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剩了我們這一個庭院

● 安寧

夏天的呼倫貝爾草原上，家家戶戶闊大的庭院里，都有一群雞撒著歡奔來跑去。弟媳鳳霞時不時就捉來殺一只，所以它們吃得歡實，跑起來腳下生風，就怕一不小心被鳳霞的菜刀，帶離這片處處是飛蟲的生機勃勃的庭院。

在這樣的庭院里，牧羊犬朗塔的孤獨，跟草叢一樣深。只要有人在庭院里走動，它就會悄無聲息地過去，寸步不離地跟著，仿佛它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每一位家人都是它存活于世的依靠。

“朗塔啊，去睡一會不行嗎？老是跟著人走來走去，你不累??？”阿媽總是這樣勸慰朗塔。可是朗塔并不聽，它溫順柔和的眼睛里，始終散發著對家人百分之百的依賴和信任。

即便我許久沒有來過，朗塔依然記得我的氣味，在我踏進庭院的那一刻，它就歡快地跑來迎接我。就在這天午后，阿媽發現朗塔前面的左腿上，有著前一天被大黃狗咬出的一道長長的傷口，傷口周圍的毛發脫落了大半，露出鮮紅色的肉。朗塔沒有呻吟，以致所有人都忽略了它的傷痛。它只是臥在門口，不停地舔舐傷口，以此減輕永遠都無法向我們言說的疼痛。

“朗塔真可憐啊！”阿媽不停念叨這句話。似乎這樣，她就能幫朗塔盡快地好起來。

阿爸也很可憐。小腦萎縮的他，已經快要走不動了，可他還是盡可能地勞動，去菜地里鋤草。朗塔總是陪伴著他，安安靜靜地臥在草叢里，聽阿爸一邊干活一邊跟它說話。除了不會說話，我看不出朗塔跟人有什么區別，家里每個人說的話，發出的指令，它都能準確地接收到，并給出回應。

“朗塔，進來！”阿媽這樣喚它。于是，在大道上閑走的它，便會快跑幾步，從阿媽留出的鐵門縫隙里鉆過去。

“朗塔，別過來！”阿爸這樣沖它說。于是它乖乖地停住腳步，憂傷地注視著遠方。

“朗塔，出去！”我一邊打掃衛生，一邊對鉆進房間的它喊。它便扭頭走出房間，停在門口，溫順地臥在地上。

據說狗的十歲，相當于人類的六七十歲。這樣說來，朗塔已至暮年?？伤廊幌衲贻p時一樣盡忠職守，我睡前出門看一眼天上的繁星，它也會立刻警覺地起身，緊緊跟著我。

正午，阿媽搬一個馬扎，坐在門口的柳樹下抬頭看天。孩子們在天南海北地聊天。朗塔呢，就臥在樹蔭里瞇眼小憩。

天空中滿是輕盈漂亮的白色云朵，有的像山峰，有的像游龍，有的像駿馬，有的像鷹隼。那里仿佛是另外一個人間，無數自由的生命在其中飛翔。

一切都是輕的，柔軟的，寂靜的。陽光遍灑草尖，微風吹過，大地便閃爍著迷人的光澤。兩個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鳥兒啁啾鳴叫，草莖在空中起舞，牛偶爾發出哞哞叫聲。世界似乎只剩了我們這一個庭院，它遠離塵世，猶如一粒琥珀，在草原的正午，散發幽靜之光。

“如果在這里待一輩子多好！”我對坐在馬扎上的阿媽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