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競爭視域下的日本對柬埔寨合作研究

林友洪 唐一方

摘要：日本是柬埔寨地緣競爭格局中最大的域外勢力之一。鑒于柬埔寨獨特的地緣關系，日本自2013年以來便以在柬埔寨深耕多年積累的經驗及日柬戰略伙伴關系建立為基礎，攜“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與柬埔寨開展涵蓋政治、安全、經濟與文化等領域的全方位合作。在地緣競爭視域下，日本對柬埔寨的合作不僅有謀求在柬埔寨地緣政治與經濟優勢的考量，還有提升解決地區事務的地位和能力的訴求，中國因素則是日本開展對柬埔寨地緣競爭的重要變量。未來，在日本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及柬埔寨的積極因應下，日本對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將繼續深化，尤其是在對柬埔寨軍事援助領域。

關鍵詞：地緣競爭；日柬關系；日柬合作；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

［中圖分類號］ F133.5?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 ?［文章編號］1003－2479（2023）04-012-11

Research on Japans Cooperation with Cambodi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ocompetition

Lin Youhong， Tang Yifang

Abstract： Japan is one of the largest extraterritorial forces in Cambodias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 pattern. In view of Cambodias unique geographical relationship， Japan has， since 2013， carried out all-round cooperation with Cambodia covering political， security， economic and cultural fields with the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Vision”（FOIP）? on the basis of its years of experience in Cambodia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Japan-Cambodia strategic partnershi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 Japans cooperation with Cambodia not only considers seeking geopolitical and economic advantages in Cambodia， but also demands improving its position and ability to solve regional affairs. The Chinese factor is an important variable for Japans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 with Cambodia. In the future， under Japans new plan for FOIP and Cambodias active response， Japans all-round cooperation with Cambodia will continue to deepen， especially in the field of military assistance to Cambodia.

Keywords：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 Japan-Cambodia relations; Japan-Cambodiacooperation;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長期以來，日本持續深耕東南亞，鑒于柬埔寨獨特的地緣關系，日本一直將與柬埔寨合作視為與東南亞合作的重點。具體而言，柬埔寨位于中南半島南部，東部和東南部與越南為鄰，西部和西北部與泰國接壤，北面與老撾相接，西南臨泰國灣，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自2013年以來，日本在對柬埔寨苦心經營多年，以及日柬戰略伙伴關系建立的基礎上，企圖通過頻繁的首腦互訪深化柬埔寨對日本的政治信任，密切與柬埔寨經濟和安全合作，增強日柬文化交流與合作，謀求和強化在柬埔寨的地緣影響力。突出表現為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上臺后第二次海外出訪便將柬埔寨作為目的地之一1；同時，岸田文雄在該次出訪與柬埔寨首相洪森的首腦會談中，為牽制中國對柬埔寨的影響力，表達了日本期望同柬埔寨確認在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太”（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FOIP）的目標上進行合作1。顯然，日本對柬埔寨的合作直指中國，地緣競爭色彩不言而喻。與此同時，面對日本的地緣競爭介入，柬埔寨是第一個明確表示支持日本FOIP的東南亞國家，并加快推進柬日安全合作，許可并歡迎日本海軍軍艦停靠柬埔寨港口。因此，地緣競爭視域下日本對柬埔寨的合作手段及策略值得關注。

通過文獻梳理可以發現，既有研究主要探究日柬雙邊關系的歷史演進2345，尤其是經貿援助關系678，以及日本與柬埔寨開展合作中的地緣政治因素910。但鮮有研究從地緣競爭的角度系統考察2013年以來日本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同時，相較于對日本與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合作研究，本文的研究主題也有待深入和拓展。因此，在既有研究的有益啟發下，本文試圖從地緣競爭視角切入，系統論述柬埔寨面臨的地緣競爭，以及日本與柬埔寨的合作歷史及全方位合作的現狀，并在此基礎上準確剖析日本與柬埔寨合作的特征和動因，繼而對其發展趨勢進行預估，以期為中國與柬埔寨合作提供些許啟示。

一、地緣競爭視域下的柬埔寨及日本與柬埔寨的合作歷史

由于柬埔寨獨特的地理位置及其自身在地緣競爭下的脆弱性，其始終是域外大國地緣競爭的焦點。日本作為當下在柬埔寨地緣競爭中介入最大的域外勢力之一，其與柬埔寨的合作可以追溯至吳哥時期，并從冷戰期間開始逐步在波折中經營。冷戰后，柬埔寨迎來了一定程度上的和平與發展環境，日本便在地緣競爭驅動下系統展開與柬埔寨的合作，為當下日本發展更趨緊密的日柬關系，推進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打下了基礎。

（一）地緣競爭視域下的柬埔寨

所謂地緣競爭，是指政治行為體通過對地理環境的控制和利用來實現以權力、利益、安全為核心的特定權力，并借助地理環境展開相互競爭的過程及其形成的空間關系。地緣競爭一方面是動態的，是行為體之間基于地理環境的競爭過程；但另一方面，從靜態來看，它又是行為體之間以地理空間形式展現的競爭關系。無論是競爭過程還是競爭關系，地緣關系競爭都是不可否認的客觀現實。簡言之，地緣的核心就是競爭，而競爭是在地理環境中進行的11。更為重要的是，地緣競爭不僅包括地緣政治競爭，還包括地緣經濟競爭。同時，地緣競爭并非是政治與經濟、地理的簡單相加，而是三者相互作用形成的有機統一，其實現路徑是地理的政治化與經濟化過程和政治與經濟的地理化過程。

具體到柬埔寨而言，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始終是域外大國地緣競爭的前沿。冷戰時期，東南亞是東西兩大陣營交鋒的前沿陣地，是世界矚目的焦點。但與歐洲不同，域外大國對該地區的重視與介入并沒有為柬埔寨帶來和平與繁榮，反而使其陷入長期的動蕩之中。冷戰結束后，柬埔寨才在一定程度上開啟全新的發展局面：1991年各方勢力簽署了《柬埔寨和平協定》，為柬埔寨的和平發展奠定基礎；1993年在國際社會的斡旋和監督下，柬埔寨舉行大選，恢復了君主立憲制，此后，柬埔寨又分別于1998年7月、2003年7月、2008年7月舉行了3次大選，進入了和平與發展的新時期。然而，域外大國在中南半島的地緣競爭從未消失，不同的是，冷戰結束后，美國和俄羅斯實行戰略收縮，暫時撤離了中南半島。日本趁機介入取而代之，成為在柬埔寨地緣角逐的最大域外勢力之一，再加之近年來日本在FOIP下繼續深耕與柬埔寨關系，美國、澳大利亞和印度也攜“印太戰略”卷土重來，在地緣競爭下柬埔寨時至今日仍為全世界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正如布熱津斯基所言：“地緣支軸國家的重要性不是來自它們的力量和動機，而是來自它們所處的敏感地理位置以及它們潛在的脆弱狀態對地緣戰略棋手行為造成的影響。”1

（二）日本與柬埔寨的合作歷史

從歷史來看，日本與柬埔寨的合作歷程可分為冷戰前和冷戰后兩個階段。冷戰前的日本與柬埔寨合作又可分為3個階段：即獨立后的西哈努克時代的初步發展階段、朗諾政權統治時期的繼續發展階段和紅色高棉時期的跌入冰點階段。冷戰后，隨著美國、俄羅斯等域外大國撤出柬埔寨、柬埔寨開啟和平發展進程，日本以地緣競爭介入，并開始逐步展開與柬埔寨的合作。

1.冷戰前日本與柬埔寨合作的曲折發展

日本與柬埔寨的合作可追溯至吳哥時期，確切的時間雖然尚未確定，但吳哥窟墻上的日本文字便是證明之一，“日本人與柬埔寨進行貿易，帶回黃金，并在日本九州島上的熊本縣修建了一座城堡”2，這是日本與柬埔寨合作的開端。1953年，日本與柬埔寨正式確立外交關系。1955年，西哈努克親王放棄王位，參加柬埔寨大選并成為首相，1970年朗諾發動政變，西哈努克被迫流亡中國。1955—1970年被稱為獨立后的西哈努克時代，日本與柬埔寨的合作在這一時期才得以正式開展。

在西哈努克時期，日本向柬埔寨提供的“準賠償”不僅推動了當時日柬雙邊關系的正常化，還為日本進一步與柬埔寨開展合作奠定了基礎。第二次大戰后，柬埔寨主動放棄向日本索取戰爭賠款，并通過歡迎日本首相訪問柬埔寨及與日本交換外交照會等方式不斷向日本示好。1959年3月2日，日柬雙方簽訂《經濟技術合作協定》，規定日本將以提供勞務和商品的方式，無償向柬埔寨提供15億日元的經濟援助，即“準賠款（sub-reparation）”3。此外，在這段時期內，日本也頂住了來自美國的壓力，采取各種措施開展與柬埔寨的合作。例如，日本不顧美國反對，繼續與柬埔寨開展貿易往來，甚至承認柬埔寨的“邊界和領土完整”4。日本在經貿領域與柬埔寨的合作，也使得兩國的貿易額逐年攀升，促使日柬關系日漸趨好5。

此后，柬埔寨進入朗諾政權統治時期，和西哈努克親中不同，朗諾親美。受日美同盟的影響，日本的外交政策追隨美國，因此在朗諾政府執政時期，日本不斷增加對柬埔寨的政府開發援助，但用途由原先的發展柬埔寨國內經濟轉變為救濟難民6。例如，日本紅十字會多次向柬埔寨捐助大米等物資以安置難民。

紅色高棉時期，日本暫停與柬埔寨合作，日柬關系也跌入了歷史性冰點，日本沒有開放駐柬埔寨大使館，這個時期的柬埔寨也對日本十分警惕。這使得日本對柬埔寨的經濟合作近乎凍結：日本停止了對柬埔寨的無償資金援助，只給予少量的技術援助，兩國貿易總量也跌到了歷史最低。這一現象一直延續到后來柬埔寨的兩權并立時期，日本在外交上只承認民主柬埔寨聯合政府，否認韓桑林政權1。

2.冷戰后日本對柬埔寨合作的逐步展開

1991年簽署的《柬埔寨和平協定》使柬埔寨開啟了和平發展進程；1993年，柬埔寨舉行了大選，恢復了君主立憲制，國內政局趨于穩定。這為日本以地緣競爭開展與柬埔寨的合作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首先，日本幫助柬埔寨穩定政局。通過時任日本駐聯合國代表團副秘書長明石康的多次斡旋，日本政府先后向柬埔寨派出一千多名陸上自衛隊隊員以幫助柬埔寨保障和平穩定，并協助柬埔寨保障第一次大選順利進行2。此外，日本政府還向審判“紅色高棉”的特別法庭提供援助，成為該法庭的最大援助國3。

其次，日本開始加大對柬埔寨的政治投入，以獲得柬埔寨的政治信任。2000年1月，日本首相小淵惠三訪問了柬埔寨，這是自1957年岸信介訪問柬埔寨以來日本首相再次訪問柬埔寨。小淵惠三贊揚了柬埔寨過去10年在和平建設和經濟發展領域所做的努力，重申日本愿意在行政和金融改革特別是反腐敗斗爭方面協助柬埔寨。日本還將進一步為柬埔寨基礎設施建設、軍政改革及“掃雷行動”等提供支援，以此來鞏固柬埔寨的國內和平，促進經濟社會發展4。2007年6月13—16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邀請柬埔寨首相洪森訪問日本。訪問期間，安倍晉三與洪森發表了《日柬新伙伴關系聯合聲明》，并簽訂了《日柬投資協定》5。

最后，日本逐步加大對柬埔寨的貿易合作與援助力度，使得日本與柬埔寨經濟聯系日益緊密。冷戰后，得益于柬埔寨國內的政治環境相對穩定及日柬雙邊關系重回正軌，1990—2010年的20年間，兩國貿易總額從11億日元逐步增長到320億日元6。與此同時，日本不僅擴大了對柬埔寨經濟援助的領域，如無償援助修建跨湄公河大橋——河良大橋，還對柬埔寨提供帶有人道主義色彩的援助，如無償幫助柬埔寨排查戰爭遺留的地雷等7。

二、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現狀與特征

2013年，日本與柬埔寨建立戰略伙伴關系，此后，日本開始提升與柬埔寨在政治、安全、經濟與文化等領域的全方位合作水平，并在FOIP框架下持續深化。同時，日本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呈現出一些鮮明特征。

（一）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現狀

1.雙多邊互動頻繁以夯實和升級與柬埔寨的戰略伙伴關系

日本利用雙多邊合作機制頻繁與柬埔寨舉行首腦會議，夯實和升級與柬埔寨的戰略伙伴關系。2013年12月，在日柬建交60周年之際，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邀請柬埔寨首相洪森訪問日本，并在首腦會議中，決定將兩國從現有的“新型伙伴關系”提升為“戰略伙伴關系”，以就地區和國際問題開展更加密切的協調與合作1。這奠定了日本全方位開展與柬埔寨合作的政治基調。此后，日本與柬埔寨首腦會議頻繁舉行。2015年11月，在日本—東盟紀念峰會后，日本與柬埔寨舉行首腦會議，安倍晉三向洪森指出，“為加強柬埔寨與周邊國家的互聯互通，決定提供約170億日元的官方發展援助貸款，用于建設柬埔寨國內的5號國道”，并為加強日本與柬埔寨雙邊關系努力2。2016年7月，在第11屆亞歐首腦會議期間，日本與柬埔寨舉行首腦會議，安倍晉三指出：“柬埔寨是重要國家，掌握著東盟一體化的關鍵，為此日本將通過出口優質基礎設施、加強湄公河互聯互通、發展工業人力資源等方式為柬埔寨作出貢獻。”3

2017年8月，在紀念日本向柬埔寨派遣維和部隊25周年和前首相岸信介訪問柬埔寨60周年之際，日柬雙方再次舉行首腦會議，安倍晉三指出，“繼向柬埔寨派遣維和行動后，和平建設已成為日本外交的重要支柱”，并表示“日本希望與柬埔寨合作，在作為全球公域的印太地區加強基于法治的自由和開放的海洋秩序”。洪森則對日本的FOIP表示支持4。2018年10月，第10屆日本—湄公河首腦會議在柬埔寨舉行，安倍晉三訪問柬埔寨并與洪森舉行首腦會議，會議中安倍晉三表示，日本將與柬埔寨密切合作，支持柬埔寨的發展，以進一步擴大雙邊關系和整個湄公河地區的發展5。2021年12月，岸田文雄與洪森舉行線上首腦會議，岸田文雄表示希望在FOIP框架下繼續加強與柬埔寨的合作6。2022年9月，岸田文雄對訪問日本的洪森表示“愿與柬埔寨密切合作，進一步發展兩國關系，為此日本愿推動日本企業在柬埔寨投資，同時加強安全與經濟領域的合作”7。同年11月，日本利用第17屆東亞峰會、第25屆東盟與中日韓（10+3）領導人會議的契機，與柬埔寨舉行首腦會議，岸田文雄表示希望在2023年兩國建交70周年之際，在雙邊關系取得進展的基礎上，將兩國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以進一步加強雙邊全方位合作8。

2.逐步開展和深化與柬埔寨的安全合作

日本在向柬埔寨派出維和部隊的基礎上，自2013年起開始逐步開展和深化與柬埔寨的安全合作。2013年12月，日本與柬埔寨簽署《防務合作與交流備忘錄》，以使日本在能力建設、教育交流和多邊合作等領域廣泛加強與柬埔寨的安全合作。2021年6月，日本與柬埔寨舉行國防部部長視頻電話會議，兩國達成進一步促進防務合作與交流的共識，并繼續深化在維持和平行動領域的人員培訓合作9。同時，日本防衛大臣岸信夫也表示將通過在反恐、人力資源培訓、維和、災害管理和工程方面的信息交流，擴大與柬埔寨的雙邊安全合作。更為重要的是，岸信夫還要求柬埔寨在海上安全方面提供支援，包括船舶停靠、信息與經驗共享和提供用于維和與救災的設備和物資10。為達成該目標，在2022年8月的日柬外交部部長會議上，日本外相提出將向柬埔寨港口建設追加提供約413億日元貸款，以使西哈努克港成為柬埔寨和該地區的樞紐港1。最終在2022年11月18—20日，日本驅逐艦“春雨”號（JS HARUSAME DD-102）停靠西哈努克港，并與柬埔寨皇家海軍舉行聯合訓練2。2023年2月，日本為加強與柬埔寨的軍事與安全聯系，將雙邊安全合作提高到更強和更高的水平，日本陸上自衛隊 （JGSDF）與柬埔寨皇家陸軍簽署軍事合作諒解備忘錄3。

3.多頭并進推動與柬埔寨的經貿合作

2013年以來，日本加大了與柬埔寨經貿合作的力度。如圖1所示，2013年起，日本與柬埔寨的經貿合作迅速發展，也使柬埔寨一直處于貿易順差的地位4。以2021年為例，日本向柬埔寨出口額約為635億日元，從柬埔寨進口額約為1917億日元。日本自柬埔寨進口的商品主要是服裝、飾品、鞋類、綁腿和包類，出口的商品主要是汽車、摩托車、一般機械（建筑機械）和紡織機器5。此外，在日本對柬埔寨的投資領域，除了原有的零售、紡織、購物中心和汽車零配件等，還增加了縫紉、制鞋、醫療、酒店和建筑材料等。

圖1? ? 2009—2022年日柬雙邊貿易總額6

另一方面，日本對柬埔寨的官方發展援助也是兩國經貿關系發展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2013年以來，日本不斷加大對柬埔寨的援助力度。日本對柬埔寨的官方發展援助主要由日元貸款、贈款援助和技術合作組成。其中，日元貸款由日本國際合作銀行（JBIC）提供，通過向柬埔寨提供低利率的發展資金來改善柬埔寨的經濟基礎設施；贈款援助則是在日本外務省國際協力機構（JICA）的支持下，向柬埔寨無償提供資金，用于建設和完善有形基礎設施（如道路、橋梁、灌溉設施和醫院等），在農村地區安裝供電和供水系統，以及采購貨物和設備（如疫苗和其他醫療設備等），以滿足柬埔寨人民的基本需求和促進柬埔寨經濟社會發展；技術合作則由JICA向柬埔寨派遣專業技術人員，組織相關培訓、研究和提供技術資金。根據日本外務省最新數據，如表1所示，2013—2017年，日本對柬埔寨官方發展援助雖然偶有波動但總體呈上升趨勢，使得日本援助占柬埔寨接收國際官方發展援助總量的20％1。此外，日本為了保證對柬埔寨援助的質量，確保將援助資金用于柬埔寨最急需的領域，例如改善基礎設施、提升社會服務（保健和教育）、促進農業農村發展及人力資源開發，一直與柬埔寨保持密切協商。

4.持續深化與柬埔寨的文化合作

大力推行日語教育是日本與柬埔寨文化合作的重要舉措。如表2所示，2013年以來，在日本的柬埔寨留學生總數總體呈上升趨勢，且上升速度較快，這與日本長期以來在柬埔寨推行的日語教育密不可分。這些學生回國后往往成為當地政府和教育界的骨干。同時，日本在柬埔寨的日語教育力度逐年加大，也為柬埔寨培養了大量人才，更成功輸出了日本文化，塑造了日本在柬埔寨良好的國際形象。其中值得關注的是“柬埔寨—日本合作中心”（CJCC），該中心在日本政府的大力支持下，10多年來一直致力于通過商業培訓、日語職業發展和文化教育交流計劃等三種主要形式為柬埔寨培養高級人才，是日本對柬埔寨普及日語教育和增進文化交流的前沿陣地。此外，日本與柬埔寨文化合作的另一個重要形式是合作舉辦相關節日慶祝活動。例如，日本的傳統節日盆踴節（Bon Odori Festival）等在柬埔寨也會有相應的慶祝典禮。這些活動一般由日本駐柬埔寨協會（JACAM）牽頭，日本駐柬埔寨大使館和日本—柬埔寨合作中心協同舉辦。這使柬埔寨民眾增進了對日本文化的理解，進而擴大了日本在柬埔寨的影響力。

（二）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特征

1.以雙邊互訪和多邊會議機制為載體增進政治互信

2013年，日本與柬埔寨將雙邊關系升級為“戰略伙伴關系”，兩國領導人通過雙邊互訪和多邊會議保持接觸和對話是貫穿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一大特征。一方面，日本與柬埔寨雙方領導人互訪頻繁，高層交流活躍，增進了政治互信。另一方面，以“日本—湄公河地區首腦會議”“日本與柬埔寨、老撾、越南（CLV）首腦會議”“東盟與中日韓（10+3）領導人會議”等多邊會議為載體，日本與柬埔寨經常保持雙邊接觸和對話，這也是日本密切與柬埔寨政治關系的主要途徑。這些對話機制使得雙方信息交換更加及時，合作愈發緊密，大大拉近了兩國的距離。

2.政治交流為安全與經貿合作助力

日本與柬埔寨政治交流的愈發緊密給日本深化與柬埔寨安全與經濟合作提供助力。日本通過與柬埔寨達成的雙多邊合作機制，不僅可以確保日本同柬埔寨的直接交流和磋商，還為日本向柬埔寨提供務實的政府發展援助、深化經濟與防務安全合作提供了有效平臺。同時，兩者之間相輔相成。例如，日本幫助柬埔寨加快推進國內法治化建設，柬埔寨政府則出臺了諸多國家工業化發展政策，在經濟上鼓勵更多日資企業在柬埔寨投資。此外，日本的支持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柬埔寨政局穩定，也為日本企業進駐提供了便利1。1992—2018年，日本對柬埔寨累計投資總額達28億美元2，兩國經濟關系日益密切。

3.官方發展援助有重點地持續深化

從援助項目來看，日本對柬埔寨的官方發展援助主要包含三個方面：工業發展、民生改善，以及通過加強治理促進社會可持續發展3。這些項目呈現出以下特點。一是基礎設施的建設和升級是官方發展援助的重點領域。日本通過政府開發援助，先后幫助柬埔寨完成了金邊市輸配電系統的擴建工程、金邊市灌溉和排水系統的修復工程及5號國道第二期升級工程等，完善了柬埔寨的經濟基礎設施。二是注重人道主義援助。日本通過官方發展援助向柬埔寨提供了許多人道主義援助，如援建貢布市供水系統、進行糧食援助（通過聯合國糧食計劃署）及改善馬德望省轉診醫院醫療條件等。這些措施保障了柬埔寨人民生命安全，改善了他們的生活條件。日本也借此拉近了與柬埔寨人民的心理距離，塑造了良好的國際形象，并培養了柬埔寨的親日力量。三是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日本通過援建柬埔寨的1號國道和河良大橋4，極大改善了周邊學校、醫院等場所的交通環境，成功打通了連接越南胡志明市、柬埔寨金邊市和泰國曼谷市的國際干線。這些經濟基礎設施能促進南部經濟走廊的物流運輸，推動柬埔寨和整個湄公河地區的經濟一體化，縮小東盟成員國之間的發展差距。四是援助重點由基礎設施逐漸轉向民生改善和社會可持續發展。日本支持柬埔寨發展更高質量的基礎設施和開發人力資源，以實現柬埔寨到2030年邁入中高收入國家行列的目標。

4.文化合作以日本單方面輸出文化價值為主

早在2003年，日本就開始關注文化外交的重要性，通過發布《關于今后國際文化交流的推動》5和《新時代的外交和國際交流基金會的新角色》6兩份文件，確定了文化外交的目標和手段，經過多年的發展，日本在文化輸出方面也有較多的實踐經驗和成熟的政策方針。同時，與柬埔寨相比，日本綜合國力強大，文化軟實力較強，而柬埔寨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如何保持經濟高速增長和維持政局長期穩定才是首要任務，自然在文化外交上落后于經驗豐富的日本。

三、地緣競爭視域下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動因及發展趨勢

日本在地緣競爭驅動下與柬埔寨開展全方位合作，不僅有地緣政治與經濟的考量，還有提升解決東南亞地區事務地位的訴求，中國因素則是重要變量。未來，日本的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及柬埔寨的積極響應下，將繼續深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尤其是軍事與安全領域的合作。

（一）地緣競爭視域下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動因

1.謀求在柬埔寨的地緣政治優勢以構建有利于日本的海洋秩序

柬埔寨是日本插手南海問題、尋求支持的重要對象，更是日本構建“基于法治的自由和開放的海洋秩序”尋求的重要伙伴。2012年9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自由與繁榮之弧”基礎上啟動“印太戰略”，指出“日本需在捍衛以上兩個地區的共同利益方面發揮更大作用”1。此后，日本基于地緣政治的考量，在對外戰略上于2016年正式推出FOIP，呼吁在構建海洋安全與秩序方面開展合作2。日本此舉表明其將印太地區作為“國際公共產品”3，把構建印太地區的秩序和規則作為新的外交課題4。柬埔寨西南臨泰國灣，擁有廣闊的海域和漁業資源，同時其作為東盟的重要一員，也是南海問題的非當事國，柬埔寨的決定對在東盟框架下探討和解決南海問題至關重要。為此，日本曾多次表示“希望與柬埔寨加強印海洋安全與秩序合作”5。

2.以柬埔寨為支點構建有利于日本的地緣經濟環境

2015年，日本推出面向亞非的“高質量基礎設施投資伙伴關系”（QIIP）計劃，并在2016年“通過QIIP，加強互聯互通，促進經濟繁榮”作為FOIP的三大支柱之一6。日本以QIIP為手段，以互聯互通為目標，以此構建有利于日本的地緣經濟環境。鑒于柬埔寨地處中南半島南部，與泰國、越南、老撾接壤，擁有絕佳的地理位置，日本將柬埔寨視為大湄公河次區域南部經濟走廊的戰略要地，是加強該地區互聯互通、縮小發展差距的重點國家7。因此，日本在FOIP下強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旨在以柬埔寨為支點，以互聯互通為支撐，通過建設柬埔寨和其與次區域及區域之間的基礎設施和經濟走廊，利用在柬埔寨的地緣經濟優勢，以此輻射大湄公河次區域乃至東南亞。與此同時，柬埔寨在地緣經濟上擁有黃金區位，日本以與柬埔寨的經貿往來和對柬埔寨的投資為主要手段，試圖將柬埔寨發展成輻射整個大湄公河次區域的物流中心和投資“圣地”8。此外，日本將勞動密集型產業逐漸轉移到柬埔寨這樣勞動力成本低廉的國家，可以獲得更多利潤，同時也能解決日本國內市場狹小、資源匱乏和勞動力不足等缺陷9，從而緩解日本國內的經濟發展壓力。

3.有效提升日本在東南亞事務中的地位和作用

日本在以東盟為中心的東南亞區域合作機制下，其希望借助該平臺，以特定議題為導向，提升在東南亞事務中的地位和作用，獲得柬埔寨的支持并與之聯動至關重要。具體而言，東南亞目前已構建起以東盟為中心、域外大國參與的多層次雙多邊區域、次區域國際合作機制，這些機制組成了東南亞及與域外大國合作政策產出的重要平臺，也成為域外大國在東南亞博弈、介入東南亞地區事務的“戰場”。柬埔寨作為東盟的重要成員，在特定議題上，可以影響東盟，乃至影響大國與東盟針對區域、次區域合作政策的產出。因此，日本將柬埔寨視為可以輻射整個湄大湄公河次區域至東南亞的“跳板”，如果能獲得柬埔寨的支持，在特定議題上與柬埔寨聯動，能夠幫助日本增強在該地區的政治影響力，使日本在東南亞事務上更具話語權，贏得更多的輿論支持。因此，日本為實現其目的，在柬埔寨樹立良好形象、培養親日力量，以此獲得柬埔寨的支持。

4.中國因素是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重要變量

2007年以前，日本一直是柬埔寨的最大援助國，并將柬埔寨視為日本投資、市場和自然資源的后院。2008年，中國與柬埔寨建立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并于2013年推出“一帶一路”倡議，在此之后，中國與柬埔寨在貿易、投資和援助方面的合作力度不斷加大。中國與柬埔寨日益密切的關系引起日本的擔憂，為平衡中國在柬埔寨的影響力，日本從地緣著手，開始重新制定對柬埔寨戰略，從以人道主義和經濟利益為主轉向制衡1。為此，日本在FOIP框架下制定了多管齊下的地緣競爭戰略來促進與柬埔寨更緊密的關系。在雙邊層面，日本繼續向柬埔寨提供教育和培訓、醫療保健、農業和基礎設施發展方面的財政和技術援助，重點通過FOIP援助西哈努克港口升級。鑒于西哈努克港在地緣上的重要性，該項目突出體現了日本在柬埔寨地緣競爭戰略中制衡中國的野心。在多邊層面，為對沖中國在“一帶一路”倡議啟動后于2015年建立的瀾滄江—湄公河合作機制的影響，日本不僅加大了對湄公河沿岸國家的投入力度，還修改了“日湄合作”機制的優先事項，指出其側重于基礎設施發展，并特別強調環境、可持續性、質量和包容性2。

（二）地緣競爭視域下日本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發展趨勢

1.日本將在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下繼續深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

2023年3月，岸田文雄基于地緣環境的變動，推出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該計劃旨在加強日本與全球南方國家合作，為應對全球面臨的新挑戰如氣候與環境、衛生和網絡空間方面的挑戰提供“公共產品”，并將在FOIP的重點領域——連通性和航行自由采取進一步措施3。在地緣競爭驅動下，日本將柬埔寨視作重點加強合作的全球南方國家——柬埔寨是加強大湄公河次區域互聯互通和構建南部經濟走廊的重點國家，更是制衡中國影響力的支點國家。因此，在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下，日本將會繼續深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其中，日本將強化與柬埔寨的基礎設施與數字合作以構建區域互聯互通，加強與柬埔寨的氣候與環境合作以打造“綠色湄公”（green Mekong），同時在日本援外戰略的軍事安全轉向下將重點推進與柬埔寨的軍事與安全合作4。

2.柬埔寨的積極因應將會使日本的舉措在推進上較為順暢

日本與柬埔寨在政治、經濟與文化上的合作符合柬埔寨政府的戰略發展計劃5，同時日本的發展援助、貿易和投資注重質量、發展和可持續，使日本在柬埔寨樹立了良好的形象，以上兩個方面均促使柬埔寨積極因應日本的舉措。其突出表現為柬埔寨是第一個明確表示支持日本FOIP的東南亞國家，并表示希望在該倡議下繼續深化柬日合作1，同時柬埔寨還加快推進柬日安全合作，尤其是許可并歡迎日本海軍軍艦停靠柬埔寨港口。這主要是緣于，一方面，柬埔寨作為地緣競爭的前沿國家，由于實力差距和受到其國內政治經濟發展環境影響，在地緣競爭下極具脆弱性。因此，柬埔寨為在域外大國地緣競爭下獲取自主性，始終奉行獨立、和平、永久中立和不結盟的外交政策，即多元平衡自主路線2。東南亞國家普遍將日本視為重要的“第三方”3，積極回應與接受來自日本的全方位合作便是柬埔寨在中美競爭下的“第三條”道路選擇之一。另一方面，柬埔寨的積極因應也有自身發展的需求。柬埔寨目前國力較弱，經濟結構還不完善，工業基礎薄弱，商品結構單一，貿易競爭力低下，國際影響力也處于弱勢。因此，柬埔寨出于發展本國經濟、改善民眾生活條件，進而提升國際地位的考量，在政治、安全、經濟和文化等多個領域借力日本，便使得日本有機可乘。

但值得關注的是，柬埔寨對日本的積極因應具有重要前提，即日本在以制衡中國為目標的對柬埔寨地緣競爭戰略上保持在柬埔寨的可控范圍之內。如前所述，柬埔寨在域外大國地緣競爭下奉行多元平衡自主路線，只要日本對柬埔寨的地緣競爭保持在可控范圍內，柬埔寨就可以保持中立，并從日本針對中國的地緣競爭戰略中獲得政治和經濟利益4。

四、結語

日本對柬埔寨開展合作具有較長歷史，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初期便開始對柬埔寨進行各方面的援助，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日本在柬埔寨的影響力及在柬埔寨民眾心中的良好形象已經根深蒂固，這是日本進一步深化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優勢所在。面對中國在柬埔寨與日俱增的影響力，自2013年以來，日本從地緣競爭切入，重新思考和制定旨在制衡中國的對柬埔寨全方位合作戰略，尤其是以援助換軍事，加快與柬埔寨的軍事與安全合作，以柬埔寨為支點，構建有利于日本的海洋安全秩序、地緣經濟環境，以及提升日本在地區事務上的地位和作用。得益于柬埔寨奉行的多元平衡自主外交路線與發展訴求，將日本針對中國的地緣競爭戰略保持在可控范圍內，柬埔寨也積極響應日本的全方位合作舉措。未來，隨著印太地緣格局的變動，日本將在新“自由開放的印太”計劃下，繼續深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而日本的上述舉措勢必將擠壓中國與柬埔寨的合作空間，進一步惡化及復雜化中國的周邊外交環境。

對中國而言，面對日本攜地緣競爭深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一方面，中國應繼續強化與柬埔寨全方位合作的力度，同時在對柬埔寨發展援助、貿易和投資過程中從粗放式向高質量轉型，并重點提升與柬埔寨的文化交流合作，在柬埔寨樹立良好形象。另一方面，中國也應摒棄地緣競爭思維，堅持開放包容、合作共贏，踐行真正的多邊主義5，探索中日兩國與柬埔寨的三方合作路徑，以多邊主義的方式，共同深化與柬埔寨的全方位合作。

1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上任后第一次海外出訪為2021年11月訪問英國，第二次海外出訪為2022年3月訪問印度和柬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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