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利是否影響公司的盈利預測信息披露

梅丹

(南開大學商學院,天津 300071)

一、引言

創新是一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和長期增長的關鍵驅動因素,也是企業保持競爭優勢和提升價值的重要驅動力。學術界傾向認為代表創新產出的專利數量相比研發支出等創新投入類指標,能更好地反映企業的創新成功[1],獲得數量更多專利的企業也由此被認為更具創新性[2]。資本市場上,積極創新并獲得大量專利的公司也往往被認為具有良好的發展機會和盈利能力而備受投資者追捧。由此,引發近年來我國專利申請數量的爆發性增長。早在2012年,中國就以65.28萬件的專利申請數量優勢成為世界專利申請數量最多的國家;2019年,更是首次超越美國成為提交國際專利申請的最大來源國。但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布的《2021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中國的科技創新實力僅排名全球第12位。專利數量與創新實力間的不一致,顯示專利之間存在著創新能力和專利質量上的差異。2021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修訂版正式實施,提出要促進我國專利產出的高質量發展。

專利的質量高低或其最終價值取決于專利能為專利權人帶來的(潛在)經濟回報。這種回報通過排除競爭對手(專利權人的產品售價和毛利提高)、收取專利許可費或者出售專利權實現[3]。即專利的質量或價值由市場決定,企業提交申請的專利最終獲得國家專利管理部

門的授權,不是專利高質量或高價值的絕對保證。由于受到企業繼續開發專利價值的能力、創新產品的市場需求、技術進步速度、專利訴訟保護制度效力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專利轉化為現實經濟利益不僅需要時間,而且結果并不確定,由此可能增加企業未來盈利的波動程度,并加劇企業內外的信息不對稱。披露專利應用的相關盈余信息能夠迎合投資者增長的信息需求,彰顯企業研發技術優勢和獲取投資者對專利價值的認同,但信息披露也伴隨著專有成本(Proprietary Cost)[4],即公司披露的信息可能被競爭者利用,而間接使公司承擔的額外代價。

自1973年SEC允許公司披露的法律文件中包含前瞻性信息以來,盈利預測成為資本市場上最受投資者關注的前瞻性信息的重要來源,是上市公司傳遞私有信息、降低與外部利益相關者信息不對稱和調整市場預期的重要信息披露方式[5-7]?，F有文獻從公司自愿披露盈利預測動機出發,探究了外部環境不確定性、企業融資、大股東減持、股權激勵等事項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8-11],為市場參與者了解公司的盈利預測信息披露行為提供了大量經驗證據。然而,鮮有研究關注公司創新行為及專利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

專利具有信號傳遞作用,專利的后續開發和商業化應用對公司未來盈利產生重大影響。當創新產出獲得專利后,公司是可能以增加的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向外部投資者傳遞專利價值信息以迎合投資者信息需求;還是規避因披露盈利預測向競爭對手傳遞專利價值信息而可能帶來的專有成本,以及專利后續開發應用導致未來業績波動性而增加的盈利預測披露風險呢?即,當公司在迎合投資者信息需求和規避信息披露成本風險之間進行權衡時,專利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最終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公司是否會通過增加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將專利后續開發應用的結果傳遞給外部投資者,以及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方式和披露的質量如何呢?進一步地,專利影響公司盈利預測披露行為的背后,主要起作用的機制是什么?在不同類型的專利、不同投資者信息需求環境,以及不同的市場競爭情形下,專利對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呢?為了探究這些問題,使用我國上市公司2012—2021年數據,在理論分析基礎上實證檢驗專利對公司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

本研究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首先,現有對創新經濟后果的研究多著眼于創新投入角度;對于創新產出和專利產生的經濟后果則主要集中在經營績效和市場價值、融資方式和融資成本,以及審計師選擇和審計收費等方面[12-15]。本研究基于公司創新產出獲得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影響公司信息環境,探究專利數量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意愿和披露質量的影響,豐富和拓展了對于創新活動經濟后果的研究。

其次,現有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影響因素的研究,較多集中在外部環境、企業特征和特定企業行為方面[10-15]。本研究試圖將公司創新產出在專利數量上的體現與公司盈利預測信息披露行為進行聯系,從創新產出角度提供了公司盈利預測披露影響因素的經驗證據,也拓展了公司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相關文獻。

再次,本研究選擇自愿性信息披露中最受投資者關注的盈利預測信息,驗證了盈利預測披露傳遞專利價值信息的作用,為投資者有效評判公司專利相關信息和推動資本市場支持公司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提供參考。本研究揭示了公司在專利相關信息披露收益和披露成本風險間權衡的結果,發現專利數量多的公司傾向于進行數量更多、質量更好的盈利預測披露,主要是迎合因專利應用前景不確定引起的投資者增長的信息需求機制的作用。這為深入理解專利數量如何影響公司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決策提供了新的視角。

最后,基于我國當前知識產權保護和資本市場信息披露制度均有待完善的轉型期背景,本研究在理論分析和基本實證檢驗的基礎上,進一步從專利類型、投資者信息需求和市場競爭角度展開的專利數量影響盈利預測披露的異質性研究,既有助于認清專利數量影響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作用機理,相關研究發現也驗證和支持了已有盈利預測披露動因的研究結論。

二、文獻回顧

(一)創新產出和專利影響企業的相關研究

1956年美國經濟學家Solow提出的新古典經濟增長模型指出,企業產量的增加率等于技術進步與勞動及資本增長率的加權和,反映了技術創新產出對企業產出增加的重要性。以獲得的專利數量衡量企業創新能力和創新產出,許多文獻支持專利在增強企業核心競爭力,進而提升企業收益、績效和市場價值方面不可替代的積極作用。創新產出和獲得專利帶來的直接影響是保持企業的行業競爭優勢地位,鞏固和擴大企業的市場占有率,保持企業盈利能力的持續穩定增長;創新產出專利的數量越大,越能增加企業的銷售收入與利潤總額[12]。高質量的專利通過價格和需求量的優勢提升企業利潤[16]。我國高創新產出和專利數量多的企業生產效率和新產品開發成功概率高,通過增加新產品、吸引新客戶,提高銷售收入、增長營業利潤、獲取領先的競爭優勢、增強市場控制力,使企業績效獲得全面提升[17]。創新產出和專利也是企業迅速發展和價值增長的主要動力,能提高投資者的回報[18-19];美國企業申請專利會顯著增加其市場價值,每項專利額外的引用量約使公司價值增加3%[20]。

但也有研究發現,以專利為代表的創新產出不能影響企業績效,也無法提高企業價值[21]。創新產出對企業的績效提高僅有微弱促進作用,不能很好轉化的創新產出甚至會對企業績效產生逆作用[22]。有研究認為,這種專利產生經濟后果的差異源于專利質量上的差異。如美國和德國,數量上占10%的專利就擁有全部專利價值的80%以上,表明相當多專利的價值較低[23];僅高質量的技術創新對企業銷售收入和盈利水平有明顯促進作用;僅具備創新含量的專利才能幫助企業降低生產成本,提升生產經營效率[24]。也有研究關注不同類型的專利,發現中國產業政策激勵企業進行策略性創新和增加創新數量,然而僅發明專利的授權量與銷售增長顯著正相關,能顯著提高企業經營業績和價值,而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對企業業績和價值的促進作用較弱甚至沒有顯著影響[25]。

作為一項長期性、不可預測、高風險的活動,創新會給企業帶來嚴重的信息不對稱,企業創新產出和專利獲取則能向外界傳遞正向而積極的信號,也有研究從信息傳遞視角關注創新產出和專利產生的影響。披露創新活動的相關信息,有助于外部投資者了解企業未來發展戰略以及核心競爭優勢,進而強化其對企業長期價值的認同[26]。隨著投資者對創新活動信息關注程度的增加,企業愿意主動披露創新活動相關信息,向外界傳遞企業未來發展前景良好的積極信號,以增加投資者對企業創新的信賴,并實現外部融資需求[27]。獲得專利是企業向外部利益相關者釋放的極具價值的信號,對組織獲取資源產生重要積極影響。企業專利數量越多,越能吸引投資者關注和獲得資金支持[13]?；谄髽I可利用專利許可和專利產品化等方式獲取收益且經營管理專利所耗資源相對少,此時債權人愿以低成本投資企業,高新技術企業的專利授權量與負債水平正相關[28]。企業創新產出越多,代表其先動優勢與成本優勢越大,經營績效更好,信用風險相應降低[29]。公司在進行IPO時披露專利數量信息,能顯著降低IPO折價[30]。我國債券市場能識別研發創新信息并將其解讀為積極信號,從而降低“高創新”企業的融資成本,企業創新產出與債券信用利差顯著負相關[14]。創新產出越多的企業,越偏好選聘研發審計專長水平更高的本地審計師,用以揭示和傳遞創新專有性信息,紓解創新專有性信息傳遞的困境。企業獲得專利代表的創新新穎度越高,審計收費提高[15]。

(二)盈利預測披露動機和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

盈利預測是資本市場上投資者最為關注的預測性信息。公司增加披露盈利預測和提高披露質量的動機和收益主要體現在:盈利預測披露可為市場參與者提供相對可靠的預測性會計信息,能降低公司與分析師、現有或潛在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避免信息不對稱引起的融資成本增加、股票流動性降低、媒體報道負面、投資者減資等消極影響[6]。相應研究發現,公司在外部融資之前披露盈利預測的頻率更高且更為樂觀[9]。盈利預測披露還可以引導或改善投資者、分析師對公司的盈利預期,使投資者對未來盈利的預期與管理層預期一致[5-6],這能影響公司股價[11],防止投資者因過高期望與實際財務報告間的巨大差異而進行不理智的拋售行為。有研究發現,在大股東減持前和減持年度,公司自愿盈利預測的披露概率和頻率均顯著增加[10]。股權激勵能增強公司盈利預測的披露意愿[11]。為降低股票回購成本[31]或降低股票期權行權價格,公司傾向發布悲觀業績預測;而當高管減持股票時,公司往往披露樂觀盈利預測[32]。管理層也可能是基于在行業內建立和維持報告信息準確且透明的個人聲譽,并藉此獲得更多如績效、股權薪酬等物質激勵[33];向利益相關者展示具備預測企業未來環境和經營變化的管理能力和才能,增加信息使用者對管理層能力和企業未來價值的信心[34],而有策略地發布盈利預測。

公司不愿進行盈利預測披露的動機,主要是規避披露可能帶來的管理層聲譽風險、訴訟風險、監管風險等。由于不確定投資者對披露的信息作何反應,管理層擔憂自己做出了最終被證明是不準確、無法實現的預測而影響個人聲譽[35]。因而當市場不確定性高時,公司提供盈利預測的意愿下降且預測較不準確[8];宏觀經濟不確定性程度越高,公司披露自愿盈利預測的意愿、頻率和準確度均越低[36]。披露更多盈利預測信息可能無形之中給公眾提供了更多可起訴事項,增加訴訟風險,公司選擇發布較為模糊的定性盈測以作應對[37]。披露盈利預測信息還可能使得公司受到更高水平的外部監督,但外部監管的加強有助于提高公司盈利預測披露的積極性和預測精確度[38]。

(三)文獻評述

從上述文獻回顧可以看到,國內外關于創新產出(以專利數量衡量)和專利經濟后果的現有文獻集中于探討創新產出和專利對公司經營績效、市場價值和融資活動等產生的影響。多數文獻揭示專利帶來的積極影響,也有少量文獻發現專利對公司經營績效和市場價值等沒有明顯影響甚至可能有負向影響,或者專利能發揮的積極影響存在著異質性或條件依存性。雖然已有研究關注到專利對公司未來經濟效益影響的不確定性,以及公司創新活動帶來的信息不對稱和專利的信號作用,但少有研究關注到公司創新產出獲得專利后,由于專利開發應用結果的不確定性會對公司信息環境,進而對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決策產生的影響。

另一方面,公司開展研發創新和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都離不開外部投資者的支持,而盈利預測信息又是資本市場上投資者最為關注的前瞻性信息?，F有關于盈利預測披露影響因素的文獻頗多,且從不同角度揭示或驗證了影響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動機。這些研究成果為本文結合盈利預測披露動機,將專利與盈利預測披露聯系起來去探究專利數量如何影響盈利預測披露提供了可能。

三、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專利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積極影響

首先,公司獲得專利后,可通過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披露來迎合投資者增長的信息需求,降低信息不對稱。

公司的創新產出成功申請并獲得的專利可能影響公司信息環境,使公司內外部的信息不對稱加劇。這是因為大部分投資者不具備足夠的相關專業知識,對公司的創新能力存在認知障礙。由于創新產出的獨特性較強,即使公司主動披露了相關信息,但受制于專業知識和實踐的缺乏,投資者也難以根據這些信息準確評估公司研發項目的技術可行性和潛在的商業化價值。評估專利的先進性及其未來對生產工藝和產品的改進,已經超越了絕大多數投資者所擁有的專業知識和經驗范疇。投資者既難以預估專利轉化為現實經濟效益過程中所需的進一步投資和支出,也難以判斷專利的真正價值或專利能帶來的現實經濟效益,其原因還在于專利對投資者未來盈利和經營績效的影響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1)為使獲得授權的專利成功產出經濟效益,公司往往需要追加資源投入,這些投資支出至少在短期內影響企業盈利;(2)盡管理論上專利能使公司獲得更高的邊際收益和超額利潤,但專利產品的極度超前性和新穎性也可能使對其的市場需求不確定或不及預期;(3)日益加快的創新步伐使得產品壽命周期趨短、競爭加劇,加劇了專利為公司帶來現實經濟利益的困難性;(4)現行專利制度對被授權專利內容的詳細公開披露實質上泄露了專利可能有的技術秘密,增加了競爭對手仿制甚至超越的風險;(5)日漸增多的專利訴訟增加了與專利應用相關的收益流和成本流的不確定性,這些訴訟除因法院裁決結果直接影響企業損益外,還可能影響現有與專利相關產品的繼續銷售或導致未來新產品的銷售禁令。

專利帶來未來經濟效益的不確定性,加大擁有專利公司盈利的波動性,進而增加了投資者的信息處理成本和決策復雜性。從橫向上看,創新多的公司往往缺乏行業標桿,管理層與外部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較高[39]。專利固有的創新性和特異性(排他性),使得投資者幾乎不可能在預測專利未來收益或估計專利真正市場價值時,獲得有幫助的可參照對象。從縱向上看,公司在獲得專利前的歷史收益,對獲得專利后企業未來收益的預測價值也不大甚至完全沒有預測價值。因此,隨著創新活動產出被授予專利,公司內外部的信息不對稱加劇;且專利數量越多,這種信息不對稱的程度越大。公司專利開發應用情況如何、對公司的盈利和業績產生怎樣的影響,投資者對此的信息需求增長。此時,為迎合投資者增長的信息需求,降低信息不對稱,公司有意愿增加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改進盈利預測信息披露質量。

其次,公司獲得專利后,可通過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披露來向投資者彰顯創新實力和技術優勢,傳遞專利價值信號,調整和引導投資者預期。

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離不開外部投資者的支持。增加和改進的盈利預測披露能夠增強投資者對公司專利價值的認同,為專利后續開發應用和新研發創新項目爭取更多低成本的資金來源,降低公司未來可能面臨的融資約束。在與創新和專利相關的信息方面,Holmstrom(1989)[40]發現,當作為信息劣勢方的投資者難以判斷創新活動的未來收益時,往往傾向于低估創新公司的價值。而當公司價值存在信息不對稱時,公司有強烈意愿進行更多的自愿信息披露引導市場參與者,進而降低公司資本成本,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由此,當投資者難于判斷專利的預期收益時,公司通過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可以向外界傳遞對專利價值的信心和專利應用結果的積極信號,使投資者了解公司專利應用開發的進展和前景,增強投資者對專利價值的信心,避免投資者因不適當的預期做出給公司帶來損失的逆向選擇。增加和改進的盈利預測信息披露便于投資者更好地評判公司的創新策略和創新質量,能夠為投資者的后續投資決策提供支持。而投資者的決策不僅影響現有專利應用開發所需的后續投資,進而直接影響現有專利的商業化應用前景;而且也直接關系到公司正在進行和計劃的其他創新項目的資金來源。當擁有的專利數量越多,公司對專利價值越有信心,其越有動機通過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信息披露來引導投資者的預期,增加投資者信心,進而為公司開發應用專利和持續進行創新活動爭取更多可持續、低成本的資金支持。公司更有能力推進專利應用開發的廣度和深度,持續改善流程、工藝、技術,促進產品更新迭代和專利經濟效益的盡早實現。

最后,公司獲得專利后,可通過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向外界傳遞管理層能力信號,提升管理層信息披露的聲譽。

專利是創新產出的成果,公司擁有的專利數量越多,往往反映管理層的能力越強。專利的開發應用也會增加公司未來業績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公司通過增加和改進的盈利預測披露,既向外傳遞公司擁有專利的高價值信號,彰顯管理層的能力;而且以此表明管理層充分掌握第一手信息,了解專利應用的不確定和風險,能夠準確預測和把握專利應用對公司產生的影響,這同樣也是一種對管理層能力的展示。管理層聲譽的建立和管理能力的展示都會對公司形象產生積極正面效應,幫助公司獲得資本市場投資者的支持和青睞?；谏鲜龇治?提出本文假設。

H1a隨著專利數量的增加,公司盈利預測披露的意愿和質量提高。

(二)專利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消極影響

專利的商業化應用影響企業未來盈利,出于規避信息披露專有成本和盈利預測信息披露風險的考慮,公司可能選擇減少自愿盈利預測信息的披露,或者進行不精確(模糊)、不準確的信息披露,降低了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質量。

首先,專利相關信息的披露存在高額的專有成本。

專有成本是信息披露的消極外部效應,是指當公司公開與其競爭優勢有關的商業機密等信息時,競爭對手可能策略性地利用這些信息、采取不利于公司的行動,影響、侵蝕甚至逐漸剝奪公司的競爭優勢。高專有成本的存在會抑制專有信息的自愿披露[4],負面影響公司盈利預測披露決策。公開披露創新活動的相關信息存在高昂的專有成本,如容易使公司遭到競爭對手或其他技術同行的反制措施,進而損害公司的創新價值和競爭優勢;由此降低公司披露創新信息的意愿[41]。專利是公司獲取超額利潤和持續競爭優勢的關鍵資源。盡管專利權的法律保護可以一定程度上限制競爭對手生產完全或幾乎完全相同的復制品,但法律保護并不能完全禁止競爭對手開發競爭性的產品和技術。尤其是專利在獲得授權時需要公開具體內容,這為競爭對手模仿、替代甚至超越公司專利提供了便利和可能。當公司擁有較多專利時,公司披露的預計盈利可能向現有和潛在競爭對手傳遞專利價值的信息。通過將專利獲得授權時公開的專利內容信息與公司披露的盈利預測信息相結合,競爭對手可以推斷公司對專利相關產品的需求預測,評估專利對當前產品和行業市場的影響及專利相關產品的市場潛力,也可以揣度公司對專利后續開發的計劃和進展等,并在此基礎上制定或調整自己的創新策略和競爭策略。這些構成公司進行專利信息披露的專有成本。當預計到信息披露可能招致競爭對手的行動時,公司有動機隱藏通過盈利預測傳遞的關于專利價值的信息。表現為,公司不愿意進行過多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或通過降低盈利預測信息披露質量,如進行模糊、簡略或不準確披露,使競爭對手難以判斷專利的應用前景和市場價值,以此來規避信息披露專有成本造成的不利影響。

其次,盈利預測面向未來的性質,使其天然具有一定的誤報風險。而專利應用前景的不確定性,進一步增加了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誤報風險。

一方面,盈利預測建立在公司投資、籌資、銷售等計劃的基礎上,而專利的開發應用除直接影響相關產品的銷售預期外,同時也會影響公司的投融資安排、現金持有、員工雇傭等。這種影響的廣泛性和復雜性顯著增加公司未來盈利的波動性,使得公司內部的管理層即使具有較強的信息優勢,也難于準確評估專利對未來盈利的影響和準確預測公司未來的盈利,產生盈利預測的誤報風險。當收益波動越大時,公司越不傾向于提供自愿盈利預測[42];另一方面,由于專利的收益和價值通常需要相對長的時間實現,而將專利繼續開發轉化卻需要立即的投資和支出,即專利的收益實現滯后于相關支出的發生,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經常在短期內會給公司財務業績和短期盈利能力帶來消極影響。但是,相比長期財務前景,短期財務業績更直接影響公司執行未來計劃包括進一步融資的能力,決定著公司能否掌握充足穩定的資源去實現專利的潛在收益與價值。同時,經歷過相對“漫長”研發創新周期的投資者,此時可能也急于獲取能讓他們滿意的投資回報。這些因素可能激勵公司提供看起來更易實現的短期盈利預測數據[37],或是誘發其對“預測盈利”加以適當“管理”的動機。由此,當盈利預測披露并非強制性要求時,公司就可能選擇不披露盈利預測信息,或是提供相對模糊、粗略、不準確的低質量盈利預測信息?；谝陨戏治?提出本文假設。

H1b隨著專利數量的增加,公司盈利預測披露的意愿和質量降低。

綜上,專有成本和專利應用前景不確定加劇的盈利預測披露風險,可能在某種程度上“中和”公司為降低信息不對稱、傳遞專利價值信號,而樂于增加和改進的盈利預測披露。公司在信息披露的收益和成本風險之間進行權衡,專利數量對公司盈利預測披露的影響成為有待實證檢驗的問題。

四、樣本和實證研究設計

(一)樣本和數據來源

我國盈利預測制度自1998年設立后不斷變化,至深交所2012年1月制定《創業板信息披露業務備忘錄第11號——業績預告、業績快報及其修正》,我國A股上市公司盈利預測制度趨于穩定。本研究選取2012-2021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樣本。并基于研究目的對初始樣本進行如下篩選:(1)本研究關注公司的自盈利預測披露,剔除符合盈利預測強制披露條件的樣本。依據上海和深圳證券交易所的相關規定,認定出現下列情形的公司符合強制披露盈利預測的條件并予以剔除:預計本年度虧損;預計本年度凈利潤相比上年度凈利潤的變化幅度在50%以上;預計本年度“扭虧為盈”。(2)剔除ST和ST*、金融保險行業及資不抵債的公司。(3)刪除數據缺失的樣本。為消除極端值對研究結果的影響,本研究還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上下1%的Winsorise處理。最終包含14 273個公司年度觀測值。

當前我國上市公司可能通過季度報告、業績快報、業績預告及修正報告、盈利預測公告、某些臨時公告等方式,披露季度預測、半年度預測或年度盈利預測。其中,年度預測能相對完整反映公司經營狀況,其預測的綜合性、穩定性與嚴謹度均強于季度及半年度預測。本研究除穩健性檢驗外,僅考慮年度盈利預測。

研究中使用的盈利預測數據來自銳思(RESSET)數據庫,專利授權數據來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其他財務和公司治理數據等來自Wind數據庫、CSMAR數據庫。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本研究關注自愿盈利預測的披露意愿和披露質量兩方面。(1)盈利預測披露意愿(Issue),Issue為虛擬變量。如果未達到強制披露標準的公司自愿披露了年度盈利預測,Issue取值為1;否則Issue取值為0。(2)盈利預測披露質量。一是盈利預測披露的精確性(Type)。國內上市公司盈利預測的披露形式包括定性預測和定量預測,其中定量預測又可進一步分為上下限(開區間)預測、閉區間預測和點預測三種形式。不同形式預測的詳略程度不同,也代表了不同的盈利預測精確性。設置變量Type反映盈利預測披露的精確性(詳略程度)。Type取值為1代表定性預測,即管理層僅預測本年度是盈利還是虧損。這種僅對未來盈利進行趨勢性預測的披露形式最為簡單,相應信息含量最低,精確性最差。Type取值為2代表上下限預測,即預測的是本年度最高或最低凈利潤(每股收益)。上下限預測相比定性預測更為詳細,但傳遞的信息仍偏籠統。Type取值為3代表閉區間預測,即預測的是本年度凈利潤(每股收益)范圍。Type取值為4代表點預測,即預測的是本年度凈利潤(每股收益)具體數值。閉區間預測和點預測傳遞的信息更為詳細和精準,其中點預測是最詳細的披露形式[36],表明公司非常確定未來業績的情況,投資者也能直接根據點預測的值進行決策。變量Type取值越大,即披露的盈利預測越詳細,本研究認為其代表的盈利預測披露質量越高。若樣本公司同時進行了多種形式的盈利預測披露,Type按取最大值處理。二是盈利預測披露的準確度(Accu)。當管理層披露盈利的閉區間預測或點預測,即變量Type取值為3或4時,進一步考察盈利預測的準確度問題。不同于考察盈利預測類型、詳略程度盈利預測的精確性,盈利預測準確度反映的是盈利預測值與盈利實際值之間的偏差,體現盈利預測客觀上的準確程度。定義盈利預測準確度變量Accu為盈利預測值與審計后盈利值的偏離程度,即Accu=|Forecast-Actual|/Actual。其中,Forecast是預測凈利潤(每股收益);如果管理層披露的是閉區間預測,Forecast取區間上下限的中值。Actual是審計后的凈利潤(每股收益)。變量Accu數值越小,即盈利預測值與盈利實際值的偏差越小,代表盈利預測的準確度越高、盈利預測質量越好;變量Accu數值越大,則表明盈利預測的準確度越低,預測質量越差。

2.解釋變量

公司年度獲得的專利數量?？紤]到專利數據的右偏問題,解釋變量LnPatent用公司當年獲得授權的專利數量加1后取自然對數衡量。

3.控制變量

借鑒Huang等(2018)[7]、李曉溪等(2019)[38],選取影響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披露質量的控制變量,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表

(三)模型設定

為檢驗專利數量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構建如下多元線性回歸模型

Issue/Type/Accui,t+1=β0+β1LnPatenti,t+β2Sizei,t+β3Roai,t+β4Levi,t+β5M/Bi,t+β6Analysti,t+β7Institi,t+β8Top1i,t+β9Boardi,t+β10Indepi,t+β11Duali,t+β12Statei,t+β13MacroUni,t+Firmi,t+Ind×Yeari,t+εi,t

(1)

對于本文的截面數據,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計回歸方程。為排除隨時間變化的行業政策影響和公司個體特征差異,模型1中控制“公司個體”固定效應和“行業—年度”固定效應。為得到準確的T統計量,回歸中采用企業層面的聚類——穩健標準誤(Cluster-Robust Standard Error)。為考察多重共線性嚴重程度,估計回歸方程中各控制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和容忍度,結果方差膨脹因子均小于10,容忍度均大于0.1,表明各變量適合進行回歸分析。

對H1a和H1b的檢驗,主要關注模型1中系數β1是否顯著及其方向。如β1顯著為正,表明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意愿和質量會隨著公司專利數量而提升,支持H1a,表明迎合信息披露需求、傳遞信號機制的作用更強;如β1顯著為負,表明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意愿和質量會隨著公司專利數量而降低,支持H1b,表明規避披露成本風險機制的作用更強。

五、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對樣本數據進行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全樣本描述性統計

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Issue的平均值為0.286,對應著有4 082個(約28.6%)樣本公司年度自愿進行了年度盈利預測信息披露。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精確性(詳略程度)Type的平均值為2.688。其中,有3 180個樣本披露的是閉區間預測,315個樣本披露的是點預測。在披露閉區間預測或點預測的3 495個樣本中,盈利預測準確度變量Accu的平均值為0.331,標準差為0.485,最小值為0.001,最大值為3.126,顯示個別公司存在較大的盈利預測偏差。

解釋變量LnPatent平均值為2.459,表明樣本公司總體重視研發創新,平均每年都能獲得一定數量的專利;LnPatent的標準差為1.802,最大值為7.159,最小值為0,顯示各樣本公司年度獲得的專利量還是存在一定差異。

模型1中其他控制變量的分布均在合理范圍,且統計結果與已有研究接近,不再贅述。

(二)基本回歸結果

表3是專利數量影響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質量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3)是單變量回歸的結果。在列(4)-(6)加入模型1中的控制變量,同時引入個體固定效應和“行業—年度”固定效應。

表3 基本回歸結果

專利數量影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的回歸結果如表3中列(1)和列(4)所示。變量LnPatent的回歸系數均在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公司獲得專利能提升管理層披露自愿盈利預測的意愿,H1a得到驗證。即總體而言,隨著專利數量的增加,公司更多地考慮迎合因專利而增長的投資者信息需求,樂于以盈利預測形式向投資者傳遞關于專利價值的良好預期。

專利數量影響盈利預測披露精確性(詳略程度)的回歸結果如表3中列(2)和列(5)所示。變量LnPatent的回歸系數均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隨著專利數量的增加,公司披露的盈利預測更加精確和詳細,驗證了H1a。專利數量影響盈利預測披露準確度的回歸結果如表3中列(3)和列(6)所示。變量LnPatent的回歸系數均在5%水平上顯著為負,由于Accu值小表示預測誤差小和預測準確性高,該結果表明專利數量提升了公司盈利預測披露的準確度,同樣支持H1a。

(三)穩健性檢驗

1.替換被解釋變量

(1)以公司年度內披露自愿盈利預測(包含季度預測、半年度預測、年度預測)的總次數即盈利預測數量,衡量盈利預測意愿IssueN。IssueN的最大值為4。如表4中列(1)所示,變量LnPatent對盈利預測披露數量IssueN的回歸系數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獲得更多的專利會促進公司增加盈利預測披露。(2)以公司從年度內第一次披露盈利預測到最后一次披露過程中修正的次數Num衡量盈利預測披露質量。公司披露盈利預測過程中的不斷修正甚至隨意變更,可能在一定程度反映公司對盈利預測的管理風險。Num值越大,修正次數越多,代表盈利預測披露質量越低。表4列(2)中變量LnPatent對預測修正次數Num的回歸系數在10%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公司獲得更多的專利,其披露的盈利預測更少需要修正,此時盈利預測披露的質量越高。

2.刪除年度未獲得專利公司樣本

年度獲得專利和未獲得專利公司之間可能存在某些不可觀察的系統性差異,刪除年度未獲得專利的公司樣本。如表4中列(3)-(5)的回歸結果顯示,變量LnPatent對盈利預測披露意愿Issue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對預測精確性(詳略程度)Type和預測準確度Accu的回歸系數分別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和顯著為負。

穩健性回歸結果與主回歸結果基本一致,表明本文的研究結論穩健。

(四)內生性檢驗

由于信息披露質量會影響企業創新從而影響專利的獲得,本研究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公司獲得專利數量的多少和公司如何進行自愿盈利預測披露,可能同時受其他與公司自身特征相關因素影響,即本研究還可能存在遺漏變量造成的內生性問題。盡管前文采用滯后一期的專利數據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反向因果引起的內生性問題;前文基礎回歸中還通過控制“企業個體”固定效應和“行業—年度”固定效應弱化未觀測到變量可能造成的影響;仍嘗試采用以下方法進一步弱化潛在的內生性問題。

1.工具變量法

采用工具變量法2SLS模型緩解內生性問題。Hausman檢驗結果是“Prob>chi2”均小于0.1,拒絕“所有解釋變量均外生”的原假設,表明模型存在一定程度的內生性。

以“公司所在地區的高校數量”作為工具變量IV。公司所在地區的高校數量越多,反映當地科研創新氛圍越好,創新資源較多,研發創新活力強,會鼓勵和促進所在地區的企業積極進行創新和申請專利。即“地區高校數量”與公司獲得專利數量存在一定的相關性,“地區高校數量”能夠影響當地公司的專利數量。同時,地區高校數量對公司的信息披露是外生的,不大可能直接影響具體公司的盈利預測信息披露。2SLS第一階段檢驗結果中最小特征值統計大于臨界值10,拒絕了弱工具變量的假設,說明工具變量滿足相關性。第二階段中Sargan檢驗和Basmann檢驗的卡方值均不顯著,工具變量也滿足外生性要求。

2SLS的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擬合后的專利授權量回歸系數基本顯著,符合預期,表明在控制內生性問題后,本文的研究結論仍然成立。

表5 內生性檢驗結果——工具變量

2.傾向得分匹配PSM方法

按照“年度獲得的專利數量”將樣本分為獲得專利數量多少不同的三組,以專利數量最多的一組作為處理組,數量最少的一組作為控制組。設定虛擬變量LnPatentDum。當樣本處于數量多的組時,虛擬變量LnPatentDum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再以公司規模、年齡、資產負債率、總資產收益率和市值賬面價值比作為匹配過程中的協變量,采用Logit模型對“年度獲得專利數量”高低的可能性進行預測。依據1∶1最近鄰有放回方法,從控制組(“年度獲得的專利數量”最少組)中為處理組(“年度獲得的專利數量”最多組)尋找配對樣本。經過上述匹配處理后,這些協變量在兩組之間均無顯著差異,匹配效果佳。用匹配后的樣本分別重新估計模型1,檢驗結果如表6的列(1)-(3)所示。“年度獲得的專利數量”虛擬變量(LnPatentDum)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在采用PSM方法緩解內生性問題后,“年度獲得的專利數量”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意愿和質量仍具有顯著促進效應。

3.增加控制變量

盡管前文已經盡可能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因素加以控制,但難以保證窮盡所有影響因素。為進一步弱化未觀測到的遺漏變量可能造成的影響,參照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影響因素的相關研究,在基礎回歸模型中增加如下控制變量:內部控制質量(以迪博內部控制指數衡量)、公司當年是否虧損、非經常性損益占凈利潤的比例、管理層過度自信(以管理層當年是否增加持股衡量)。主要回歸結果如表6中列(4)-(6)所示。關鍵解釋變量LnPatent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意愿和質量的回歸結果沒有顯著變化。

六、拓展檢驗

前文的回歸結果顯示,專利對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產生積極影響。更多的專利有利于增進公司盈利預測披露的意愿和提高盈利預測披露的質量。初步驗證了在專利影響公司信息環境的情況下,公司在進行自愿信息披露決策時,更多的是基于迎合投資者信息需求,以盈利預測信息傳遞專利價值和管理層能力聲譽信號,相對較少考慮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成本與風險。拓展檢驗不同情形下專利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以進一步揭示專利影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作用機制。

(一)不同類型專利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影響的差異

1.實質性創新專利和策略性創新專利

我國專利存在發明、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三種類型。通常,發明專利所需投入大、耗時長,其專利申請被授權必須滿足新穎性、創造性和實用性,授權難度大但權利相對穩定且保護時間長,發明專利常被視為高質量專利企業實質性創新成果。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的研發風險小,申請專利的條件低、要求寬松、審核簡單且周期短,相對容易管理甚至操縱,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常被視為低質量專利和企業策略性創新成果[32]。

為比較企業不同類型專利(發明、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的數量對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影響的差異,將模型1中的解釋變量LnPatent替換為變量發明專利LnINV和變量非發明專利LnNonINV。LnINV和LnNonINV分別以發明專利和非發明專利(包括實用新型專利和外觀設計專利)的年度授權總量加1后取自然對數衡量。代表實質性創新的發明專利數量和代表策略性創新的非發明專利數量,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影響的回歸結果如表7中列(1)-(3)所示。列(1)中,發明專利LnINV和非發明專利LnNonINV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16(在1%水平上顯著)和0.007(在5%水平上顯著);列(2)中,發明專利LnINV和非發明專利LnNonINV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43(在5%水平上顯著)和0.021(在10%水平上顯著);列(3)中,發明專利LnINV和非發明專利LnNonINV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31(在5%水平上顯著)和-0.019(不顯著)。比較同一模型中兩變量的回歸系數是否存在顯著差異的TEST檢驗顯示,列(1)-(3)中LnINV和LnNonINV的回歸系數存在顯著差異。LnINV和LnNonINV的量綱相同。上述回歸結果顯示,相比非發明專利,公司發明專利數量的增加更能促進其自愿披露盈利預測,并提升盈利預測披露的質量。

表7 不同類型專利影響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回歸結果

2.探索式創新專利和利用式創新專利

依據不同創新實質和創新幅度,可將創新區分為探索式創新與利用式創新。其中,探索式創新是根本性、徹底變更當前路徑或方法、具有差異甚至完全不同的創新行為;利用式創新則是對現有生產方式或產品的修改、修復和完善,是對原有技術經驗和創新模式進行的漸進式、小幅度改進創新。將探索式創新與利用式創新的產出專利分別稱為探索式創新專利和利用式創新專利。通常認為,探索式創新的創新含量更高,相應探索式創新專利的質量更高。

參考Gilsing等(2008)[43],通過比對國際專利分類號(IPC)區分探索式創新專利和利用式創新專利。具體而言,如果某專利的國際專利分類號前4位在過去5年內從未出現過,則認為該專利代表探索式創新;而如果某專利的國際專利分類號前4位在過去5年內至少出現過一次,則認為該專利代表利用式創新。設置變量探索式創新專利LnExplore和變量利用式創新專利LnExploit,分別以探索式創新專利、利用式創新專利的授權總量加1后取自然對數來衡量,并替換模型1中的解釋變量LnPatent。

兩類創新專利數量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影響的回歸結果如表7中列(4)-(6)所示。列(4)中,LnExplore和LnExploit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13(在1%水平上顯著)和0.006(在10%水平上顯著);列(5)中,LnExplore和LnExploit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26(在5%水平上顯著)和0.019(在10%水平上顯著);列(6)中,LnExplore和LnExploit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50(不顯著)和-0.017(不顯著)。TEST檢驗顯示,列(4)(5)中LnExplore和LnExploit的回歸系數存在顯著差異。LnExplore和LnExploit的量綱也相同。上述回歸結果顯示,即相比利用式創新專利,探索式創新專利數量的增加更能促進公司披露自愿盈利預測,并提升盈利預測披露質量。

基于發明專利和探索式創新專利更具實質性和創新性,上述按不同方式區分專利類型的回歸結果表明,相較低質量專利,公司獲得高質量專利的數量越多,越能促進公司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信息披露。這進一步驗證了公司通過盈利預測披露向投資者傳遞公司專利價值信號、迎合投資者信息需求的作用。

(二)投資者信息需求的差異

1.是否創新型企業

創新型企業指擁有持續創新機制、可以將資源要素系統地轉化為創新績效從而持續獲取競爭優勢的企業。與一般企業相比,創新型企業的創新特征明顯,研發能力相對強。企業對創新的需求大、要求高,創新對企業的發展更具戰略意義。投資者的利益更大程度上受創新績效影響,也就更為關注企業的創新活動,進而對獲得授權專利的后續應用有更多信息需求。設置虛擬變量創新型企業Innov。若樣本公司當年處于高新技術企業評定的有效期內,將其視作創新型企業,Innov取值為1;否則作為一般企業,Innov取值為0。

在模型1中加入創新型企業Innov與專利數量LnPatent的交乘項,回歸結果如表8中列(1)-(3)所示。交乘項LnPatent×Innov的系數在列(1)(2)中顯著為正,在列(3)中顯著為負。表明相比一般企業,創新型企業的專利數量提升其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質量(預測精確性和預測準確度)的作用更強。

表8 專利授權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異質性影響

2.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的高低

相比個人投資者,機構投資者往往因持股比例高、注重長期價值投資,更有動力積極參與公司治理和監督管理層,約束內部人因信息不對稱進行的自利行為。基于其授信者身份和相對大的資金規模,機構投資者具有尋求公司披露信息的強烈欲望,是資本市場上主要的信息需求主體。同時,機構投資者具備更高專業知識能力,掌握更多專業分析工具,也使其更容易獲得信息并在信息分析和決策投資方面對個人投資者發揮引導示范作用。因而,機構持股對自愿信息披露和公司信息透明度產生積極作用,機構投資者導致更高的自愿信息披露水平。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越高,公司披露盈利預測的意向越強[44]。

本文以更多的機構投資者持股代表公司面臨投資者更強烈的信息需求情形。設置虛擬變量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Ins-sh,當公司的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高于全樣本中位數時,代表高機構投資者持股,變量Ins-sh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在模型1中加入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Ins-sh與專利數量LnPatent的交乘項,回歸結果如表8中列(4)-(6)所示。交乘項LnPatent×Ins-sh的系數在列(4)(5)中顯著為正,在列(6)中顯著為負。表明當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高時,公司的專利數量對提升管理層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質量的作用更強。

上述以創新型企業和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高代表投資者信息需求更強情形的回歸結果表明,當投資者的信息需求更強烈,專利授權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質量的提升作用更大。這支持迎合投資者信息需求機制在專利影響自愿盈利預測披露中的作用。

(三)產品市場競爭的異質性影響

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創新和專利可能成為增強公司競爭力的利器。向市場傳遞其他公司短期難以模仿的差異性信息,是公司參與市場競爭和限制競爭對手的有效手段之一。預期當面臨的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公司越可能通過盈利預測信息,向投資者和競爭對手傳遞關于本公司專利應用前景的良好預期,在增強投資者信心的同時,形成對競爭對手的威懾和壓迫,以此維護和擴大公司的競爭優勢。

采用赫芬達爾指數HHI衡量產品市場競爭程度。HHI的取值范圍在0到1之間。HHI值越小,表明行業集中度越低,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反之說明行業集中度越高,產品市場競爭越弱。特別地,當HHI等于1,表明行業處于完全壟斷狀態。設置虛擬變量Comp,若公司所在行業的HHI指數低于全部行業HHI指數的中位數,代表所在行業競爭程度強,變量Comp取值為1,否則為0。

在模型1中加入產品市場競爭Comp與專利數量LnPatent的交乘項,回歸結果如表8中列(7)-(9)所示。交乘項LnPatent×Comp的系數在列(7)(8)中顯著為負,在列(9)中為正但不顯著。上述結果顯示,在高市場競爭環境下,專利數量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積極影響反而更弱。這可能是因為產品市場競爭也影響信息披露的專有成本。且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信息披露的專有成本越高。在高市場競爭環境下,為避免向競爭對手透露更多信息而對自身造成不利,專利對公司增進盈利預測披露意愿的影響更小,同時公司更傾向以相對低質量的盈利預測披露來隱藏專利的真正價值。

七、結論和建議

落實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需要企業進行高質量的創新,并積極推進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和經濟價值實現。本研究關注公司創新產出獲得專利的后續開發應用,基于專利開發應用結果的不確定性對公司信息環境的影響,探究專利對公司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意愿和質量產生的影響。既從自愿性信息披露視角探究專利帶來的經濟后果,拓展了創新產出及專利經濟后果的研究領域;又從創新產出及專利視角檢驗了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動機,對盈利預測披露影響因素的研究文獻亦有補充貢獻。

鑒于我國上市公司盈利預測披露制度在2012年后趨于穩定,本研究以2012—2021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基于迎合創新產出專利帶來的投資者信息需求增長,與權衡信息披露伴隨的較高專有成本和披露風險,實證檢驗專利數量對公司自愿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意愿和質量產生的影響。研究發現,隨著專利數量的增加,公司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意愿和質量均得以提升。該基本結論在進行穩健性檢驗和內生性檢驗后仍然成立。專利應用結果的不確定性帶來的信息需求增長,是影響公司盈利預測披露行為的直接原因。公司選擇以增加和改進盈利預測披露去迎合投資者信息需求,并傳遞專利價值信號。本研究的拓展檢驗還發現:(1)不同類型的專利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的影響有差異。相比代表策略性創新的非發明專利和利用式創新專利,代表實質性創新發明專利和探索式創新專利的數量增加,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披露質量的積極影響更強。(2)在創新型公司和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高的公司,投資者的信息需求更高,專利數量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披露質量的積極影響更強。(3)隨著產品市場競爭程度增強,專利數量對自愿盈利預測披露意愿和披露質量的積極影響減弱,反映出規避信息披露成本與風險機制也存在影響作用。

本文的研究結論也顯示,公司創新產出獲得專利授權并非創新終極意義上的成功,我國推進專利高質量發展的相關政策兼具必要性和重要性。在當前以增強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下,上市公司既應更多進行實質性、探索式的高質量創新,避免僅僅追求專利數量的低質量創新;也應積極進行現有專利的開發、轉化和應用,促進專利的經濟價值實現。同時,上市公司應充分認識到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是引導投資者預期、傳遞專利價值,從而提升公司價值和形象的重要途徑。公司要加強對盈利預測信息披露的管理,提升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意愿,在做好現有專利后續開發、轉化、應用的過程中,通過積極地盈利預測信息披露滿足投資者的信息需求,增強投資者的信心,爭取投資者的支持。

本文的研究結論也對投資者和監管層加深了解上市公司通過盈利預測傳遞公司專利相關信息具有參考價值。投資者應持續關注上市公司現有專利的后續表現,正確理解公司傳遞的專利相關信息,結合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優化自身投資決策,支持公司對專利的持續開發和商業化應用。各級監管部門既要充分認識到專利相關信息披露過程中所固有的專有成本問題,進一步完善公司創新和專利信息的披露和傳遞機制;又要強化監管政策,規范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行為,鼓勵和引導上市公司披露高質量的盈利預測信息,發揮盈利預測信息披露對降低信息不對稱、完善資本市場資源配置功能的作用。政府部門制定和完善知識產權保護政策,保障專利權所有人的利益,降低公司披露相關信息的成本和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