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革命：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的模式選擇

摘要：自我革命是中國共產黨開展政黨治理的模式選擇。這一模式以建設長期執政的馬克思主義政黨為目標，以自我凈化為路徑，以革命精神為品格，形成了特有的理論內涵。在百年奮斗歷史進程中，中國共產黨始終保持強烈的危機意識和憂患意識，始終保持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本色，始終保持以革命精神清除黨內腐敗，始終保持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形成了堅持自我革命的優良傳統。面向新征程，中國共產黨需要繼續以自我革命精神強化政黨治理，提升政黨適應性、組織內聚性、政黨自主性和社會扎根性。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自我革命；政黨治理；長期執政

基金項目：深圳市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研究中心重大課題“現代化視域下的黨的建設研究”（SFQZD2101）；深圳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互聯網發展與治理的重要論述與深圳實踐研究”（SZ2022A003）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3）09-0031-07

治國必先治黨，黨興才能國強。在長期的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中，中國共產黨將自己鍛造成一個善于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的政黨，這是中國共產黨永葆生機和活力的重要法寶。新時代以來，中國共產黨突出強調自身建設，形成了以黨的自我革命推進黨的建設的特定模式。黨的十八大之后中央提出“全面從嚴治黨”，并將其納入“四個全面”戰略布局。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勇于自我革命，從嚴管黨治黨，是我們黨最鮮明的品格”，新時代黨的建設就是要“把黨建設成為始終走在時代前列、人民衷心擁護、勇于自我革命、經得起各種風浪考驗、朝氣蓬勃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將“堅持自我革命”作為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的重要歷史經驗，提出“勇于自我革命是中國共產黨區別于其他政黨的顯著標志”。黨的二十大報告在論述新時代十年的偉大變革時指出：“經過不懈努力，黨找到了自我革命這一跳出治亂興衰歷史周期率的第二個答案，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能力顯著增強”（1）。在2023年1月召開的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時代十年，我們黨不斷深化對自我革命規律的認識，不斷推進黨的建設理論創新、實踐創新、制度創新，初步構建起全面從嚴治黨體系。”（2）可以說，自我革命不僅是中國共產黨進行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的傳承和延續，同時也超出了紀律建設、權力監督、作風整治等傳統意涵，成為中國共產黨開展政黨治理的特定模式選擇。這一模式強調以更大的力度強化自身建設，持續保持黨的旺盛生機與活力，確保黨始終成為引領強國建設和民族復興的中流砥柱。本文將從政黨治理視角解析自我革命的深刻內涵，回溯我們黨以自我革命開展政黨治理的歷史進程，并就繼續以自我革命精神強化政黨治理進行前瞻性思考。

一、自我革命：政黨治理視角的理論解構

現代政黨自從誕生之日起，即面臨管理組織成員、加強政黨認同和權力監督的困擾，也就是政黨治理問題。政黨治理一般是指一個政黨通過對政黨精英、政黨組織和普通黨員的管理提升政治活力和政治能力，進而有效開展各項政治活動的過程。政黨治理的目標是通過內部治理提升政黨能力進而獲取或鞏固執政權力，同時又有效回應外部挑戰，以規避政治風險和危機。（3）因此，政黨治理既涉及政黨自身的治理，也涉及政黨與政權、政黨與社會等多重關系。不同類型的政黨會選擇不同的政黨治理模式，形成政黨治理的特定內涵與外延。比如，歐洲國家的政黨治理作為政黨政府建構中的政策環境，既包括政黨內向型功能建構，也包括政黨行為方式、職能定位及影響評估的內容。（4）相對而言，馬克思主義政黨基于先鋒性政黨和革命家集團的定位，尤為注重政黨的思想堅定性、組織純潔性和干部先進性，強調通過政黨治理建設一個能夠引領社會治理的先鋒隊政黨。列寧曾就執政黨建設問題強調，“我們的黨是執政黨，加入后就有可能掌權。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實行和保持嚴格的紀律，防止各種有害的渣滓鉆進和混入執政黨里來”（5）。新時代以來，中國共產黨不斷強調自我革命的重要性，并以全面從嚴治黨的偉大實踐開辟了百年大黨自我革命的新境界。從政黨治理的理論視角來看，自我革命已經成為中國共產黨進行政黨治理的模式選擇，并形成其特定的理論內涵。

（一）自我革命的目標是建設長期執政的馬克思主義政黨

執政權力是政黨的生命，也是政黨治理的目標。一個長期無法獲取政權或影響政策的政黨，會逐漸失去黨員和群眾的支持，進而淡出政治舞臺甚至喪失政治生命。比較研究顯示，自我革命有賴于對外部風險挑戰的敏銳感知以及自身建設的努力程度。蘇東共產黨的垮臺說明，馬克思主義政黨的執政地位并不是一勞永逸、一成不變的。如果不注重治理政黨的權力腐敗，不關注政黨與人民的關系疏離，不防范意識形態的堤壩崩塌，就很容易因外部勢力的干預或者人民群眾的拋棄而垮臺。因此，一黨長期執政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執政黨往往自身意識不到潛在的危險，缺乏自我修復和自我提高的能力，無法有效地應對突如其來的挑戰，進而可能在危機中丟失執政權力甚至解體。

中國共產黨開展自我革命，最核心的目標是建設長期執政的馬克思主義政黨，防止一黨長期執政條件下的居安忘憂、腐化變質。在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重溫毛澤東和黃炎培的延安“窯洞對”，提出自我革命是中國共產黨跳出治亂興衰歷史周期率的第二個答案。他指出：“一個政權建立起來后，要保持興旺發達、長治久安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不自省、不警惕、不努力，再強大的政權都可能走到窮途末路。”（6）在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面臨極端艱險的革命斗爭環境，生死存亡系于一線，如果黨不能確保軍事策略的正確性，不能確保政治堅定性和組織統一性，不能與群眾打成一片，就很容易在敵強我弱的革命形勢下失去政治生命，因而形成了強烈的憂患意識。在長期執政條件下，我們黨較少遇到來自外部的明顯挑戰，黨內一些干部難免滋生惰性思維、守成心態、自大意識，忘記初心使命，也容易與人民群眾日漸疏離。因此，堅持自我革命，時刻保持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是我們黨保持長期執政地位的重要前提。

（二）自我革命的路徑是開展內向治理

作為政黨強化自身監督的制度安排，政黨治理具有多種方式。在競爭性政黨體制下，政黨治理多來自外部監督，具體包括：一是依賴于國法監督。黨紀監督僅限于黨內，只處置本黨黨員違反黨紀、損害本黨形象的行為，并不涉及對于其違法行為的審查和處置。但是，黨紀在國法之內，黨紀受國法監督。（7）政黨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必然要被納入國家法律的監督范疇。二是依賴于反對黨監督。如果政黨執政后不能有效兌現競選承諾，滿足選民的利益訴求，或者出現嚴重的權力腐敗及政策失誤，那就要接受選民的選票懲罰，在下次選舉中被趕下臺。三是依賴于社會監督。如果政黨精英出現腐敗丑聞被媒體追蹤報道，則很容易造成該政黨精英辭職下臺，甚至牽涉到政黨的執政地位。在一黨長期執政體制下，政黨監督更多地依賴于自身的內部監督。在外部制衡效力有限的情況下，如果執政黨沒有建構起有效的內部監督機制，就很容易導致政黨腐朽衰落，被人民所拋棄。例如，馬來西亞的巫統在長期的執政過程中逐步失去了自我凈化能力，黨內經濟腐敗、集團腐敗、領袖腐敗和制度腐敗交錯糾纏，政黨形象一落千丈，直接造成執政集團內部分裂和執政基礎崩潰，并最終失去執政地位。（8）

中國共產黨開展自我革命的重要背景是，黨自身的組織規模、政治勢能、政治影響決定了其他政治力量的監督作用無法與黨的自身監督相提并論。走過百年歷程的中國共產黨，現在已經成為擁有9800多萬名黨員、500多萬個基層黨組織的世界第一大執政黨。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逐步構建起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領導體制，將黨的領導全面滲透于政治、經濟、社會等各個領域。同時，黨不斷推動黨的組織向基層社會延伸，通過發揮基層黨組織戰斗堡壘作用和黨員先鋒模范作用，將黨的影響覆蓋到最基層的社會細胞。在這一背景下，其他政治組織和社會團體對于執政黨的監督效力相對有限。作為內向治理形態，自我革命是一種刀刃向內的政黨治理過程，是黨依賴于自身力量自上而下開展自我凈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的過程。其中，自我凈化是通過清除雜質、切除病灶、祛除病毒的方式來確保黨政治上的堅定性、理論上的先進性、組織上的純潔性；自我完善是通過補短板、強弱項，不斷構建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制度體系；自我革新是指革故鼎新、與時俱進，實現自我超越，破除僵化的思想觀念和體制機制弊端；自我提高是指跟進環境變化和形勢要求，不斷提升能力和本領，始終走在時代前列，引領國家和社會的發展。

（三）自我革命的品格是以革命的精神全面加強黨的建設

在黨的政策話語體系當中，自我革命可以從狹義和廣義兩個維度來理解。從狹義上看，自我革命在很大程度上與黨內監督、權力約束、懲治腐敗、紀律執行、作風整治等含義相近，指通過消除組織內部的腐敗頑疾，提升自我凈化和自我監督能力。新時代以來，自我革命的內涵得到豐富和擴展，形成了更為廣泛的外延。自我革命可以被看成是全面從嚴治黨和新時代黨的建設的同義詞，內含黨的建設的多個維度，涉及黨的政治、思想、組織、作風建設等內容。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指出：“必須持之以恒推進全面從嚴治黨，深入推進新時代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以黨的自我革命引領社會革命。”（9）中國共產黨以自我革命將全面從嚴治黨推向縱深，鍛造堅強有力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引領中國式現代化不斷前進。

自我革命本身蘊含了以革命精神強化自身建設的內容。在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發揚不怕犧牲、英勇斗爭的革命精神，通過艱苦卓絕的革命斗爭奪取政權、獲得執政地位。進入執政階段的中國共產黨，仍然強調保持革命的精神，以刀刃向內的方式強化黨的自身建設。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怎樣才算過硬，就是要敢于進行自我革命，敢于刀刃向內，敢于刮骨療傷，敢于壯士斷腕，防止禍起蕭墻。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黨要不斷進行自我革命的根本意義所在。”（10）之所以強調繼續以革命精神強化自身建設，原因就在于：在一黨長期執政條件下，自我監督先于外部監督，重于外部監督。權力監督的一般理論認為，權力必須受到約束，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一原理不僅適用于官員個體，也適用于一個政黨。在缺乏強有力的政黨外部監督和制衡的情況下，一黨長期執政條件下的政黨往往很難下定決心解決自身的權力濫用和政治貪腐問題，也容易喪失理想信念，脫離人民群眾，在政治上自我封閉，最終丟失政權甚至退出歷史舞臺。相比于外部監督，執政黨往往需要下更大的力氣開展自我監督。因此，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使用“響鼓重錘”“重典治亂”“排毒殺菌”“猛藥祛疴”“刮骨療毒”“壯士斷腕”“自剜腐肉”等等來突出強調以自我革命精神開展全面從嚴治黨所需要的勇氣和決心。（11）

二、中國共產黨開展自我革命的歷史審視

在百年奮斗歷程中，中國共產黨形成了以自我革命為鮮明特色的政黨治理傳統。百年以來，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始終保持強烈的危機意識和憂患意識，保持“趕考”心態；在思想上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本色，堅定理想信念；在組織上始終強調以革命精神清除機體腐敗，全面從嚴管黨治吏；在作風上始終保持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堅守黨的人民性這一根本屬性。

（一）保持政治上的清醒，防范各類風險隱患

政黨治理的目標在于通過強化政黨建設來獲取或鞏固執政權力。然而，對于一些即將執政或者已經執政的政黨而言，它們很容易出現權力傲慢，忽略潛在的危機與風險。始終保持政治上的清醒，防范各類風險隱患，是中國共產黨開展自我革命的初衷。革命時期的中國共產黨，在帶領群眾開展革命斗爭的過程中形成了強烈的革命危機意識。面臨即將到來的革命勝利，中國共產黨以史為鑒，保持謙卑的“趕考”心態，強調“決不當李自成”。（12）毛澤東提醒全黨，“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務必使同志們繼續地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使同志們繼續地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13）革命時期的中國共產黨既要戰勝強大的敵人，還要戰勝自己的驕傲自滿心態。

奪取全國政權后，中國共產黨也具有強烈的執政憂患意識，持續關注潛在的風險與挑戰。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明確提出，“無產階級政黨奪取政權不容易，執掌好政權尤其是長期執掌好政權更不容易”（14），因此必須借鑒各國政黨興衰成敗的經驗教訓，增強憂患意識。黨的十八大更為系統地闡釋了執政風險的分布與類型，包括執政考驗、改革開放考驗、市場經濟考驗、外部環境考驗“四大考驗”，以及精神懈怠危險、能力不足危險、脫離群眾危險、消極腐敗危險“四種危險”。黨的十九大報告進一步強調“四大考驗”的長期性和復雜性，“四種危險”的尖銳性和嚴峻性。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重申，“四大考驗”和“四種危險”將長期存在，全面從嚴治黨永遠在路上，黨的自我革命永遠在路上。這種執政憂患意識，時刻警醒著中國共產黨人不能驕傲自滿，不能裹足不前，更不能居安忘危，要始終以“趕考”心態迎接執政過程中的風險挑戰。

（二）保持思想上的堅定性，堅持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本色

政黨治理的重要任務之一是通過思想建設來增強黨員干部的政治信念和政黨認同。對于馬克思主義政黨而言，思想建設是確保黨員干部堅定理想信念、保持初心使命的重要路徑，也是黨開展自我革命的重要內容。習近平總書記特別強調，“越是長期執政，越不能丟掉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本色，越不能忘記黨的初心使命，越不能喪失自我革命精神”（15）。中國共產黨是馬克思主義政黨，始終強調保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堅持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武裝全黨，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成果指導革命、建設與改革事業。自成立之日起，中國共產黨始終高舉馬克思主義政黨的鮮明旗幟，用馬克思主義思想教育黨員干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指出：“掌握思想教育，是團結全黨進行偉大政治斗爭的中心環節。”（16）建黨初期，黨員成分的多元性和思想觀念的復雜性對黨的凝聚力和戰斗力構成了挑戰。古田會議明確提出，要加強黨內教育，著重從思想上建設黨，以保持黨的無產階級先鋒隊性質，用馬克思主義統一思想、團結隊伍。

開展集中學習教育，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開展思想建設的重要制度安排。為了防范長期執政環境下黨員干部理想信念的缺失、宗旨意識的淡化、政治信仰的迷茫，黨開展了多次黨內集中學習教育活動。改革開放之后到黨的十八大之前，黨先后開展了五次集中學習教育，包括：1990年至1991年，在黨員干部中開展馬克思主義黨建學說和中共黨史的學習教育，在人民群眾中開展社會主義思想教育；1998年11月至2000年底，開展以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為主要內容的黨性黨風教育即“三講”教育；2000年11月，開展“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學習教育活動；2004年11月至2006年6月，開展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2008年9月至2010年2月底，開展深入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活動。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又先后開展了六次集中性學習教育活動，包括：2013年6月到2014年9月，開展以為民務實清廉為主要內容的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2015年，面向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開展“三嚴三實”專題教育；2016年，面向全體黨員開展“學黨章黨規、學系列講話，做合格黨員”即“兩學一做”學習教育；2019年5月底到2020年1月，開展“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2021年2月，開展黨史學習教育；2023年4月，開展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主題教育。通過黨內集中學習教育，持續強化黨員干部的宗旨和使命意識，提升黨性修養，筑牢思想之基，成為思想建黨、理論強黨的集中體現。

（三）保持組織肌體的純潔，清除黨內腐敗

腐敗問題是任何政黨都會面臨的問題，加強政黨精英的紀律監督是政黨治理的重要難題。政治學的一個普遍公理警醒世人，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腐敗是黨長期執政面臨的最大威脅，反腐敗也是最徹底的自我革命。中國共產黨始終把反對權力腐敗作為政黨治理的核心問題，強調以自我革命精神清除腐敗現象。黨的一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規定，黨員派到其他地區工作或到黨外進行活動，必須受當地黨的執行委員會最嚴厲的黨內監督。（17）黨的五大成立中央監察委員會，明確由其行使黨內監督權力。在瑞金革命根據地，毛澤東指出：“腐敗分子不清除，蘇維埃旗幟就打不下去，共產黨就會失去威望和民心！與貪污腐化作斗爭，是我們共產黨人的天職，誰也阻擋不了！”（18）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經濟的快速增長，腐敗的嚴重程度也相應增加，腐敗的危害性進一步凸顯。鄧小平強調，“整個改革開放過程中都要反對腐敗”（19），尤其是要加強制度建設，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克服特權現象，要解決思想問題，也要解決制度問題。”（20）

新時代以來，中國共產黨強調以自我革命精神清除腐敗現象，全面從嚴管黨治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黨要永遠立于不敗之地，就要不斷推進自我革命，教育引導黨員、干部特別是領導干部從思想上正本清源、固本培元，筑牢思想道德防線，增強拒腐防變和抵御風險能力，時刻保持共產黨人的政治本色。”（21）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開展反腐敗斗爭，營造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清朗政治局面。從黨的十八大到二十大，全國紀檢監察機關共立案464.8萬余件，其中涉及中管干部553人，處分廳局級干部2.5萬多人、縣處級干部18.2萬多人。（22）黨堅持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反對腐敗，推進反腐敗國家立法和黨內法規制度建設，制定修訂完善一批標志性、關鍵性、基礎性的法規制度，為系統施治、標本兼治提供了制度支撐。截至2022年6月，全黨現行有效黨內法規共3718部。上述反腐敗的成效進一步說明，中國共產黨是一個敢于自我革命也善于自我革命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

（四）堅守黨的人民性，密切黨群關系

密切政黨與社會的關系，鞏固政治基礎，提升政黨能力，是政黨治理的重要使命。人民性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屬性，這也是開展自我革命的底氣。中國共產黨沒有自己的特殊利益，也不代表任何利益集團、權勢團體和特權階層的利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中國共產黨之所以有自我革命的勇氣，是因為中國共產黨除了國家、民族、人民的利益，沒有任何自己的特殊利益。”（23）中國共產黨不僅將人民群眾作為執政基礎，還時刻將脫離群眾作為最大的政治危險。在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扎根人民群眾開展革命斗爭，把人民群眾的支持作為革命勝利的關鍵。黨的二大明確提出，中國共產黨作為為無產群眾奮斗的政黨，便要到群眾中去，要組成一個大的“群眾黨”，黨的一切運動都必須深入到廣大的群眾里面去。（24）毛澤東指出：“我們共產黨人好比種子，人民好比土地。我們到了一個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結合起來，在人民中間生根、開花。”（25）為了防止脫離人民群眾，黨專門為人民軍隊制定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行為規則，堅持“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指出：“黨群關系好比魚水關系。如果黨群關系搞不好，社會主義制度就不可能建成；社會主義制度建成了，也不可能鞏固。”（26）為了防止脫離人民群眾，新中國成立初期黨先后開展了整風運動、“三反”運動、“四清”運動等，以反對黨內官僚主義、命令主義、主觀主義等脫離群眾的現象。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繼續強調群眾路線的重要性，群眾路線和群眾觀點也根據形勢變化被賦予新的內涵。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系統歸納了黨的群眾路線的基本內涵，即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更加重視黨群關系。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指出：“自從黨成立以來，我們黨面臨的最大風險是內部變質、變色、變味，喪失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政治本色，背離黨的宗旨而失去最廣大人民支持和擁護。”（27）“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成為黨與人民群眾關系的形象表達。在具體工作當中，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成為黨衡量一切工作得失的根本標準。新時代以來，中央先后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黨史學習教育、“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活動，把密切黨群關系作為貫穿其中的主線，教育黨員領導干部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把推動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作為根本使命。

三、繼續以自我革命精神強化政黨治理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全面從嚴治黨是新時代黨的自我革命的偉大實踐，開辟了百年大黨自我革命的新境界。”（28）面向新征程，中國共產黨領導現代化強國建設和民族復興偉業，需要把自身建設成為更加堅強有力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為此，需要繼續以自我革命精神強化政黨治理，提升政黨適應性、組織內聚性、政黨自主性和社會扎根性。

（一）增強憂患意識，提升政黨適應性

自我革命體現在對待執政權力的態度上，就是時刻保持憂患意識和自省意識。政黨適應性是指執政黨能夠敏銳感知內外部的執政危機、風險與挑戰，并及時作出回應和調適。長期執政的政黨容易生成執政惰性，體現為執政黨喪失對外部危機的感知能力、根植社會的組織能力、公共政策的調適能力以及黨內腐敗的自愈能力，進而導致精英分裂、認同流失、組織解體，并最終喪失執政地位。（29）執政時間越長，執政危機意識越可能趨于淡化，執政惰性越可能增強，也越容易忽略潛在的執政風險和危機。在新征程中，中國共產黨面臨的“四大風險”和“四種考驗”將長期存在，統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所面臨的環境也日趨復雜。

提高政黨適應性，就是要關注我們黨在前進道路上的各種風險挑戰并及時應對。尤其需要關注兩個重要變化：一是數字化浪潮帶來政治環境的變化。伴隨著數字化時代的到來，大數據、人工智能、社交媒體、移動終端廣泛普及，圈層化傳播、碎片化閱讀和流量式輿論成為趨勢，形成全新的政治場景，并導致社會觀念異質化和無中心集體行動的增加。因此，黨要充分借助于數字信息技術的即時性和互動性優勢，深化黨內與黨外的雙向溝通，拓展普通黨員和群眾的參與渠道，拉近政黨與社會的距離，走好網上群眾路線。二是國際勢力介入帶來黨群關系的變化。隨著國際格局的深刻調整和國際環境的日趨復雜，黨員干部既需要提高辨析大勢的能力和敢于斗爭的本領，還需要提升防范外部勢力借助國內問題爭奪群眾的能力。面對復雜變動的國際環境，我們黨既要注重防范風險，將各種不穩定因素消滅在萌芽狀態；同時也需要不斷增強執政本領，提高執政績效，引領經濟社會各項事業持續發展，提升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鞏固黨執政的群眾基礎。

（二）強化政黨認同，提升組織內聚性

自我革命體現在對待思想建設的態度上，就是要強化政黨認同。組織內聚性是一個政黨通過政黨綱領、指導思想及重要政策主張來實現對全體黨員的思想引領和價值凝聚，實現政黨認同的目標。政黨規模擴大所帶來的黨員成分多元化、利益觀念異質化、工作境遇復雜化，對黨的組織內聚性提出了嚴峻挑戰。比如，經濟新業態迅猛發展，催生了快遞員、外賣員、網約車司機、網紅主播等新就業群體。這些新就業群體中的黨員流動性強、工作時間長、生活壓力大、社會保障不健全，對于他們的思想引導和凝聚服務亟待加強。同時，伴隨著社會流動的加快與社會分化的加劇，不同階層黨員的價值觀念、利益訴求和政治信念的差異也不斷加大，如何強化不同階層黨員的政黨認同成為亟需解決的突出問題。

提升組織內聚性，要求黨的思想建設覆蓋到黨的組織的各個層級、各個領域，提升各級各類組織和廣大黨員對黨的思想認同和政治認同。一方面，堅持守正與創新原則加強意識形態建設。要把握和堅守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核心要旨，鞏固全黨全國人民團結奮斗的共同思想基礎；始終保持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時代性和先進性，提升其對于黨的前進方向的引領力以及對于社會民眾的感召力。另一方面，持續強化黨的創新理論武裝。黨的創新理論要因時而變，及時吸納和回應外部變化，同時根據經濟社會的發展形勢和人民群眾的利益訴求，拓展包容性并增強覆蓋面，提升其對更多社會群體的吸引力和凝聚力。要豐富黨的創新理論的宣傳教育形式，對內可針對不同對象確定不同的學習內容、提出相應的學習要求；對外要構建更具感染力的話語體系，用中國敘事講述中國道路的實踐成就和制度優勢。

（三）加強自我監督，提升政黨自主性

自我革命體現在對待黨員干部的態度上，就是要實行嚴格的紀律約束。政黨自主性體現為執政黨推進自我凈化的主動性和超脫性，進行自我革新的的統籌力和駕馭力。腐敗是政治之癌，也是政黨之禍。從嚴治黨關乎政黨的生命，一個無法保持廉潔自律的政黨很難向外展示能夠成功執政的形象。從制度安排上看，我們黨構建起多種監督形式，包括民主黨派、人民群眾、新聞媒體和社會組織的監督等，但從監督力度和深度來看，上述監督形式還難以對執政黨發揮有效作用。“沒有外力能夠打倒我們，能夠打倒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前途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上。要興黨強黨，保證黨永葆生機活力，就必須實事求是認識和把握自己，以勇于自我革命精神打造和錘煉自己。”（30）中國共產黨只有以無私無我的立場擺脫私利糾纏，才能真正做到刀刃向內、壯士斷腕、刮骨療毒。

提升政黨自主性，首先要健全自我監督的制度規范體系。要構建以黨內監督為基礎，各類監督相互貫通、系統集成的監督體系；健全紀律監督、監察監督、巡視監督、派駐監督等黨內監督體系，推動形成紀檢監察監督與人大監督、民主監督、行政監督、司法監督、審計監督相協同的監督合力。（31）其次是構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體制機制。要把反腐敗作為一場整體戰，從思想教育、政治監督、干部管理、紀律執行、作風整治、制度完善等維度構筑反腐敗工作體制機制。要加強源頭治理，從素質培養、知事識人、選拔任用、從嚴管理、正向激勵等方面入手從嚴管權治吏。最后是善于將人民監督與自我革命進行有機結合。勇于接受黨外監督也是我們黨展現自我革命精神的另一種體現。要通過完善黨外監督的各種制度安排，如群眾監督、媒體監督、社會組織監督等，實現黨內監督與人民監督的銜接互補，推動黨不斷克服自身存在的問題。

（四）密切黨群關系，提升社會扎根性

自我革命體現在對待人民群眾的態度上，就是始終堅持人民至上的理念。政黨與群眾的關系是政黨治理的核心問題。社會扎根性是衡量政黨與群眾關系的重要維度，是一個政黨通過與人民群眾進行溝通、關聯與互動，從而提升人民群眾對于政黨的認可度和支持度。密切黨群關系是黨長期執政的穩固基石，脫離人民群眾的風險是黨長期執政的最大風險。與通過周期性的競選來獲取民意、修正綱領相比，一黨長期執政的政黨需要主動感知民意的變化，主動適應利益分層的復雜形勢，主動研判各類政策議題，在此基礎上制定政策措施，回應群眾訴求。堅持人民性，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是無產階級政黨區別于資產階級政黨的最顯著標志。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黨來自人民、植根人民、服務人民，黨的根基在人民、血脈在人民、力量在人民。失去了人民擁護和支持，黨的事業和工作就無從談起。”（32）

中國共產黨既長期掌握國家政權，也全面引領社會發展。提升社會扎根性，一方面要通過制定更具包容性的政策來回應基層群眾的利益關切。應通過政治協商、政策咨詢、民間智庫、社會輿論、基層參與等形式，主動捕捉群眾利益訴求的“信號”，把增進民生福祉和提高人民生活品質作為政策調適的方向。另一方面要不斷鞏固黨與基層群眾的密切聯系。黨要通過密布社會的基層組織網絡加強與基層社會的溝通。基層黨組織要變垂直性、科層化組織指揮體系為扁平化、雙向式的黨群溝通機制，把融入群眾、服務群眾和引領群眾作為最重要的使命任務。要將解決群眾關心的小事、麻煩事、揪心事作為黨群服務的重點，強化基層黨組織扎根社會、整合社會和回應社會的能力。

注釋：

（1）（9） 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

（2） 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參見《人民日報》2023年第1月10日。

（3） 陳家喜等：《政黨治理的中國經驗：理論建構與案例觀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37—40頁。

（4） W. C. Miiller and H. M. Narud， Party Governance and Party Democracy， New York： Springer， 2013.

（5） 《列寧專題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8頁。

（6） 習近平：《以史為鑒、開創未來，埋頭苦干、勇毅前行》，《求是》2022年第1期。

（7） 陳家喜、黃衛平：《西方一些發達國家黨紀監督的做法及其啟示》，《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4年第1期。

（8）（29） 陳家喜、滕俊飛：《比較視域中的馬來西亞政黨體制轉型：執政惰性的理論視角》，《河南社會科學》2020年第1期。

（10） 習近平：《推進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要一以貫之》，《求是》2019年第19期。

（11） 尹淵：《深刻理解自我革命是跳出歷史周期率的第二個答案》，《中共石家莊市委黨校學報》2022年第6期。

（12）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傳（1893—1949）》第3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167頁。

（13）（25） 《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38、1162頁。

（14） 《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人民日報》2004年9月27日。

（15） 習近平：《牢記初心使命，推進自我革命》，《求是》2019年第15期。

（16） 《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95頁。

（17） 《中國共產黨黨章史話》，海洋出版社1993年版，第204頁。

（18） 青嵐湖：《解放前毛澤東處理的五件腐敗大案》，《文史博覽》2007年第9期。

（19） 《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64頁。

（20） 《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32頁。

（21） 習近平在山東考察時的講話，參見《人民日報》2018年6月15日。

（22） 孟祥夫：《黨的二十大舉行第二場記者招待會 黨在革命性鍛造中更加堅強有力》，《人民日報》2022年10月18日。

（23） 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精神專題研討班開班式上的講話，參見《人民日報》2017年2月14日。

（24）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90頁。

（26）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 6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547頁。

（27） 習近平：《在黨史學習教育動員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21年第7期。

（28） 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參見《人民日報》2022年1月19日。

（30） 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591頁。

（31） 肖培：《堅持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體推進》，《黨建研究》2022年第12期。

（32） 李從軍、趙承、李柯勇：《面向未來的趕考——習近平總書記指導河北省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回訪記》，《人民日報》2014年3月24日。

作者簡介：陳家喜，深圳改革開放干部學院副院長，深圳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東深圳，518052。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