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梁莊人口語中程度副詞的用法

【摘要】在現代漢語中，“很”“多”“可”“怪”等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交流中常用的幾個程度副詞。本文以《中國在梁莊》一書作為基礎語料，選取書中梁莊人口語表達的部分，從詞義、句法和語用等方面分析“很”“多”“可”“怪”這四個程度副詞。在詞義方面，它們基本都意為“極；非常”，表示某種程度。從程度差別上說，“很”最高，“可”次之，“多”略低于“可”，“怪”的程度最淺。句法功能上，主要修飾形容詞和動詞，在句中作狀語，其中“很”還可以作補語。在語用功能上，“很”“多”“可”“怪”可以用來凸顯焦點、表達提醒告知功能以及表現主觀感情。

【關鍵詞】很；多；可；怪；《中國在梁莊》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9-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9.037

現代漢語中，程度副詞是使用頻率較高的一類副詞，如 “很”“非常”“老”“甚”“怪”等都是很常見的程度副詞。筆者作為河南人，發現人們在口語表達中很少用“非常”“極其”“相當”這樣的程度副詞，它們多出現在較正式的書面語中。為探析方言口語中程度副詞的使用情況，本文選取了《中國在梁莊》一書作為基礎語料。這是一部描寫河南穰縣梁莊近三十年來村民情況及發展現狀的非虛構文學作品，其中記錄了一些村民及領導干部較為真實的口語表達，故筆者析出這部分內容，選取使用頻率較高的“很”“多”“可”“怪”這四個程度副詞加以分析，以期加深大家對方言中常用程度副詞的認識。

一、“很”“多”“可”“怪”概述

在口語交際過程中，人們經常會使用“可”“怪”“多”等詞表示程度。筆者從《漢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現代漢語詞典》《漢語方言大詞典》檢索了“很”“多”“可”“怪”四詞，發現它們的概念義相差不大，即作副詞，意為“極；非常”，表示某種程度。

（一）很

《說文》：“很，不聽從也。一曰行難也。從彳， 聲。”關于程度副詞“很”的來源，汪智云[1]（2009）論述了形容詞“很”在使用過程中逐步成為修飾成分，并在元代蒙古人的漢語教材《老乞大》的推動下成為一個程度副詞。我們贊同文中的觀點：程度副詞“很”是形容詞“很”的虛化和蒙語借用的兩項結合，是蒙語的借用推動形容詞“很”的虛化。但在元代“很”作程度副詞的用法還不廣泛，明清時期使用才逐漸廣泛。如《紅樓夢》第九十九回“老太太主意很好，何必問我。”

據周小兵[2]（1995）對程度副詞的分類，“很”屬于程度高的絕對程度副詞，它不需要通過對比，可以獨立地表明程度。該詞表示高量卻又不代表最高量[3]，譬如《中國在梁莊》中前任支書梁清道提到他每日記流水賬時說：“今天在干啥，跟誰在一塊兒吃飯，都寫得很清。”這里的“清”是大家在日常認知經驗中積累而得的一個原型，算得上一個相對普遍的標準，所以梁支書使用“很清”為了表明在記賬這件事上是無限接近人們頭腦中“清”這個認知原型，是對這個程度的確認和強調，屬于一個比較主觀的評價。

（二）多

《說文》：“多，重也。從重夕。夕者，相繹也，故為多。重夕為多，重日為疊。”其本義是重復，數量多，后引申出“超出”“過分的”“多余”等義。它能夠作副詞，表示程度深，應該也是從本義虛化發展而來。“多”用作程度副詞見于清代，如：

（1）他有多大的一個官，竟其拿朋友不當朋友，與奴才一樣看待！（《官場現形記》第二十七回）

在現代漢語中，“多”作程度副詞常見于口語，如《中國在梁莊》的例句：

（2）你知道你大外婆死得多慘，誰見誰都哭，罵是誰恁狠心。

（三）可

《說文》：“可， 也。從口丂，丂亦聲。”“可”最早用作動詞，意為“能；可以”，先秦已有用例，如《論語·衛靈公篇》：“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該詞在使用過程中逐步虛化為副詞，《現代漢語八百詞》中寫“可”多用于口語，表示強調語氣，程度由輕到重都有。《現代漢語詞典》中寫“她待人可好了”“昨夜里的風可大”等例，說明“可”作副詞表示強調。“咱們村那學校，當年發展可真不容易”（《中國在梁莊》），用“可真不容易”表示程度加深，意在向聽話人強調所說事情。

（四）怪

《說文》：“怪，異也。從心圣聲。”它的本義是“奇異的，不常見的”，用作程度副詞的“怪”見于清代，如：

（1）罷！罷！怪熱的，什么沒看過的戲！我不去了。（《紅樓夢》第二十九回）

“怪”在現代漢語中多用于口語，《中國在梁莊》中的用例如：大過年的，別人都團聚，小兩口一塊兒走親戚，她就剩自己，也怪可憐的。

二、“很”“多”“可”“怪”的程度差異

四詞雖同為程度副詞，但表達的程度深淺不一。我們可以從下列口語表達的例句中簡要分析它們的程度高低：

（1）你這回考得好哩很吶，全班第一、全級第三呢。

（2）你這回考得可好呀，回去能獎倆雞腿兒。

（3）你這回考得多好，繼續保持。

“很”本來就是一個表示高量的程度副詞，結合例（1）后面提到的排名也可確定“你”這次考試成績相當理想。從第二句的表達中可以感受到“你”的這次成績比較好，是能夠得到獎勵的程度。雖然不及上句“很”的程度，但也屬于較高的層次了。例（3）中使用的“多”正是表達與之前相比這次“好一點”的程度，雖不是一下子到達了相當高的水平，但必須承認的確有進步了。

再看程度副詞“怪”，它與“挺”相近，表達的程度不太深，但又不似“有點（兒），稍微”那么淺。例（4）、（5）中可以感受到當使用“怪”時有種出乎意料的口吻，它自身有一個前后對比，程度上只多一點。“可”表達出的意義則是前后相差很大，主觀感覺很強烈，它所說的程度也更深些。

（4）你今天還怪好看的。

（5）你今天收拾得可真利索。

據上述分析可知此四詞的程度深淺為：很﹥可﹥多﹥怪。

我們要重視它們之間的細微差異，在語言表達中結合語境選擇合適的副詞修飾中心語。

三、“很”“多”“可”“怪”的句法功能

（一）副詞修飾動詞、形容詞

程度副詞作為副詞的一種，可以用來限制和修飾動詞、形容詞性詞語。“很、多、可、怪”四詞也有同樣的用法。

1.修飾動詞

程度副詞一般能夠修飾動詞類中的心理活動動詞及部分能愿動詞[4]，最常見的還當是心理活動動詞。在《中國在梁莊》一文中，程度副詞修飾形容詞居多，但也能見到“多”這一程度副詞修飾動詞的用例，如：

（1）誰能知道，她有多恐懼、多害怕？

2.修飾形容詞

形容詞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狀態形容詞；一類是性質形容詞，而能受程度副詞修飾的形容詞只有性質形容詞。因為狀態形容詞“或者因為是表情態的，或者因為本身帶有某些程度意義，不能再受程度副詞修飾。”[5]在《中國在梁莊》一書的用例中，四詞修飾的正是性質形容詞，如：

（1）我這一輩子就喝了一次醉酒，覺得很無奈很無助。

（2）不晌午，到茶館喝茶，泡多濃的茶，茶葉都有半碗。

（3）黑里盔，眼睛恁小，就說話還行，怪文氣。

（4）媳婦打的算盤可美，想把大的帶走，小的再留給我。

（二）副詞作狀語、補語

副詞大多數都是作狀語，還有一些可以作補語。從書中選取出了諸多用例，發現“很”“多”“可”“怪”皆可作狀語，一般放在主語之后謂語中心之前。譬如：

（1）村里的人際關系都很復雜，誰家跟誰家，有啥來龍去脈，外人一點都不了解，很難處理。

（2）你說，他是不是害賤人？多毒，多狠哪。

（3）一天到晚，手腳不停，就兩間小房子，收拾得可干凈，床上、桌上連個灰粒兒都沒有。

（4）不出岔子還怪好，一出事就完了，爺奶承擔不了。

筆者發現這四個詞中的“很”還可以作補語，主要以“V得/哩很”這樣的結構出現，如：

（5）從那以后，我就住到河里那個茅草庵里去了，累得很，心里難受，像空了一塊，上不來氣兒。

（6）村里民憤大哩很呢，我和你老貴叔那天還在商量，非把他拉下臺。

此外，“怪”大多數情況下會以“怪+中心語+的”的形式出現。書中這句“你說，大過年的，別人都團聚，小兩口一塊兒走親戚，她就剩自己，也怪可憐的”正是這樣的形式，在日常口語表達中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例如：

（7）你這裙子還怪時髦的，在哪買的？

（8）你別老這樣看著我，怪瘆人的。

四、“很”“多”“可”“怪”的語用意義

（一）焦點凸顯

劉丹青、徐列炯[6]（1998）認為，“焦點”是說話人最想讓聽話人注意的部分。文中將其分為三類，即自然焦點、對比焦點和話題焦點。通過分析書中語料，我們認為“很”“多”“怪”在句子中均表現為自然焦點，它們被用來凸顯后面的內容。如：

（1）在車站上用自己的方式打動人讓他跟著我走，要懂點心理，在幾分鐘內把對方說動，也是很不容易。

（2）我先前從來沒想過這事兒，掙個錢多不容易，誰有那閑錢去干那事？

（3）看著怪正常啊，怎么都說他神經了？

例（1）是菊秀在回憶2000年幫他哥找工人時說的話，“很”后接“不容易”，突出她對這件事的主觀評價。例（2）中“多”修飾“不容易”，表達說話人對“掙錢”這件事的主觀感受。例（3）“怪”修飾“正常”，表達言者對“大家都說他神經”這件事的不相信，代表說話人的自身感受。

“可”在句子中充當對比焦點，從說話人角度選擇比較對象，且這個事物通常不見于句中。該詞作為對比焦點，還需要通過語境得以體現。如：

（4）我現在還記得他剛從河里撈出來的臉。煞白煞白，發青，眼閉著，可安靜，好像在水里也沒有掙過，肯定是一下子就死了。

（5）他現在可不窮，精哩很。

本來光亮家的娃兒比較淘氣，愛鬧騰，淹死在河里后顯得異常“安靜”，所以例（4）以此句外的背景讓孩子的這個形象更加突顯。例（5）中是把“他”（昆生）現在的生活狀況與之前對比，突出他現在的經濟條件不差。

（二）提醒告知

通過分析語料，我們發現“可”“多”還能夠表達提醒告知的功能，表現為說話人對聽話人傳達新信息。如：

（1）別看春梅脾氣暴，跟她婆子媽、跟村里人經常吵架，她和根兒的感情可好著呢，沒見過他們吵架。

（2）原來閨女學習多好，硬生生是家不消停，把學習給耽誤了。

上面例句中，說話人說到的事情“春梅和根兒感情好”“明太爺的閨女學習好”都是聽話人未知的信息，或是說話人以為聽話人不知道的信息。二者之間存在差距，故使用“可”“多”能表達提醒告知的功能。

此外，“多”還意圖得到聽話人的認同，引起雙方共鳴。例句中常見“你看”“你知道”等提示語，如：

（3）你說，他是不是害賤人？多毒，多狠哪。

（4）你知道家里有多怨我。

（三）主觀情感

口語表達中，詞語總會帶有說話人的主觀感情色彩。句子中的副詞在使用中會受到其他詞語的影響從而帶有不同的感情色彩，我們通過書中例子來分析“很”“多”“可”“怪”這四個程度副詞。

“很”和“多”都帶有強烈的主觀性，在表達時多以說話人自身的好惡為依據。如：

（1）女娃兒我也喜歡哩很，是我哩貼心小棉襖，你看我這小閨女，多可愛，我稀罕哩不得了。

例（1）書中寫到煥嫂子說自己孩子時用了“喜歡”“稀罕”等詞語來表達她對孩子的喜愛之情，句中的程度副詞“很”也就帶上了喜歡、親愛的感情色彩。

（2）你知道那娃兒有多壞，過幾天，爹媽又打電話，他給爹媽告狀。

例（2）這句話中就帶有說話人對科子家孩子行為的不滿，所以這個表達里“多”也含有說話人不滿的感情。

“可”的感情色彩并不完全傾向褒義或貶義，它是隨著后面被修飾的成分的不同而帶有不同的感情色彩。[7]例如：

（3）別看他平時打那娃兒舍得下狠手，可稀罕得很。

“可”的后面是“稀罕”（珍惜、喜歡之義）一詞，它帶有的是喜愛、舍不得等感情，此時“可”是有一種褒義的感情色彩在內。

（4）唉啊，可麻煩死了。把屎把尿的苦就不說，上學更麻煩。

“麻煩”本身就含有一定的厭惡、不耐煩在內，它們組合在一起也就把“可”染上了貶義的感情色彩。

“怪”與“可”一樣，要看后面修飾的中心語成分的感情色彩，若修飾帶貶義色彩的詞語時自身也會含貶義。正如：

（5）你說，大過年的，別人都團聚，小兩口一塊兒走親戚，她就剩自己，也怪可憐的。

這句中“怪”修飾的是個帶有可憐、慘等感情色彩的詞，它自身就含有了表憐憫的色彩。“怪”還含有意外的感情色彩[8]，它表示的程度超過了說話人的理想預期，相較而言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的。書中也有這樣的用例，如：

（6）一見面就覺得這個娃兒模樣太不好了，黑里盔，眼睛恁小，就說話還行，怪文氣。

五、結語

“很”“多”“可”“怪”這四個程度副詞是河南人在日常口語中使用頻率很高的詞語，本文結合《中國在梁莊》一書中用例，分析了這四個詞。在詞義上差別不大，它們都意為“極；非常”，表示程度。其中“很”代表的程度最高，“可”次之，“多”略低于“可”，“怪”的程度最淺。作為程度副詞，它們主要修飾形容詞和動詞，在句中作狀語，其中“很”還可以作補語。在語用功能上，“很”“多”“可”“怪”可以用來凸顯焦點、表達提醒告知的功能以及表現主觀感情色彩。方言口語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在普及普通話的今天我們更要對它們時刻重視。

參考文獻：

[1]汪智云.現代漢語程度副詞的來源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2009.

[2]周小兵.論現代漢語的程度副詞[J].中國語文，1995， （02）：100-104.

[3]劉冰.現代漢語程度副詞“很”的多角度研究[D].上海師范大學，2010.

[4]王素改.說程度副詞“可”[J].蘭州學刊，2011，（8）： 125-129.

[5]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下冊（增訂六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6]劉丹青，徐烈炯.焦點與背景、話題及漢語“連”字句[J].中國語文，1998，（04）：243-252.

[7]邢文改.考察河南魯山方言中的程度副詞“可”[J]. 文淵（中學版），2019，（11）：756-757.

[8]任靜靜.沁陽方言程度副詞研究[J].大觀，2021，（08）： 122-123.

作者簡介：

劉昱鷺，女，河南洛陽人，河南理工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