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世紀以來,西方哲學領域針對物的理論挖掘與學術探討再次興起,隨后逐漸形成包括人類學研究、社學會研究、文化研究、文學研究在內的跨學科學術對話空間。在文學理論與批評領域,“物轉向”(The Material Turn)的話語影響和研究熱潮將“物”從文學的背景推向闡釋的中心。通過梳理西方哲學、社會科學有關“物”的研究的緣起與嬗變,比較各理論工具的批評側重,引出當前物質研究的新興方向“新物質主義”及其在文學批評中的主要議題、研究范式與研究特點,有助于把握文學文本中物的“物性”“活力”“能動力”以及“物的文學生命”等研究問題。
關鍵詞:物轉向;哲學;新物質主義;文學批評
進入新千年后,受哲學研究領域各種“物轉向”(The Material Turn)的話語影響,文學批評界再次刮起了有關“物”的研究熱潮。在“物導向哲學”(Object Oriented Philosophy)的啟示下,文學文本研究經由“物論”(Thing Theory)、“新活力論”(Neovitalism)、“思辨實在論”(Speculative Realism)、“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 Network Theory)等哲學話語的闡釋散發出新的生機,讓長久以來處于靜默狀態中的“物”從以人類為主體的哲學中脫穎而出,也把一貫作為文學背景的“物”推向闡釋的中心。然而,對于如何理解文學文本中物的“物性”(thingness)、“活力”(vitality)、“能動力”(agency)以及“物的內在意義”(sense of things)、“物的文學生命”(literary life of things)等問題,還需要先從對物的哲學思考出發來加以把握。
一、“物轉向”哲學思潮的意義面向
物的觀念演變與西方哲學史內在軌跡的演變保持同步。海德格爾曾說:“對物之物性的解釋貫穿了西方思想的全過程。”[1]包蘊著古代哲學與近現代哲學、理性主義與非理性主義、本質主義與非本質主義相互間的詰問與辯爭,它們都站在各自的立場揭開了西方哲學史的變化與延伸。
隨著新世紀的來臨,西方人文科學迎來“物轉向”的理論話語熱潮,形成包括人類學、社學會、文化學、文學、藝術等領域在內的跨學科互動空間。作為一個較為松散的學術研究陣地,“思辨實在論”(Speculative Realism)一定程度上是“物轉向”理論話語的集中代表,其子集包括“物導向本體論”(Object Oriented Ontology)、“行動體網絡理論”(Actant Network Theory)、“新物質主義”(New Materialism)、“物論”(Thing Theory)、“新活力論”(Neovitalism)、“能動實在論”(Agentialrealism)等。“思辨實在論”是一批由法國和美國哲學家組成的哲學研究群體,他們的哲學背景和批評對象主要與康德以來的“物自體”(thing in itself)問題密切相關。盡管“物轉向”內部的理論主張具有較為明顯的異質性色彩,研究者們大多在以“物”為中心的哲學闡釋活動中各自進行學理上的探索和延伸,展開了“物轉向”內部精彩紛呈的學術對話,但“物轉向”的理論共相表現為幾方面:第一,“構成論”或“關系論”并非物的“本真”,而是對物的“貶損”;第二,改寫人與物的等級秩序,為物正名;第三,強調物的絕對自治,撤除物的意義發生學的人類霸權,以物觀人;第四,承認物的物質力量及萬物之間的“內在互動”(intra-action)。整體來看,“物轉向”是從“人文主義”邁向“后人文主義”的研究范式轉換,主張反思與批判人類中心傾向,以期確立一種新型的“物自體”觀念和人物關系的思考模式。
受海德格爾的影響,法國人類學家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在其著作《我們從未現代過》(We Have Never Been Modern)中認為,不存在所謂的客體中心或主體中心,而是在主客體之間存在著一個“雜交地帶”,拉圖爾將其稱為“擬客體”(quasi-object)。“擬客體”是拉圖爾通過隱喻在主體和客體之間建構的“第三空間”。在這里,主體、客體和擬客體三者之間的關系是:主體圍繞著準客體運動,客體同樣圍繞著準客體運動,主體無法操縱客體,客體也無法操縱主體,主體在作用于客體的同時,客體也恰恰反作用于主體,即客體具有某種行動力(power of action)或能動性(agency),而擬客體是主客體相互作用的媒介。拉圖爾對“擬客體”的論述所引領的思潮意在打破主體(人)與客體(物)、社會與自然等諸多二元對立,出離人類中心主義,超越物種邊界,將人類置于與萬物對等之位。與海德格爾一樣,拉圖爾不認同康德對物的哲學思考,他將其哲學稱為“反哥白尼式的革命”并以現代社會的四大元素“社會”“自然”“話語”和“存在”取代了海德格爾的天、地、人、神。
法國哲學家甘丹·梅亞蘇(Quentin Meillassoux)認為康德以來的所有哲學都把主體與物關聯在一起,他則認為物既可以脫離主體存在,成為絕對之物,也可以脫離必然規律偶然存在于世界之中。物與主體沒有必然的聯系,物也無法被充分認識與把握。因此,某種程度上,梅亞蘇是個反關系主義者與不可知論者。在美國學者格拉漢姆·哈曼(Graham Harman)看來,梅亞蘇對于物存在的絕對性、偶然性和單一性的觀點過于封閉。哈曼強調即便物與人之間沒有關系,但物與物之間存在著某種關聯,而人類作為主體往往過度關注人對物的感知,或人與物共同構建的意義,卻忽略了物對物的感知及物與物共同構建的意義,比如風與草的關系、浮游生物與湖水的關系。物與物的關系,在某種意義上和人與物的關系同等重要,任何一個物都不能在與人的關系中耗盡它自身,任何一個物都可以在與其他物的關系中或一切關系中呈現其存在的意義。
而“物導向本體論”創始者哈曼在對“物自體”的探討上同樣頗具見地。哈曼認為,將錘子還原為它的構成成分,并不能真正說明錘子到底是什么;將其視為與人類或他物的關系亦是如此,兩種做法都是對錘子作為“物自體”的貶損。在此意義上,哈曼認為海德格爾的人物“共在”偏于樂觀,因為物“永遠不會被任何關系,甚至包括所有可能存在關系的總和所窮盡。物從關系中隱沒”[2]。換言之,物具有人類永遠無法理解的“實在”的一面。作為物的本體物性,“實在”總是處在“無限隱退”(withdrawn)的過程中,從不向人類敞開它真實的面目,僅僅留下一些“感性”的印跡,從而中止了海德格爾意義上的天、地、人、神共聚于物并自由嬉戲的和諧畫面。而哈曼為我們描繪的物的四個意義面向為:感性的物和感性的特質、實在的物和實在的特質,如下圖所示:
在這四種關系中,哈曼認為“實在的物”與“感性的特征”之間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兩者之間的關系也最令人著迷。再以錘子為例,由于錘子通常向人類顯現的“感性的特征”是它工具性的“上手”狀態,但當錘子突然壞掉的那一刻,錘子從“上手”狀態旋即轉變為“在手”狀態。此時,壞掉的錘子正是它最深不可測的實在一面的意外顯露,誘惑我們瞥見它無限后撤的真相,其結果卻往往是求之不得、事與愿違。
透過以上對西方哲學中的物的概貌式梳理,能夠得出一個大致的論斷:無論是人類視線能夠觀察到的物,還是語言所能描述的物,實在之物和現象之物中間永遠橫亙著深不可測的“物自體”。就如同水,其形態萬千,既與“水”這個概念相關聯,又遠不是一個“水”字所能徹底涵蓋和表達的。因此,水可以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式的感性情感激蕩,也可以是“顯微鏡下水分子的混亂狀態”[3]的理性技術審視。于是,我們不禁會產生驚奇和疑問,人類對物的不同經驗與知識究竟從何而來?為什么物的周圍仿佛總環繞著一層若明若暗、若隱若現的朦朧“光暈”?人類究竟應該如何、真正切近物、穿透物,進而把握物?對此,哈曼提出,“物轉向”哲學話語強調物的“絕對自治”及其神秘的不可言說性,反而削弱了自身通達“物自體”的力度。而文藝研究的詩學方案則借助其詩性功能和美學經驗不斷逼近物的實在性本體,既回應了物的意義的發生學機制,又維護了文藝作品自身的自治性內涵,還使觀者在褪去人類知覺系統所支持的審美能力之時依然能夠經驗到“物的內在性”,最終讓“物的詩學”成為“物轉向”哲學不可或缺的途徑和方法,實現從“物”到文學藝術“物向”研究的意義發生學的闡發。
二、文學的文化批評:傳統物質
研究、后現代物質研究與新物質主義
20世紀早期,美國猶太裔畫家、立體派畫家代表馬克思·韋伯(Max Weber)就曾發出“新文化來臨”的斷言。韋伯認為,即便是顆釘子,它也是整個機器的一部分,因此簡單的事物就是整個精神性的、活著的、活動的宇宙的一部分。當我們用愛來感受這些事物,用敏銳的眼光看待這些事物時,文化也就產生了[4]。美國意象派詩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同樣認為“思在物中”(No Ideas But in Things)[5],威廉斯對具體事物的鐘愛使他“更多地從‘意象轉向了‘客體,致力于客體派理論和詩歌創作的探討和實驗”[6]。無獨有偶,智利詩人巴勃羅·聶魯達(Pablo Neruda)的《元素頌》(Odas Elementales)也是一部面向“物”的詠嘆調。百年后的今天,隨著“物轉向”思潮的深刻影響,無論是文學、藝術,還是社會學、政治學等各領域均不約而同地對“物”拋出了橄欖枝,人文科學觀念的變革通過物觀念的變革,以及物與物、物性與人性之間關系的變化得以彰顯,賦予長久以來靜默的物以鮮活的生命韻律。
“物轉向”發生在一個各種理論思想更迭交錯、相互吸收碰撞的歷史時期。一方面,由于法蘭克福學派重點關注的是消費社會中的商品,在對商品及其附帶的文化符號的價值批判中認為消費社會并非理想的社會形態,物質的極大豐盛無法消除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也無法帶來幸福和民主。受法蘭克福學派的影響,尤其是馬爾庫塞、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有關文化工業和消費異化思想的影響,鮑德里亞認為,消費社會中商品的符號體系是一股掌控人的強大力量,人在面對商品的符號化功能時會被其異化。從法蘭克福學派到鮑德里亞,始終貫穿著一種對物,或更準確地說對商品的質疑態度,這種態度導致其忽視了物所具有的積極意義。與此同時,從結構主義到后結構主義、解構主義,再到后現代主義,文藝作品中的物研究經歷了“文化的路徑”,即對物的象征性符號展開批判;“解碼的路徑”,即對物的語言符號系統進行解碼;以及“話語和文本的路徑”,即對物的權力通路展開思考等多種方式。在新物質主義批評看來,以上方法終究無法擺脫文本主義對物和物研究的制約,也無法完全破解二元對立結構的壁壘,甚至會不斷深化這個結構。唯有回歸物本身才是發現物質世界多樣性,呈現物的生命與行動[7]的多樣性,消解“人-物”二元對立的有效方法。在麥克·艾普(Michael H. Epp)看來,這種關注物的“物性”并賦予物以積極情感意義的研究方法“某種程度上偏離了商品文化研究的傳統視角,將傳統物質論推向盡頭,并為一個新興研究領域開辟了方向”[8]。
20世紀80年代,物質研究領域再次開始探討“物性”的內涵、意義和功能,阿爾君·阿帕杜來(Arjun Appadurai)、丹尼爾·米勒(Daniel Miller)、比爾·布朗(Bill Brown)等學者認為“物性”是“物自體”擺脫工具屬性,呈現物獨立完整的主體結構之所在;“物性”是“物的社會生命”的顯現,充分肯定了物的主體性、能動性與生成性,使物與人/主體相對應并且同等重要。阿克塞爾·霍耐特(Axel Honneth)的“為承認而斗爭”(The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也暗含著一種對“物”的全新的開放性認識,即人既要對他人之存在和價值持“承認”態度,同時要承認人與外部世界的共存共依,尊重他人所賦予客體的各種意義面向。從以上物質研究的大致情形看來,傳統物質研究和后現代物質研究中難以解決的人與物、人與人之間以及自我的物化危機有望被打破,也為新物質主義等“物轉向”思潮賦予了相當豐富的話語活力。
在“物轉向”介入文學研究之前,傳統的文學物質研究普遍關注文本中反復提及的某個物或某類物所具有的文化隱喻功能,要么解讀物質意象與人物主體身份的勾連,要么將物質等同于文本的主旨意象進行研究。對此,新物質主義批評的代表人物布朗在其《物質無意識》(The Material Unconscious)一作中對這種常規的閱讀策略提出了質疑。布朗認為,無論是隱喻式閱讀,還是尋找某一物質的象征意義都無法完全把握物在物質鏈條上的動態發展,以及物與物、物與人的全部關系。與傳統的物質意象的主旨研究不同,新物質主義批評往往圍繞某一特定物質進行系統化、一致化的整體把握;或者羅列文本中呈現出的大量物質細節,這些細節涉及的是文本中過度指涉、但缺乏明確象征意義的物,它們與作品所反映的特定歷史時期日常生活遺留的物質痕跡相吻合。在某種程度上說,正是物的“日常性”(routineness/everydayness)賦予了物質信息一種無意識的特征,也揭示出特定歷史時期中由物質所反映出的文化認知和政治邏輯。此外,文學研究中的“物轉向”的理論訴求還表現在:第一,主張關注物所具有的活力、動態性和能動性等屬性特征;第二,提倡“重新思考人與物質世界的關系”[9],探索“無生命客體如何構造人類主體,如何感動主體或威脅主體,如何促進和威脅與其他主體的關系”[10]80;第三,強調存在于宇宙萬物內部的力量以及萬物之間的“內在互動”等不同方面。可以說,以上一系列對物的思辨傾向讓物從一貫以人類為主體的文學研究任務中脫穎而出,從研究的背景走上舞臺的中心,為文學物書寫、物敘事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學術發展潛能和生機。
三、物的意義發生學:
以新物質主義批評為例
在“物轉向”思想中,布朗的“新物質主義”以“物質無意識”“物性”“能動力”“他物”“物的文學生命”等理論構想開啟了新物質主義批評話語模式。布朗“物論”的突出貢獻在于推進了海德格爾的“物性”概念,將海德格爾對“物性是什么”延伸到“物性如何施展力量”(thing power)這一更深的層次。俄國形式主義和布拉格學派的學術思想對布朗有著較為明顯的影響,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方法論和思維方式領域。對于文學文本中的物,新物質主義批評提倡采取一種“換喻式閱讀”(metonymic readings)或“檔案考古式”(archival&archaeological task)閱讀,這種閱讀法與雅各布森在《隱喻和換喻的兩極》(The Metaphoric and Metonymic Poles)以及《結束語:語言學和詩學》(Linguistics and Poetics)中的觀點十分相似。雅各布森認為,由于語言活動中存在隱喻和換喻的極性對立和不對稱分布,因而“詩性功能就是要把對等原則從以選擇(隱喻)為軸心的構造活動,投射或擴大到以組合(換喻)為軸心的構造活動中”[11],以此指出符號和指稱并不統一的語言本質與現實。換言之,文學語言只有打破符號與指稱之間穩固的邏輯對應關系,才能為兩者建立其他新的關系和功能(如審美)的實現提供可能。布朗的新物質主義則主張,研究者在進行“換喻式閱讀”時,首先需要把文本中的物質信息匯聚起來,充實物質底層由一系列具有相似特征的可能選擇所形成的系統網絡,以此為基礎建構文本物質表層的組合序列,把握物質之間的內在關聯,理解由文本繁雜的物質細節所共同制造的意義矩陣,進而“直觀地顯示日常生活中有意義的物質結構改變”[12],解釋文本所呈現的特定歷史時期的政治文化結構及其內在邏輯。某種程度上,“換喻式閱讀”并非以“還原論”為目的,而是同樣要求打破物與其文化隱喻之間程式化的符號對應性,為物在物質鏈條上的動態滑動與意義生成,以及發現物-人關系、物-物關系的新位面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換喻式閱讀”重點要求關注文本中的物所蘊含的“物性”“活力”和“能動力”,呼吁對“物內在意義的意義”(idea of ideas in things)[13]展開研究。其中,“能動力”是物質影響人類實踐與文化的力量,可以扭轉“人為地在無生命客體與人類主體之間進行本體論區分”[10]77的固有認知。物的“能動力”具有塑造和影響主體身體、思想、情緒與記憶的功能,是物被其工具性所遮蔽的“物性”之所在。比如,在西奧多·德萊塞(Theodore Dreiser)的小說《嘉莉妹妹》(Sister Carrie)中,玻璃既是現代都市的物質標志之一,也承載著衡量主體在現代都市中的地位的作用。當嘉莉徘徊于芝加哥的大街、被城市建筑物的玻璃外墻映照之時,玻璃就獲得了介入嘉莉妹妹社會建構的機會,在以玻璃為中介的影像呈現與提醒下,嘉莉妹妹對自己的卑微身份感到了失望和沮喪[14]。也就是說,這種“去象征化”或“去隱喻化”的新物質主義式閱讀,對于探索“物性”“物質力”在主體身份形成中的影響,呈現文本繁雜的物質細節所共同建構的意義矩陣,挖掘其背后隱藏的深層文化結構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探討文學作品中的物,挖掘物以及由物所充盈的整個物質世界的文學內涵,必須打破意象闡釋或隱喻研究等常見批評范式的局限,但又不能完全脫離文學賴以為本的民族文化傳統。這就要求針對文學作品的物質研究既要立足于某一特定的文化傳統,又要引入物質研究領域新的批評話語。更為重要的是,需要具有將兩者結合以形成適合特定文學物質研究的兼具學理高度和文本實踐的批評策略,從而讓物以其自身的立場發聲、顯現和行動。從宏觀層面來看,通過深入挖掘文本物質世界各個層面的呈現方式,串聯起文本與現實物質世界的變化線索,能夠發現隱藏在這一線索背后的政治文化邏輯,展現物在敘述不同時空經驗或對再現特定群體日常生活、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所具有的獨特作用。從微觀層面來看,探討物在刻畫特定群體形象,及對其身份建構和情感互動等方面的影響,可以揭示物書寫或物敘事特有的審美旨趣,從而以一種更加開放的視域思考物與人、物與社會之間的“內在互動”,釋放物的文學生命和文學意義。
四、結語
在《物論》(Thing Theory)的開頭,布朗提出這樣的疑問:“我們是否真的像需要敘事理論或文化理論,怪異論或話語理論那樣需要物論?何必去打擾物呢?”[10]77而在文章結尾,布朗給出了問題的答案。正如20世紀歷史博物館中的物的紀念品,奧爾登堡的《打字機擦》(Typewriters Erasers)把一件死的商品改造成一件活的藝術品,化石讓浪漫主義認識到并重新構想了它與自然界生命極限的關系……無生命物組織起了生命世界的時間,“現在,也就是把這個客體變成過去的一物的未來”[10]86。這一時間論斷反過來也深刻揭示了物并非客體,而是一種行動。在這種行動中,物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調節它與人和與其他物的關系,這就是物。物的研究意味著承認文學文本中的物具有特殊的生命律動與物質力量,承認物與生命世界、非生命世界之間的內在互動及所形成的親密關系。這種觀念和認知不但消抹了人與物、主體與客體的界限,即拒絕以任何特定的方法來觀察物,力圖打亂和顛覆一切既定的有關物的理論性實踐,開創對物的全新認知的探索道路,同時也讓文本以更為豐富多元的方式展現物-人關系的多重意義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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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曉雯,復旦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博士研究生。
實習編輯:孫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