現象,即數字福利鴻溝。據卡斯特觀之,在“網絡精英”掌控下,網絡將對沒有價值的地區及其民眾保持封閉性,被整體上排斥于權利網絡之外。由此,在數字資源稟賦“先天性偏差”的影響下,城市與鄉村生成了“中心—邊緣”的網絡結構,發展低度化的鄉村被排斥在城市發達的網絡之外,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鄉村地區生活水平,削弱了鄉民的權利行使和服務的享用,具體而言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從數字使用規模方面看,據《第51 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數據顯示,截至2022 年12 月,農村網民規模約為3.08 億,分別占中國總體網民數量和農村人口數量的28.9%、59.47%。從應用數字化程度看,源于《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水平評價報告》的數據統計,2020 年底全國縣域農業農村信息化發展總體水平為37.9%,農產品網絡零售額占農產品銷售額的13.8%。在數字原生鴻溝、數字投資鴻溝和數字生產鴻溝的交疊影響下,鄉域權利網絡空間被持續壓縮,鄉民應用數字服務的頻率和廣度維持在較低水準,數字福利鴻溝的存在和擴大將進一步引致村莊人口、資本大量往城市流動,加速鄉村與城市之間的福利要素、功能和結構分化。
城鄉“逆差序智治”意指在共同富裕理念的指引下,以循序漸進、動態調整和雙向共賦為機制,對城鄉物理和數字空間意義上政策、投資、人才、生產、權利的極化、邊緣和失衡的結構進行有機調和、彌合與優化,不斷從差序走向共享,從碎片走向整合,從“弱智治”邁向“強智治”的城鄉治理范式,其本質是技術治理與共同富裕治理相融雙賦的邏輯產物。“差序格局”的數字敘事與“共同富裕”的價值旨歸間的矛盾張力使得“逆差序智治”具有非偶發性和時代正義性。從時間維度上看,傳統意義上的城鄉“差序格局”主要體現在要素流動、空間規劃與功能稟賦等方面,城鄉共同富裕也僅是追求城鄉間收入、資源及區位差距的均衡和協調發展。①郁建興、劉濤:《超越發展型國家與福利國家的共同富裕治理體系》,《政治學研究》2022 年第5 期。面向“流動空間”的擠兌滲透,城鄉“圈層格局”原始意義的物理場域被以跨界、交互、即時為特征的虛擬場域所補充,繼而轉化為蘊含物理和虛擬雙重意義的“數字勢差”,在這一背景下,城鄉共同富裕將在原始的基礎上追求信息共享與數字共富。基于此,本文將提出城鄉“逆差序智治”這一概念,致力通過化解數字失衡與鴻溝等技術應用悖論和破解二元體制結構癥結來實現物理與虛擬雙重意義上的城鄉“共同富裕”。其背后的理論假設為:富有成效的技術鴻溝治理和二元體制彌合治理的雙向驅動能極大推動網絡社會下的農業生產數智化、農村治理智慧化和農民數字化,而數智化的提升能通過互聯網紅利共享、設施硬件協同與技術擴散等方式逆向助推資金、人才、科技、公共服務等在城鄉系統中的加速流轉與轉化,從而實現城鄉的共同富裕。
作為社會行為規范的標尺,開源包容政策的制定有益于從宏觀層面上規制并引導城鄉系統發展的路向,弱化或消彌城鄉“差序格局”,從而在面向數字時代浪潮時創制城鄉互構雙賦的“雙贏環境”。對此,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對矯正城鄉系統失衡格局無不裨益。
以“逆向思維”加深城鄉融合共富的戰略意義。城鄉逆差序智治是一項系統的民生工程,事關滿足全體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隨著數字技術的更迭升階,如何化解數字技術的負向效應,并強化其對城鄉融合共富的正向效應是時代列出的考題。同時,中國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城鄉不平衡與鄉村發展不充分依舊是中國社會基本矛盾的主要方面。基于此,只有從思想深度、戰略高度和全局廣度重視城鄉逆差序智治的重大民生意義與時代意義,才能避免以“差別”“偏視”“異構”的視角看待鄉村系統,只有以一種挖掘和放大鄉域本土優勢資源的“逆向思維”,才能在創新鄉村系統的基礎上對扭轉城鄉墮距的戰略規劃上達成行動一致,才能以“石榴籽”精神持續推進數字時代的城鄉融合共富。
以“逆向規劃”開拓城鄉“雙向奔富”的新路向。基于中國地域遼闊,城鄉情勢千差萬別的前提條件,城鄉逆差序智治是一項求同存異的治理之道。由于“先天性偏差度”的不同,各地政府所扮演的角色、發揮的功能和作用不盡相同,推進城鄉逆差序性智治的規劃也不可能整齊劃一。對此,地方政府在指定本土性的規劃時既要遵照中央的戰略部署,更要結合本級職責和本土實際,理順條塊與塊塊之間的職能權責,做到“放管統籌”。既要充分發揮城市輻射效應,善用政策的宏觀調配與微觀糾偏功能推動城市資源、資產和資本適配性下鄉,更要通過數字技術挖掘、開發和利用鄉村本土優勢,推動鄉村產業數字化轉型與升級,從而形成鄉村“逆向虹吸效應”,進而在由鄉域外核向城市內核擴進和由城市中心向鄉域邊緣擴散的相向話語下,構建城鄉“雙向奔赴”的共富格局。
以“逆向配權”修復鄉域的邊緣權利話語結構。基于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新格局,開展城鄉逆差序智治是多中心協同聯動的治理路徑。從計劃經濟時代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代的轉變,政府中非關鍵性職能已被剖離出來由社會、市場承擔,社會與市場已然成為社會主義事業建設的重要力量。面向治理環境和社會利益結構急遽變遷的數字時代,政府應轉變以往以城市為絕對性中心,以農村為援助性邊角的“圈層化”配權格局,運用“放權開源”的手段組織動員社會組織、企事業單位和能人志士從城市嵌入向鄉村扎根轉變,以形成一股多元力量協同“逆轉”之勢,有效彌補政府專業資源不足和破解城鄉差序性權利困局。如調動社會組織為農民提供數智技能培訓,動員企事業單位為推動農業智慧轉型提供信息化設備和鼓勵能人志士下鄉規劃和建設美麗鄉村等。
資金無序性外流是抑制中國農業農村發展的重要原因。①李梅、黎涵、劉成奎:《財政支農支出、農村資金外流與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經濟問題探索》2023 年第1 期。為此,構建“均衡有效”的資金雙向流動市場迫在眉睫。市場“親城”的特性使得城市從支農資金中獲得了比農村更大的收益,城鄉之間存在顯著的資金和數字投資差序。逆差序智治的目的之一就是通過外在力量的介入促使市場內生性機制由“親城”向“親農”轉變,從而為農業農村發展注入數字經濟發展勢能。
發揮三類資金的“逆吸輸血”功能。從資金的來源看,“三類資金”可劃分為政府資金、商業資金和公益資金。一方面,提升財政支農的個別性與反饋性。根據集聚提升類村莊、城郊融合類村莊、特色保護類村莊和搬遷撤并類村莊的困境和特點,制定“因村施策”的財政補助計劃。同時,修訂資金績效評價指標體系和方法,完善財政補助資金的管理制度,強化資金的過程性監管和成果性評估。另一方面,以縣域為紐帶,加強商業資金、公益資金對農業農村數字技術類創新創業的支持投資力度,通過租賃、注資、買受、入股等方式提振農業數字經濟發展勁頭,尤其是加大對農村信息基礎設施和智慧農業設備采購等方面資金的資助。
釋放金融體系的“逆吸造血”功效。政府應進一步整合并強化不同類型銀行對數字鄉村建設和鄉村振興的金融支持力度,為農村個體工商戶、小微企業、農業大戶和涉農龍頭企業提供“一攬子”“全過程”式的農業生產金融服務。其中,中央四大行應重新調整“棄農進城”戰略,始終在數字農村金融體系中保持引導勢頭,并通過“智慧+”項目延伸金融普惠觸角,擴大農村受眾范圍。同時,各類銀行應提升金融貸服務與農業生產周期的適配度,以最小成本降低農村債務人的風險,并提高農業生產的收益。
利用集體經濟的“逆吸活血”作用。農民專業合作社是農村互助性的經濟組織,也是集體經濟的縮影。專業合作社在促推農業產業化、農村自治化和農民增收方面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一方面,政府應聚焦于專業合作社的建設、組織、發展與管理,合理化其在資源、資金與資產等方面的配置作用,同時引導城市龍頭企業、大中型企業與專業合作社開展商業往來與商貿合作,使專業合作社更好地發揮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的“逆吸活血”作用。此外,持續鼓勵專業合作社借助電商平臺和直播帶貨平臺與城市消費需求建立聯系,有助于在縮減農村資源轉變為資金周期的同時,吸引城市反向進鄉就業,從而推動“依附式”的城鄉差序向“雙向互惠”的城鄉共生轉型。
推動人才雙向流動是構建以人為核心的城鄉雙循環系統的核心議題。基于目前城鄉數字通才差序的詬病,形成“雙向聯體”的數字人才交流與培訓機制顯得尤為迫切。而逆差序智治為達成“城市輸入”與“農村輸出”雙向的目的提供了方法論指引。
構建完善的數字人才“逆流入鄉”引導機制。首先,針對不同種類的村莊情勢,優選一批既懂農村、農業、農民,又掌握高精尖技術運用的能人志士滲透至農村、扎根于農業,尤其是鼓勵高校應屆本專科生深入農村提供專業服務,并依據服務期限的長短設立適當的獎勵措施。其次,根據當地農產品種植和培育特點,由中心城市牽頭組建技術研發團隊和技術實驗團隊,分門別類地開發農村智能新業態、智慧新產業和智創新產品,為吸引青年才俊人群前往農村就業提供助推力。最后,創新農村數字技術人才評價機制,探索職稱評定、崗位晉升、福利待遇等方面的城鄉雙向認定體系,最大限度激活專業數字人才入鄉建設的積極性與主動性。
搭建系統完備的“逆流就業”信息服務平臺。一方面,政府應基于信息就業服務平臺收集城市高新人才就業信息指數(在職崗位、專業技能、入職需求等),便于根據農村崗位配置特點精準錨定需求人才。同時,定期開展城鄉數字人才交流合作,推進城市數字人才適度崗編分離,推動城市政企事業單位的數字人才與農村對口部門展開輪崗計劃,打造城鄉一體化信息技術開發經驗對話平臺。另一方面,政府應為農民搭建“數字化信息服務與就業平臺”,開設就業指導咨詢、職業能力評價、勞動力市場狀況和崗位供給情況介紹,以及提供優質崗位精準推送等服務,為農民提供豐富的招聘信息,并提升農民崗位適應能力。
產業的高度化與合理化是構成產業結構優化的關鍵。①郭家堂、劉亮:《區域協調發展、產業結構優化與全要素生產率——以長三角為例》,《統計與決策》2022 年第24 期。目前,雖然鄉村實現了由較低水準的農業向較高水平的工業、服務業的轉變,但其產業的合理化程度偏低,即新興技術與產業結構的融合不充分,從而產生農業高質量發展困乏和與城市產業互補性不足等困厄,影響城鄉融合共富成效。基于此,促進城鄉數字產業與傳統產業的逆向融合須從以下方面著手。
促推農業生產的“逆勢增值”。依托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云計算等數字化產業特性,研究全過程、全鏈式、全時段的農產品“種培采摘”智慧云端模式,推動農產品粗泛的加工特性向精深加工品質的蛻化。同時,形成以農業高新技術產業園為樞紐,以資源集聚帶和物流運輸鏈為節點的集農產品研發、生產、流通、分配、銷售于一體的農產品產業鏈環,不僅有益于提升農產品生產質量和價格競爭力,也有助于增強鄉村在市場中的產品話語權。
引導城市產業的“逆勢下鄉”。以智能化、精細化的農產品為軸,以通信技術、元宇宙等數智技術為載體,以市場消費者的需求為動點,推動城市的旅游業、制造業和服務業深入鄉域轄區,創辦制造農業、服務農業、農田度假莊、“農業科技游”和“民俗風情游”等一系列“城市+農業農村”的創新產業試驗基地。“城市+農業農村”產業的創辦不僅將城市的高新技術、先進管理經驗和發展策略潛移默化地傳遞給農村,也極大增強了農村的“逆向虹吸效應”。
推進農村產業的“逆勢進城”。農業以其周期性風險大、規模狹小、生產粗放等性狀使得“遠城”特性凸顯,但數字技術的擴散應用能有效遮蔽農業的短板,推動農村產業與城市產業“逆勢融合”。一方面,全面開展以“互聯網+農村實體經濟”為代表的“淘寶村”建設,利用農業農村特有資源稟賦,全方位、立體式打通農村傳統產業與城市新興產業的聯動渠道。另一方面,通過數字訂單的形式與城市需求無縫對接,線上需求訂單化與線下生產和托運集中化的結合使得農村市場得以無限外延,推動“農文化”“農產品”“農品牌”與城市的“宅經濟”“互聯網經濟”“中央廚房”等新業態、新消費有機融合,以實現城鄉產業結構的優勢互補。
落實數字社會價值整體性保護的關鍵在于維護數字權利,①羅有成:《數字權利論:理論闡釋與體系建構》,《電子政務》2023 年第5 期。逆勢賦權鄉村共享數字紅利是推動社會數字化進程的有效舉措。②張茂元:《數字時代個體透明化風險與數字紅利共享賦權》,《學術論壇》2021 年第5 期。在鄉民數字權利失序的敘事下,城鄉關系的“溝壑”將會愈發擴展,其間沖突也會越發劇烈,無益于國家“數字惠民”工程的縱深推進和數字共同富裕社會的構建。對此,增能鄉民數字權利和適度分配數字紅利具有必然性與緊迫性。
鄉村技術生產空間的“逆行優化”。農村技術生產空間優化不僅是推動農業產業智慧轉型的關鍵一招,也是保護鄉民享受數字社會發展紅利的關鍵一步。從保障鄉村居民數字權利看,一方面,政府應積極主動履行社會職能,動員信息技術類國有企業和事業單位優化農村信息化供給側結構,以改進信息傳輸的頻率、速率與效率。同時,通過“PPP”項目模式吸附民間資本與組織協同推進農村老舊基礎設施的信息化與智能化轉變。另一方面,政府應主動作為,縱橫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入村進戶工程,深化農村智慧社區建設、發展與管理,推進農村教育醫療、人居環境整治、文旅、生產安全與數字化結合,打通政務服務的“最后一公里”,使鄉域的每一片角落和每一個村民都能享受由中心城市提供的優質服務或產品。
農村數字人力資本的“逆行提升”。如果說農村信息化空間的優化是擴大村民使用數字服務或產品的規模,那么推進人力資本的建設與發展便是強化鄉民使用數字服務或產品的知能。根據人力資本投資理論,人力資本投資的成本分擔因循“誰收益、誰投資”的原則進行,但企業擔心培訓的“外溢效應”而不愿對農民的技術培訓承擔額外風險。同時,農民對“何為數字”“數字何用”的不理解也將影響其數字能力的提升。為此,一方面,公共就業服務機構應在鄉村加強數字經濟效應的宣傳,并為農民參與“數字+技能培訓”提供平臺支撐。同時,構建整體性的“市—縣—鄉”三級技術培訓體系或跨域性的“東部—西部”協作技術幫扶計劃,助力消弭同區域或跨區域城鄉差序格局。另一方面,政府應鼓勵城市高校和龍頭企業在農村基地開展產學研策略,通過模范帶頭、實地操演和經驗輸送等方式加深農民對高新技術的認知與運用。
城鄉數字勢差從微觀層面上影響了鄉村接軌城市的現代化發展,從宏觀層面上加劇了國家與鄉村關系的沖突,影響著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扎實推進。對此,本文提出具有雙重空間意義上的“逆差序智治”,其既聚焦于城鄉系統“圈層格局”的破解,亦強調城鄉系統數字勢差的化解,對扭轉鄉村邊緣區位,實現城鄉“雙向奔富”具有一定的參考與借鑒價值。逆差序智治開拓了“技術—社會”的良性互動點,靶向了城市與鄉村發展需求的精密交互點。本文構建了逆差序智治的理論模型——“政策—資金—人才—產業—權利”,從“技術—社會”聯動的視角重新勾勒了城鄉共同富裕治理的清晰“畫像”。本質而言,逆差序智治是技術治理與共同富裕治理相融雙賦的邏輯產物,其一方面注重挖掘和開發鄉村本土競爭優勢,以此為聯結點在城鄉間建立“黏性關系”,從而強化鄉村的“逆向虹吸效應”。另一方面,聚焦通過行政介入、市場機制調節和技術賦能等方式逆向驅動城市比較優勢資源“下鄉”“入鄉”“融鄉”,以此為契機在城鄉間構建“共謀關系”,從而推動鄉村由依附式發展向合作式發展轉變。逆差序智治并非是將城鄉資源、收入和人才等要素進行“拉平式”分配,亦非是政府或市場單向介入的過程,更非是城市單向普惠農村的結果,而是在系統觀的基礎上,以循序漸進的法則和“政府—市場—技術”組合的方式對城鄉之間要素、結構和功能等差距動態、均衡、合謀發展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