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濫觴 漕運中樞

不盡邗溝水" 微茫日夜流

明朝文人張萱《邗溝懷古》云：“不盡邗溝水，微茫日夜流。潮連揚子渡，煙接海門秋。樹影浮荒堞，蟬聲到客舟。興亡無限意，落木共悠悠。”詩中提到的邗溝就是中國大運河的發端和濫觴，是有文獻明確記載的最早的運河，因從江蘇省淮安市到揚州市，所以現在也稱為淮揚運河。

《左傳》記載：“（哀公九年）秋，吳城邗，溝通江、淮。”吳王夫差掘起了開鑿中國大運河的第一锨土。夫差（約公元前528年—公元前473年），姬姓，春秋時期吳國末代國君，闔閭之子。春秋時期，吳國崛起于長江下游，境內河川縱橫，湖泊密布，是一個“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國家。夫差是個好戰分子，圖謀北上伐齊、稱霸中原。但是吳國距離齊國千里迢迢，靠馬車和挑夫運輸軍用物資耗費甚大且道路不暢。吳國的優勢是水軍和先進的航運技術，當時長江與淮河之間并無水路可通，只有走海路，可海上又風狂浪急，風險頗大。公元前486年，夫差利用長江、淮河之間的湖泊坑塘，開鑿了一條人工河道，把幾個湖泊連接起來，從而貫通長江與淮河。該運河以古邗城為起點，因此稱為“邗溝”。13年后，越王勾踐復仇，夫差國破人亡，但他的名字卻因邗溝而永留青史。后人為祭祀夫差，在邗溝畔建有夫差廟。清朝詩人汪中有《邗溝夫差廟》云：“吳王舊廟蜀山陂，溝水東流繞殿基。春社神巫時擊鼓，好風賈舶互揚旗。侈心齊晉終亡國，遺利江淮合薦祠。可憶姑蘇臺上樂，青山歌舞對西施。”

據姚漢源的《京杭運河史》記載，邗溝開鑿后的2500多年間，雖有盛衰興廢，但從未中斷。西漢時期，此段運河又稱渠水，是東南重要運道。《水經》稱其為中瀆水，早期大致是自今揚州市東南引長江水北流，向北過揚州，穿行于武廣湖（今武安湖）和陸陽湖（今淥洋湖）之間，再北穿過樊梁湖轉向東北，通博芝、射陽二湖，出湖轉西北經夾耶渠至山陽（今淮安）末口入淮河，全長170余千米。邗溝雖在東漢已受重視，但到了三國時期，此段為孫曹兵爭之地，運道并不通暢。三國時期魏黃初六年（225年），魏文帝曹丕伐吳，自淮水入邗溝，因水深不足，退師時幾千艘戰船滯留在河道中。東晉時，邗溝渠化堰埭開始出現。東晉永和年間，邗溝口門淤斷，于是在今儀征設歐陽埭，引江水入埭60里到達今天的揚州，“救活”了邗溝。當時引江水的方法是引江潮，潮漲時水從埭上溢流或有水門開啟，引入渠內，潮落時閉門蓄水。

隋朝前期，邗溝經常淤塞。當時，邗溝相當長的河道都是平水，不流動，有堰壩控制，自淮安至揚州水程要四五日。隋開皇七年（587年），隋文帝楊堅基于伐陳運兵運糧的需要，“于揚州開山陽瀆，以通運漕”。隋大業元年（605年），隋煬帝開通濟渠時，“發淮南民十余萬開邗溝，自山陽至揚子入江。渠廣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樹以柳”。這是在舊有基礎上對邗溝的一次大規模的整修擴大，為后來大運河體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唐開元二十二年（734年），在揚子鎮以南開伊婁河，經瓜洲入江。從此，瓜洲運口與儀征運口并用。北宋時期，在邗溝上建有數十處閘、壩、涵等建筑物，當時出現了世界上最早的船閘──復閘。北宋文學家秦觀有《邗溝》詩曰：“霜落邗溝積水清，寒星無數傍船明。菰蒲深處疑無地，忽有人家笑語聲。”

元朝開通京杭大運河，邗溝成為其中一段，南口在瓜洲和儀征，北口仍在淮安北。明清時期，淮揚運河的繁榮達到了頂峰，漕運進一步發展起來，支撐了國家財政收入的大半壁江山。

邗溝的開鑿為中國東部地區南北政治、經濟、文化交流發揮了巨大作用，催生了淮安、揚州兩座歷史文化名城。馬可·波羅在其《馬可·波羅行紀》中提到淮安、揚州，認為二者均為繁華的運河貿易都市。明人岳岱有《邗溝》詩云：“隋皇昔日錦帆游，吳楚分疆是此溝。兩岸煙花迷賈客，萬家楊柳掛新秋。北瞻燕闕三千里，西望金陵十四樓。”

舳艫尾相銜" 密次若鱗甲

在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城區中心有一處占地約3萬平方米的遺址，這就是歷史上曾主管全國漕運的唯一機構——漕運總督公署。遺址歷經風雨，見證了中國漕運的興衰歷史。

漕運指由水道運輸糧米以供給政治中心或接濟軍需，是中國歷史上一項重要的經濟措施，開始于春秋，發展于秦漢，昌盛于唐宋，鼎盛于明清。《左傳》記載，公元前647年，晉國發生饑荒，秦穆公下令從秦國都城雍（今陜西鳳翔）用龐大的船隊通過渭河、黃河、汾河運送幾千噸糧食到晉國都城絳（今山西翼城東南）。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有文字記載的經過內陸河道進行水上運輸的事件。

秦始皇北征匈奴期間，曾自山東沿海一帶運軍糧抵于北河（今內蒙古烏加河一帶）。楚漢相爭時期，蕭何將關中糧食轉漕前線以供軍需，對漢軍的勝利起到了重要作用。西漢定都長安后，每年都要通過漕運運輸大量谷物以滿足關中地區的貴族、官吏和軍隊的需求。漢武帝剛即位的幾年，漕運的谷物達到100多萬石，之后又增到400萬石。三國時期，曹操開挖運河以通漕運，運輸戰略物資。隋開皇四年（584年）至隋大業六年（610年）的20多年間，朝廷先后開鑿了通濟渠、永濟渠，并重修了江南運河，最終建成了以國都洛陽為中心，北抵河北涿郡，南達浙江余杭，長1782千米，跨越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4省2市，溝通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水系的京杭大運河漕運體系。唐朝時期，唐高祖李淵及唐太宗李世民，都把疏通運河以通漕運當成治國興邦的基本國策；唐開元年間，天下漕糧一度以江淮為重，朝廷組織數千漕船，年運百余萬石江淮租糧北上。北宋時期，朝廷很重視對汴河、惠民河、廣濟河、金水河以及江淮運河、河北運河、江南運河等主要河道的治理，創建和完善了閘壩，使漕運暢通。北宋詩人王禹偁有詩云：“江南江北接王畿，漕運帆檣去似飛。”金元明清四朝建都北京，進一步開鑿了運河，溝通河北、山東的河道，以南接江淮各地。忽必烈開鑿濟州河、會通河、通惠河等河道，遂使大運河直貫南北，把南北各大經濟區直接連接起來，成為中國運河變遷史上自隋以后又一次重大轉變，確定了南北京杭大運河的基本走向及規模，促使明清成為漕運的最盛時期。千里運河，帆檣林立，百舸爭流。元朝詩人歐陽玄描寫道：“舳艫尾相銜，密次若鱗甲。”

淮安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其成為南北漕運樞紐。隋朝大運河貫通后，漕運量猛增，物資交流空前活躍，淮安成為運河沿線的名城和區域性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唐朝詩人白居易稱之為“淮水東南第一州”。自隋起，朝廷在淮安設漕運專署。宋設江淮轉運使，東南六路之粟皆由淮入汴而至京師。明朝至清中葉是淮安漕運的鼎盛時期。明初在這里設總督漕運公署，總督天下漕運事務，主管南糧北調、北鹽南運等籌運工作。初由勛爵大臣擔任總督，自明景泰二年（1451年）始用文臣，由二品大員擔任。總督漕運公署有時還兼管河道與六部長官等，故又稱漕運部院。漕運部院機構龐大，下轄儲倉、造船廠、衛漕兵廠等，共22000多人。自明初到清末，共有漕運總督237任。據《重修山陽縣志》載：“凡湖廣、江西、浙江、江南之糧船，銜尾而至山陽，經漕督盤查，以次出運河，雖山東、河南糧船不經此地，亦遙稟戒約。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陽實屬咽喉要地也。”當時，千萬艘糧船銜尾而至淮安，再由末口入淮北上。糧船卸載之后，再從河下裝滿鹽運往南方各地。經淮安北上的漕糧年達400萬石，經淮安南運的正綱鹽每年有140余萬引。除漕運、鹽運之外，雜貨、手工業商品等入境、過境的數量也十分驚人。明朝作家吳承恩在看到淮安漕運盛況后，激動不已，在《秋興》一詩中描寫道：“日觀千檣通貢篚，云旌雙郭引清笳。”

城因河興，漕運的興盛促進了淮安的繁榮。淮安河道內船舶迤邐，舟楫如梭，一河漁火，歌聲十里；城內外店肆酒樓鱗次櫛比，商賈云集，夜不罷市，南腔北調、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元朝詩人俞俊曾夜宿淮安，被喧鬧之聲驚醒，被撩起了鄉愁，賦詩《楚州夜泊》曰：“漏鼓聲頻欲四更，野航燈火對愁明。城頭楚語驚鄉夢，船尾吳歌動客情。漠漠水云聽雁度，瀟瀟風雨自雞鳴。離群遠道何嗟及，未必江湖老此生。”康熙皇帝也有詩云：“淮水籠煙夜色橫，棲鴉不定樹頭鳴。紅燈十里帆檣滿，風送前舟奏樂聲。”

九省通衢" 天下糧倉

民間有諺語說：“蘇湖（常）熟，天下足。”隋唐以后，封建王朝的財政收入特別是糧食，主要來自江南。而江南的錢糧，都要經過淮安清江浦循運河北上，直送京都。每當運糧季節，12000艘漕船迤邐百里，在12萬漕軍的護送下，千帆競發，浩浩蕩蕩，向京城進發。《宋史·食貨志》云：“江南、淮南、兩浙、荊湖路租、糴，于真、揚、楚、泗州置倉受納，分調舟船，溯流入汴，以達京師，置發運使領之。諸州錢帛、雜物、軍器上供亦如之。”淮安從明初到清末，都是國家漕糧儲備中心、中轉之地，因此有“天下糧倉”之稱。顧炎武有詩贊曰：“舳艫通國命，倉廩峙軍儲。”

明朝大運河沿用元朝河道，全長1500多千米。當時，每年需要運往北京的漕糧四五百萬石，數額巨大。原先走海運，常遭遇倭寇騷擾，很不安全。明永樂十三年（1415年），明成祖因會通河全面通航，決定停止海運，改走內河漕運，由陳瑄任總兵官，總督漕運。可是，當時江南運河到淮安后，不能直接通淮河，要從水運改陸運，經過仁、義、禮、智、信5壩后，才能入淮河到達清河，勞費十分巨大。于是，陳瑄動用民工疏浚沙河，用5個月的時間開鑿了清江浦河道，由城西管家湖導水，至鴨陳口入淮。他還筑閘4處，分別叫清江、福興、通濟、惠濟。從此，江南漕船可以直接到清江浦，既免除陸運過壩之苦，又減少許多風險。船只南往淮河駛向江南杭州，北通臨清入衛運河直達北京，京杭大運河至此全部暢通。陳瑄開埠，掀開了清江浦的輝煌歷史，在清江浦河的兩側逐漸興起了新的城鎮，便以河名“清江浦”命名，一座運河名城由此誕生。

陳瑄主持漕政時，創行了漕糧“支運”制度，即在淮安、徐州、臨清等運河沿線重鎮，分別建中轉糧倉，各自接納指定地區的民船送來的漕糧。《明史·食貨志》載：“乃令江西、湖廣、浙江民運百五十萬石于淮安倉，蘇、松、寧、池、廬、安、廣德民運糧二百七十四萬石于徐州倉，應天、常、鎮、淮、揚、鳳、太、滁、和、徐民運糧二百二十萬石于臨清倉，令官軍接運入京、通二倉。”從江南運往北京的糧米，每年都有幾百萬石。為了便于儲存、轉運糧食，陳瑄在清江浦設立常盈倉。胡瓘《常盈倉周垣記》記載：該倉“俯臨大淮，廒凡八十有一，聯基廣凡二百七十八步有奇，周凡一千五百四十四步有奇。廒自永樂壬辰陳恭襄創建……周垣則屹如城墉，色且積鐵然，蓋水次諸倉所未有者。”其規模可見一斑。但是常盈倉到嘉靖年間已經圮毀嚴重。

清朝順治初，江南漕糧每年可達300萬石，“居天下強半”。順治帝欽定在清江浦建造占地面積2000平方米的豐濟倉。當時，江淮各地的400余名木瓦工匠、20余名技術人員傾力而為，耗時14個月最終建成包括庫房、馬房、住房在內共計500余間的豐濟倉。糧倉的地面用石塊鋪成，石塊上面是木架子，大約80厘米高，木籠上面鋪厚木板，糧食堆放在木板上面，同時在倉庫頂上還有多個“老虎口”通風，設計非常科學。它的儲糧經常保持在300萬石左右，是全國囤積漕糧的四大名倉之一。清咸豐十年（1860年），豐濟倉被捻軍焚毀。

清同治九年（1870年），為了保證漕糧儲存安全，漕運總督張之萬決定在清江浦城內易地再建豐濟倉。他委派在漕運總督公署任事的候補知縣許佐廷具體負責此倉的修建事宜。許佐廷先后建成瓦房106間，草房27間，另外還有散布于鎮署街、倉東街市、河下竹巷街的草瓦房88間，合計有房220余間。當時，豐濟倉可儲糧百萬石，是全國最大的皇糧儲備庫，被稱為“天下第一糧倉”。此外，清江浦城內還設有常平倉2處、預備糧庫3處、莊倉即民間糧庫5處。

每逢漕運旺季，為保證漕船暢通，朝廷禁止非漕運船只在清江浦以北的運河上航行。因此，由南而北的旅客要在石碼頭舍舟登陸，渡黃河至王家營換乘車馬，踏上通往京城的大道；由北而南的旅客則至王家營棄車馬，至清江閘下登舟揚帆南下蘇杭。所以淮安有“南船北馬、九省通衢”之稱。據清雍正年間的一份奏折稱，僅在石碼頭領有營業執照、專為往來行旅服務的腳夫就有約12000人。南北商旅在淮安換乘，使這里成為文武官員、顯宦世家、巨商富賈、文人墨客和僧道名流的聚集地，促進了這座新型小城商業的繁榮，一些茶樓酒肆、旅館客棧、寺院廟宇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當年的清江浦曾有“九樓十八口”之稱，其繁華與熱鬧可見一斑。尤其是當時的花街、都天廟、大閘口等地，其繁華程度遠盛于當時的揚州。明朝詩人邱浚在詩中描述道：“十里朱旗兩岸舟，夜深歌舞幾曾休，揚州千載繁花錦，移在西湖嘴上頭。”明人方尚祖的《清江浦》也描寫了當時的繁華景象：“晴煙暖簇人家集，每挽均輸上國籌。最是襟喉南北處，關梁日夜駛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