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天一
中國繪畫的藝術理想是受中國傳統文化——儒、釋、道影響的,它們是構成我國傳統文化的三大流派。三家的美學思想相異又互補,有共同的特征——都把審美主體與終極的美學價值視為同一的最高境界,即“天人合一”。“天人合一”是中國傳統哲學的一個基本命題,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精神。這個命題始于春秋戰國,諸子百家都有自己對“天人合一”的理解,宋代時逐漸融合,以儒家的“天人合一”說為基礎,吸取了釋、道兩家的思想而逐漸定型,成為中國藝術精神的核心,甚至是全民族共有的思想觀念。其基本特點是“心為物之君,物為心役;心物混融同一,心物一元”。它將人的內心作為參照物,通過心的自由發揮,達到人與天地、社會的和諧。它強調的是人心的能動性與藝術活動的關系。錢穆先生在晚年澈悟此觀念“實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認為是“中國古代文化最古老最有貢獻的一種主張”。這與西方文化中“主客分立”的說法完全不同,深刻地影響了從古至今所有中國藝術家的思維方式和創作方法,也決定了中國藝術風格的審美趨向。中國歷代書家和畫家均推崇樸實自然、不飾雕琢、渾然天成的藝術風格,并將其推向極致,這也自然成為許多藝術家一生苦心追求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是中國的審美情趣,它往往于神化妙境中暗合神靈之道,同時呈現幽深的生命情調。具有在剎那間見終古、在微塵中見大千、于有限中見無限的審美特質。它不僅是藝術的最高境界,更是在藝術中呈現真善美的人生最高境界。英國美學家赫伯特·里德曾在他的《藝術的真諦》中寫道:“藝術表現的是永恒的人性。比起歷史學、哲學,以及其他學術,藝術是檢驗人類精神幻想的確實證據。”正如我們看畫的時候,看到的不是真山真水,但從里面會獲得很多看真山真水所沒有的東西,看到詩,看到筆墨,看到風格,看到個性。但它是一個幻象,它只提供一種幻象。如果僅僅是一個幻象或者毫無意義的墨跡,藝術便失去了它應有的價值,而它的價值在于,它是人類精神幻象最直接的證據。
每一位畫者的作品都有其獨立存在的意義與價值,那是一個私人化的空間。而通過我作品的“幻象”,也同樣希望把觀者引入“我”的世界。在這里與其說是“我”的世界,倒不如說是觀者心中的一個夢境更為貼切。那么,什么樣的夢境讓我們驀然心驚?在夢境里面我們究竟能觸摸到什么?夢,是每個人都不能回避的生命激情,必然要去相逢一個真正的自己,它關乎情懷和內心感受。正如湯顯祖所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人類是地球上最高級、最神秘的生物,由此也生發出了千千萬萬個謎一樣的夢境。明代戲曲家湯顯祖寫出了《玉茗堂四夢》:《牡丹亭》《紫釵記》《邯鄲記》《南柯記》。四個因夢而起的故事,四段彼此迥異的夢幻,穿越千年魅力不減。它使人們心中的愿望更加細膩、豐美、成熟,是人內心的一種要求。有時候是一個夢境,卻宛如人生;有時候是一段歷史,卻宛如夢境。亦幻亦真,是耶非耶。出入夢境之間,給我們今天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我們今天正是生活在這樣緊張、繁忙、過分現實的秩序之中。那么,是不是還有可能給我們一個夢想的空間?就像打開了昆曲的帷幕,雖然我們看到的是這樣一種古老的戲曲形式,但給我們心里真正留下來的是一個夢想,是我們每個人在夢幻中可以觸摸到的心中的美好愿望。那是一種深情,真正的深情都是超越功利的,一個人的深情可以情深如許。就像昆曲《牡丹亭》,真正典雅精致的是過程,是在這個過程中,不計生死,不問功利,讓我們今天心動怦然。

張天一/ 洛神之一 絹本設色 30cm×70cm 2020年

↑張天一/桃花源系列之一 絹本設色70cm×70cm 2018年

↓張天一/桃花源系列之二 絹本設色70cm×70cm 2019年

張天一/ 桃花源系列之三 絹本設色 140cm×70cm 2019年

張天一/ 半面妝 絹本設色 70cm×30cm 2018年

張天一/ 夢 紙本設色 185cm×110cm 2015年
我喜歡中國古典文學,它們像謎一樣深深吸引著我,在這個文學國度中,它讓我的情緒自由馳騁。如同《九歌》中提到的神靈,與我們那么親近又那么悠遠,與自然天地萬物融為一體。他們有著自由的靈魂,詩一樣的生活,與天地對話,與萬物為伴。又如《桃花源記》中所提到的境地,那是嘈雜世間的一汪清泉,幽靜安逸,仿佛分不清在那里生存的究竟是人還是仙。“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謎一樣的世界,令人心向往之。我將這些古典文學所表達的意境祝為我們靈魂深處的夢,似乎帶有曲解它們的意思,其實是讓隱存于心中的意象有一個成立的依據和引導。從某種程度來說,人人懷抱著自己的故事,很多人都會認為自己是隱秘在人群中的異類,相同的笑容,相同的招呼,溫文爾雅,互通言語。我們都有自己的職業,有自己的裝扮,但是有幾個人的心事真許人知道呢?所以夢境的深情會給我們一種勇氣,會給自己內心一種執著。也許我們能夠在藝術里面找到一種坐標。
在我的作品中,強調一種“視覺的霧化美”,摒棄掉諸多絢麗的色彩,升華到精神世界的本真。當我們離開視覺,回到內心,回到中國思想的最高境界的時候,你會發現,減低視覺感,恰恰是為了突出心靈的意義,以此讓人的情緒得到更充分的發揮。正如中國的文人畫,拉低視覺,以提升心性,解放心性,它不是一個退步的過程,而是把自己的心性完全釋放出來的過程,讓自己的心靈能夠得到更自由發揮的過程。朱熹晚年曾經說過:“性情之自然。”就是要我們回到本身,回到內心,回到生命。

張天一/ 桃花源系列之五 絹本設色 70cm×70cm 2019年

張天一/ 桃花源系列之四 絹本設色 30cm×70cm 2019年

張天一/ 悠悠思 絹本設色 60cm×50cm 2017年

張天一/ 桃夭 絹本設色 60cm×50cm 2017年
筆墨當隨時代,生活在信息交流如此發達的今天,我們的眼界也隨之開闊。因此畫面中除了保留傳統工筆畫最基本的勾線渲染方法,也融入了一些當代平面設計的理念。在不影響畫面整體韻味和氣息的同時,更加強了作品的意境和美感。對于畫面中的個體,我并非照抄自然界原有物象,而是經過斟酌、變形、取舍,加入了一些獨特的色塊、形態,并將其點綴了一些平面紋樣,賦予我個人的藝術直覺。于是,這一個人、一只蝴蝶的塑造,已遠遠超越普通意義上的一個人、一只蝴蝶了。與此同時,我很注重畫面所呈現出的視覺印象以及畫面的氣質,因此,我會將顏色和線條處理得細膩而優雅。而一些看似規整跳躍的紋樣點綴在畫面上,又使得每一個對象豐富而飽滿。雖然我將畫面賦予了夢一樣的仙境,但仍然選擇了對對象真切的表達,從而拉近了人與仙的距離。沒有因這謎一樣的境遇而破壞掉物體的形質,也沒有因為形質而拉遠了與觀者的距離。相反,它們產生了一種異常的魅力。我始終強調對人性本身的表達,正如在傳統思想中,不管是儒家還是道家,或是禪宗,他們所啟示的藝術,都是表現人性的,而它們認同只要是出自內心的東西,都會表現永恒的人性。偉大的或復雜的人性,才是藝術的終極理想。透過藝術可以看到人的精神、修養,它讓你擺脫世俗的束縛,升華到人類的精神所能抵達的一個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