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方哲學向來重視知識問題,但對于倫理道德也并非毫不關注,到康德這里,“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成為其哲學思想中最重要的兩大主題。中國儒家向來最關注道德倫理,到孟子這里更加系統明確,通過對康德與孟子道德思想的比較研究,有助于人們對中西方倫理思想有更為準確、全面的認識,同時也有利于人們進一步挖掘對現代人的價值選擇、人格培養等有借鑒意義的思想理念、人文精神。
【關鍵詞】康德;孟子;道德
【中圖分類號】B8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9-006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9.020
康德是西方哲學史上的一個關鍵人物,其思想涉及認識論、形而上學、理論學等領域,特別發出了“人是目的”吶喊,為近現代哲學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孟子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與先師孔子合稱“孔孟”,成為儒家文化的代名詞,他的思想對中華民族兩千多年的人格追求和價值追求產生了深深的影響。
康德與孟子雖處東西方不同地理位置,年代跨越久遠,且思維方式上存在明顯差異,時間跨度較大,但同為人類文明的思想成果,二者之間既有差別又有相通之處。西方哲學雖然向來重視知識問題,但是對于倫理道德也并非毫不關注。到康德這里,“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成為其哲學思想中最重要的兩大主題。而中國儒家向來最關注道德倫理,到孟子這里則更加系統明確,通過對康德與孟子道德思想的比較研究,有助于對中西方倫理思想有更為準確、全面的認識,同時也有利于人們進一步挖掘對現代社會有借鑒意義的思想理念及人文精神。
一、方法論
孟子和康德雖然都承認道德的善在人的本質中的核心地位,但是孟子思想的形成是通過對現實世界的經驗觀察而形成的,也就是通過感覺器官所獲得的對象的歸納而做出的結論,并不構成科學意義上的因果關系,而康德道德的善無論是從來源、作用等都是經過嚴密的思維邏輯推理而得到的結果。
二、人的本性問題
在人的本性問題上,中西方同樣自古就存在爭論。在孟子那里,“性善”既是人之為人的根本,也是其道德哲學得以成立的依據,“性善”不是人的理性思考的結果,而是人心中本有之性,這種本性,非特殊存在,而是人皆有之,這是道德的普遍性和先驗性的說明,人發揮其“善”的本性乃“猶水之就下也”,是自然而然的。
在康德思想中,其所關注問題的重點無疑在于“人是什么”。因而無論是其認識論還是實踐論,都是對這一問題的解答,前者是自然的領域,關涉于知識,后者則是自由的領域,關涉于道德??档碌赖抡軐W認為人的本質不僅僅在于“為自然立法”,同時也為“自己立法”。這樣人的主體能動性就完全掌握在了人自身,因而人不僅僅是手段的存在,更重要的,人也是目的的存在。但是在自然領域中,人的目的性往往是受到限制的,無法為人類最關心的“信仰”等問題提供任何知識,只有在自由的境地下人才能超脫出來把人作為唯一的目的,而且僅只是從其自身出發,但是這種由意志自由所做出的倫理行為一定也是其他個體所普遍認同的,即是一種社會性的普遍的道德選擇,因此,康德的道德是一種自律性的道德,而且也是人之為人最本質的說明。
三、倫理形式
孟子和康德的倫理觀念都是先驗存在的,也即是人經驗生活之前就已經存在的。這一點在人的本質的敘述中就可以獲得。但是他們的實現環境和實現方式,卻存在很大不同。
雖然孟子認為,人人皆有善端,因而“人皆可以為堯舜”。但是從他的整個道德哲學思想的展示平臺來看,孟子的道德觀念最基本的來源是基于人的日常生活經驗的總結歸納,是最直接感覺的體驗,它不是個體的個別反應,而是對于同一事物的統一反應,因而,當嬰兒不幸將要掉入井中時,人人“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這種惻隱之心的得出是基于經驗的積累,是對于社會普遍現象的總結概括,因此,雖然一般認為說孟子并未對“四端之心”做出具體的說明或是規定,但是,從他對于經驗事實的描述中人們在實際生活中依然可以做出道德的判斷并做出道德的選擇。
“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①人的道德首先體現在“孝”上,即是對父母的道德的實現,然后擴而充之,從而實現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價值。之所以要擴而充之在于人性本善并不代表能夠實現行動的轉化,人在具體的環境中,由于受到外在條件的影響可能就脫離了道德的軌道,這就是“存之,去之”的功夫論。在孟子那里,人的情感是存在程度差異的,人的愛通常由血緣親情擴展到其他人,繼而擴展到世間萬物。
而康德的倫理則明顯是一種邏輯的、形式的道德法則,在他關于“普遍法則”“人是目的”“意志自由”三個道德法則的描述中,無法獲取任何具有指導意義的內容,顯然康德的描述也在現實的經驗世界中無法找到相應的事物,因為“一切質料的實踐原則本身全都具有同一種類型,并隸屬于自愛或自身幸福這一普遍原則之下” ②。也就是說,經驗世界中的道德原則是基于特殊的、個人的愉悅的體驗,而康德要呈現給世人的道德律是突破所有限制的,突破具體的人,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包括事物本身,具體的內容顯然無法突破這些有限條件。但是在形式的容器下,卻可以依據經驗世界的特殊條件來填充內容,這就是康德道德的實現方式,這種實現形式并不牽扯到感情的內容,因而只是一種基于本性的選擇。
四、兩個世界(欲與德)
不管是孟子還是康德,都承認道德的善的原則與經驗生活中的愉悅、快樂的感覺都是存在沖突的,并不相一致的,因此如何處理雙方關系,如何取舍就成為實現道德在現實世界中價值的一個重要解決問題。
孟子并不否定人的基本欲望,甚至認為基本的生存物質需求是人必需的,但是孟子認為道德的實現與現實中對于物質的過分欲望之間是存在沖突的,當面對二者的取舍時,要舍生取義。他認為只有追求道德才能獲取真正的幸福,而只是為滿足自身欲望所達到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幸福,而是對人性的放棄。因而孟子言:“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③天爵代表著與生俱來的道德品質,而人爵則是現實世界中的功名利祿,盡管人人都有追求現實欲望的沖動,這是人的自然本性所決定的,但是如果人人都談利,則盡管個人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身體上的愉悅,但是從長遠來看,對于個人成長、社會發展乃至于國家穩定都是極為有害的。
而康德則認為,實踐理性中的道德律是為人在感性世界的行為提供法則,以使人的行為能夠克服感性的欲望。在康德看來,在實踐理性層面,在自由意志的道德律命令下,個體完全明確自我的具體行動的實施,然而作為感性世界的成員,卻又無法擺脫自然的欲望,因此,可能會由于自我對道德律的有意忽視而采取對感性世界的愛好、興趣等更加有利的行動。前者是以人類普遍的道德為基礎,而后者則是以個體的幸福為基礎。人類的普遍道德法則是以人為目的的善的法則,在人的實踐理性中,以定言命令的方式存在,它雖然是善的,但是并不為感性世界的具體行動做任意后果的承擔,也就是說,雖然人出于道德律的指示而采取了行動,但在感性世界中可能造成了惡的后果,或者人在感性世界始終按照道德律來行動,但是卻與感性的愉悅、快樂毫無關聯,甚至于結果是痛苦的、悲傷的。
所以,從實質上來說,道德律與感性世界的幸福是相對立的,但是如果追求德性卻總是無法得到幸福,那將完全抹殺人的理性的優越性,為了解決這一矛盾,以使道德的法則與幸福的法則相互統一,康德提出了至善的理念。
康德提出至善理念的理論基礎就在于理論理性與實踐理性并不是兩種不相關聯的能力,而是一種理性的兩種不同應用,也即是一體二用。
康德思想中的至善是一種最高的善、圓滿的善,是德性與幸福的統一,因而,幸福與德性的統一性問題就變成了至善如何實現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康德不得不走進宗教的領域,預設了意志自由、靈魂不滅、上帝存在三個公設,以此來保障有限的存在的人如何能夠達到至善的境地。
在道德與人的欲望之間的關系處理上,孟子所采取的是非此即彼的處理方式,從實際情況來看其實并未將人格的高尚與欲望的自然追尋之間達成平衡,所以可操作性有待商榷,而康德雖然借用上帝的方式完成了二者的平衡,卻又將人類的自由陷入了宗教的泥坑。
五、知識與道德
關于知識和道德的關系問題,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其實一直是一個隱性的問題,中國文化關注更多的是現實的“生活世界”,是人的經驗世界,而且是將萬物作為與“我”平等的身份上的觀察與分析,而非西方文化中以主客體對立的身份通過抽象的思辨而獲得的知識。
在學習和理解孟子思想時,大多將其視為倫理學、道德學或是人學等等,而不太關注孟子的認識論,其實在孟子思想中,也存在著知識的理念,而且孟子的知識是實現其道德哲學和政治哲學的重要途徑。
在孟子思想中,知識有兩方面的來源,一個是外在的經驗,人可以通過外在的教育、對他人行為的觀察等方式獲取,這部分知識是人的“耳目之官”的對象,還有一部分知識則是本身即有的知識,也就是孟子所說的“四端之心”,他不是外部獲取的,而是本心既有的,也就是“不學而知,不慮而能”的那部分,這部分知識是“心之官”的對象,內心本有的對于“善”的知識由于受到外界的影響,可能無法付諸實踐,所以還需要外在的知識來加以教化、引導。但是外在的知識只是一種激發的因素,人最重要的修養還是“反身而誠”,即通過反省自我,通過達到本真的自我來實現本心既有之善,從而成為君子、圣人。不僅個人的修養需要外在知識的獲取,國家政治上同樣如此,君主并不是只要注重個人修養成為有德之人就可以了,還需要學習專業的治國知識,以專業才能來治國理政,才能真正實現國家的穩定富強。
康德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限制知識,以便為信仰留下地盤”,根據上述所說,康德哲學劃定了非常明確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現象世界;一個是物自體世界,前者是可知的,而后者則是不可知的,前者受制經驗,后者則是自由的,因此,康德哲學中的知識和道德并無必然的聯系,如果存在關聯,其自律道德就有成為他律道德的可能性了。
六、天人關系
從中西方哲學的整體情況來看,均有對于天人關系的關注和討論,但二者存在較大差別,中國的天的含義較為豐富,而且天人合一是普遍的論調,西方則天人相分,且含義上也存在不同。
在康德那里,并沒有明確提到天這一概念,但其上帝的概念確是作為其倫理學的形而上學的根據而出現的,上帝概念在西方的基督教中是一個創世神,也是一個命運的主宰者,然而在康德那里,則具有更多的消極意味,因為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明確地將上帝趕了出去,然而,在《實踐理性批判》中,卻又將上帝請了回來,因為在他看來,如果上面所說的至善是可實踐完成的,那么必須要以上帝存在作為一項必然的公設,否則將無法說明處于現象界的幸福與處于本體界的德性如何達到一致,更無法說明人積極履行道德律的內在動機,因此,康德的上帝其實只是建立在其倫理學基礎上的道德神學,是人所無法認識,更是無法證明和證偽的。
而在孟子那里,關于天的存在與否并不涉及邏輯的論證,而是自明的,這是由中西方哲學不同的思維方式決定的,因而孟子的天并不是如西方文化中的造物主,而是一種倫理之天,義理之天,是其性善論和仁政論的形而上的依據,對人間的事和人進行評判和賞罰,人不是與天處于兩個不同世界的存在,而是天人合一的,也即是人是可以通過個人修養去達到與天的“相知,相應”。
七、概言
從以上康德與孟子道德思想的比較認知中,可以說,雖然中西哲學思想存在較大差異,但根本來說都是關于人的學問,不過具體來說,又有所不同,中國哲學關注的是“活生生的人”,而西方哲學則關注的是“作為認識主體的人”。正是由于人的“角色”的不同,導致無論是在研究方式上,還是在道德的實施途徑上,包括對于道德世界和欲望世界的處理上,都存在不同,但是人類自身具有趨利避害的本性,無論中西方均是如此。既然文化的主體相同,則不同文化類型之間自有可以交流之處,或許這也正是未來不同文化類型可以相互融合發展的基礎所在。
注釋:
①孔德立著,陳來、王志民主編:《〈孟子·公孫丑篇〉解讀》,齊魯書社2017年版,第173頁。
②康德著,鄧曉芒譯,楊祖陶校:《實踐理性批判》,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
③孔德立著,陳來、王志民主編:《〈孟子·告子篇〉解讀》,齊魯書社2017年版,第7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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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車成蘭,女,漢族,山東聊城人,孟子研究院,中級職稱,研究方向:傳統文化、中西哲學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