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弗萊德金

宋朝

導演，2023年8月7日逝世，享年87歲。

2023年8月7日，美國著名電影和電視導演威廉·弗萊德金（William Friedkin）在美國加州洛杉磯逝世，享年87歲。他的兩部代表作，《法國販毒網》和《驅魔人》，以逼真自然的風格，將處于險境中的人物呈現在大銀幕上，不僅創造了票房奇跡，更引領了上世紀70年代美國電影的繁榮。

70年代的諾蘭

威廉·弗萊德金在上世紀70年代的地位，相當于今天的克里斯托弗·諾蘭，甚而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像《星際穿越》和《盜夢空間》是諾蘭最好的名片一樣，《法國販毒網》和《驅魔人》是弗萊德金的最佳代言。兩部電影直到今天還在發出回響：《法國販毒網》改變了后來的動作片面貌，《驅魔人》則將恐怖片這個類型做了一次全新提升。

最初涉足電影行當，他拍的都是紀錄片，或許正因為如此，關注現實的紀錄片精神貫穿了他的整個導演生涯?！度嗣駥ΡＡ_·克朗普》對于弗萊德金和攝影師比爾·巴特勒（曾為《大白鯊》和《飛越瘋人院》掌鏡）來說，都是一次突破，靠這部紀錄片，兩人正式進入好萊塢。從1967年雪兒等新星主演的歌舞片《歡樂時光》，到1970年的同性題材《樂隊男孩》，弗萊德金在熱門戲劇改編的路上徘徊良久——其時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不久之后他的兩部經典之作《法國販毒網》和《驅魔人》即將橫空出世。

《法國販毒網》改編自真實故事，講述的是警方打擊毒品走私犯罪的過程。和大多數類似題材的電影不同，它重新定義了什么叫寫實：警方與販毒分子的周旋，很多時候是體能與耐心的較量，那場將汽車整體肢解的戲，就連車身翼子板都不放過，便是最好的證明。拍攝本片時，弗萊德金將天生的匪性發揮得淋漓盡致：為了順利拍完汽車追逐戲份，他曾向紐約捷運局一名官員行賄4萬美元，就像觀眾看到的那樣，汽車在路上橫沖直撞，已經危及到行人的生命安全。

就像沒人料到他會突然從歌舞片轉向動作片，拍完《法國販毒網》后，弗萊德金去拍《驅魔人》同樣出乎人們意料：這部1973年上映的恐怖片曾引起轟動，紐約觀眾忍受嚴寒在影院外排長隊購票成為當年一景，黃牛則將電影票以3倍的價錢出售。某種程度上，兩部經典之作的拍攝手法異曲同工，那就是極度寫實?！厄屇恕犯木幾酝てぬ亍げ祭俚耐麜充N小說，講的是一個12歲的小女孩芮根被惡魔附身。片中飾演小女孩的琳達·布萊爾，被導演調教到了演員所能到達的極限。

這里有個花絮。琳達·布萊爾是被母親帶來試鏡的?！八苈斆鞯辉缡?，很可愛但不漂亮。就是個很正常的快樂的12歲小女孩。”這是弗萊德金對琳達的第一印象。導演問小演員是否讀過原著小說，后者表示讀過，“有個小女孩被惡魔附身，然后做了很多壞事”。導演又讓她詳述究竟做過什么壞事?！八岩粋€男人從窗戶里推了出去，扇她媽媽耳光，用十字架自慰。”

“很多人正等著我垮掉”

弗萊德金拍《法國販毒網》純屬偶然。本片故事版權在制片人菲利普·德安東尼手里，他看過弗萊德金為ABC電視臺拍攝的紀錄片，以及《人民對保羅·克朗普》。兩人很快成了朋友，德安東尼偶然提起有個《法國販毒網》劇本。弗萊德金旋即著手準備。“我倆一回到紐約，就去見了故事中兩個警察的原型。我每天和他們一起出警，等到拍攝那天，我對警察的世界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不僅如此，拍片前幾周，兩位主演吉恩·哈克曼和羅伊·謝德也要干相同的事。“這部片子拍了很長時間，幸虧德安東尼始終在我身邊?！?/p>

為什么《法國販毒網》和《驅魔人》直到今天仍然被推崇？2013年接受媒體采訪時，他說過這樣一番話：“有些在當下很成功的電影保質期很短；另外一些不是那么成功的電影后來卻成了經典，比如《迷魂記》和《公民凱恩》，兩部都是票房毒藥，前者上映期間連影評人都不看好?！斗▏湺揪W》和《驅魔人》之所以沒有過時，是因為它們拍得沒有時代痕跡。你看《驅魔人》被模仿過多少次就知道了，以至于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哪部是原作?！?/p>

不幸的是，兩部作品完成之時，他在好萊塢的時運也隨之結束。以1977年上映的《千驚萬險》為節點，本片以慘敗收場，他也從昔日的“五星級上將”寶座上跌落。多年以后，他對記者這樣形容彼時的心境：“（好萊塢對我的態度）某種程度上發生了改變，當然也要因人而異。我還是熱門導演，可以繼續拍片。但是制片廠最關心的畢竟是商業回報，而非影片質量?！?/p>

與此同時，他與合作伙伴陷入了長期的交戰狀態，從演員到制片人，似乎沒有一個人讓他滿意。他自己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里?！拔遗牡拿恳徊侩娪?，導演的每一部戲劇和歌劇，都打上了紛爭，有時是仇恨的烙印。共同之處是我都在場，這說明什么？”他在2013年出版的自傳《弗萊德金的芮根：一部回憶錄》中寫道。此回憶錄讓影迷窺探到一個復雜又矛盾的弗萊德金?！氨M管上帝給了我這些天賦，我仍然時不時地懷抱憤怒和怨恨。”他曾說，“我的救贖就是將它們傾注到作品中。”

某種程度上，這種好斗天性和他的成長經歷有關：他出生于1935年，父母都是來自烏克蘭的猶太移民，童年生活在極端貧困中。二十幾歲時，一次偶然機會，他在當地電視臺郵件收發室謀得一份工作。和所有后來成名的導演一樣，某部電影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對于弗萊德金而言，那部電影叫《公民凱恩》。在這家電視臺，他想方設法從收發室跳到演播室，開始正式學起了怎樣做一名電影人。

《千驚萬險》是弗萊德金電影生涯遇到的首個滑鐵盧。本片是對亨利-喬治·克魯佐執導的《恐懼的代價》的一次重拍（盡管弗萊德金并不這么認為）：兩部片子情節相似，講的都是幾個混混在崎嶇的道路上運送硝化甘油。不同的是，弗萊德金這部一上映便惡評如潮。更不幸的是，《千驚萬險》選了一個“絕佳”檔期，排在《星球大戰》上映一周后，以至于票房慘敗?！啊缎乔虼髴稹犯淖兞擞^眾對一部電影的期待，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他后來承認，檔期是《千驚萬險》命運不濟的一個重要因素。《千驚萬險》可謂弗萊德金最不順的一部電影。話雖如此，他對本片偏愛有加。

談到影評人對《千驚萬險》不買賬的原因，他還有個說法：“當某個電影人或藝術家有段時間非常成功，就會有評論家躲在角落里伺機而動。那段時間我在風口浪尖，所以有很多人正等著我垮掉?！比旰螅痘⒖谘埠健吩俅问谌艘员＿@部電影被很多人解讀為有“恐同”傾向，爭議四起，負面報道比《千驚萬險》更甚。

《虎口巡航》上映期間，恰逢美國同志解放運動如火如荼?！半娪笆歉鶕鎸嵤录木幍?。只是那個時間點有點不討好。但它不該背上反同的惡名，那不是本片的初衷?！彼髞斫忉?。

重回一線導演行列

比起《千驚萬險》和《虎口巡航》兩部作品，1985年上映的《洛城生死斗》總算讓他看到點希望。這部電影有《法國販毒網》的影子，評論還算不錯，但也稱不上當年的熱門電影。

《洛城生死斗》劇本是他與一名美國特勤局特工合力完成，汽車追逐戲份可與《法國販毒網》媲美。他后來承認，為了完成那些特技鏡頭，他冒著被逮捕的風險。幸運的是，沒有發生傷亡事件。《洛城生死斗》還有一大貢獻，它發掘了三位當時籍籍無名、日后成為巨星的演員：威廉·彼德森、威廉·達福和約翰·特托羅?！拔覐膩聿粨乃麄兌际菬o名之輩，我要的是好演員。只要故事好，表演不可能壞到哪里去?！备トR德金說。

從1967年的《歡樂時光》算起，到今年9月上映的最后一部電影《凱恩艦嘩變》，他一生拍了20部故事片。其中他最喜歡的兩部是《洛城生死斗》和《千驚萬險》，因為它們最接近導演腦中的最初設想。至于較遠的那幾部，則是《龍虎大賊少雙手》《憤怒》《魔鬼保姆》。其中《憤怒》讓他尤為遺憾。

《憤怒》拍攝期間，資深制片人迪諾·德勞倫蒂斯沒錢了，后來此人宣布破產。更糟的是，德勞倫蒂斯不僅是《憤怒》制片人，也是它的發行商。就這樣，本片拍好后被封存五年，直到米拉麥克斯影業重新將其發行?！澳嵌螘r間是我事業的最低點。我從一線導演的行列消失，很少人能像我一樣再次起死回生。”他認為自己之所以沒有徹底消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電影還有熱情。

大多數人有所不知，上世紀90年代末，弗萊德金開始執導歌劇。在此后的十幾年時間，他每年都會導演一部歌劇。用導演本人的說法，首先，他喜歡這份工作，其次，歌劇可以反哺電影?！案鑴『碗娪暗奈ㄒ粎^別是，歌劇沒有攝影機。”他說。

2000年是弗萊德金重新交好運的一年：《驅魔人》重新發行，由湯米·李·瓊斯和塞繆爾·杰克遜主演的《交戰規則》雖然備受爭議，卻票房大賣?！督粦鹨巹t》之后，《千瘡百孔》和《殺手喬》都得到影評人很高的評價。弗萊德金將這些電影的成功歸功于演員陣容。無論如何，三部片子讓他重回一線導演行列。

（作者為資深影評人；編輯：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