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腳杯里的西方現代藝術史

游世歡喜

在藝術創作中，我們不僅要看畫家做了什么，還要看他們拒絕了什么，才能發現其藝術作品的意義。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收藏著美國著名的抽象派藝術家艾德·萊因哈特的作品。萊因哈特以“黑色繪畫”著稱，更確切地說，是黑色方塊。

他有一幅正方形的作品，看似只是一塊完整、平坦的黑色畫布，完全沒有敘事和色彩的相互作用與碰撞。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畫面中的黑色是由各種不同的“黑”構成的。畫家將黑色油畫顏料與少量的紅、綠或藍混合，使其呈現出從亮到暗、從偏黃到偏藍的不同色調的“黑”。在不止一種“黑”色塊中潛藏著九個基于矩形的幾何結構。

當你觀察畫面時，會被這些顏色與幾何形狀所吸引。作品沒有提及除這些之外的任何暗示，畫家在創作過程中試圖凈化畫面，去除了一切與藝術無關的東西。

當你的目光在畫面上駐留片刻后，眼前的黑色會讓你思緒萬千。滾石樂隊的歌曲《Paint It Black》（歌名：把它涂成黑色）從心底涌起，歌曲中西塔琴激蕩的旋律與眼前的黑色仿佛交織在了一起。

萊因哈特認為這些黑色有些是古老的，有些是新鮮的；有明亮的黑色，也有陰暗的黑色，在陽光下是黑色，在陰影下也是黑色。其實，只要你的腦洞足夠大，這些黑色似乎已經讓畫布上充滿了色彩，足以表達世間萬物。

萊因哈特是極簡主義和抽象表現主義的先驅之一。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艾德·萊因哈特畫展揭示了他的繪畫發展及其與抽象表現主義和極簡主義之間的歷史關系。

萊因哈特黑色繪畫的極簡藝術

20世紀30年代，萊因哈特的繪畫開始形成自身獨特的抽象語言。到了20世紀50年代，他開始創作單色畫，凈化自己的意念，從畫作中消除所謂的“中心思想”“主題”和“意義”等，消除對顏色、圖案之外的一切表達。他渴望將繪畫提煉成一種單一的、原始的和獨特的視覺體驗，并逐步將作品創作限制在僅有幾何形狀的單色區域中。他先在紅色畫作和藍色畫作中摸索，最終抵達他的黑色畫作。

在萊因哈特看來，黑色本身就是一種最極致的抽象，純粹的黑色會壓倒其他所有的形狀和顏色。

事實上，他的黑色繪畫作品中沒有一幅完全是黑色的，而是由他精心安排的不同色調組成，并被應用在不同的圖層中。

他堅定地認為：關于藝術，唯一要說的一件事就是它是一件事物。藝術就是藝術，其他一切就是其他一切。

透過一只高腳杯看西方現代繪畫史

萊因哈特被奉為極簡主義的先知。他創作的許多試圖定義藝術界的漫畫也使他一舉成名。

在這幅漫畫中，萊因哈特用一只高腳杯的不同形態，配以簡潔生動的描述，準確地概括了文藝復興之后藝術史上出現的各種流派。他以藝術史學家的立場，形象生動又比較權威地為人們打開了西方藝術史的大門，展現了從古典主義到印象畫派、從立體主義到抽象畫派，直到20世紀各流派的特點。

01古典主義

特征：輪廓清晰，造型流暢，顏色濃郁。

釋義：在一個靜止、空曠的空間中對杯子進行“經典”模仿，把它作為一個立體、孤立的物體，靜態呈現。

1848年之前的古代藝術運動與早期現代藝術運動時期的作品，包括文藝復興、巴洛克、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等時期的全部作品。古典主義運用了藝術史上所有的繪畫技法、科學理論，尤其是透視和解剖等，最能體現文藝復興的科學精神。

畫家用逼真的細節、精準的素描技術和柔和的色調，深沉、完美地呈現了作品。

02前印象派

特征：簡潔明亮的造型，速寫一樣的筆觸，沒有陰影。

釋義：馬奈認為光是畫中的主角。畫家將杯子平面化，形成一個粗糙的、暫時的“印象”。

畫家用松散和簡短的筆觸描繪事物稍縱即逝的第一印象。光是主角，不追求精準的技法和細節。

03印象派

特征：快速繪畫以捕捉不斷變化的光線。作品中無實體形狀，呈現破碎的色彩效果。

釋義：塞尚認為莫奈有一雙超凡脫俗的眼睛。杯子仿佛溶解在了大氣之中，就像干草堆或薄霧上的光。

畫家發自內心地描繪風景，捕捉稍縱即逝的光。

04后印象派

特征：靠前和退后的顏色圖層（塞尚的作品中色塊疊加的空間表現），頗具空間感的線條。

釋義：塞尚繪畫的主題由蘋果、人和杯子，轉向了色彩空間的結構和節奏。

畫家用疊加色塊表現事物的體積和深度，用色彩的冷暖關系處理事物的造型。

05立體主義

特征：多視角，翻轉空間。相對性、同時性等。

釋義：立體主義將杯子打碎成小塊，將空間移來移去，直到它像早期的電影蒙太奇一樣閃爍。

面中的形象切割后重新組合幾何切面的形態，使不同切面組合在同一平面上，在二維平面上展現三維的立體空間感。

06點彩畫派

特征：藍色圓點與黃色圓點匯聚成了綠色。

釋義：將光分解成有顏色的“點”，再將它們混合在一起。

畫家用細小的彩點堆砌，塑造畫面的整體形象。

07重內心表現的后印象派

特征：通過色彩和線條表達人的主觀情感和思想，讓作品更加生動、有趣。

釋義：人們不會用一個表達凡·高內心緊張情緒的杯子來喝水。

后印象派的作品畫風簡潔明亮，筆觸情感豐富，線面夸張有力，色彩對比強，注重個人情緒的抒發和內心意愿的表達。

08表現主義

特征：涂抹厚重的顏色，呈現粗糙的黑色線條。

釋義：成堆的顏料表達了畫家的內心感受，而不是杯子這個外在的事物。

表現主義畫家注重內心情感的表達，忽視對事物具象的還原，他們以扭曲的線條抽象地描繪畫面的主題和場景。

09未來主義

特征：就像用頻閃相機捕捉連續運動的事物。

釋義：未來主義畫家試圖表現一個運動中的杯子。

畫家重視對機械美學、速度與力量的表達，作品中畫面的重疊與穿插呈現一種視覺暫留的效果。畫家采用點彩畫派的用色手法，將畫中的空間和事物打成碎片，然后重組，從而表現物體運動的機械感、速度感和動態感。

10構成主義

特征：強調作品的形式和結構，重視幾何圖形的運用。

釋義：杯子及所有事物都是由基本的結構元素組成的。

構成主義畫家運用拼接手法，將不同顏色的抽象幾何元素重疊，從而傳達出作品信息。

11至上主義

特征：將杯子的造型變成了許多抽象的形狀和符號。

釋義：可以用尺子和圓規畫出許多三角形、圓形等抽象的幾何圖形。

畫家將事物的造型簡化為樸實而抽象的三角形、方形、圓形等幾何圖形，重點表達內心的體驗，獲得純粹的感覺和至高無上的感知。至上主義藝術奠基人馬列維奇認為：“客觀世界的視覺現象本身是無意義的，有意義的東西是感覺。”

12新造型主義

特征：呈現仰視、俯視、左視和右視等不同視角的畫面和尺寸。

釋義：畫家的繪畫語言變得太深奧、太理性了。

新造型主義畫家把立體主義推向了極致的抽象，藝術與自然沒有任何聯系，垂直和水平線條占據了畫面的主要位置。畫家用直線、方形等最小的視覺元素呈現畫面、表達意念。

13超現實主義

特征：“玩耍”是一個好詞。你需要打破常規，重新審視一切。

釋義：唯有“機智”可以表現一個作品的主題及其之外的東西。

超現實主義畫家秉持反傳統和自由創作的理念，致力于放棄邏輯、突破現實、探索潛意識，將夢境與現實糅合。他們的作品神秘、怪誕。

14抽象表現主義

特征：變形的平面構圖，除了畫面主題，其他都可以隨意變化。

釋義：最早的“現代派”是一個帶有批評和嘲諷意味的貶義詞。

畫家以無意識的自覺繪制行為，打破了繪畫必須模仿自然的傳統觀念，達到任意的、自發的個性表現。

15創造屬于你自己的“主義”

最后一幅畫留給你。請你來大膽嘗試吧！你，只有你，掌控著色彩里的浩瀚宇宙！

通過簡單的酒杯畫高度概括出現代藝術的發展歷史，這種天才構想的產生得益于萊因哈特在大學期間學習了藝術史。對藝術未來的發展走向，萊茵哈特想要達到的是最純粹的抽象藝術境界，然而當時很多藝術家的創作僅僅是為了獲得金錢，這讓他大失所望。在這幅“極簡藝術史”的最后，萊因哈特寫道：我們并沒有結束，而是以一塊平面開始。但一塊平面憑什么代表繪畫新的開始？這種對藝術的深刻思考，使萊因哈特的作品成為從抽象表現主義到極簡主義演變過程中引人注目的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