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慧
(吉林大學,吉林 長春 130012)
讓·保羅·薩特是整個存在主義哲學最矚目的學者,其三個基本命題“存在先于本質”“人就是自由”“自我設計、自我奮斗、自我實現”分別從人的在場問題轉向人通過自由選擇形成自己的本質,最后通過行動來實現本質的自我超越與自我實現。他認為“現代的馬克思主義把人類生活的一切具體規定委諸偶然性加以拋棄,除了抽象的普遍性的骸骨之外,再也沒有留下什么東西。”[1]他批判馬克思主義理論存在人學的空場,認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將人看作社會歷史進程的必然性制約下的人,人只作為社會運行過程中的總體性的人,雖然強調了人的共性,但卻抹殺了人的個性,忽視了對人作為個體存在的價值,以普遍性替代了特殊性,使人淹沒在了歷史的必然性當中。雖然薩特后期也認識到了自我實現必須考慮客觀的限制因素,現實的人必須結合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進行自由選擇,但依舊存在許多不足。因此,必須對薩特存在主義哲學思想進行論述與剖析,以厘清思想理論界限。
人們常說,有多少個存在者,就有多少個存在主義,但所有的存在主義者都首肯“存在先于本質”這一論點。薩特也不例外,他指出“我們說存在先于本質的意思指什么呢?意思就是說首先有人,人碰上自己,在世界上涌現出來,然后才給自己下定義。”[2]不難看出,薩特認為人之存在是純粹主觀的,并非生來就有的。人在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是沒有任何本質的,人的本質并非是靜止的、先驗的,只有在后天的行動中形成自己的本質,由此將人與物區別開來。在人本質的這一問題上,薩特存在主義具有一定的進步性,他超越了以往的存在主義哲學,突出了人的主體地位和對人的尊重。具體來說,它突出人的自由解放,關注人的“在場”,強調人生具有無限可能性,存在就是人之在,通過否定本體論哲學引向人的解放與自由全面發展,認為只有“人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存在。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對人學觀研究最透徹的學者,薩特對從柏拉圖哲學以來西方哲學的超感性的道路進行了徹底的批判,把西方哲學研究的起點重新引到現實的人、感性的人、歷史的人,使人的感性存在問題重新回到西方哲學的理論視野中。
“存在先于本質”表明了“存在”在前,“本質”在后,本質的塑造是建立在人首先存在的基礎上的,薩特從主觀出發進一步將“存在”區分為完全不同的自為存在和自在存在。自為存在是指“我”,即人的意識。自在存在是指除了“我”之外的外部世界,是一片巨大的混沌與虛無,充滿了偶然與荒誕,既沒有目的,也不存在原因。在薩特看來,自在存在不能脫離自為存在而存在,自在存在的價值是由自為存在所賦予的,自在存在與人的“在場”密切相關,是對“在者”的抽象,是由人的尺度來影響的。薩特認為,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砂礫就是砂礫,而石頭與翡翠也是沒有區別的。其實,無論是認為本質先于存在,還是存在先于本質,都是對事物存在與事物本質形而上學的割裂的認識。馬克思主義認為事物的存在與本質是相互聯系的辯證統一體,脫離本質的存在是空洞的,離開存在的本質是虛無的。
馬克思主義在人本質的問題上與存在主義的人學觀是截然對立的,馬克思非但沒有在對歷史規律的研究中忽視人的真實存在,而是一切努力都為了人的解放與自由。正如馬克思在提綱中已經說明的那樣,人的本質不是簡單的、與生俱來的抽象物,而是現實的、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主義對社會歷史發展規律一切研究的理論歸宿正是對人本質的關照,是一條思考如何實現人類自由解放的現實之路。任何人都是所處時代的產兒,是生產關系、階級關系、民族關系等各種關系的體現者,總是不自覺地存在于與一定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生產關系之中。薩特存在主義哲學則將每個人只是作為單獨的“自我”,在自己的存在過程中不斷探索發展和創新,通過對現實的否定選擇自己的本質,歸結成一句話,即人的本質即“是其所不是”。薩特存在主義哲學理論以人的主觀意志來確定人的本質,脫離了現實的社會關系,因而只能是抽象的人性論。
薩特從“存在先于本質”的命題出發,指出了“人就是自由”的論斷,薩特自由觀的誕生是以當時遭遇慘烈社會危機的法國作為社會背景的。法國經歷了資本主義萌芽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和政治危機,法國人民面對二戰后滿目瘡痍的家園感到十分迷茫和絕望。薩特像其他法國人一樣,在嚴重的危機之下開始了一系列關于自由的思考。薩特認為,“如果存在確實先于本質,人就永遠不能參照一個已知的或特定的人性來解釋自己的行動,換言之,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3]薩特認為,一方面,人的存在和人的自由是完全同一的,并不是說人先存在,然后自由,而是人生來既自由,這是無法選擇也不能夠被規定的,因為不選擇也是人的自由,除自由本身外沒有任何能限制自由的因素。另一方面,如果人的主觀意志和主觀意志支配下的行動被客觀必然的規律約束,人就徹底失去了自由,成為與物不相區別的東西,進而人的尊嚴也不復存在,這是人與物的根本區別。薩特說,“是懦夫把自己變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變成英雄。”[4]可以看出,薩特存在主義所宣揚的自由只是被限制在主觀意識領域的虛構,囚犯盡管擁有想象中的自由,但現實的枷鎖卻從未消失,說囚犯是自由的,恐怕只是一廂情愿的看法,只能存留在個人的主觀想象之中。
薩特認為,“人注定是自由的”,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自由,自由是超乎任何本質之外的存在。薩特的自由觀將自由提高到一種不言自明的高度,認為自由是超越社會客觀歷史條件,是可以超脫于社會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的必然之外的不容置疑的前提。“絕對自由”意味著絕對責任,人的出現是偶然的,但人的成長是由自己選擇決定的,人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薩特的自由觀具有鮮明的個人主義色彩,在實踐中經常讓人感覺到難以理解,否定仿佛成為目的本身,“自由出于什么”的問題高于了“自由為了什么”的問題,正如他所言,不選擇就是選定不選擇的一種選擇。馬克思主義的自由觀與存在主義的自由觀是截然不同的。首先,馬克思主義認為,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和對客觀世界的改造。恩格斯指出“意志自由只是借助于對事物的認識來做出決定的那種能力。”[5]因此,存在主義哲學的自由觀將自由庸俗化為個人的主觀隨意性是毫無意義的,自由不意味著放棄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而是應該在客觀條件的范圍內不斷深化對客觀事物的認識,只有將個人的自由放到社會的活動中才能實現和鞏固。馬克思主義所談論的自由絕非存在主義所講的個體的自由,更不是康德哲學中先驗的自由。作為自由主體的“類”的自由,是“類”與個體的高度統的自由。要實現真正的自由,必須使人的本質得到復歸,使“抽象的人”回歸到“現實的人”,將人本質的社會性歸還給人。這種社會性是以生產關系為基礎的不斷變化的,具體的、歷史的、現實的東西,社會的進步同人的發展是辯證統一的,“只有在集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本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集體中才可能有個人的自由”[6]。因此,正如盧卡其所言,“薩特關于自由概念的假設,奪去了自由本身的全部意義。”[7]
薩特認為,“對人的實在性存在,我們可以把它們歸結為行動,實在性不是先存在,而后行動,而是存在即行動;停止行動,就是停止存在。”[8]人的本質即自由,人的存在是自為的存在,自為的存在必須通過實踐活動才能實現,薩特提出了存在主義特有的價值觀,存在主義不追求某種統一的價值標準,而是更加關注個人價值追求的差異,每個人自己設計追求何種價值。薩特將人的價值與個人的絕對自由相捆綁,那人價值就自然只能通過自我設計與自我奮斗來實現。“人,不外是人所設計的藍圖”[9],薩特存在主義認為人的一切發展掌握在自己手中,其理論為渴望發展的青年學生創造了廣闊的空間,20世紀80年代在我國產生了廣泛影響,薩特的一整套存在主義的哲學理論凸顯了小資產階級的激進態度,在學生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尤其是在1968年的五月風暴中,薩特的理論起到了積極的引導作用,薩特本人也成了五月風暴的精神領袖。正如福柯所言,1968年以前,至少在法國,如果要做一個哲學家,你必須是馬克思主義者,或存在主義者,或結構主義者。
我們通常認為,價值觀實際上就是指對事物的判斷,善惡美丑、正確錯誤但凡需要做出一番評判的,就涉及了價值觀的問題。但薩特正如所有的存在主義者一樣,并不相信有什么永恒的價值判斷,人在有限的活動中展現自為的一面,在絕望中自我選擇,以頑強的選擇賦予世界意義。薩特曾說,“所謂價值,也只是你所挑選的意義”[10],薩特將自我的選擇置于價值之上,沒有自由選擇就沒有價值。薩特之所以將自由選擇與價值綁定在一起,正是由其資本主義認識論的根源所決定的,薩特將人看作是自我設計、自我奮斗和自我實現的結果,將自我設計、自我奮斗和自我實現看成實現價值的關鍵,他將社會與個人完全孤立起來,剝離人的社會性談自我奮斗與自我實現。除此之外,薩特還認為,“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別無立法者。”[11]在存在主義的思想體系中,個人自由是絕對的理念核心,他人只是個人存在的方式,每個人僅僅在反對別人的時候才是絕對自由的,每個人一出現在這個世界就構成了對他人自由的侵犯,每個人都只能將他人當作自我的對象,同時每個人又都想擺脫被對象化的地位,使自己成為能夠自我設計的人。薩特的這些論述如若是揭露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相異化的現象,可能還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以此來簡單地概括社會與個人的關系,是不準確也不科學的。
由此可見,薩特存在主義哲學的價值觀緊緊圍繞著“自我”,薩特對人價值的判斷完全是基于“自我”的。存在主義以個人為本位建構自己的人生價值觀,本質上仍是資產階級個人主義至上的思想。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與個人是矛盾的統一體,個人的選擇、設計、奮斗與實現都要與社會歷史發展客觀規律的必然相適應,要同社會歷史發展的需要結合起來。社會規定和制約著個人才能最終成功地實現自己的價值,脫離集體,背離社會發展進步的需要則終將被歷史的潮流淘汰。“只有把自己的小我融入祖國的大我、人民的大我之中,與時代同步伐、與人民共命運,才能更好實現人生價值、升華人生境界。離開了祖國需要、人民利益,任何孤芳自賞都會陷入越走越窄的狹小天地。”[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