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艷梅
石家莊市長安區人民法院,河北 石家莊 050000
離婚時夫妻怎樣分擔共同生活期間因共同生活所生之債務問題規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已廢止)第四十一條中,該條雖然是一個具體的規則,實則具有一定的原則性意蘊,對于其中提到的“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如何理解,條文并未提及,這就導致了司法實務中對于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沒有統一的遵循標準,同案不同判的現象屢見不鮮。
最高人民法院在認識到上述問題后,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已廢止,以下簡稱原《婚姻法解釋二》),其中第二十四條對原規則的漏洞進行了填補。事實上,該條文的規定同樣存在諸多不合理之處,例如一方舉債,而另一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或者一方舉債是用于違法行為,這些債務如果都歸類為夫妻共同債務,對于非舉債方極不公平,這也就意味著該條文并不能實質上地解決夫妻共債問題。[1]
原《婚姻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出臺后,最高人民法院又于2017 年2 月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的補充規定》(已廢止,以下簡稱原《補充規定》),該規定對原《婚姻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做了兩款補充,排除了幾種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的情形。原《補充規定》的出臺雖然給司法實務帶來了一定的便利,但是有關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標準仍然不甚清晰。
2018 年1 月,最高人民法院又發布了《關于審理涉及夫妻債務糾紛案件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關于夫妻債務糾紛的解釋》),該解釋的第一至第三條確立了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共債共簽”原則,廢除了原《婚姻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確立的時間標準,并將“家庭日常生活需要”作為夫妻共同債務的實質認定標準。相較于此前的規定,《關于夫妻債務糾紛的解釋》第一至第三條的規定更為合理,也更為細化。其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吸納了《關于夫妻債務糾紛的解釋》第一至第三條的規定,并做了更為精練的表述,使得該條文更加完善。但是,條文中涉及的“共同意思表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夫妻共同生活”以及“共同生產經營”四種債務類型的內涵及外延依舊不清晰,這將極大地影響《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的準確適用,損害債權方或者非舉債方配偶的合法權益。筆者不揣淺陋,將從這幾個概念出發,分析其具體的內涵及外延,明確應當以何種標準來認定夫妻共同債務,以就教于方家。
就夫妻共同作出意思表示而產生的債務這一問題,《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一款前句對此予以規制,也即在認定此類債務時,如果能夠判斷夫妻雙方有著共同的意思表示,并且將該意思表示向第三人作出,形成了債權債務關系,此時就可以將此債務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例如,如果夫妻雙方共同以簽名的方式作出意思表示,此時夫妻共同債務自然成立。如果夫妻一方對債權債務關系作出追認,此時夫妻共同債務也當然成立。但在此處,我們需要進一步探究,意思表示應當以何種方式作出。《民法典》第一百四十條對意思表示的形式作了規定,共有兩種典型形式,一種是明示形式的意思表示,另一種是默示形式的意思表示。[2]夫妻雙方共同簽名屬于第一種意思表示形式,即明示的意思表示形式。默示的意思表示主要是在追認的情形中出現較多。依據體系解釋,默示當然也可以作為追認的形式,尤其是一方以行為作為默示追認方式,當然也應當被承認。另外,《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一款中還用了“等”字,這里的“等”字應當理解為只要是夫妻雙方的意思表示能夠被認定為共同的意思表示,夫妻共同債務便成立。例如,借款時,債權人與夫妻雙方均在現場,但是最終夫妻雙方僅有一人簽字,而另一方是以口頭或行為表示同意,此時也可以認定為雙方做出了共同的意思表示,即使意思表示的形式不同,但是雙方意思表示欲達目的相同,其產生的效果便也相同,即夫妻共同債務成立。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第一款規定了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如果該債務是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發生,即使是夫妻一方以個人的名義負擔債務,同樣可以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該條款實際上也是明確了在我國法上,夫妻雙方均享有家事代理權。[3]但是,在明確了家事代理權后,《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并沒有規定哪些債務屬于“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換言之,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范圍應當如何界定尚不清晰,有待完善。
司法實務中,人民法院認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是指家庭日常生活中的必要支出,包括衣食住行、醫療保健、交通通信、文娛教育及服務等,強調的是維系一個家庭生活所必需的開支。①參見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湘04 民終167 號民事判決書;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吉04 民終353 號民事判決書。但是,這種定義范圍過寬,標準尚不明確。例如,交通通信,何種交通方式的花費屬于日常生活需要;文娛教育,是否應當有一個具體的數額,子女出國留學是否應當算作日常生活需要,這些都是上述標準所無法界定的。有學者提出,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應當主要包含兩種情況,一種是為了家庭生活而購買商品,另一種是為了家庭生活而購買服務,因此兩種情況所生之債務,均可以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而且基于家庭生活需要所負債務也僅僅包括這兩種情況。換言之,對于是否可以將債務認定為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必須符合日常家事代理權的設立目的。另外,就借款之債而言,為了降低債權人的證明負擔,以及避免債務無法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的情況出現,債權人應當要求夫妻雙方共同作出明確的意思表示,也就是共同簽名,以明確債務為夫妻共同債務。這一觀點雖然再一次強調了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債務為家庭購買商品或服務,但是仍然沒有提出一個明確的標準。
筆者認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界定標準應當既有范圍標準,又要結合數額標準。范圍標準是指,何種支出應當算作是家庭日常生活需要。例如上文所指出的,司法實踐中定義的衣食住行、醫療保健、交通通信、文娛教育及服務等都可以認定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那么因這種支出所生的債務應該算作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這比較好認定,司法實務的界定也較為合理。但是并不是符合上述類型的債務最終都能算作是家庭日常生活需要,例如教育花費超過一定的數額標準,就不應當算作是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以,在數額方面也應當有所標準。《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妥善審理涉夫妻債務糾紛案件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第二條要求,判斷何種債務或者債務的數額為多少就不能夠被認定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應當綜合認定,認定標準應當參照當地的經濟發展狀況、消費水平、工資水平等。由該條內容可知,數額標準也是判斷消費是否屬于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關鍵因素。人民法院在審理此類案件時,可以結合當地的消費水平,以及各行業的工資標準,認定幾倍于工資標準的消費數額不屬于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如果夫妻一方的債務不屬于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生,也就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
夫妻一方所負之債務并不屬于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生,而是用于共同生活或者共同的生產經營,只要債權人能夠證明這一點,該債務就能夠判定為夫妻共同債務,下文將對這兩類債務的理解進行闡釋。
從形式上看,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所生之債務與因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生之債務有所不同,前者的涵攝范圍要比后者更廣,因為此處所提到債務必須是超出了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產生的債務,因此,在判斷此類債務時,可以參照上文確定的家庭日常生活需要認定標準。但是,必須要強調的是此類債務的產生必須是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僅僅判斷是否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還不夠,必須要判斷債務是否因用于夫妻“共同”生活而產生。如果夫妻一方舉債僅僅是用于個人生活,就不能將此債務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否則有違“共同利益”標準。
有學者認為,夫妻共同生產經營主要是指夫妻共同決定生產經營事項,由此而產生的債務更像是一種基于共同意思表示所生的債務,其完全可以被“共同生活”以及“舉債合意”所替代,所以,因夫妻共同生產經營所產生的債務并不是一種獨立的夫妻共債類型。這種觀點值得商榷,如果雙方沒有共同的舉債合意,而一方最終舉債也用于了雙方共同的生產經營活動,那此時所產生的債務仍然可以被認定為用于夫妻共同生產經營活動所生之債務,但不能歸類為“舉債合意”。例如,夫妻雙方共同經營一家超市,經營出現虧損,夫妻一方希望通過民間借貸的方式彌補虧損,但是另一方希望通過擴大經營規模來扭轉虧損局面,這時因借貸而產生的債務就不能認定為因共同合意產生的債務。所以,用于夫妻共同生產經營所產生的債務仍然是一種獨立的夫妻共債類型,應當被獨立研究。筆者認為,判斷經營活動是否為夫妻共同生產經營,必須要考量生產經營活動的屬性,并且需判斷夫妻一方對于經營活動的參與地位。如果雙方都對經營活動進行了投資,那么毋庸置疑,該項經營活動就屬于夫妻共同生產經營。現有一家較大的公司,夫妻一方是公司絕對控股股東,此時就要判斷另一方在公司中的職位或者地位,如果另一方在公司中僅僅是一名小職員也沒有股份,其想法以及行為并不能左右公司的決策及發展,就不能認定該經營活動屬于夫妻共同生產經營。
最高院有觀點指出,共同生產經營包括夫妻共同投資、生產經營的情形,也包括夫妻一方從事生產經營活動但所得利益歸家庭共享。《通知》第四條也作了相似規定,舉債用于舉債人單方從事的生產經營活動,但配偶一方分享經營收益的可以考慮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本文對此持反對觀點:
日常生活中,夫妻雙方分享對方的收益屬于極為正常的現象,在傳統的中國家庭中,雙方的財產也難以區分。如果分享受益方完全不知道另一方有經營活動,也不了解其為了經營活動負擔債務,這時僅僅因為夫妻關系而分享收益就被要求負擔債務,其合理性有待商榷。
如果采納這種觀點,那么司法實務中,人民法院就很有可能僅僅審查收益是否由家庭共享,而不去關注夫妻雙方的經營是否能夠構成“共同生產經營”,這樣就導致“共同生產經營”的認定標準失去了存在意義,這極不利于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綜上,判斷生產經營活動的屬性以及夫或妻一方在經營活動中的參與程度,也即是否出資或者處于何種地位進行綜合判斷。如果是一方沒有參與任何經營活動,僅僅是分享了收益,就不屬于因共同生產經營所生之債務,也當然不可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的規定也還存在諸多可商榷之處。司法實務中,在認定夫妻共同債務時,要結合具體案情,審慎認定。不論意思表示的形式是明示還是默示,只要是夫妻共同做出的,就屬于共同之意思表示。范圍標準及數額標準相結合是判斷家庭日常生活需要的關鍵,綜合認定債務是否是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所生之債務,必須強調的是債務是超過日常家庭生活需要而產生的,并且必須是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在判斷經營活動是否為夫妻共同經營活動時,明確生產經營活動的屬性,并且需判斷夫妻一方對于經營活動的參與程度,另外共同生產經營應當僅指夫妻共同投資、生產經營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