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些”“鎮”“痛”的比較分析

鐘改瑩

【摘要】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些”“鎮”“痛”分別是“挺”“很”“特別，非常”的意思，三者的程度量級可以表示為：些＜鎮＜痛。語法特征上，三者都能修飾謂詞和謂詞短語，但具體的語法搭配卻不相同。使用時，三者都可以用于積極評價和消極評價，但又各具特色。本文將從詞匯意義、語法功能和語用意義入手，對三者進行詳細的比較分析。

【關鍵詞】洛陽方言；程度副詞；“些”“鎮”“痛”

【中圖分類號】H17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1-01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1.041

依據《中國語言地圖集》，洛陽方言屬于中原官話區洛嵩片。通過查閱文獻資料發現，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一般在相關工具書中羅列和概括，很少有學者對其進行詳細系統的研究。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與普通話有一些相似的用法，但同時也保留了許多地域特色。“些”“鎮”“痛”是洛陽方言中常用的程度副詞，對三者的比較分析，可以呈現出洛陽方言中程度副詞的使用特點。

文章以三者的程度量級為序，即：些＜鎮＜痛，從詞匯意義、語法功能和語用意義三方面進行詳細論述，從共時層面上歸納出三者的共性與個性。文中語料均為洛陽方言的自然語料，少部分為筆者和幾位母語者共同擬定。

一、“些”的意義和用法

（一）“些”的詞匯意義

“些”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挺”。在洛陽方言中，“些”與形容詞進行搭配時，重在表示主觀上的某種評價，評價可以是褒義的，也可以是貶義的，在用作貶義時，語氣偏委婉，給聽話者留有一定的回旋余地。例如：這活些麻煩，你看著多給點吧。

（二）“些”的語法功能

1.“些”＋性質形容詞

“些”可以修飾單音節或雙音節的性質形容詞，但不修飾狀態形容詞，可以說“些白”但不能說“些雪白”。如：

（1）這房間收拾一下，看起來還些干凈。

（2）* 這天氣些酷熱，你去哪兒呢？

2.“些”＋心理活動動詞

“些”在洛陽方言能夠修飾“羨慕”“討厭”“害怕”等心理活動動詞，但不能修飾“可以”“能”“會”等能愿動詞。如：

（3）他看人家娃子兒子給人家買這買那，他些眼

氣羨慕、妒忌。

（4）壯壯就甭去了，這孩子些隔意人討人厭嘞。

“些”在心理動詞之前作狀語，可以強化言者的個人情緒，如：些難受、些無語、些圪意、些應記、些害怕、些煩人、些眼氣等。例（4）中如果去掉“些”，句子就變為客觀陳述句，表示“這孩子不招人喜歡”，但無法體現出言者特別討厭“這孩子”的主觀情緒。

3.“些”＋動賓短語

“些”經常修飾“不＋名詞”“有/沒（沒有）＋名詞”這樣的動賓短語，這種結構通常用于表達言者的負面情緒，如討厭、害怕、憤懣等，一般不用來表達正面情緒。如：

（5）她老公些沒本事兒，還好喝酒打牌。

（6）小李想恁多，說明他些有心眼兒，你可防著他點。

4.“些”＋部分名詞

“些”可以修飾抽象名詞、稱謂詞，組成“些淑女”“些紳士”等結構。很多學者認為該結構中的名詞活用為形容詞，但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看，這里的名詞只是被特定的程度副詞“些”激活了這類名詞特定的屬性意義或社會文化內涵。

該結構能產生并被廣泛使用涉及現代漢語的語義特征分析。通常一個詞，我們很容易給其下一個定義。比如“洛陽”，中國河南省的一個地級市，名詞。但是一提到洛陽，人們很容易想到龍門石窟、白馬寺、洛陽紙貴、洛陽牡丹、工業重鎮、洛陽水席等，也就是說一個詞的語義背后還隱含著人們對這個詞義的主觀印象，甚至是主觀評價等，這些我們一般稱為隱性語義特征。一個句子之所以能成立，不僅要符合語法結構，還要符合語義。例如人們可以說“我吃飯了”，但不能說“我吃房子了”。句法結構相同的情況下，語義關系不成立，句子就無法成立，所以語義關系對語法單位的組合至關重要。

“些＋名詞”結構中，語法結構為語義關系讓步，讓其優先成立。“些淑女”“些紳士”“些囟毬傻子”中的“些”結合的不是這些詞的顯性語義特征，而是隱性語義特征，也就是我們主觀賦予這些詞的一些形容性的語義特征。所以，當我們聽到“些淑女”“些紳士”“些囟毬傻子”這樣的結構時，我們很容易察覺到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即“美好溫柔”“優雅有禮”“糊涂愚蠢”等含義。

（三）“些”的語用意義

1.交際功能

李杰（2014）將語氣副詞的交際功能分為三類：當主語為第一人稱時，語氣副詞具有自述的功能；當主語為第二人稱時，語氣副詞具有當面交際的功能；當主語為第三人稱時，語氣副詞具有他述功能。

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些”也具有上述功能。值得注意的是，“些”用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后，既可以修飾褒義成分，也可以修飾貶義成分，但在第二人稱主語之后，“些”較少修飾貶損成分。如：

（7）你房間看著些干凈，不像你弟不知道收拾。

（8）我身體些好，一年到頭也不生病。

（9）我這房間些亂，等我收拾了，你們再過來。

（10）隔壁班的班長些積極，一大早就來幫著老師收拾教室。

（11）他做事些磨癥磨蹭，你催他也謬沒有用。

這主要是受語用原則的影響所致。在第二人稱代詞作主語的語境中，由于是雙方進行的是面對面的交流，言者必須遵守禮貌原則才能使會話順利進行。

2.焦點凸顯

“些”在句中重讀，可以起到凸顯焦點的作用，附加了很強的主觀情感，在話語交際中突出強調這種情感，是自然焦點的標識。如：

（12）別看他些年輕，痛有本事兒嘞！

（13）洋洋些費器淘氣，上樹、下河啥都敢。

“些”通過重讀的形式，凸顯“年輕”“淘氣”的程度，使之成為句中焦點，去掉“些”之后，整句的語義雖未變化，但缺少了主觀程度義的表達，變成了客觀陳述。

二、“鎮”的意義和用法

（一）“鎮”的詞匯意義

“鎮”是“這么”的合音，作程度副詞時，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鎮”多用來表示近指，如“筷子離你鎮近，你咋不拿？”。這表明聽話人此時此刻與“筷子”的距離并不遠。“鎮”除了與普通話中“很”類程度副詞有相似的語義特征外，還可以用來表示所修飾現時的信息。如“今天咋鎮些人過來吃飯嘞”。例句中的“鎮”不僅在表示今天來吃飯的人很多的通時，也描述了現實場景，表明言者置身于情景之中。

（二）“鎮”的語法功能

1.“鎮”＋性質形容詞

“鎮”可以修飾性質形容詞，但不修飾狀態形容詞。例如：鎮大、鎮涼快、鎮干凈。“鎮”修飾性質形容詞時，常含有出乎意料的意味，例如：這考試鎮難，你都會做，也太厲害了吧！

2.“鎮”＋心理活動動詞

“鎮”與“些”一樣，可以修飾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例如：鎮想、鎮應記、鎮喜歡、鎮害怕。

3.“鎮”＋能愿動詞

“鎮”還可以修飾能愿動詞。舉例如下：

（14）你家姑娘鎮會彈琴，讓她上臺表演一個蠻！

（15）別人都不敢逃課，你咋鎮敢？

（16）咱老板給你發的工資又不高，你咋鎮愿意加班？

4.“鎮”＋“些/點子”＋名詞

“鎮”不能與名詞直接組合，但“鎮”可以與“些”或“點子”構成“鎮＋些/點子＋名詞”的結構，該結構與普通話中的“這么多，這么點”表示的意義相近。“鎮＋些/點子”修飾名詞時，對主語、謂語無任何特殊要求，能夠修飾常見的表示人或物的普通名詞。如：

（17）咱就四個人吃飯，你拿鎮些杯子干啥？

（18）就鎮點子菜，不值當用塑料袋，我拿著都中了。

可以看到，洛陽方言中“鎮＋些/點子”修飾名詞的功能較普通話有所擴大。“鎮＋些＋名詞”一般用來體現事物數量多，而“鎮＋點子＋名詞”一般用來表示事物的數量少，帶有言者的主觀評價，表達言者的不滿、輕視等情緒，如“鎮點子飯，你都吃不完”。

（三）“鎮”的語用意義

1.信息傳達

從語義信息角度看，洛陽方言程度副詞“鎮”有信息傳達的作用，它在句中經常用來修飾未知信息，所指的情況一般是當著言者的面發生的。如“咋鎮些人在這排隊嘞！”，這句話的言者并不清楚有多少人在這個地方，是親歷該場景之后，才發現人數眾多的事實，“鎮”在此處有驚訝之意。

2.焦點凸顯

在洛陽方言中程度副詞“鎮”在句中重讀，有提示全句信息焦點的作用。如“不用買鎮貴的藥，一般的就行。”，這句話中“鎮”起到了凸顯焦點的作用，從言者的主觀情態出發，有建議、提醒之意。“鎮”的情感表現力比普通話的程度副詞更強烈。

3.語篇功能

“鎮”能夠在言語交談中傳達出邏輯上的因果關系。如：

（19）你鎮愛上課說話，都沒有人愿意和你做同桌。

（20）你咋鎮難受，一上午都苦愁著臉。

例（19）中，如此愛上課說話的結果是沒有同學愿意與其做同桌；例（20）的后一句則是言者用來解釋自己為何會發出前一句的感嘆，是前一小句的原因。可以看出，“鎮”所在的小句后面，既可以接續由上文程度高而引起某種結果的句子，來表明評價主體的程度之高；又可以接續解釋說明上文使用“鎮”對程度量表示驚嘆的原因的句子。

三、“痛”的意義和用法

（一）“痛”的詞匯意義

《現代漢語詞典》（第 7 版）收錄的“痛”具有副詞詞性，意義是 “盡情地、深切地、徹底地”。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痛”相當于普通話中的“非常，特別”。“痛”在洛陽方言中，表示程度極深，與洛陽方言中的“死”“要命”等程度副詞程度相當，為極性程度副詞。

（二）“痛”的語法功能

“痛”可修飾具有描寫性形容詞性成分和動詞性成分。與“些”“鎮”不同，“痛”不修飾心理動詞，一般也不能修飾能愿動詞。“痛”不能與名詞搭配使用，也不能像“鎮”一樣，加上某些成分后和名詞性成分連用。

1.“痛”＋性質形容詞

（21）那小閨女痛排場哩！

（22）那家店的衣服痛貴著哩！

2.“痛”＋動賓短語

“痛”與“些”一樣，可以與動賓短語結合構成“痛＋不＋動詞＋賓語”或“痛＋有/沒＋名詞”這樣的結構，其后的動賓結構既可以是褒義的，也可以時貶義的。該結構表達言者的主觀評價，增加強調意味，無論是欽佩、贊美，還是厭惡、譴責的情緒，都能在該結構中發揮到極致。舉例如下：

（23）你嫑看人長哩不咋樣，他痛有本事哩！

（24）小閨女痛有主意哩，你可別小瞧她！

（25）他痛不算人哩，連他爹媽都不管！

3.“痛”＋是＋性質形容詞＋著哩

洛陽方言中，“痛”還能組成特殊句式“痛＋是＋性質形容詞＋著哩”的結構，來突出焦點。著是“些”“鎮”二者所不具備的。例如：

（26）老君山夜景痛是美著哩！

（27）小雞燉蘑菇痛是好喝著哩！

（三）“痛”的語用意義

“痛”在句中重讀，有提示全句信息焦點的作用，如“他家衣服痛貴著哩，咱都不用去。”這句話中“痛”用來凸顯句子的焦點，強調了“衣服貴”的客觀事實，帶有勸誡意味。整個句子的重音在“痛”和“貴”上面，“貴”的讀音要更重一些，是句中的焦點。如果去掉“痛”，句子就會缺失焦點標識，無法表達程度意義，還會缺少言者的主觀評價色彩。

（四）“痛”和“死”“要命”的區別

“痛”“死”“要命”三者都是洛陽方言中常用的極性程度副詞。三者在語義上區別不大，都表示“特別、非常”的含義。但在具體的用法上，三者有很大區別。

洛陽方言中的“痛”只能夠做狀語，不能做補語，可以說“痛厲害了”，但不能說“*厲害痛了”，這與其他地區可以用“痛”做補語的情況不同。“要命”與“痛”相反，只能做補語，不能做狀語，可以說“好吃地要命”，但不能說“要命地好吃”。而“死”的用法較前二者廣泛，既可以作狀語使用，又可以做補語使用。舉例如下：

（28）這電腦貴死了，咱去看看別的。

（29）不用指望壯壯來打掃衛生，他這個人死懶死懶的。

四、“些”“鎮”“痛”的比較

（一）表示的程度不同

從語義上看，“些”“鎮”“痛”分別是“挺”“很”“特別，非常”的意思，所以三者的程度量級為：些＜鎮＜痛。“痛”的程度最高，為洛陽方言中的極性程度副詞。

（二）搭配不同

從語法功能上看，三者的差異不大，都能修飾描寫性的形容詞性成分和動詞性成分，都只能在句中作狀語，不能作補語。但在修飾名詞時，“些”可以直接修飾部分名詞，而“鎮”必須與“些/點”組合才能夠修飾名詞，而“痛”不能修飾名詞性成分。此外，“鎮”可以修飾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些”只可以修飾心理動詞，而“痛”一般不修飾這兩類動詞。這種差異可能與洛陽本地居民的語言使用習慣有關。

（三）出現的語境不同

三者雖然都可以用于積極或消極的評價語境，但在具體使用中，“痛”經常用于強調或勸誡的語境中，“些”經常用于委婉回應的語境中，而“鎮”經常用于出乎意料的語境中。此外，“痛”還可以在特殊句式“程度副詞＋是＋性質形容詞＋著哩”中出現，“些”“鎮”則不可以，如“他學習痛好著哩！”。

五、結語

洛陽方言中的程度副詞“些”“鎮”“痛”在語義、語法和語用三方面既有共性也有個性。只有在充分認識共性的基礎之上，去深刻理解三者的差異，才能在日常生活中更加準確地掌握這幾個程度副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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