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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中國進路:以氣候變化民事訴訟為視角

2023-10-10 19:39:57陳南睿
中國海商法研究 2023年3期

摘要:氣候變化民事訴訟作為保障氣候變化受害人合法利益、推動跨國公司切實履行氣候變化環境責任的一種策略性手段,其數量正急速增長。而鑒于氣候變化不利影響的跨國性,部分國家通過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確定準據法以認定具體責任。《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并未專門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而一般侵權規則由于存在“侵權行為地”概念模糊、單方意思自治的缺位及最密切聯系原則的空白等問題,也無法針對性調整該特殊事項。基于中國現狀及域外經驗觀照,中國應單獨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具體規則設計應兼顧“人權保護”與“環境保護”的立法理念,允許當事人嗣后合意選擇適用法院地法,附條件采用“侵權行為地”之單一含義,引入單方定向意思自治,并充分發揮例外條款的作用,最終實現“預防為主、損害擔責”的環境保護目標。

關鍵詞:氣候變化民事訴訟;環境侵權;法律選擇;有利的法;意思自治;例外條款

中圖分類號:D997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23)03-0103-10

The Chinese Approach to Choice of Law Rules for Transnational Environmental Tor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limate Change Civil Litigation

CHEN Nanrui

(Department of International Law,China Foreign Affairs University,Beijing 100037,China)

Abstract:Climate change civil litigation, as a strategic means to protect the legitimate interests of climate change victims and promote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s to effectively fulfill their climate change environmental responsibilities, is rapidly increasing in number. Given the cross-border nature of the adverse effects of climate change, some countries determine the applicable law through choice of law rules for environmental tort to identify specific liabilities.Law on Choice of Law for Foreign-related Civil Relations does not specifically establish choice of law rules for environmental tort, and the general tort rules cannot be tailored to this special matter due to issues such as the vague concept of “locus delicti”, the absence of unilateral autonomy of will and the principle of the closest connection. Based on its current situation and foreign experience, China should set up a separate choice of law rule for environmental tort, taking into account the legislative concept of “human rights protection” and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llowing the parties to choose to apply lex fori by consensus after environmental tort occur, conditionally adopting the single meaning of “locus delicti”, introducing unilateral directional autonomy of will, and fully utilizing the role of escape clauses, ultimately achieving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goal of “prevention first and liability for damages”.

Key words:climate change civil litigation; environmental tort; choice of law; the beneficial law; autonomy of will; escape clauses

一、問題的提出

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積極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及其引發的有關人身、財產損害及環境、資源利益損害等不利影響,除通過簽訂國際公約等方式主動控制本國溫室氣體排放外,氣候變化訴訟也逐漸成為推動政府(氣候變化行政訴訟)和企業(氣候變化民事訴訟)實施相應減排措施的一項策略性手段,且案件數量呈逐年上升之勢。(截至2023年5月,全球共計超過2 341例氣候變化訴訟案件正在審理或已審結,其中約三分之二的案件是在2015年《巴黎協定》通過之后提交的。Joana Setzer & Catherine Higham,Global Trends in Climate Change Litigation:2023 Snapshot,Grantham Research Institute on Climate Change and the Environment(29 June 2023),https://www.lse.ac.uk/granthaminstitute/publication/global-trends-in-climate-change-litigation-2023-snapshot.)而為發展和加強企業氣候問責制,強化國際監管,近幾年針對大型能源跨國公司或能源巨頭提起的以私權保護為目的的氣候變化民事訴訟數量正急速增長,主要包括氣候變化損害賠償之訴及氣候變化減排行為給付之訴。(參見秦天寶:《“雙碳”目標下我國涉外氣候變化訴訟的發展動因與應對之策》,載《中國應用法學》2022年第4期,第109頁。)

“地球之友等訴荷蘭皇家殼牌石油公司案”(簡稱“殼牌案”)( Milieudefensie et al. v. Royal Dutch Shell PLC.,The Hague District Court,Judgment of 26 May 2021,ECLI:NL:RBDHA:2021:5339.)是一起由非政府組織針對跨國公司向歐盟成員國法院提起的氣候變化民事訴訟,在該案中原告基于荷蘭皇家殼牌石油公司(簡稱殼牌公司)的商業運作模式及銷售的能源產品導致其年均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正危及生命權等人權的理由,要求殼牌公司根據《巴黎協定》第2條第1款(《巴黎協定》第2條第1款規定:“本協定在加強《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包括其目標的執行方面,旨在聯系可持續發展和消除貧困的努力,加強對氣候變化威脅的全球應對,包括:(a)把全球平均氣溫升幅控制在工業化前水平以上低于2°C之內,并努力將氣溫升幅限制在工業化前水平以上1.5°C之內,同時認識到這將大大減少氣候變化的風險和影響;(b)提高適應氣候變化不利影響的能力并以不威脅糧食生產的方式增強氣候抗御力和溫室氣體低排放發展;(c)使資金流動符合溫室氣體低排放和氣候適應型發展的路徑。”)之規定,以2019年公司總碳排放量為標準,于2030年達成至少減碳45%的目標。2021年5月26日,海牙地區法院就該案作出判決,認定殼牌公司對氣候變化負有部分責任并認可原告減排之訴請。在論證被告的經濟行為是否違反《荷蘭民法典》第6編第162條的注意義務時,法院首先通過解釋《關于非合同之債法律適用的第864/2007號條例》(英文名稱為Regulation (EC) No 864/2007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11 July 2007 on the Law Applicable to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s(“Rome II”).)(簡稱《羅馬條例Ⅱ》)第7條(《羅馬條例Ⅱ》第7條是歐盟關于“環境損害”的專項法律選擇規則,其內容如下:“The law applicable to a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 arising out of environmental damage or damage sustained by persons or property as a result of such damage shall be the law determined pursuant to Article 4(1),unless the person seeking compensation for damage chooses to base his or her claim on the law of the country in which the event giving rise to the damage occurred.”)的適用范圍及因果關系確定了荷蘭法的可適用性,(Milieudefensie et al. v. Royal Dutch Shell PLC.,The Hague District Court,Judgment of 26 May 2021,ECLI:NL:RBDHA:2021:5339,paras.

4.3.1-4.3.7.)解決了論證注意義務具體內容的前置問題,凸顯了法律選擇規則在推動跨國公司履行氣候變化環境責任方面的重要性。“殼牌案”為日后的氣候變化民事訴訟提供了新的訴訟和審判思路,究其本質,針對跨國公司提起的氣候變化民事訴訟屬于特殊的跨國環境侵權訴訟,(跨國環境侵權一般指一國境內所為的環境侵權行為在其他國家境內造成了人身、財產和環境損害或損害危險的情形。跨國公司因排放溫室氣體而造成氣候變化的不利后果的行為符合前述特征。參見胡敏飛:《跨國環境侵權的國際私法問題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14頁。)法院可根據法院地的法律選擇規則指向的準據法認定被訴企業的氣候變化環境責任,保障受害者獲得有效的司法救濟,并進而實現預防和減輕跨國公司經濟行為對環境潛在或實際威脅的目標。

最高人民法院2021年1月4日出臺的《環境資源案件類型與統計規范(試行)》(簡稱《規范》)框定了氣候變化訴訟的定義(《規范》第5.1條規定:“氣候變化應對類案件,是指在因排放溫室氣體、臭氧層損耗物質等直接或間接影響氣候變化過程中產生的刑事、民事、行政及公益案件。”)及范圍(《規范》第5.2條規定:“氣候變化應對案件包括氣候變化減緩類案件和氣候變化適應類案件。5.2.1氣候變化減緩類案件,是指通過發展可再生能源、提升能源效率、控制臭氧層消耗物質、推進可持續交通、管理土地利用變化和林業等以減少或避免溫室氣候排放的過程中產生的案件。5.2.2 氣候變化適應類案件,是指通過發展政策、規劃、計劃、項目和行動中促進迅捷和長期的適應措施,增強各種能力去更好地適應氣候變化,從而降低氣候變化對人身、財產以及公眾健康帶來的各種損失和影響過程中產生的案件。”),這意味著氣候變化民事訴訟在中國已成為獨立的案件類型。此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為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提供司法服務的意見》也明確要求法院應依法審理溫室氣體排放侵權糾紛及高耗能、高碳排放企業生態環境侵權糾紛等案件。易言之,針對跨國公司提起的涉外氣候變化民事訴訟案件在中國具有可受理性,法院審理時可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簡稱《適用法》)具體條款進行法律選擇,并根據準據法確定跨國公司排放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是否成立,明確侵權人是否應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生態環境修復、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然而,《適用法》并未專門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相關爭議統一適用第44條侵權一般規則解決。隨著氣候變化等新型、特殊的跨國環境侵權糾紛日益興起,在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缺位的情況下,中國法院適用由一般規則指向的準據法是否能夠實現維護受害人合法權益、敦促跨國公司承擔氣候變化責任并提升環境保護水平的目的,以及中國單獨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必要性與可行性等問題,均值得進一步思考。

二、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演進、現狀與不足

中國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歷經由一般性規定統御所有領域至明確區分一般侵權行為與特殊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的轉變,現行侵權法律選擇規則體系確立于《適用法》及其司法解釋中。就環境侵權而言,其法律選擇規則迄今為止尚未被單獨規定于沖突法立法中,而由一般規則予以調整。

(一)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發展與現狀

中國最初并未就特殊領域的侵權法律選擇規則進行專門規定,原《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簡稱《民法通則》)第146條僅就一般涉外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進行規定,將侵權行為地及共同國籍國或住所地作為連結點,同時采取雙重可訴規則。(原《民法通則》第146條規定:“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適用侵權行為地法律。當事人雙方國籍相同或者在同一國家有住所的,也可以適用當事人本國法律或者住所地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不認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發生的行為是侵權行為的,不作為侵權行為處理。”)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簡稱《民通意見》)第187條則明確了侵權行為地法律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法律和侵權結果發生地法律,二者不一致時人民法院可以選擇適用。但由于這一規定在表述、內容及實踐中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學界紛紛就此提出修改建議。(參見許凱:《侵權沖突法研究》,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347-349頁。)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私法示范法》(簡稱《示范法》)第112條至第128條就侵權法律選擇規則進行專節規定。相較于原《民法通則》第146條,《示范法》在參照域外經驗的基礎上作出一系列調整:第一,引入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最密切聯系原則及弱者保護原則;第二,在共同屬人法中引入慣常居所概念;第三,對雙重可訴規則施加限制;第四,明確侵權行為準據法應整體適用;第五,設置賠償責任免除和限制條款;第六,明確不同類型的特殊侵權行為的法律選擇規則,其中第123條為環境污染法律選擇規則,第124條為核侵權法律選擇規則。

根據《示范法》的規則邏輯,跨國環境侵權的準據法存在五種可能:第一,行為發生后協議選擇適用法院地法;第二,適用侵權結果發生地法;第三,適用與侵權案件具有更密切聯系地點的法律;第四,適用當事人之共同屬人法;第五,適用當事人之間其他民商事關系的準據法,如果存在且對受害人更為有利。此外,侵權行為的法律適用還需遵循“有限雙重準則”,即如果沖突規范指向外國法,該法在侵權行為的認定和損害賠償限額方面與法院地法一致時方可適用。總體而言,《示范法》關于涉外環境侵權所規定的多邊且靈活的法律選擇規則體現出保護受害人的價值考量。第115條“有利于受害人”這一結果導向型法律選擇規則的設置目的尤為明顯,第117條“有限雙重準則”與原《民法通則》第146條“雙重可訴”呼應,體現出維護法院地國主權、社會秩序及本國公民利益的傾向,第123條和第124條適用“侵權結果發生地法”也旨在保護弱者利益,(參見中國國際私法學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私法示范法》,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59-160頁。)第127條明確侵權行為準據法的適用范圍也有利于合理限制法院地法的適用,避免屬地主義泛濫及加劇當事人“挑選法院”的現象,(參見何其生、許威:《淺析我國涉外民事法律適用中“回家去的趨勢”》,載《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第8頁。)保證法律選擇結果的相對公正。

雖然《示范法》并非立法,但其具有重要的學術及實務參考意義。《適用法》的部分規定便不同程度地借鑒了《示范法》之內容,(參見肖永平、畢小婧:《中國國際私法學四十年回顧與展望》,載《武大國際法評論》2018年第6期,第62頁。)其對一般侵權行為法律選擇規則作出修正,并就產品責任、人格權侵權、知識產權侵權等特殊侵權行為作出具體規定。但《適用法》并未就環境侵權作出單獨規定。

根據《適用法》第44條的規定,跨國環境侵權糾紛的法律選擇思路如下:優先適用當事人根據意思自治原則選擇的法律,并不限于法院地法;如有共同經常居所地的,適用該地法律;在沒有嗣后合意也不存在共同屬人法的情況下,適用侵權行為地法,但并未明確侵權行為地是行為實施地抑或結果發生地。此外,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適用也需遵循一定的限制,即由此確定的準據法不得違反強制性規定及公共政策。根據《適用法》第4條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適用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簡稱《適用法司法解釋》)第8條,如果涉及環境安全等中國社會公共利益之情形,直接適用中國相關法律。根據《適用法》第5條,外國法律的適用將損害中國社會公共利益的,適用中國法律。

(二)相關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不足

整體觀之,《適用法》第44條較之原《民法通則》第146條而言更為靈活,也反映出立法者吸收、借鑒國內學界建議及域外經驗的意圖。但對于環境侵權這一特殊事項而言,第44條既有作為一般性條款的固有缺陷,也有無法等同于特殊規則進行針對性調整的不足。

1.“侵權行為地”概念模糊

《適用法》第44條并未明確界定侵權行為地的概念,法院在審理時一般依據原《民通意見》第187條確定適用的法律,但其已于2021年失效,因此中國目前在“侵權行為地”的概念認定方面存在立法及司法解釋的空白,無法獲知侵權行為地具體指向行為實施地還是結果發生地,法律適用具有不確定性。

當代跨境侵權案件中,行為實施地與結果發生地并不完全一致,特別是在類似“殼牌案”的氣候變化民事訴訟中,制造或排放溫室氣體的地點并不一定是受害人遭受損害的所在地。如果兩地的損害賠償責任制度存在較大差異,在缺乏如“有利于保護侵權受害人”等結果導向型規則的情況下,跨國企業可能會移轉企業所在地進行污染轉嫁以規避中國相關環境法律責任,(參見許凱:《跨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的國際立法趨勢與啟示》,載《環境保護》2013年第10期,第76頁。)而這極易影響司法審判,并導致受害人無法獲得合理、充分的賠償,從而難以實現沖突法之實質正義。

2.單方意思自治的缺位

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作為當代法律選擇的主導原則之一,因其具有維護弱者權益、保證法律適用的確定性與可預期性、便利訴訟并節約成本等功能,(參見許軍珂:《國際私法上的意思自治》,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208-209頁。)其適用范圍已從最初的合同領域擴展到侵權、繼承、婚姻等領域,當事人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可合意或單方面選擇準據法。由國際實踐觀之,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中的意思自治一般分為三類:允許當事人合意選擇準據法的非定向意思自治、(參見《適用法》第44條、《比利時國際私法典》第101條及《德國民法典施行法》第42條。)侵權發生后允許當事人合意選擇法院地法的定向意思自治(參見《瑞士聯邦國際私法》第132條及《突尼斯國際私法》第71條。)以及允許受害人單方面選擇準據法的意思自治。(參見《意大利國際私法制度改革法》第62條第1款、《委內瑞拉關于國際私法的法律》第32條及《馬其頓共和國關于國際私法的法律》第33條第1款。)

允許合意選擇是為尊重雙方當事人的自主選擇權以調動雙方自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的積極性,而在合意選擇之外仍賦予受害人單方面選擇的權利,實則是基于弱者保護原則的考量。在氣候變化民事訴訟等特殊侵權案件中,當事雙方地位并不對等,且侵權人與受害人之間存在利益沖突,進行法律選擇時難以達成合意,因此賦予受害人單方面選擇準據法的權利符合實際情況,既可在當事人之間起到平衡作用,也更能體現出對受害人的保護力度。《適用法》第45條允許產品責任糾紛中的被侵權人單方面選擇準據法的規定也印證了對單方意思自治的認同。雖然第44條作為一般規則僅規定合意選擇的意思自治無可厚非,但對于缺乏特殊規則調整的環境侵權而言,一般規則中單方意思自治的缺位實際上降低了對受害人的保護力度。

3.最密切聯系原則的空白

傳統法律選擇規則多采用固定連結點,雖具有合理性但相對單一與機械。隨著社會的發展,固化的法律選擇規則難以調整日趨復雜的涉外民商事法律關系并實現實質正義。為彌補固化法律選擇規則的不足,也為了賦予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以追求個案公正為目標、具有靈活性的最密切聯系原則應運而生。中國自1985年開始便在原《中華人民共和國涉外經濟合同法》中明確最密切聯系原則的適用,后續立法也均有體現,但相關立法卻并未將該原則引入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中。

最密切聯系原則在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中的空白并不可取。根據《適用法》第44條,環境侵權糾紛優先適用當事人合意選擇的法律,共同經常居所地法次之,最后適用侵權行為地法。而如上所述,跨國環境侵權案件中當事人達成選法合意相對困難,具有共同經常居所地的情形也相對較少,因此極大概率將適用概念模糊的侵權行為地法,這也對弱者保護原則產生了沖擊。

理論上,最密切聯系原則對意思自治原則起到補充的作用,與侵權行為地法也是相輔相成的,(參見中國國際私法學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私法示范法》,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53頁。)故引入最密切聯系原則與現行規定并不沖突。

而事實上,《適用法》第2條第2款將最密切聯系原則放于一般規定部分的做法充分體現出完善中國傳統單一的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意圖。第44條采用共同屬人法的做法也體現出最密切聯系原則在侵權領域的可適用性,因為共同屬人法一般情況下總是與侵權當事人具有密切聯系的法律。(參見中國國際私法學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私法示范法》,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54頁。)當然,如果片面注重適用最密切聯系地法律,受訴法院可能會基于司法保護主義而大量適用法院地法。(參見蔡鑫:《論跨國公司環境侵權責任追究的法律適用》,載《求索》2011年第4期,第136頁。)故為保證法律選擇的適度靈活性,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中的最密切聯系原則應設置為例外條款,作為受訴法院實現“有利于受害人”目標的最后校正手段。

綜合觀之,以上種種問題均顯示出侵權行為的一般法律選擇規則并不完全適用于環境損害這一事項,更無法針對性地調整氣候變化等特殊環境侵權糾紛,單獨制定環境侵權專項法律選擇規則極具必要性。且中國就產品責任、人格權侵權及知識產權侵權等特殊事項進行單獨規定的實踐也體現出就環境侵權設置專項規則的可行性。因此,中國相關部門應予以重視并盡快出臺環境侵權專項法律選擇規則,積極應對日益增長的如由氣候變化、海洋污染等環境事件引起的新型涉外環境侵權糾紛。

三、《羅馬條例Ⅱ》框架下環境侵權的法律選擇:具體規則與價值考量

鑒于《適用法》第44條不足以實現高水平的環境保護以及弱者利益保護的目標,跨國環境侵權專項法律選擇規則亟待出臺。

“殼牌案”最終的責任認定與《羅馬條例Ⅱ》關于環境侵權的法律選擇規則密切相關,且《羅馬條例Ⅱ》作為歐盟關于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統一立法,內容涉及多種類型侵權行為且立法模式極具代表性。

有必要以域外經驗為觀照,探索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之進路。

(一)具體規則

1.概念及適用范圍

《羅馬條例Ⅱ》頒布之前,由于缺乏統一的規則,針對環境侵權的概念、范圍、歸責原則等關鍵問題,各歐盟成員國的實踐并不一致。《羅馬條例Ⅱ》的出臺以及與環境侵權直接相關的規則設置極大地緩解并統一了歐洲國家關于環境侵權法律選擇的差異化實踐,在歐盟范圍內實現了環境侵權國際私法的統一,也在一定程度上保障歐盟成員國居民在因受到跨國環境損害而進行求償時得以獲得統一、充分的救濟。(參見向在勝:《歐洲一體化中環境侵權法律適用的統一》,載《歐洲研究》2011年第1期,第90-94頁。)

就具體內容而言,為減少不必要的適用分歧,《羅馬條例Ⅱ》遵循特殊事項一般化的規則邏輯明晰了“環境損害”的概念及適用范圍。根據《羅馬條例Ⅱ》序言第24條,“環境損害”指自然資源(如水、土地或空氣)的不利變化,損害該資源為其他自然資源或公眾的利益而發揮的功能,或生物多樣性受損。根據第7條,條例適用于環境損害或由此種損害所導致的人身傷害或財產損失而引發的非合同義務。換言之,《羅馬條例Ⅱ》框架下的環境損害不僅包括對環境自身的損害,還涵蓋因環境損害而對人身或財產造成的損害。

除專條界定外,《羅馬條例Ⅱ》在總則部分也從一般性角度明確了環境損害的具體范圍。根據第2條第2款與第3款的規定,條例不僅適用于已經發生的侵權行為,對于可能或即將發生的侵權行為同樣適用。損害包括可能發生的損害,引起損害的事件包括可能引起損害的事件。根據第1條第1款,如果相關責任事涉財政、海關、行政事務,或者是因國家行使公共權力的作為和不作為而引起,則不適用該條例。根據第1條第2款f項的規定,《羅馬條例Ⅱ》并不適用于由核損害引起的環境侵權責任。(考慮到成員國參與的《關于核能領域中第三方責任的巴黎公約》《關于核能領域中第三方責任的1960年7月29日巴黎公約的補充公約》《關于核損害民事責任的維也納公約》《核損害補充賠償公約》和《關于適用〈維也納公約〉和〈巴黎公約〉的聯合議定書》等國際公約已經確立了國際核損害民事責任制度,以及國家重要的經濟利益,因此由核損害引起的環境侵權責任被排除在《羅馬條例Ⅱ》適用范圍之外。Proposal for a Regulation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the Council on the Law Applicable to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s,22 July 2003,COM(2003) 427 final,2003/0168(COD),p.9.)根據第28條,成員國在通過條例時可繼續適用其加入的國際公約中的沖突規范,但在成員國之間就條例規定的事項,《羅馬條例Ⅱ》應優先于那些對兩個或兩個以上成員國進行專門規制的公約而適用。(就歐盟成員國加入的關涉環境損害的國際公約而言,主要有《關于公路、鐵路和內陸航運船只運載危險物品引起損害的民事責任公約》《1969年國際油污損害民事責任公約的1992年議定書》《關于由環境危險行為引發損害的民事責任公約》《關于與危險品及有毒物品海上運輸相關的責任及損害賠償國際公約》《國際燃油污染損害民事責任公約》等。)

2.法律選擇

如前文所述,《羅馬條例Ⅱ》第7條規定了與環境損害有關的民事責任的特殊規則,即適用根據第4條第1款(《羅馬條例Ⅱ》第4條第1款規定:“除非本條例另有規定,適用于侵權或不法行為引起的非合同之債的法律,應當為損害發生地國家的法律,而不論引起損害的事件發生地國家,以及事件所引起的間接后果所在地國家位于何處。”)確定的法律,除非損害求償人選擇適用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法律。換言之,跨國環境損害民事責任的法律選擇原則上以直接結果發生地為連結點,除非損害求償人單方面選擇適用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法律,即侵權行為實施地法。

一般而言,成員國對于直接結果發生地的認定并無較大分歧,但對于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的認定,則存在爭議,如“殼牌案”。在該案中,原被告之爭議焦點圍繞這一問題展開:原告主張殼牌公司位于荷蘭的母公司是公司決策的制定者,本案中決策地荷蘭的法律即為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法律,因此應適用荷蘭法律;而殼牌公司認為,因二氧化碳排放行為導致的損害,具有不特定性,因此本案中所有相關國家的法律均可適用。法院最終認定原告之選擇符合《羅馬條例Ⅱ》第7條沖突規范所體現的保護理念,而且殼牌母公司的決策構成獨立的損害原因,并可能會對荷蘭居民造成環境損害,因此應選擇適用荷蘭法律,(Milieudefensie et al. v. Royal Dutch Shell PLC.,The Hague District Court,Judgment of 26 May 2021,ECLI:NL:RBDHA:2021:5339,para.4.3.6.)并支持原告之訴訟請求。由此可知,當代跨國公司的活動所產生的環境損害糾紛日益復雜,傳統侵權法的相關概念及內涵亟待得到延伸與發展。除此之外,《羅馬條例Ⅱ》第4條雖為侵權法律選擇的一般規則,但根據第7條之表述,第4條第2款共同屬人法及第3款最密切聯系地法似乎并不能適用于環境侵權糾紛。

值得注意的是,《羅馬條例Ⅱ》并未將與環境損害有關的民事責任的法律選擇僅限定于第7條這一特殊規則中。第14條賦予當事人合意選擇準據法的權利,即保障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實現。第3條規定,無論準據法所屬國是否是歐盟成員國,該準據法均可適用。

但這種選法自由仍被施加一定的限制:第一,事前合意必須是以明示或通過某種確定的方式達成,不得損害第三方權利,且當事人各方均從事商業活動;第二,如果與案件有關的全部因素均位于被選擇準據法之所屬國以外的某一國家,協議選擇不得違反該國的強制性規定;第三,如果與案件有關的全部因素均位于一個或多個歐盟成員國中,協議選擇不得違反歐盟的強制性規定。除此之外,根據條例第16條(《羅馬條例Ⅱ》第16條原文為:“Nothing in this Regulation shall restrict the application of the provisions of the law of the forum in a situation where they are mandatory irrespective of the law otherwise applicable to the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及第26條(《羅馬條例Ⅱ》第26條原文為:“The application of a provision of the law of any country specified by this Regulation may be refused only if such application is manifestly incompatible with the public policy (ordre public) of the forum.”)的規定,任何法律選擇均不得違反法院地的強制性規定及公共政策。

(二)價值考量

除如上文所述的《羅馬條例Ⅱ》在歐盟范圍內實現環境侵權國際私法的統一以保證成員國居民作為損害求償者能夠獲得統一、充分的救濟外,條例關于環境損害民事責任的法律選擇還體現出落實歐盟環境保護政策目標的價值考量,即實現高水平的環境保護,這也是“殼牌案”中海牙地區法院判定原告選擇荷蘭法律是否合理所依據的《羅馬條例Ⅱ》第7條所體現的保護理念。為保障這一目標的實現,條例一方面支持嚴格賠償責任,(Recital 11 of the Preamble to Rome II:“The concept of a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 varies from one Member State to another. Therefore for the purposes of this Regulation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 should be understood as an autonomous concept. The conflict of law rules set out in this Regulation should also cover non-contractual obligations arising out of strict liability.”)另一方面采納有利于環境損害求償人原則。(Recital 25 of the Preamble to Rome II:“Regarding environmental damage, Article 174 of the Treaty, which provides that there should be a high level of protection based on the precautionary principle and the principle that preventive action should be taken, the principle of priority for corrective action at source and the principle that the polluter pays, fully justifies the use of the principle of discriminating in favour of the person sustaining the damage. The question of when the person seeking compensation can make the choice of the law applicable should be determin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 of the Member State in which the court is seised.”)

1.嚴格賠償責任

以損害發生地作為連結點,不僅符合相鄰原則對事件發生地點的側重,即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通常將具有實質聯系的侵權行為地作為連結點,也是歐盟為推行嚴格賠償責任的環境保護政策的必行之策,其目的是促使將營業地或決策地設立在低保護水平國家的企業較高水平地保護環境,從而降低企業選擇低保護水平國家以轉嫁污染的可能性,整體提高環境保護力度與效果。(Michael Bogdan & Michael Hellner,Article 7:Environmental Damage,in Ulrich Magnus & Peter Mankowski eds.,Rome II Regulation,Otto Schmidt,2019,p.289.)除此之外,適用損害發生地法并推行嚴格賠償責任也意在維護并保障歐盟各成員國國民的利益。一方面,歐盟成員國國民在歐盟境內所受環境損害可依據歐盟的嚴格賠償責任獲得充分的救濟;另一方面,如果歐盟成員國國民在境內實施侵權行為而損害結果發生在歐盟之外的未采用嚴格賠償責任且賠償標準較低的國家,成員國國民也無需承擔高額賠償責任。(參見宋曉:《侵權沖突法一般規則之確立——基于羅馬Ⅱ與中國侵權沖突法的對比分析》,載《法學家》2010年第3期,第157-158頁。)

2.有利于環境損害求償人原則

雖然以損害發生地作為連結點有利于整體提高環境保護力度并維護歐盟成員國國民利益,但其也極易鼓勵企業利用該規則在保護水平及賠償標準低的國家進行污染轉嫁,以達到規避責任、減少賠償之目的,而這也是對這些國家受害人利益的極大侵害。為踐行有利于環境損害求償人原則,實現“誰污染誰付費”等高水平環境保護目的,損害求償人不僅被賦予就已經發生或可能發生的環境損害單方面選擇直接損害發生地法律或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法律作為準據法的權利,也具有嗣后合意選擇適用法律的權利,即在單一固定甚至略顯僵化的連結點的基礎上賦予環境損害求償人額外的連結點作為選擇依據,保證受害人獲得合理、充足的環境損害賠償。在“殼牌案”中,法院也對這一原則進行了確認。( Milieudefensie et al. v. Royal Dutch Shell PLC.,The Hague District Court,Judgment of 26 May 2021,ECLI:NL:RBDHA:2021:5339,para.4.3.6.)

首先,有利于環境損害求償人原則體現在《羅馬條例Ⅱ》的適用范圍方面。第7條雖并未明確規定可供環境損害求償人申請的賠償類型,但第2條第2款已經明確環境損害既可以是已經發生的,也可以是可能發生的。且根據現有實踐,對于環境損害這一特殊事項而言,當事人可獲得的救濟并不一定僅限于就已經發生的損害請求賠償,還包括獲得預防潛在環境損害的禁止令,(Thomas Kadner Graziano,The Law Applicable to Cross-Border Damage to the Environment:A Commentary on Article 7 of the Rome[KG-*3][QX(Y10]Ⅱ[QX)][KG*4]Regulation,Yearbook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Vol.9:71,p.76-77(2008).)這也呼應了《羅馬條例Ⅱ》序言第25條中的預防原則。事后賠償與源頭糾正相結合,有助于促使侵權人承擔環境損害賠償責任與履行對環境的注意義務的雙重目標的實現。

其次,有利于環境損害求償人原則體現在采用直接結果發生地作為連結點這一做法上。由于環境侵權案件中受害人經常居住地與直接結果發生地經常發生重疊,因此受害人更容易預見直接結果發生地法,若采用間接結果發生地作為連結點,受害人將難以預測準據法并提前在該地采取措施以規避風險,并難以平衡侵權人與受害人之間的利益,影響嚴格賠償責任的落實。(參見林強:《涉外侵權法律選擇中的“侵權行為地”界定——從侵權一般沖突規則的解釋切入》,載《現代法學》2018年第4期,第172-173頁。)

最后,有利于環境損害求償人原則體現在受害人的單方選法自由上。雖然為了確保法律適用結果的一致性并防止當事人選擇與案件毫無聯系的法律作為準據法,單方選法的范圍被限定在直接結果發生地法和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法二者之間。但在實踐中,直接結果發生地與受害人經常居住地經常發生重疊,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在多數情況下是跨國公司母國所在地,二者均與跨國環境侵權存在密切聯系,受害人仍可在有限的范圍內選擇更有利于自身獲得有效、適當救濟的法律。

此外,除上述肯定、明確的立法設計外,落實歐盟環境政策目標的價值考量還體現在歐盟立法者設計法律選擇規則時對部分法律選擇方法的排除。對共同屬人法的排除,一方面是考慮到跨國環境侵權案件中當事人具有共同國籍或經常居所地的實際可能性較低,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當事人過多地受到固定連結點的限制。環境侵權案件中可能存在多個不同國籍的受害人,共同屬人法中的連結點具有偶然性,一旦適用可能導致同案中的不同受害人無法基于統一的賠償標準獲得救濟。(Christian Von Bar,Environmental Damage i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Collected Courses of the Hague Academy of International Law,Vol.268:303,p.375-376(1997).)而對最密切聯系原則的排除,在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限制法院自由裁量權的過度擴張,但法院也無法通過最密切聯系原則對法律適用進行校正,可能導致涉案企業減輕或逃脫環境責任、受害人難以獲得有效救濟的不利后果。

綜上所述,歐盟關于環境損害的法律選擇規則既體現出對私益保護的重視,又體現出對環境治理的宏觀考量,在保護環境損害受害人利益、遏止企業轉嫁污染、落實區域環境政策目標等方面起到了重要助推作用。此外,條例的立法設計兼具確定性與靈活性,采用直接損害結果地作為連結點的原則性做法保證了侵權人與損害求償人對該地法律的預見性,而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連結點的引入則符合當前實際,特別是采用造成損害的事件發生地作為連結點可有效應對跨國公司環境責任追究、氣候變化等特殊情形及新興問題。但其對最密切聯系原則的排除,忽視了在審判過程中司法通過適度的自由裁量提供校正與救濟的保障作用。

四、中國涉外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之進路

如上文所述,《適用法》第44條作為侵權行為一般法律選擇規則具有原則性和中立性,但難以針對性地調整氣候變化侵權等特殊環境侵權行為,中國有必要單獨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以應對當前日益突出、復雜多變的全球環境問題。

對比一般侵權訴訟而言,法院在審理如針對跨國公司環境侵權行為提起的民事訴訟時,不僅要維護受害人的合法權益,還需通過追究行為人的直接民事責任促使跨國公司履行企業社會責任,(Shi-Ling Hsu,A Realistic Evaluation of Climate Change Litigation Through the Lens of a Hypothetical Lawsuit,University of Colorado Law Review,Vol.79:701,p.716-717(2008).)最終實現消減環境損害不良影響的目的。因此,在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時,應秉承兼顧“人權保護”與“環境保護”的立法理念,體現生態環境保護優先和資源可持續利用的價值追求,統一跨國環境損害糾紛的裁判尺度,最終實現“預防為主、損害擔責”的環境立法及司法目標。

(一)允許當事人嗣后合意選擇適用法院地法

在跨國侵權糾紛的法律選擇過程中,為避免意思自治原則被濫用,當事人合意一般被施加一定的限制,法律選擇的時間便是其中之一。以侵權行為發生為節點,當事人合意分為事前合意與嗣后合意兩種。如前所述,《適用法》第44條采用嗣后合意之做法,而《羅馬條例Ⅱ》則兼采事前合意與嗣后合意,但對事前合意施加了一定的限制。

關于事前合意,一方面,在環境侵權行為發生前,除非存在合同關系,否則受害人與侵權人一般無法進行事前合意。另一方面,環境侵權行為發生之后,即使不存在當事人事前合意,當事人在選擇一國法院起訴時也基本可以通過該國沖突規范獲知可能適用的準據法。(參見宋曉:《侵權沖突法一般規則之確立——基于羅馬Ⅱ與中國侵權沖突法的對比分析》,載《法學家》2010年第3期,第165頁。)即使在當事人之間存在法律關系競合的特殊情況下,當事人之間在既存的合同關系中已就可能發生的環境侵權糾紛的準據法作出約定,適用當事人事前合意選擇的法律也可能存在以下問題:第一,在受害人與侵權人存在合同法律關系與侵權法律關系的競合時,如果合同約定的準據法適用范圍為合同項下的糾紛,而不是由合同產生或與合同有關的糾紛,那么合同約定之準據法并不能視為對嗣后侵權糾紛的準據法約定;第二,環境侵權行為發生之前進行的法律選擇具有一定的隨機性,除非明確約定適用屬人法或合同締結地法,否則準據法的指向并不確定。在此情況下,企業作為強勢方極有可能利用其優勢地位誘導受害人“合意選擇”企業已事先預見的責任限額較低的國家的法律,以達到規避承擔高額損害賠償責任或履行行為給付義務之目的;第三,在跨國環境侵權糾紛中,受害人往往具有群體性和不特定性,并非所有受害人都會與侵權人簽訂合同并合意選擇侵權糾紛的準據法。在第二種企業利用優勢地位的情況下,允許事前選擇準據法可能導致同案中的不同受害人無法基于統一的賠償標準獲得充分的救濟,不利于維護全體受害人的合法利益。

而對于嗣后合意,在跨國環境侵權案件中,雖然侵權人與受害人在侵權行為發生后因賠償數額、歸責原則、舉證責任等訴求差異就法律選擇達成合意的可能性較低,但可以通過限定選擇法院地法的方式予以解決,達到尊重雙方當事人的自主選擇權以調動雙方自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的積極性的目的。首先,合意選擇的范圍限定在法院地法有利于簡化流程,省去外國法查明的環節。(參見肖永平、張弛:《論一般侵權法律適用規則中意思自治的限制》,載《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14年第1期,第93頁。)其次,以法院地作為法律選擇規則的定向連結點,毫無疑問可以擴大本國法律的適用范圍,且這一做法并不必然導致案件處理結果缺乏公平與正義。實際上,中國作為法院地時,相關國內實體法可充分救濟受害人,也為侵權人施加了更高的注意義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229條、第1230條和第1232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生態環境侵權糾紛案件適用懲罰性賠償的解釋》第10條的規定,污染環境、破壞生態的責任認定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即無論行為人是否存在過錯,只要其行為與環境污染及生態破壞的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便需要承擔侵權責任。如果行為人意圖不承擔責任或者減輕責任,則需對其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侵權人違反法律規定故意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嚴重后果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懲罰性賠償金數額最高為人身損害賠償金、財產損失數額的2倍。無過錯責任原則、舉證責任倒置的適用有利于對生態環境損害進行救濟,即有效地維護受害人的合法權益。而懲罰性賠償的引入則提升了違法成本,威懾惡意損害環境生態之行為,實現了由賠償向預防的轉化,(參見王利明:《〈民法典〉中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責任的亮點》,載《廣東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第221-222頁。)綜合體現了中國對環境保護的重視程度。因此,無論是為便利審判還是保障受害人獲得有效司法救濟,亦或是提高環境保護力度與效果,允許當事人嗣后合意選擇適用法院地法都是合理的。

除此之外,根據《適用法司法解釋》第6條第1款的規定,當事人合意的終止時間為一審法庭辯論終結前,在此之前當事人可以協議選擇或變更準據法。因此,在環境侵權領域,當事人在侵權行為發生后、一審辯論終結前協議選擇適用法院地法的,應予準許。

(二)附條件采用“侵權行為地”之單一含義

如前所述,《適用法》并未明確侵權行為地的具體指向,行為實施地或結果發生地的法律在第44條的語境下似乎均可適用。在侵權行為實施地與侵權結果發生地重疊的情況下,并不存在任何法律適用方面的爭議。而在環境侵權領域,特別是在如“殼牌案”等針對跨國公司提起的氣候變化民事訴訟中,環境侵權行為往往因跨國公司的母公司對子公司的操控而引起,因此侵權行為實施地(決策地)與侵權結果發生地往往分別位于不同的法域。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應如何界定侵權行為地?

如果采用復合含義,換言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中的“侵權行為地”包括侵權行為實施地與損害結果發生地,則與原《民通意見》第187條之規定相一致。對比單一含義,復合含義更具有靈活性,賦予法官酌情裁量的權力。在跨國環境侵權案件中,法官可依據侵權行為實施地法與損害結果發生地法的實際情況適用更有利于受害人的法律,但此優勢也同樣帶來一定的不便。如前所述,基于環境侵權案件的特殊性,受害人一般具有非唯一性與不特定性,部分案件中的損害結果發生地將存在于多個法域中。在此情況下,法院進行外國法查明的負擔較重,且在無法查明某一國或其中多國法律的情況下,對剩余各國實體法進行比較之結果難以令人信服是“最有利于受害人”的。(參見林強:《涉外侵權法律選擇中的“侵權行為地”界定——從侵權一般沖突規則的解釋切入》,載《現代法學》2018年第4期,第167頁。)

如果采用單一含義,即選擇侵權行為實施地與損害結果發生地其中的一個作為連結點,則需比較哪一個更有利于保護環境侵權受害人。從判斷侵權人行為違法性的角度來看,適用侵權行為實施地法較為合理,且可以使同一環境侵權事件中的眾多受害人得到平等的保護。(參見王榮華、王曉杰:《論國際環境侵權的法律適用——以跨國公司環境侵權為視角》,載《學術交流》2014年第12期,第74頁。)但侵權行為實施地往往具有偶然性,而直接結果發生地則是受害人因環境侵權行為受到人身或財產損害的地方,(Aurélie Planas,Cross-Border Environmental Damage in Conflict of Laws,Yearbook of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Vol.18:289,p.309(2018).

)該地亦由此具有如公共利益等特定法益,因此受害人在直接結果發生地具有可預見利益,該地相關規則的保護力度也會相應較高。此外,適用結果發生地法可以保證在同一國家遭受損害的所有受害人都獲得平等待遇,在同一國家造成損害的人無論是在何處實施侵權行為都會受到同等處罰。需要指出的是,有鑒于《羅馬條例Ⅱ》之價值考量,為平衡原被告之利益,這里的結果發生地指直接結果發生地,而非間接結果發生地。

綜合來看,無論是采用單一含義還是復合含義,在實踐中均會面臨一系列問題。適用侵權行為實施地法雖可保證同一環境侵權案件中的眾多受害人獲得平等保護,但并不一定能夠保證充分、有效地給予受害人以救濟并實現“有利于受害人”的環境立法目標。此外,對于侵權人而言,相較于損害結果發生地,侵權行為實施地更加具有可預見性,一旦采用侵權行為實施地作為靜態連結點,相關企業便可以在低保護水平國家從事相關活動以規避承擔高額賠償責任。而采用損害結果發生地法則會使受案法院面臨外國法查明負擔加重的風險,甚至可能影響各國法律比較后適用的保護效果。對于一般侵權法律選擇規則而言,擴張解釋連結點的復合含義更能體現出普適性之立法目的,同時也為特殊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提供了更為靈活、寬泛的立法空間。但從高水平環境保護及有利于受害人的立法目的出發,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更適合采用直接結果發生地作為連結點。雖然會面臨司法負擔加重的風險,但這一點可以通過賦予受害人有條件的單方選法自由予以消解,即由受害人在具有密切聯系的各國法律中選擇適用采用高額賠償標準、嚴格責任原則的某一國法律,減輕受案法院外國法查明的壓力。

(三)引入單方定向意思自治

賦予受害人單方面選法自由也是在跨國環境侵權領域保護弱者利益的途徑之一。如上所述,當事人無論是事前合意還是嗣后合意,都或難以達成統一,或強勢方利用優勢地位迫使受害人選擇保護水平較低的準據法。而各國為保證適用對受害人最有利的法律,會賦予跨境環境侵權受害人一定限度的單方選法自由。

《羅馬條例Ⅱ》將受害人之單方意思自治的范圍限定在侵權行為實施地法與侵權結果發生地法二者之間,即定向的單方選法自由。這種做法的優勢是避免單方意思自治的無限制擴張,保證被選擇的準據法均與侵權行為存在實質的密切聯系,進而有效地解決具體爭議。(參見肖永平、張弛:《論一般侵權法律適用規則中意思自治的限制》,載《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14年第1期,第93頁。)但事實上,由于跨國公司的參與,現代跨國環境侵權糾紛中與侵權行為存在實質密切聯系的連結點并不僅限于侵權行為實施地和侵權結果發生地,與侵權人經濟行為直接相關的地點同樣與侵權行為具有密切聯系。另外,大多數跨國環境侵權案件中的受害人經常居所地與直接結果發生地會發生重合,但在少數場景下,直接結果發生地可能作為偶發性地點存在。基于此,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應引入單方定向意思自治,但選擇范圍不應限于侵權行為實施地法與直接結果發生地法。為實現“有利于受害人”的立法初衷,受害人可在直接結果發生地法、侵權行為實施地法、當事人經常居所地法或主要營業地法中選擇更有利于保護其自身合法權益的法律作為準據法。

(四)充分發揮例外條款之作用

為充分保障受害人之合法權益,促使相關企業切實承擔氣候變化等環境責任,除明確連結點之概念、引入雙方定向意思自治及受害人單方定向意思自治外,還應充分發揮例外條款之作用,以保證在審判過程中司法通過適度的自由裁量提供校正與救濟。

一方面,采用最密切聯系原則作為保障性的例外條款,即在其他情況下,如果因環境侵權行為產生的法律關系與另一國家或地區具有更密切聯系,則適用該最密切聯系地法。鑒于目前《適用法》第2條最密切聯系原則的法律地位仍存在爭議,部分條款亦單獨規定了最密切聯系原則的適用,因此可在環境侵權領域中單獨規定此例外條款。另一方面,法院應根據實際情況考慮援引強制性規定及公共政策條款,維護本國法律制度完整性等國家及社會的重大利益。而鑒于《適用法》第4條和第5條已對強制性規定及公共政策作出明確規定,因此無需在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中特別規定。

綜上,筆者建議中國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具體規定如下:

“環境侵權責任,適用侵權直接結果發生地法,除非受害人選擇侵權行為實施地法、當事人經常居所地法或主要營業地法中更有利的法。

環境侵權行為發生后,當事人協議選擇適用法院地法的,應予準許。

在其他情況下,如果因環境侵權行為產生的法律關系與另一國家或地區具有更密切聯系的,適用該最密切聯系地法。”

五、結語

“殼牌案”作為氣候變化民事訴訟發展歷程中的里程碑式案件,其判決根據《羅馬條例Ⅱ》第7條最終適用荷蘭法以確定相關責任的做法不僅為未來氣候變化民事訴訟提供了新的訴訟及審判思路,也凸顯了環境侵權專項法律選擇規則在氣候變化民事訴訟中保障受害人合法利益、推動跨國公司切實履行環境責任的重要作用。然而,《適用法》并未涵蓋調整跨國環境侵權行為的專門規范,一般侵權法律選擇規則在應對復雜多變的環境侵權行為時的不足也日益顯現。為與國際接軌并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中國應單獨設置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

在環境侵權法律選擇規則的設置上,既要體現對私益保護的重視,又需涵蓋對環境治理的宏觀考量,實現“人權保護”與“環境保護”雙重目標。首先,應允許當事人在環境侵權行為發生后、一審法庭辯論終結前協議選擇適用法院地法;其次,明確“直接結果發生地”作為連結點的一般適用性;再次,引入單方定向意思自治,允許受害人在直接結果發生地法、侵權行為實施地法、當事人經常居所地法或主要營業地法中選擇更有利于保護其自身合法權益的法律作為準據法;最后,引入最密切聯系原則并在例外情形下適用,保證司法得以通過適度的自由裁量對法律適用進行校正。

收稿日期:2023-07-10

基金項目:2023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一般項目“國際私法視域下跨國公司社會責任研究”(3162023ZYQB02)

作者簡介:陳南睿,男,外交學院國際法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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