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東
2022 年的美國中期選舉被稱為拜登政府的“期中考試”,民主與共和兩黨最終分別控制了參議院和眾議院的多數席位,拜登政府陷入半“跛腳”狀態。這一結果預示著今后美國兩黨之間的對抗將更加激烈,黨內斗爭也會更加復雜,雖然美國整個社會正逐步回歸正常狀態,但帶有極端化、暴力化色彩的突發事件仍會此起彼伏。
2022 年的美國中期選舉結果,基本符合選前預期,民主與共和兩黨仍處于僵持狀態,沒有一方取得明顯優勢。
從美國歷史上看,控制白宮的政黨往往會在中期選舉中失去一些眾議院席位。在其首個中期選舉中,杜魯門失去了55 個眾議院席位,克林頓失去了53 個眾議院席位,奧巴馬則失去了63 個眾議院席位。在2022 年的美國中期選舉中,共和黨果然在眾議院實現了翻盤,而民主黨則失去了眾議院的多數黨地位,民主黨與共和黨的席位之比從選前的220:212,轉變為選后的213:222。在參議院的選舉中,民主黨則取得新的突破,從共和黨手里奪回一席,實現了51 對49 的優勢。盡管隨后一名民主黨參議員宣布退黨,但其投票傾向仍與民主黨保持一致,這使得在過去兩年中常常因為地區和個人利益而與拜登政府唱反調的民主黨參議員曼欽的影響力大為下降,即使他故伎重演,也無法像以往那樣發揮“四兩撥千斤”的阻礙作用,在出現平局時副總統哈里斯的一票還可以一錘定音,這對拜登政府來說無疑是重大利好。
美國國會的職能主要有兩個:一是倡導和批準立法,二是代表地方利益。從立法角度來說,所有的立法倡議都需要通過兩院的審議并經總統簽署,才能成為正式法律。因此兩院是平等的,其主要區別在于,一是所有涉及資金支出的立法必須先由眾議院發起,這種優待是形式上的,畢竟參議院的認同也必不可少;二是批準國際條約和總統對重要官員的任命是參議院的特權,與眾議院無關,因此奪取參議院的多數席位更顯“實惠”。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正是憑借共和黨在參議院的多數席位,任命了三位大法官,從而對美國政治的演變產生了深遠而長久的影響。從這個方面看,民主黨控制了參議院的多數席位,一方面可以為拜登政府重要的人事任命提供保障,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抵消共和黨在眾議院的優勢,給拜登提供一些回旋余地來推動其政治議程,至少可以制約共和黨提出的一些更激進的政策倡議。
為了在中期選舉中一決高下,民主與共和兩黨均竭盡全力進行動員,投入了高達167 億美元的史無前例的競選費用。多數選舉預測機構都曾認為,鑒于美國通脹高企,犯罪和暴力事件頻發,美墨邊境非法移民壓力顯著增大,拜登個人支持率始終低迷,共和黨可能會取得一次歷史性的大勝。但從最終結果來看,臆想中的紅色浪潮變成了紅色漣漪,共和黨雖然如愿奪回了眾議院的控制權,但取得的席位優勢并不明顯,在參議院還失去了一個席位,只能算是一次“慘勝”。在占據顯著優勢的條件下,共和黨的選舉表現平平,其原因主要有兩點。
從黨外因素看,拜登政府的表現并沒有那么不堪。一是雖然美國通脹指標高企,但其他經濟指標并不難看,尤其是失業率創下了美國新低。拜登政府此前剛剛主導通過了幾個長期受阻的法案,為美國經濟的恢復打了“強心針”,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中產階級的關注。選民雖然對拜登個人的表現不滿,但認為他在應對困局方面已經盡力了,換成其他人主政不一定會比他做得更好。二是民主黨內部非常團結,一旦遇到重大選舉,民主黨內部之間的矛盾就會暫時被擱置,一致對外成為他們的共同目標。三是民主黨采取了比較有效的選舉策略,包括充分利用墮胎案判決引發的巨大爭議來為自身吸引支持;在選民動員過程中避重就輕,低調應對通脹問題,同時抓住共和黨人在控槍問題上的消極表現,越來越多采取違憲行動來達成自身目標的舉動,制造美國面臨憲政危機的恐慌感;民主黨人還試圖引導共和黨選民遠離溫和候選人,鼓動支持其與極端保守派結盟,間接促成了共和黨候選人被更多選民拋棄的現實。民主黨還動員選民多采用提前投票和郵寄選票的方式,以此來打破共和黨人限制民主黨潛在選民投票的諸多努力。
從黨內方面看,共和黨自身也犯了不少錯誤。一是在選前幾個月,保守派主導的最高法院改判了“羅訴韋德案”,宣布聯邦政府不再保護女性的墮胎權,而是將其交給各州自行處理。這導致身處保守州的許多選民人心惶惶,將支持民主黨候選人視為自救的機會,在選舉中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政治熱情。二是共和黨內部攪局者拖累了選情。在選舉中如果共和黨采取穩扎穩打的競選策略,原本可以贏得更多席位,但特朗普的積極介入產生了嚴重的破壞作用。這位前總統在共和黨選民中仍有強大號召力,但他只看重候選人的忠誠度而非競選能力,這一現實導致特朗普支持的候選人很容易在共和黨黨內初選中獲勝,但在與民主黨對手的決戰中則可能落敗。三是未能看清當前局勢,一些共和黨候選人認為,堅持不接受2020 年大選結果可能會贏得很多特朗普同情者的支持,但現實是更多選民對于共和黨一再堅持莫須有的“選舉舞弊”說已經失去興趣,因此失去了選民的信任。四是美國選舉中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選民投票率越高,對民主黨越有利,投票率低則共和黨會受益。特朗普出于個人目的千方百計把自身帶入選舉話題,殊不知他的出現會吸引更多關注,帶動投票率的升高,這反倒是幫了民主黨的忙。
一是溫和主義的回歸。提到美國政治,學者們最喜歡用的詞是“極化”。這是事實,民主與共和兩黨針鋒相對、拒絕妥協的表現比比皆是。但同時很多選民對于這種愈發嚴重的撕裂充滿焦慮,認為美國正走在錯誤的道路上,不能再繼續堅持這種兩敗俱傷的對抗。美國政治就像一個鐘擺,一旦擺動到極端位置,就會開始向中間回歸。在拜登執政期間,美國社會種族仇視的強度有所下降,民眾表現出更大的理性,在最高法院改判“羅訴韋德案”后,不僅引發了民主黨人的強烈反擊,而且保守色彩濃厚地區的選民同樣也不買賬,有五個保守州在中期選舉的投票中加入了將禁止墮胎內容列入州憲法的全民公決,結果全部被選民否決,意味著即使是保守派選民也不愿看到政府將墮胎權從女性手里奪走。顯然,越來越多的公眾意識到這些打著“讓美國再次偉大”旗號的共和黨人在開歷史倒車,因而決定用選票來阻止他們。
二是特朗普的影響下降。特朗普對美國政治的影響力人所共知,從一個完全的政治素人快速崛起為超級政治明星,始終都是話題之王。特朗普也深知自己的影響力巨大,尤其是在共和黨選民中的地位,因此總是試圖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這一資源來操縱政治議程。但在本次中期選舉中,雖然他支持的候選人的獲勝率達到80%,但獲勝者中大多數是原本就具有明顯優勢,而那些失敗者則主要分布于關鍵地區,特朗普的介入對共和黨的選情弊大于利。與此同時,右翼團體中許多往常為特朗普辯護的人也拋棄了他,其中的原因復雜,既是由于特朗普離任后圍繞著他的壞消息不斷,也因為他持續攻擊黨內同僚,進一步傷害了一些共和黨支持者的感情,甚至特朗普的基礎選民的絕對數量也在流失。
兩黨斗爭是美國政治中永恒的主旋律。共和黨奪回眾議院的控制權后,勢必要在其關注的各個議題上對民主黨發起挑戰,在2024 年大選前,國會兩院之間、國會與白宮之間,以及美國司法系統都會卷入到一系列的國內對抗中。
共和黨人早已揚言要在控制眾議院后對民主黨進行“清算”。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在打擊對手前他們先陷入了內部對抗。新一屆國會就職以后,首先要由全部435 位眾議員中的過半議員選出眾議院議長。但對議長職位垂涎已久的加州共和黨眾議員麥卡錫,在爭奪這一職位的過程中卻受到了15 到20 名黨內極端派同僚的非難,導致其在進行十幾輪投票后仍無法當選,這也打破了美國國會100 多年來的記錄。議長選舉流產會使國會陷入癱瘓,議員無法宣誓就職,無法提出立法草案,無法組建委員會,甚至連國會工作人員的工資都難以發出。在僵持下,麥卡錫只好對黨內“搗亂分子”妥協,同意了他們的一系列非分要求。雖然最終成功當選,但麥卡錫不得不自限職權,把更多權力讓渡給極端派,意味著今后共和黨采取統一行動的難度更大。
在暫時平息了內部紛爭后,共和黨人迅速開始了擬議中的“報復”行動。此前他們列舉了一系列將要開展調查的議題,包括美國從阿富汗的倉皇撤軍,美墨邊境蜂擁而至的非法移民問題,拜登遺失機密文件事件,以及拜登之子的投資和財務問題等。此外,共和黨議員也不會容忍拜登政府無限制提升美國債務上限,宣稱要管住其伸向錢袋子的手。他們的目的無非是給拜登政府增加壓力,使其疲于應付并難以推動自己的議程,在選民面前出丑,從而失去選民的信任。拜登政府在過去幾個月中也制訂了多種應對計劃。白宮官員表示,他們將配合共和黨人的監督行動,但如對方醉心于對拜登政府吹毛求疵,他們也會向選民揭露共和黨人不顧國家利益以權謀私的丑行。
此外,共和黨保守派控制的最高法院恐怕也不會袖手旁觀。在2022 年6 月針對“羅訴韋德案”重新進行判決之后,保守派大法官托馬斯曾經暗示,墮胎案改判不是終點,今后最高法院還會考慮在涉及公民個人權利方面的多項議題上重新進行審議。可以想象,如果司法系統更多介入敏感的國內議題,可能引發一個又一個政治“地雷”,激化矛盾,加劇社會暴力化傾向,有人密謀綁架密歇根州州長的事件已經對此敲響了警鐘。
目前距離2024 年的美國大選投票還有時日,但競爭已經開始。除了已經公開宣布參選的特朗普以外,目前共和黨參選人還包括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前副總統彭斯和美國前常駐聯合國代表黑莉等。而在中期選舉中的最大贏家是德桑蒂斯,他不僅以近20%的優勢擊敗了民主黨挑戰者,而且在佛羅里達州還拿下了民主黨的大本營邁阿密-戴德縣,在共和黨內氣勢如虹。德桑蒂斯與特朗普關系復雜,他曾經想方設法取悅后者,在行為風格上模仿特朗普,不過他沒有特朗普的個人包袱,遠離自我傷害的行為方式,因而被稱為“有腦子”的特朗普。
特朗普在中期選舉中表現不佳,而德桑蒂斯的異軍突起也進一步增加了他的壓力。德桑蒂斯目前仍在盡量與特朗普保持友好關系。但對特朗普來說,為了贏得大選,首先需要在黨內脫穎而出,因此打擊中期選舉中的黨內明星就成為他的重要使命。特朗普的優勢一直都是其在共和黨選民中的影響力,他利用這一資本不斷對德桑蒂斯進行打壓。不過到目前為止,特朗普并未展露出創新性的競選技巧,其忠誠選民的逐步流失最終也可能導致其處境的質變。美國選民歷來喜新厭舊,超過60%的美國選民認為特朗普不應該再度參選,連支持為其恢復賬號的推特新老板馬斯克也有同感。但特朗普不會主動退縮,隨著他對挑戰者進行詆毀的升級,中期選舉也早早拉開了共和黨新內斗的序幕。
從民主黨內的情況來看,現任總統拜登已經正式宣布參選,只要在職總統爭取連任,一般來說黨內其他同僚就沒有機會了。雖然民調顯示七成選民不希望拜登競選連任,但他從中期選舉中得到的更多是信心而不是打擊。本著“小輸即勝”的信念,他認為自己有條件繼續帶領民主黨與對手鏖戰,其老態龍鐘的外表下隱藏著的,其實是豐富的經驗。中期選舉還幫助民主黨實現了對參議院更為牢固地掌控,大選前拜登政府還有機會繼續推進一些議事日程,至少可以鞏固既有立法成效,為2024 年大選積累政治籌碼。
客觀來說,目前對2024 年大選進行預判為時尚早,中間還可能發生很多難以預料的事件,而民主和共和兩黨內部的諸多糾葛也還沒有理清。從現在到大選投票日之前的時間里,美國國內政治舞臺上還會有很多“好戲”可看,我們不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