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司法適用分析
——以《民法典》生效后364個合同糾紛案件為例

桑雨婷,阿依加馬麗·蘇皮

(新疆財經大學 法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0)

是否支持違約精神損害是學術界一直探討的話題。在《民法典》頒布前,存在著大量因違約導致的精神損害事件。因得不到有效的司法救濟,人民群眾的精神利益無法得到較好保護。傳統民法理論認為精神損害賠償不屬于違約責任的范疇,因此,極少有法院支持守約方在違約之訴中提出的精神損害賠償請求。自《民法典》頒布以來,其體現時代精神、反映人民意愿,使得我國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得到了重要發展。根據《民法典》第996條規定,當一方的違約行為導致對方人格權受損且造成嚴重精神損害時,受損害一方即使請求追究違約責任,也并不影響其主張精神損害賠償。這一規定進一步支持在違約責任的框架下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是我國法律對違約精神損害賠償的一次突破性規定。但《民法典》實施以來,全國法院對于第996條的認識不夠充分,在適用上存在諸多疑難。因此,厘清實踐中違約精神損害賠償的法律屬性、適用要件、適用范圍顯得尤為急切。

1 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司法現狀

本文的司法適用分析案件均來源于中國裁判文書網,筆者通過在中國裁判文書網檢索平臺上輸入關鍵詞“精神損害賠償”以及“九百九十六”,選擇案件類型為“民事”類,初步篩選出符合條件的364個涉及精神損害賠償的合同糾紛案件進行分析,以探究《民法典》第996條在司法實踐中的現狀。

1.1 我國各地司法裁判結果不一

通過對審理案件的法院所在地進行分析,得出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案件多發生于北京市(45例)、浙江省(34例)、遼寧省(29例)、山東省(28例)以及河南省(28例),少發生于天津市(8例)、上海市(7例)以及重慶市(5例)等,案件數量僅呈現個位數特征。

由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的認定及其賠償標準尚未統一,在司法實踐中,一般情況下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占主導,這就導致了同案不同判現象的發生。以表1中的美容服務合同為例,即使針對同一類型的合同,精神損害賠償的金額也大相徑庭。一些地區的司法實踐習慣較為保守,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的認定比較嚴格,往往需要當事人提供充分的證據來證明違約方的行為給其造成了實質性的精神損失,例如,睡眠困難、失去勞動能力等。若不能拿出實證性的證明,法官會駁回其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金的請求,如“劉會英、穆棱市諾瑪丹妮美容美體養生會館合同糾紛案”中,即使原告方因被告的不當醫療行為導致眼皮外翻,外貌受損嚴重,但因拿不出實質性的精神司法鑒定書證明精神損害的程度,其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金的請求被法院駁回。而另一些地區的司法實踐則較為靈活,對于違約精神損害的認定比較寬松,只要客觀存在一定程度的精神損害即可認定為違約精神損害,如“姚曉梅與洛陽市瀍河區秀秀涵美美容院合同糾紛案”中,僅需證明被告造成了精神痛苦、影響了正常工作生活等,即可獲得精神損害賠償。

表1 5個美容服務合同案例

1.2 適用違約精神損害賠償的合同類型

對這364件合同糾紛案件進行類型劃分,39%為服務合同,45%為運輸合同,其他類型的合同占比較小,共計16%。由此可見,《民法典》第996條適用的合同類型在司法實踐中多為運輸合同及服務合同(見表2)。

表2 服務與運輸合同案例

在運輸合同這一類型中,精神損害賠償得到法官酌情支持的概率高達95.12%。運輸合同具體可以分為城市公交運輸、公路旅客運輸、運輸公司運輸、鐵路交通運輸以及出租汽車運輸等。在這類型案件中,原告生命權、健康權受損害嚴重,往往造成殘疾,失去自理能力。例如,“謝瓊珍與寧波梅山保稅港區綠島公共交通運輸有限公司公路旅客運輸合同糾紛案”“陳雅心與長春公共交通(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城市公交運輸合同糾紛”等,原告方因被告方不當的駕駛行為導致摔傷,健康權遭受嚴重侵害,經專業機構鑒定均造成十級傷殘,此類案件法官在裁判時也會考慮到身體損傷下原告自身經受的不可忽視的精神壓力,即使沒有專業的精神狀態司法鑒定書,法官對于精神損害賠償的請求也會給予適度支持。在服務合同中,法官支持精神損害賠償金額的概率為70.21%,服務合同包括婚慶、醫療、網絡、旅游、寵物寄養、電信服務、航空服務等類型,其中,以旅游、游樂服務、餐飲類的服務合同為例,精神損害賠償均得到法院支持。

1.3 被侵害的人格權益(人格權類型、精神損害)

以挑選出的364個案件為例進行分析,發現在司法實踐中,絕大多數案例中法官要求以侵害具體人格權作為支持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金的依據,且被侵害的具體人格權類型為健康權、身體權等,涉及較為嚴重的人身損害。以運輸合同為例,本文挑選出的運輸合同共計122個,具有一定代表性,在此類型合同中,侵犯的人格權類型為健康權、身體權等;此外,另有部分合同例如養老、旅游服務合同,雖然被告方的違約行為未直接侵害原告方的具體人格權,但由于被告方的行為致使原告方的近親屬死亡,給原告方造成不可磨滅的精神創傷,法官對于原告方主張的違約精神損害賠償也予以支持(見表3);還有部分合同如在婚慶、殯葬服務類合同中,會以侵害具有人格紀念意義的特定物作為支持精神損害賠償金的依據。

表3 5個侵害具體人格權的典型案例

2 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存在的問題

2.1 違約精神損害賠償責任性質不明確——責任聚合或責任競合

法律責任的競合與聚合是法理學中一直討論的問題,在法律責任競合方面,法域內只能有一個責任的請求權,而法律責任聚合則意味著在法域間可以同時擁有多個請求權。

根據《民法典》第996條規定,當一方的違約行為導致對方人格權受損且造成嚴重精神損害時,受損害一方即使請求追究違約責任,也并不影響其主張精神損害賠償。對此,學術界存在著幾種不同的學術觀點。爭議點在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是否存在。對此學術界有如下三種解釋:其一,守約方可以在違約之訴中同時主張精神損害賠償的侵權責任[1]。這一解釋將996條闡述為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與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聚合條款。這種解釋允許原告同時或者先后主張違約和侵權損害賠償。然而,這種解釋下,守約方需要承擔違約責任以及侵權責任這兩種舉證責任,無形間增加了守約方的舉證責任,不利于其權益的保護。其二,守約方可以在違約之訴之外另行提起侵權之訴,單獨向違約方主張精神損害賠償的侵權責任[2]。這種情況多發生于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發生競合時,當事人可以任選其一主張。其三,守約方可以在違約之訴中主張精神損害賠償的違約責任[3]。這一觀點是將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解釋為訴的競合關系,學術界也多支持這一觀點。在這種解釋下,當事人可以在提起違約之訴時一并主張精神損害賠償。

王利民教授認為精神損害應屬于侵權責任[4],侵權責任的賠償范圍包括固有利益損失,即人身傷害、財產損失和精神損害等,在實踐中的具體表現為醫療費、護理費、誤工費、精神損害賠償等內容。更有學者認為將精神損害賠償解釋為侵權精神損害更有利于當事人利益的保護[5]。但隨著民法體系的逐步完善,將原本屬于侵權之訴請求的精神損害賠償擴展適用于違約之訴中,會使得受損害方的救濟選擇路徑更加多元[6]。

2.2 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適用范圍不清

《民法典》第996條并未明確規定適用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合同類型,導致了在司法實踐中,法官裁判不同類型的合同糾紛案件時,出現了一些分歧。例如在“劉桂枝、張家口通泰運輸集團有限公司公路旅客運輸合同糾紛案”中,法官認為劉桂枝與通泰公司之間存在運輸合同,運輸合同不是以實現精神利益為目的訂立的合同,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996條規定了非違約方對違約方可以要求精神損害賠償,但該法院認為996條必須適用以精神利益為訂立合同的前提,例如,涉及遺體、骨灰等人格物保管合同、醫療(美容)服務合同、婚禮服務、旅游服務合同等。因此,法官以案件屬于旅客運輸合同為由駁回了原告方要求的精神損害撫慰金請求。旅客運輸合同雖然不是以精神利益為合同實現要件而訂立的合同,但由于運輸方的過錯導致守約方身體權、健康權遭受嚴重侵害的行為,必然會導致精神利益受到侵害,因此,適用第996條給予精神損害賠償也并無不妥。又如“牛傲霜、新泰市城市建設綜合開發有限公司商品房銷售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案件屬于合同糾紛,原告方主張的精神損害賠償金于法無據,不予支持。在“張坤、徐州中銳建設有限公司商品房銷售合同糾紛案”中,法院持有的觀點是“因故意或重大過失侵害自然人具有人身意義的特定物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才有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但原、被告涉商品房銷售合同糾紛,商品房不是人身意義的特定物,因此,原告方要求的精神損害賠償金,法院沒有給予支持。

2.3 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適用要件不明

根據《民法典》第996條的文義解釋,精神損害賠償需要包含以下要素:一為雙方當事人存在合同關系;二為當事人一方存在違約行為;三為違約行為侵害守約方的人格權并導致嚴重精神損害[7]。然而,根據樣本案例,許多法院并未嚴格遵循這些適用要件。

例如,通過文義解釋對第三點中要求的“違約行為需要侵害守約方的人格權并且導致嚴重精神損害”,守約方因此負擔證明責任,若不能拿出相應的證據來證明己方因對方違約行為遭受嚴重的非財產損害,則原告方需承擔敗訴的風險。但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即使原告方未拿出確切的證據證明人格權遭受侵害并導致精神損害,其對于精神損害賠償金的請求仍得到法院支持的情況。如“姜尚驕等與北京喜喜圓緣婚慶服務中心服務合同糾紛案”中,由于被告方擅自刪減婚禮的影像資料,致使不能完整還原婚慶場景,導致婚禮過程記錄不完整,被告行為構成違約,法院方認為婚禮過程具有人格象征紀念意義,雖未侵害具體人格權,但被告方應支付一定數額的精神撫慰金彌補原告方精神利益的損失。

3 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解決路徑

3.1 明確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性質

目前我國《民法典》采取的救濟途徑為二元救濟體系,即受損害方可以尋求被告方承擔違約責任或者侵權責任中的任意一種以彌補自己遭受的損失。但司法實踐中,關于《民法典》第996條規定的精神損害賠償的性質,未能形成統一認識。各地法官在適用該條款時,存在一定的差異。

司法實踐中,有的法院認為第996條屬于侵權責任。例如“劉非凡與川匯區玫瑰婚慶禮儀店一般人格權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原告方的請求權基礎為侵權,因被告方的過失行為致使婚禮影像資料滅失,使原告無法獲得婚禮場景的影像再現,侵害了原告享有結婚美好回憶這一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權利,被侵權人有權請求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故本院酌定被告賠償原告精神損害撫慰金15 000元。在“鹿忠泉、董桂平等名譽權糾紛案”中,法院認為被告山東曹縣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的違約行為,侵害了原告的名譽,降低了其信用的社會評價,并對其精神造成了嚴重損害,因此,原告方要求精神損害賠償的請求于法有據,應予支持。雖然在上述案件中原被告雙方之間均存在合法有效的合同關系,但法官在援引《民法典》第996條時,是在被告方違約的情形下,支持守約方以人格權遭受侵權為由提起精神損害賠償。

另有部分法院認為違約責任的一般原則是不適用精神損害賠償的,但涉及人身權利或以精神利益滿足為主要目的的合同,違約行為侵害對方人格權的,可以采用精神損害賠償方式對人格權遭受的侵害實行救濟。例如“劉桂枝、張家口通泰運輸集團有限公司公路旅客運輸合同糾紛案”中,法院方雖然承認了第996條屬于違約責任條款,即非違約方對違約方可以要求精神損害賠償,但對雙方訂立的合同類型應該加以限制,只有在當事人訂立的合同是以實現精神利益為目的,例如,涉及遺體、骨灰等人格物保管合同、醫療(美容)服務合同、婚禮服務、旅游服務合同等時主張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金,才應該予以支持。有的法院認為《民法典》第996條應當解釋為只有當非違約方遭受嚴重精神損害的情形下,才能主張精神損害賠償,也將此處的精神損害賠償視為違約責任。如“劉堯與魏燕琳、五八到家有限公司服務合同糾紛案”中,法官以“原告方孩子的傷情并不嚴重也未造成其他不良后果”為由,駁回了原告對于精神損害賠償金的請求。

3.2 確定違約精神損害賠償的適用范圍

通過合同約定確定的非財產損害賠償數額并非我國首創,早在《德國民法典》第253條第1款中明確了關于非物質損害賠償制度,該條文并沒有區分該損害是屬于侵權領域、違約領域還是其他領域,為日后通過合同約定擴展該款的適用范圍提供了可能。在司法實踐中,《德國民法典》通過合同約定確定非財產損害優先于第253條第1款的規定,即實踐中可以在合同中約定適用精神損害賠償的條款,但合同的范圍和性質應該得到限定。本文通過對于364個司法實踐中的典型合同樣本進行分析,歸納出精神損害賠償條款所適用的合同屬性。

3.2.1 合同目的與當事人精神利益緊密相關 合同約定確定的非財產損害賠償可以適用于以精神利益為合同實現要素的合同。合同作為當事人意思自治的結果,在合同訂立后雙方對相對方即享有一定的信賴利益,這種信賴利益能夠維持合同的繼續履行。以婚禮服務合同為例,婚禮服務合同的核心給付義務是一定的精神享受利益,婚慶公司應當為新婚夫妻提供以精神利益為主要內容的婚禮慶典服務,包括但不限于攝影攝像、餐飲、婚紗租賃等。由于婚禮具有特定紀念意義和重大感情價值,且具備不可替代的特點,新婚夫妻理應期待其精神利益可以通過該合同實現,而婚慶公司的違約行為會導致守約方遭受不可磨滅的精神打擊,無法復原,應當給予精神賠償,如“畢野、寧波青春夢飛揚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服務合同糾紛案”中原本熱鬧喜慶的婚禮現場音樂變成了凄慘的“陰樂”,嚴重損害了原告一家的精神利益,法官予以支持了2000元的精神損害賠償;“郭某、李某慶典服務合同糾紛案”中本應順利圓滿進行的婚禮流程卻狀況百出,使原告遭受了親友的嘲笑且精神遭受巨大打擊,法官據此酌定判決被告向原告支付精神撫慰金4000元;“禹強、黃凱欣等慶典服務合同糾紛案”中婚禮上跟拍的照片和視頻丟失,且無法補錄,法官支持原告20 000元的精神損害賠償金額。

因此,婚慶服務合同、旅游合同這類型以滿足合同一方當事人的精神利益而訂立的合同,可以在訂立合同時將因違約造成守約方的精神利益受到損害后應當獲得的精神損害賠償金寫入合同當中,以填補守約方遭受的利益損害。

3.2.2 合同標的物具有情感價值 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發展,人們在標的物上傾注了精力與時間,其與物品之間建立起來的情感,也應得到認可和保護。例如“彭宏林,劉紅與陜西唐昭陵永久墓園有限責任公司侵權責任糾紛案”中,被告作為墓地管理人,在管理期間,未按法律規定盡到管理、注意義務,導致已故人彭某某的墓穴進水嚴重,骨灰盒長期浸泡在積水中,已嚴重變形、腐敗,其骨灰也被嚴重浸泡。死者骨灰是親人祭祀和寄托哀思的、具有特殊紀念意義的物品,如果遭到損壞,將給死者親人造成嚴重的精神損害,應當給予精神損害賠償。

在以寵物為合同標的物所訂立的合同當中,國內法院采取的主流觀點是不予認可原告方對于精神損害賠償的主張。例如“董軼群、張店貝合寵物服務部服務合同糾紛案”中,寵物店將原告寵物犬弄丟,該犬已飼養六年余,主要是為陪伴家中身體殘疾的母親而飼養,自該犬丟失后,全家傷心欲絕,尤其是母親一度不思飲食,給全家的精神造成嚴重傷害,原告對此主張精神損害賠償。雖然被告方最終自認了1500元的精神損害賠償金,但是法院主張的觀點認為人與物品長久相處,有失有得為經常之事,認為寵物并沒有較高的情感價值,本不應該支持其精神損害賠償的主張。但國外判例中,絕大多數情況下支持原告方對于精神損害賠償的請求。如在“Cox v. Preston案”中,寵物店銷售一只名叫“提姆”的寵物狗,但后來該寵物狗身患重病,被迫安樂死。原告主張寵物店違約未能按合同給予購買者合適的寵物狗,該寵物狗已陪伴原告多時,是原告方生活不可缺失的伙伴,因此要求寵物店支付精神損失賠償。法院裁定寵物店應向原告支付1000美元的精神損失賠償。在“Arutyunyan v. Delta Air Lines, Inc.案”中,原告將其狗交給達美航空公司運輸,但狗在運輸過程中死亡。原告主張航空公司違約未能妥善照顧狗,要求賠償精神損失。法院裁定航空公司向原告支付10 000美元的精神損失賠償。由此可見,在現代家庭生活中,寵物作為重要的陪伴伙伴,對于人的情感價值應該得到肯定,因此,違約方造成其寵物重病、殘疾或死亡的,應該給予原告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金。

3.3 明確違約精神損害賠償適用要件

即使《民法典》第996條并未明確規定其適用要以造成違約方的人格權損害為前提,目前僅通過法律解釋來推斷第996條應具有的構成要件,但該種解釋方法加劇了原告方的證明責任。《民法典》第990條列舉了具體人格權的適用范圍,但在用詞上并未完全限定范圍,而是用了“等”的表述,給了法律解釋的空間。一般人格權應具有保護人格尊嚴、符合人格利益發展的特點。據此,王利民教授在“論一般人格權——以《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為中心”一文中提出應將精神性利益納入一般人格權的保護范圍當中,如精神損害賠償請求權等特殊保護制度[8]。

隨著經濟的發展,為了更好地保護合同中受損害方的利益,兩大法系國家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都做出了調整,態度從不予認可轉變為逐步接受。一直以來,在傳統德國民事法律規范中,用一般人格權來保護人格利益,精神損害在德國《民法典》中以“非財產之損害”稱之,2002年《德國民法典》對第253條進行調整,在債法總則中新增加一項條款:由于侵害身體、健康、自由或性的自我決定而須損害賠償的,也可由于非財產損害而請求合理的金錢賠償。

同樣作為精神損害賠償條款,我國《民法典》第1183條以侵害對方人格權并造成嚴重精神損害作為適用條件,《民法典》第996條作為一般性規定不應有這樣的限定。《民法典》第996條位于《民法典》第四編第一章人格權的一般規定的調整范圍之下,其適用應當圍繞人格權展開。人格權應包括一般人格權與具體人格權,具有人身意義的特定物品遭受毀損以致人身權益遭受侵害的,也應納入第996條的調整范圍。但作為人格權編下的第996條在面對具有人身意義的特定物遭受損害,被害人請求精神損害賠償的情況時,其性質為財產權和精神利益損害的結合,顯然并不適用于人格權的調整范圍。因此,將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納入《民法典》合同編的調整范圍下,更加符合立法原意。

4 結語

從民法典頒布至今,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在合同中的司法適用一直是法律領域的熱門話題。《民法典》第996條的出現,承認了原告方提起違約之訴的同時可以一并請求精神損害賠償,這對于被侵權人權益的完整保護是極大的進步。對364個適用該條款進行裁判的案件進行分析后,與公眾生活息息相關的合同所涉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時,法官支持的可能性更大,且在這些情形下主張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具有可預見性、符合法理。

在司法實踐中出現了很多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996條判決的案件,但該條款依然存在責任性質不明確、適用條款范圍不清及適用要件不明等問題。因此,總的來說,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司法適用,應盡快明確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性質,將其納入《民法典》合同編的調整范圍,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確定該條款的適用范圍,以厘清不同合同間的區別,更好推進第996條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幫助法官依法作出裁量;此外,更需要明確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條款的適用范圍,減少限制,確保公正、合理地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