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艷艷

陽光施下恩慈,我暫時
擺脫了寒冷,下樓,行走
路過一片綠草坪
與金黃的銀杏樹,火紅的雞爪槭
一起站立片刻后
穿過一條街,來到江邊
前方是江水流淌時的
粼粼波光,身后是
車道上疾馳而過的車輪聲
遠山如鎮石,壓住大地這張
寬大無比,也堅韌無比的紙張
堅持跋涉仍觸及不到邊界
畢生練習也無法
力透紙背。時至冬日,將枯未枯的
終會枯,將落未落的終會落
如此耀眼的景色還能持續多久
浮沉于俗世的驚濤駭浪
卻試圖依靠俗人的思想上岸的人
詩句已經讀完,而更多的空白
順著字里行間的缺口,爬進來
在寒冷的街頭,每走一步
都有數不清的風
向我宣示主權
平等不過是個偽命題,只有起點
沒有目的地,但這并不妨礙人們
將這個標語,白天貼在所有領域的
櫥窗,到了夜晚,再撕成碎片
出門前將自己層層包裹
也裹住所有聽覺、嗅覺,和觸覺
而變得光禿的樹木呢
——作為人標配的傲慢,就是
習慣,為自己之外的事物發言
當它抽枝、長葉,仿佛世界更新了
實際上,不過是利用感官這種工具
逃避無處不在的陳舊
厚重的衣服也是,在冬天,唯有
笨拙的身體,開裂的嘴角,讓行動
和語言,謙遜地枯黃,飄落
看一看,露出的是筆直的
秤一樣的樹干,還是彎曲的脊骨
大雪日,在一場大雪過后
甚至沒留一點痕跡,才蹣跚來到
此情此景常常不在此時
有的滯后,有的超前
更多的如謎團,從古代到現在
再到明天,一直無法解開
而我的視角只在今天——
清晨霧氣彌漫,中午顯露灰暗
下午即將到來
在我努力回避寒冷的斗室
在他們只動用一念
便瞬間到達的天堂,和地獄
大雪日,那場雪
早一步是因果,遲一步仍是因果
我想寫點什么,糾結于
如何把單薄的詞
編織成,異常厚重的云層
把灼熱的太陽團團圍住,看上去
像一個想要掙脫淤泥的頭顱
想起今年中秋之夜的月亮
也是在淹沒它的云層里
潛行了很久,才完全現身
讓翹首以盼的賞月者在倍感
失落之后,領受到超出預期的驚喜
我寫下云層。就是為了讓自己
置身其間,經歷若隱若現的日月
完全沖破云層的一刻
——那驚喜之后,更空洞的失落
像一粒種子,埋在云層之中
也像一個浮標
在波詭云譎的大海,時隱時現
隱身時,云層是過于厚重的泥土
阻擋著種子破土
出現時的萬丈光芒,是頃刻間
抽出了無數無形的枝條
陰冷感消失了
我的脊背得到了意外的撫慰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
在今日來臨之前,一把傘
和一顆蜷縮的心
早就已經準備就緒
有人說詩是一個意外
正如此刻,太陽在云中穿梭
造就的忽明忽暗,忽冷忽熱
在想象力被人類各種各樣的預告
不斷沖淡的年代
我翻開自己曾經寫下的詩句
在早被定義的今生之岸
看一看
以各種面目出現,但永恒存在的太陽
雨還沒停,濺起水花的車子
那么多
當它們從同一個水洼
疾馳而過,那車輪
在前進中不獨一個
陷入震蕩,連同握在手中的方向盤
承載安全感的鋼鐵身軀
窗外,路邊香樟樹像一把傘
搖晃著,順著我的視線
分身為無數把傘,輾轉于
街頭、巷尾
似乎只有等風雨停下來
城市才被洗凈
包括所有陽光下暴露出的秘密
那越來越輕盈的空氣中不獨一人
像流竄在外的逃犯
等待被春天緝拿
有形狀的水,清淺、透明
仿佛懷揣的秘密
在暴露出來后,慢慢轉變成
形式主義的浮力之池
水邊有一只看上去
用玻璃制成的透明小舟
在冬天的光影里如童話般夢幻
有人建議我站在小船上拍照
看啊,背后是連綿的青山
腳下是寧靜的水面
小船仿佛一只充滿善意的搖籃
一踏上去,就變成了不穩定的蹺蹺板
玻璃外表,塑料材質
沒有支點,也不知道重心在哪
等我狼狽地從池中拔出那只
鞋中灌滿冷水的腳
冰冷感瞬間從下到上傳遍整個身體
恍如從夢中跌入了現實
而眼前,除了池邊的水痕
和未擰干的情緒
一切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那只虛浮的,讓我一腳踏空的小舟
如同被世人喜愛的話語,帶著
誘惑之心,繼續在水上輕輕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