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壓力、預期利益與企業社會責任行為

張娜 孫卓晗

（青島大學商學院青島啤酒股份有限公司 山東青島 266061）

一、引言

經濟的快速發展使企業與社會、環境之間的沖突日益明顯，全球氣候環境的變化以及生態失衡的加劇使國際社會越來越關注企業社會責任問題。自英國學者Shelton 首次在其著作《管理的哲學》中提出“企業不能將股東利益視為唯一追求的目標，還應該考慮為其他利益相關者增加利益”的觀點之后，各國學者及相關國際機構圍繞企業社會責任問題展開了大量研究。企業社會責任的早期研究主要圍繞企業是否需要承擔社會責任以及承擔哪些社會責任問題展開，近年來逐漸轉向組織層面和個體層面的研究，關注的是社會責任與財務績效、公司價值、企業競爭力之間的關系，以及公司管理者價值取向對企業社會責任決策的影響等。圍繞企業社會責任與財務績效的關系，國內外學者進行了大量探索性研究，一些學者認為社會責任可以正向影響財務績效，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可以給組織帶來預期經濟利益，然而另一些學者發現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會給財務績效帶來負面影響，還有學者發現企業社會責任與財務績效之間不存在明顯的影響關系。雖然企業履行社會責任能否提高公司的財務績效目前尚無定論，而且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無疑會增加企業成本，然而卻有更多的企業選擇主動履行社會責任，其中的原因值得探究。作為理性的經濟人，企業在面臨經濟目標與倫理和社會目標的沖突時，企業選擇承擔社會責任究竟是出于自愿行為還是為了迎合外部壓力，抑或為了經濟利益等其他目的？外部壓力是否能夠促使企業承擔社會責任？這些問題都需要通過實證研究進一步檢驗。

在企業社會責任研究中，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備受關注。許正良和劉娜（2009）認為，制度壓力、政府監督和社會約束等外部力量在推動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要長期持續推動企業履行社會責任，需要將社會責任嵌入到企業價值創造的過程，才能持續推動企業履行社會責任［1］；Wang等（2016）通過一項國際調查研究發現，外部壓力能夠促使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其中制度壓力、社會壓力、市場壓力是推動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主要因素［2］；張可云和劉敏（2021）發現，媒體關注是一種監督約束企業行為的有效手段，媒體負面報道能夠改善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情況［3］。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既有直接影響，也有間接影響。李冬偉和萬娜（2015）認為，制度壓力所包含的規制壓力、規范壓力、認知壓力能夠直接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而且規制壓力、規范壓力可以通過認知壓力的傳遞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4］；于飛和劉明霞（2015）研究發現，制度壓力不僅可以直接、顯著、正向地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而且可以通過企業高層管理人員的注意力正向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5］；唐亮等（2018）發現，社會信任和媒體關注兩種重要的非正式制度能夠促進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并且二者之間存在協同效應［6］；崔新健和彭谞慧（2020）認為，跨國公司的社會責任行為受制于國家環境，而環境形成的強制性、規范性和模仿性三維同構壓力將直接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7］。綜上所述，外部壓力能夠促使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但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作用機制目前尚未形成統一認識，對于外部壓力的影響機制問題還需進一步探討。本文通過構建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影響的中介效應模型，嘗試揭示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預期利益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影響過程中的中介作用，為企業社會責任管理提供決策依據與政策建議。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外部壓力與企業社會責任行為

企業社會責任外部壓力主要來源于利益相關者壓力與制度壓力（田虹和姜雨峰，2014）［8］，因此，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可以利用利益相關者理論與制度理論來解釋。基于契約理論和利益相關者理論，Freeman和Evan（1990）認為，企業可以被視為所有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一組多邊契約［9］。由于每一個與企業有契約關系的利益相關者都向企業投入了一定的專用性資產，作為交換，利益相關者也會對企業提出相應的利益訴求。從本質上說，企業社會責任是企業對交易型和社會型利益相關者利益訴求的回應（王風華，2018）［10］，因此，企業承擔社會責任能夠滿足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訴求，從而降低利益相關者帶來的壓力。制度理論強調的是外部制度環境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產生的影響。Wang等（2017）研究發現，制度與監管壓力是驅動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關鍵因素之一［11］。制度環境中的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都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謝昕琰和劉溯源，2021）［12］。法律、政策等正式制度對企業必須承擔的責任和自愿承擔的社會責任做出了明確的界定，并通過國家機關、權威機構的強制力量保障實施；文化傳統、價值觀念、習俗慣例等非正式制度是群體選擇的結果，依靠道德約束力來引導企業遵從整個社會共有的非正式制度（辛杰，2014）［13］?？梢哉f，外部壓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企業承擔社會責任。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產生正向影響。

（二）企業預期利益的中介作用

外部環境變化會影響微觀經濟主體的預期判斷（孫成等，2021）［14］。面對日益增強的外部制度壓力和利益相關者壓力，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是企業的理性選擇。雖然承擔社會責任會增加企業的成本，短期內可能會降低其財務績效，但從長期來看，履行社會責任最終可以提升企業的長期績效（周麗萍等，2016）［15］。一方面，企業積極承擔社會責任能夠向利益相關者釋放積極信號，贏得利益相關各方的信任，幫助企業與員工、投資者等建立長期穩定的發展關系，與供應商、客戶建立合作共贏的伙伴關系，與社會公眾建立互相信任的營銷關系，從而逐步改善企業與利益相關者的關系（王清剛和徐欣宇，2016）［16］；另一方面，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的企業更容易獲得政府的支持，從而便于其獲得稀缺的制度資源（萬長松，2022）［17］。實踐表明，在環境責任方面，積極按照政府的環境政策履行社會責任的企業可以避免環境違規帶來的處罰成本和聲譽損失，同時也可以獲取利益相關者的信任，從而提升企業的長期績效（韋院英和胡川，2021）［18］。因此，外部壓力可以正向引導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活動中的預期利益。

在履行社會責任行動中，企業能夠獲得諸多利益，包括提高財務績效（胡愛平和張春艷，2022）［19］、增強競爭優勢（Cantele 和Zardini，2020）［20］、降低公司運營風險（McKinley，2008）［21］、改善與利益相關者的關系（Visser 和Kymal，2015）［22］、培育良好的組織文化（Young 和Makhija，2014）［23］、增強公司的可持續發展能力（Pastrana 和Sriramesh，2014）［24］等方面。企業是社會中的理性個體，個體理性具有二元性，表現為自利理性和社會理性兩個方面，因此，企業是同時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和社會利益最大化的綜合體（胡石清和烏家培，2011）［25］。預期利益可以影響微觀企業行為，是企業選擇經營與投資決策的主要考慮因素（姜國華和饒品貴，2011）［26］，企業可以根據對社會責任效益的預期來調整自身的社會責任戰略（林煜恩等，2019）［27］。因此，當企業預期可以從承擔社會責任中獲得利益時，同時追求個體利益和社會利益最大化的企業會理性地選擇履行社會責任。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企業預期利益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過程中起到中介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問卷設計與數據收集

本研究調查問卷共涉及3個潛在變量，21個觀測變量，如表1所示。問卷采用Likert5級量表，1—5表示被調查對象對該變量的認同度由弱到強，要求被調查對象根據自己所在企業的實際情況對各個測量變量的重要性進行排序，所選擇的數字越大，表示被調查對象對該變量的認同度越高。

表1 潛在變量、觀測變量及代碼表示

本文使用Qualtrics 軟件在線設計調查問卷，以E-mail形式發送給調查對象。為確保問卷調查結果科學合理，對調查對象進行了嚴格篩選，問卷調查對象涵蓋任職于不同規模、不同行業及不同所有制性質企業的中高層管理人員。調查對象及其所屬企業特征如表2所示。此次調查共發放600份問卷，回收問卷337份，回收率為56.2%，剔除無效問卷73份，有效問卷264份，問卷有效率為78.3%。

表2 調查對象及其所屬企業特征

（二）模型構建

根據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構建圖1 所示的中介效應模型，即外部壓力會正向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同時，該影響會受到預期利益中介變量的正向調節。

圖1 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影響的中介效應模型

該模型與現有文獻研究的不同之處在于，現有文獻通常將預期利益、外部壓力作為驅動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因素來進行研究，很少將預期利益作為中介變量，本文則引入預期利益這一中介變量，檢驗其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影響過程中的中介效應。

四、統計分析與結果

為了測量潛在變量的信度和效度，并驗證上述中介效應模型，本文采用偏最小二乘結構方程模型（Partial Least Squares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PLS-SEM）進行分析，運用SPSS 26.0 軟件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運用Smart-PLS 3.0軟件進行潛在變量信度和效度的檢驗及模型驗證。

（一）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共同方法偏差（Common Method Biases，CMB）常見于采用問卷調查方法進行的研究中，是由于使用相同的被調查對象所導致的變量間存在虛假相關的現象。Harman 單因素檢驗是判斷是否存在共同方法偏差的常用方法，其通過探索性因子分析進行檢驗，如果得到的單因子的方差解釋百分比不超過50%，則共同方法偏差不嚴重（湯丹丹和溫忠麟，2020）［31］。本文采用SPSS 26.0 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單因子的方差解釋百分比最大為41.456%，不超過50%，Harman 因子測試通過，可以認為問卷量表基本沒有共同方法偏差。

（二）測量模型分析

對于測量模型，通常需要評估其內部一致性、收斂效度和區別效度。本文借鑒Urbach 和Ahlemann（2010）的做法對測量模型進行評估［32］。就內部一致性而言，組合信度（Composite Reliability，CR）不能小于0.60，并且克隆巴赫信度系數（Cronbach’s Alpha，CA）不能小于0.60。就收斂效度而言，因子載荷（Indicator loadings）需要大于0.70，并且平均變異抽取量（Average Variance Extracted，AVE）需要大于0.50。就區別效度而言，需要判斷測量模型是否滿足弗奈爾-拉克準則，即潛在變量間的相關系數應小于潛在變量自身AVE 的平方根；當然也可以通過異質-同質比率（Heterotrait-Monotrait Ratio，HTMT）是否小于0.85來判斷（Henseler 等，2015）［33］。表3 和表4 為測量模型評估結果，其中潛在變量間的HTMT的值介于0.418至0.790之間。

表3 測量模型信度和效度評估結果匯總表

表4 通過弗奈爾-拉克準則評估區別效度的結果

由表3和表4可知，以上評估結果均能夠滿足上述評估標準，說明該測量模型具有良好的內部一致性、收斂效度和區別效度，觀測變量可以較好地測量潛在變量。

（三）結構模型分析

為了判斷結構模型的解釋能力及進行中介效應分析，本文借鑒Cepeda-Carrion 等（2016）的做法，采用SmartPLS 3.0中的Bootstrapping算法進行了5 000次的再抽樣［34］。結構模型統計結果如圖2所示。

圖2 結構模型統計結果

內生潛在變量的可決系數R2是用于判斷結構模型解釋能力好壞的指標，反映的是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解釋程度。R2越大，說明模型的解釋能力越好。其評判標準是：當R2在0.670 左右時，說明模型的解釋能力強；當R2在0.333 左右時，說明模型的解釋能力中等；當R2在0.190 左右時，說明模型的解釋能力較弱；當R2小于0.190 時，則表示所提出模型的適配度不高（Urbach 和Ahlemann，2010）［32］。圖2表明，外部壓力對預期利益的解釋程度達到了20.4%（R2=0.204），外部壓力與預期利益能夠共同解釋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51.7%（R2=0.517）?？傮w來說，本文構建的模型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實施的解釋能力在可接受的范圍內。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上頁表5 所示，其中列示了每條路徑的路徑系數（β）及其顯著性水平。

表5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就直接效應而言，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β=0.040，P=0.479）有正向影響，但該影響不顯著，假設1 不成立；外部壓力對預期利益（β=0.452，P=0.000）和預期利益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β=0.700，P=0.000）均有顯著正向影響，因此，有理由推測預期利益是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影響過程中的中介變量。本文進一步按照Zhao 等（2010）建議的步驟來進行中介效應分析［35］。就間接效應而言，“外部壓力→預期利益→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結果（β=0.317，P=0.000）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檢驗，說明預期利益確實能夠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過程中起到中介作用。而且，由于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直接影響效果不顯著，因此，預期利益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過程中起到了完全中介作用，假設2得到驗證。

五、結論與建議

（一）研究結論

本文通過構建一個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影響的中介效應模型，探討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預期利益在上述影響過程中的中介作用，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外部壓力并未直接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施加正向影響。從實證分析結果來看，雖然外部壓力能夠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產生正向影響，但是這一正向影響結果并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當作為理性個體的企業對個體利益的追求大于對社會利益的追求時，企業有動機采取機會主義行為做出利己的決策，而且契約的不完備性也使得訂立契約的雙方無法預防所有的機會主義行為。在某些情況下，即便政府加強了監管和干預，但是企業的機會主義傾向使其總能找到新的機會來規避政府的干預。這就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雖然目前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外部壓力不斷增強，但企業社會責任缺失的現象依然時有發生的原因。

第二，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預期利益能夠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過程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根據實證分析的結果，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外部壓力對預期利益、預期利益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均能夠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預期利益能夠在外部壓力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影響過程中起到完全中介作用。這表明外部壓力可以通過正向影響預期利益進而正向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這主要是因為企業社會責任行為會受到企業對外部環境認知的影響，企業會根據其社會責任行為帶來的預期利益來選擇是否承擔社會責任。從長期來看，企業能夠從社會責任活動中獲得競爭優勢、品牌聲譽、政府支持等利益，企業如果能夠充分認識到履行社會責任給公司帶來的預期利益，就會積極承擔社會責任。

綜上所述，雖然外部壓力并未直接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施加正向影響，但外部壓力可以通過正向影響預期利益進而會正向影響企業社會責任行為，最終實現“外部壓力→預期利益→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推動路徑。

（二）相關建議

根據本文的研究結論，建議從以下方面加強企業社會責任管理，引導企業更好地承擔社會責任。

第一，加強對企業社會責任履行中機會主義行為的約束。一方面，完善企業社會責任信息披露制度，降低利益相關者信息不對稱程度，使其可以及時了解企業社會責任履行的情況并據此做出投資決策或交易選擇，通過市場主體的自由選擇淘汰社會責任表現較差的企業，從市場層面約束企業的機會主義行為；另一方面，建議加強新聞媒體的監督，通過媒體監督產生的輿論壓力，震懾社會責任缺失的企業，從社會層面約束企業機會主義行為。

第二，運用激勵措施引導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一方面，通過政策激勵引導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政府可以在稅收政策、責任采購、綠色金融等方面向社會責任表現較好的企業傾斜；另一方面，發揮市場激勵機制的作用，加快發展社會責任投資基金，推動責任采購和綠色消費，通過資源配置引導資金流向社會責任表現良好的企業，促使企業履行社會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