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銅墨盒背后的故事

王祥婷 丁英順

在重慶紅巖革命紀念館的展廳里，陳列著一方略顯陳舊的銅制圓形墨盒，直徑11厘米，高3.2厘米，白銅鑄造，做工講究，篆刻精細。此銅墨盒帶蓋，盒面上款題寫“之光同志留念”，鐫刻北宋文學家蘇軾的《后赤壁賦》，小楷，底銘“北京同古堂”，落款為“李克農、葉劍英、徐冰敬贈”。

原來，這是抗戰勝利后，李克農、葉劍英、徐冰合贈給錢之光的禮物。1959年4月，錢之光將一直攜帶在身邊的墨盒，捐贈給紅巖革命紀念館。2012年，此銅墨盒被重慶市文物鑒定組評定為國家一級文物。

在戰火紛飛的時代，是什么原因促使幾位革命先賢特地以禮相贈呢？這方銅墨盒的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傳奇故事呢？

錢之光其人

銅墨盒的主人錢之光（1900-1994），浙江諸暨人；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3年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國民經濟委員會委員兼對外貿易總局局長，后創辦商業大學，任校長。錢之光領導各貿易分局突破敵人封鎖，廣開通商渠道，保障了軍隊供給和人民生活的需要。1934年，他隨中央紅軍長征，先后擔任八路軍駐武漢、重慶辦事處處長，中共中央南方局委員。抗戰勝利后，錢之光任中共代表團南京辦事處處長、中共中央南京局委員兼財經委員會副書記等職，后被派往香港創辦華潤集團，擔任董事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紡織工業部副部長、輕工業部部長、國務院顧問等職。

錢之光是國共第二次合作全過程的重要參與者和歷史見證人。從1937年8月到1947年3月的10年間，在周恩來的領導下，錢之光始終戰斗在國民黨統治區，堅持以公開與秘密、合法與“非法”、上層與基層緊密配合的方式，開展艱苦卓絕的革命工作，在皖南事變、重慶談判等許多重大事件中，始終英勇無畏、膽大心細地站在險境第一線，正確處理中共與國民黨當局的復雜政治關系，戰勝一個又一個重大困難。

作為各地公開的辦事處處長，錢之光要處理辦事處繁雜的日常工作，從八路軍、新四軍的軍餉彈藥到通訊器材等重要物資籌措運輸；從辦事處到地下黨的經費籌措，到在經濟上幫助民主黨派和進步人士；從向延安輸送物資和接送干部，到為許多同志和烈士尋找親人、溝通音訊、撫養家屬子女等，他都事無巨細地謀劃運作，出色完成任務，為中國革命的勝利立下了不朽功勛。

也正是在國民黨統治區的10年斗爭中，錢之光與同樣堅持在國民黨統治區戰斗的葉劍英、李克農、徐冰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

輾轉西遷 共赴國難

時光回溯到1935年10月，錢之光隨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被任命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對外貿易總局局長，立即投入商貿工作，解決根據地御寒和物資短缺的問題。

1936年2月，受中共中央委托，錢之光與中共中央聯絡局局長李克農一起作為特別代表赴洛川與國民黨東北軍司令張學良、高級將領王以哲會談，就紅軍與東北軍停止內戰、共同抗日、互通貿易等問題達成協議，為周恩來和張學良進一步商談鋪平了道路。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后，國共兩黨捐棄前嫌共赴國難，八路軍辦事機構逐步在全國各地建立起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各地“八辦”積極開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和抗日救亡運動，這對振奮廣大人民群眾的抗戰熱情、堅定抗戰必勝的信心、促進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鞏固和發展、喚起民眾支援和直接參戰，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這年8月，錢之光在西安見到周恩來，接受新的任務。周恩來指示，國民黨同意在南京設立八路軍辦事處，現在那里只有葉劍英、李克農幾個人，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讓錢之光馬上動身到南京去協助他們工作。

就這樣，錢之光肩負新的使命匆忙抵達南京。此時，葉劍英作為中共代表，既要同國民黨談判，又要同各方面聯系。八路軍南京辦事處處長由李克農擔任，外勤、內務都要管，錢之光則負責軍需、財務。其間，錢之光還參加了國共兩黨談判、營救被捕的共產黨員、重建長江中下游黨組織、籌辦《新華日報》、開展統一戰線等工作。

11月19日，錢之光等一行人在南京淪陷前抵達武漢，接替李濤任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兼新四軍武漢辦事處）處長。葉劍英、李克農、童小鵬等人一直堅持到l2月初才離開南京輾轉到達武漢。此時的武漢已成為戰時中國的中心，國民黨政府黨政軍機關和全國性的救亡團體以及社會各界人士大多匯集于此。此時的葉劍英作為八路軍參謀長，對外還是中共中央代表團成員，同時也是秘密成立的中共中央長江局委員，協助周恩來負責軍事方面的統戰和國民黨談判工作。李克農以八路軍總部秘書長和中共中央代表團秘書長的公開身份駐扎武漢辦事處，同時還擔任長江局秘書長。

在此期間，無論是長江局工作的葉劍英、李克農，還是辦事處的錢之光，都處于忙碌、緊張和火熱的氛圍中。八路軍武漢辦事處（以下簡稱武漢“八辦”）作為公開的合法機構，實際上也是長江局的活動中心，更是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區面向全國的聯絡中樞，在宣傳、聯絡、統戰、運輸、情報、救援、恢復地下黨組織和爭取外援等方面開展了艱苦卓絕的工作。

為最大限度地動員社會各界參加抗戰，周恩來和政治部第三廳廳長郭沫若發起組織規模宏大的七七獻金運動。李克農代表八路軍全體將士，獻出從伙食費中節約下來的1000元（舊幣，下同）。葉劍英和錢之光等武漢“八辦”的工作人員，各獻當月薪金5元。應現場群眾的要求，李克農還代表八路軍作抗戰演講，希望在后方的同胞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上下一致，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以奪取打敗日本法西斯的最后勝利，建立起獨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國。

1938年10月，侵華日軍攻占廣州，武漢的形勢急轉直下。葉劍英告訴錢之光，要接受南京撤退時沒有自己的交通運輸工具的教訓，應早作準備，否則要吃虧。錢之光從葉劍英的朋友那里購買了一條幾百噸的小火輪“新升隆”號，船上的工作人員也隨船過來。葉劍英和錢之光還進行了一次試航。當時，武漢“八辦”在湖南湘鄉有個點，有了這條船，就用它往來于武漢、湘鄉之間。到武漢撤退時，“新升隆”號已多次完成往返運輸任務。

10月22日下午，李克農率領武漢“八辦”及新華日報社的大部分人員，乘船溯長江而上，次日下午在嘉魚縣附近燕子窩遭遇日機襲擊，20多位同志不幸罹難，“新升隆”號被炸沉。李克農帶領幸存的隊伍改乘小木舟繼續前進，幾經周折到達長沙。葉劍英則與周恩來一起最后一批撤離武漢，乘汽車經應城、天門，當天到達沙市，后經公安、常德到達長沙。

錢之光因要代表武漢“八辦”領取軍餉和聯系工作等原因，離開武漢后先去衡陽，再到湘鄉，后根據周恩來、葉劍英的緊急指示，連夜搶運物資，疏散人員向衡陽轉移。因為車輛少，除少數老弱和病員搭車，大多數同志都是步行前往衡陽。為了搶運物資，他幾天幾夜沒有睡覺，5輛卡車來回跑了四五趟。

就在錢之光等人搶運物資的時候，11月13日發生了震驚中外的“長沙大火”事件。周恩來、葉劍英與后來趕到的李克農等人火海脫險后撤出長沙，經下攝司到達衡陽，隨后組織善后救濟工作。

在衡陽，周恩來、葉劍英應邀于11月25日至28日參加蔣介石主持召開的南岳軍事會議。在會上，周恩來就國共兩黨舉辦游擊干部訓練班一事同蔣介石達成協議，并征得了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意。葉劍英任副教育長，負責南岳游擊干部訓練班的相關工作。李克農則率隊去桂林，成立八路軍桂林辦事處（以下簡稱桂林“八辦”）。

此時的錢之光正在衡陽安排物資，轉運桂林，匆忙中沒能與周恩來、葉劍英、李克農等會面，不久又趕赴桂林，后又到貴陽，安排好貴陽交通站的工作后赴重慶，組建八路軍重慶辦事處（以下簡稱重慶“八辦”）．隨即開啟長達7年的山城戰斗生涯。

結廬紅巖 共克時艱

重慶“八辦”于1939年初正式成立，錢之光以少將軍銜擔任處長。同年，中共中央指示，撤銷長江局，在重慶秘密成立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以下簡稱“南方局”）。周恩來、博古、凱豐、吳克堅、葉劍英、董必武為常委。葉劍英于1939年6月前往重慶工作，協助周恩來主持南方局的工作。

重慶“八辦”最初位于機房街70號，由于從武漢遷到重慶人員增多，又在棉花街30號租了一套房子，但兩處辦公，諸多不便。南方局成立后，為了更好地開展黨的工作，同時防止日機的轟炸，錢之光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在重慶近郊尋覓到新的地址——位于紅巖嘴13號的大有農場。紅巖嘴13號，從此成為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軍辦事處在戰時首都重慶的安身立命之所。

以紅巖嘴13號為核心的“紅色三巖”（即紅巖嘴的大有農場，曾家巖的周公館，虎頭巖的重慶新華日報總館）屹立于重慶，是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區的活動中心，在黑暗重重的歲月中，傳播著中國共產黨的聲音，成為國民黨統治區廣大進步群眾心中的燈塔。這段時間也是國共進行復雜斗爭十分重要的時期。以錢之光為處長的重慶“八辦”在南方局的領導下，始終堅持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方針政策，經受了國民黨反動派掀起的三次反共高潮的嚴峻考驗。

錢之光與葉劍英一起經歷了兩次反共高潮，尤其在1941年皖南事變中，二人協助周恩來一起戰斗在最前線。由葉劍英和南方局軍事組成員編印、周恩來審定的《新四軍皖南部隊慘被圍殲真相》的傳單，就是由錢之光用皮箱提到曾家巖周公館派人散發，有一部分還巧妙地直接送到國民黨高級官員手中。皖南事變后，葉劍英率蔣南翔、李濤等人返回延安。同時八路軍駐貴陽交通站和桂林“八辦”也先后被撤銷。1941年1月22日，李克農率領最后一批人員離開桂林，跨越國民黨設置的嚴密封鎖線，突破層層關卡，抵達重慶“八辦”，后回到延安，投入新的戰斗。周恩來風趣地將李克農比作古時關云長，贊他千里“單騎”走重慶。此后，葉劍英、李克農一直到抗戰勝利后作為中共代表團成員赴重慶參加政協會議，才與錢之光再次會面。

徐冰（1903-1972），原名邢萍舟，曾用名邢西萍，河北南宮人；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全民族抗戰初期擔任黨報委員會秘書長，同時負責《解放》周刊和《新中華報》的編輯工作。1939年8月，徐冰到重慶，擔任南方局文化宣傳委員會秘書和文化組組長。在重慶，徐冰不顧個人安危，克服重重困難，積極開展黨的統一戰線工作，在團結文化界、科技界以及民主黨派工作方面，作出了重要貢獻，是周恩來在統戰工作方面的得力助手。

整個全民族抗戰時期，徐冰與錢之光在周恩來和南方局的領導下，一直堅持戰斗在“紅色三巖”，出色地完成黨交給的工作任務。1944年11月，因南方局主要領導成員均先后離開重慶，中央指示成立南方局工作委員會，繼續進行與國民黨頑固派的斗爭和深入開展統一戰線工作，由王若飛主持工作，徐冰、錢之光等7人為委員。1945年8月28日，徐冰、錢之光等重慶“八辦”人員一起前往機場迎接毛澤東到重慶談判。談判期間，錢之光作為辦事處處長，積極配合做好各項有關工作。徐冰主要協助周恩來安排毛澤東會見民主人士和各界朋友，最后與張治中、王若飛一起護送毛澤東返回延安。

1945年12月，中央恢復南方局（時稱“重慶局”），董必武任書記，王若飛任副書記，徐冰、錢之光等為委員，統一領導國民黨統治區工作；另外由周恩來、董必武、王若飛、陸定一、葉劍英、吳玉章、鄧穎超組成中共代表團，負責赴重慶談判和出席政協會議，李克農任代表團秘書長。這樣，李克農、葉劍英、徐冰、錢之光四人又重新一起戰斗。

分赴南北 共啟新程

舉世矚目的重慶談判結束后，根據雙方簽署的“雙十協定”規定，1946年1月，國共雙方初步達成《關于停止國內軍事沖突的協議》。根據這一停戰協定，在北平（今北京）設立由國民黨、共產黨和美國各派代表組成的“軍事調處執行部”，負責執行調處工作。葉劍英任軍事調處執行部中共代表團首席代表，李克農任秘書長，徐冰為政治顧問。

錢之光與葉劍英、李克農、徐冰等人再次走上新的革命崗位，肩負新的使命。1946年5月，隨著國民黨政府還都南京，周恩來、董必武率領中共代表團、南方局、重慶“八辦”等到達南京。自此，中國共產黨領導國民黨統治區革命斗爭的指揮中心轉移到南京。中共中央南京局隨之成立，中共代表團駐南京、上海辦事處亦先后設立。錢之光任中共代表團南京辦事處處長、南京局委員兼財經委員會副書記、南京中共代表團辦公廳主任，直到1947年3月7日，國共和談破裂，董必武、錢之光率領南京、上海的中共全體留守人員，搭乘專機返回延安。至此，國共第二次合作的歷史正式結束，錢之光作為全過程的參與者與見證者，不辱使命地回延安向黨中央復命。

1946年，李克農、葉劍英、徐冰三人在北平軍調處工作時，特地定制兩件當時特別流行的銅鑄墨盒，托人帶到南京梅園新村，一件送給錢之光，另一件送給董必武（現收藏于南京梅園新村紀念館），以此見證共產黨人在那段戰火紛飛的歲月里，團結攜手，共克時艱，以筆墨書信相連，用勇氣和智慧接續譜寫的壯麗的友誼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