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的平面化轉變
——以西方現代主義繪畫為例

□王子敏

色彩在現代主義繪畫中具有相對獨立的物質性意義，而色彩的平面性是西方現代繪畫中的主要表現之一，同時也是現代繪畫區別于傳統繪畫的一個重要因素。本文從西方現代繪畫的視角出發，研究分析西方現代繪畫中色彩平面性的發展歷程，論述藝術家們逐漸重視色彩的平面性，并以此得出了色彩平面性的表現形式具有多元性，以及藝術特征和審美內涵。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隨著西方現代美術逐漸走上藝術的新舞臺，美術革命發生了巨大變化。美國批評家格林伯格在《現代主義繪畫》中最早提出了“平面性”，并指出了現代主義繪畫的實質是平面化。油畫平面化語言在西方現代繪畫中的表現形式屢見不鮮，相較于學院派作品畫面較二維平面，減弱或摒棄了立體感和空間感。正像格林伯格所評價的：“現代藝術所走向的平面化，從來不可能是一種完全的平面性。對圖畫和平面的高度敏感或許不再允許雕塑式的錯覺，如幻視法等，但它確實允許，并且必須允許視覺藝術上的錯覺。”畫家們可以根據主觀情感和對藝術獨有的創造力，對平面化效果進行創新和實踐。無論油畫的整體畫面還是客觀物象，單純簡潔的平面化語言都可以展現出作品的內涵。油畫平面化語言的表現形式是多元的，在藝術家追求藝術的本質和內心情感上發揮了相對的作用，同時傳達平面化和油畫兩者結合的和諧美，通過簡化的表達使繪畫作品擁有獨特的美感。

一、馬奈對色彩的簡化

馬奈的繪畫深受攝影和日本浮世繪的影響，這是他平面化繪畫風格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此基礎上，他將色彩帶上平面化的道路。馬奈對學院派僵而不死的作畫方式感到不滿，于是他有意識地在畫面上增加了平涂且夾雜著裝飾性的鋪色。他打破了古典繪畫的罩染法，用直接畫法創作作品，用平涂的方式凸顯畫面中的人物，并且刻意在繪畫過程中留下自然形成的筆觸，增強了他所強調的“畫面的現場感”。同時，他有意識地去掉了傳統繪畫中銜接自然的色彩過渡，更加強調在外光下呈現的色彩關系，輔以平面的色彩處理，使畫面具有更強的視覺沖擊。在《奧林匹亞》（如圖1）這幅畫中，他根據畫面的需求進行色彩的主觀處理，對黑白灰關系做出了調整，使黑白灰關系更加明確和概括。以畫面中的人體為例，幾乎黑白之間沒有太多過渡的灰面處理，一眼看過去只有兩種色調。在大面積的亮色塊中，人物脖子到胸部變亮，腹部到大腿部分的黑白灰關系又相對于胸部較暗，小腿到腳踝處又隨著身體的起伏和結構明亮起來。因為灰面的壓縮，人體看似平面了不少，但恰到好處的淡淡的輪廓線使人物雕塑般的結實厚重的質感絲毫沒有減弱。女仆、門板、床簾都往后退隱入深色的背景中，可以看出，馬奈在有意識地加強色彩平面化，削弱了體積。馬奈為了追求色彩中的簡約與概括，沒有像照相機般將自然的關系全盤搬至畫布上，他通過自己的藝術理念和不斷地思考修改，使最后的畫面源于自然，也超越自然，但是他還是受到形體的束縛，畫面中依然可以看出他對形體的重視。

圖1 《奧林匹克》

馬奈繪畫中的色彩平面性并不是體現在簡單的平涂，而是用藝術的手法對畫面進行了簡化的處理，但在整體中又追求微妙的變化，試圖用簡化的手法表現體積。馬奈的繪畫正是因為他公開表達畫面的平面性而成為現代主義第一批繪畫作品。

二、印象主義對色彩的解放

在馬奈的啟發下，印象派出現并帶來了一系列革命，這些革命也推動了色彩平面化的進程。在觀察方法上，印象派首先將題材轉變為顏色和造型，畫家們開始整體地觀察身邊的東西，而細枝末節則在日光下被省略，這是印象派畫家產生的最現實的觀察方式。隨著印象派的發展，色彩的平面性愈加顯露。在莫奈的作品《睡蓮》中，外形的完整性溶解在外光的氣氛中，形狀上沒有明顯的邊界，整個圖像在光環境下渾然一體。傳統繪畫的重視細部、深化空間的特點，也被一一打破。現代繪畫中的平面性已經展露冰山一角，色彩也逐步地擺脫了傳統藝術中的寫實，反而開始尋找另一個“真實”。

將色彩進行平面化的處理也許是現代主義繪畫與傳統繪畫最大的分裂。在傳統繪畫中，色彩被視為素描的附屬品，以致無法發揮出它的情感表現功能，只能刻畫物體的光影和紋理，以便在二維水平上創造出三維的視覺效果。印象派的畫家們將光和色彩作為認識世界的中心，對繪畫來說是一次新的解放。至此藝術家們開始意識到，色彩本身也具有表現性，于是他們開始探索通過色彩傳遞事物本質和他們心中壓抑已久的情感的方法。將色彩從三維的限制中解放出來并使它平面化，這被認為是再現色彩本質的辦法之一。經過藝術家們的嘗試，這種方法最終得到了廣泛的應用并且被延續下去。

三、后印象主義和納比派

如果說印象派畫家是用色彩表現運動中的事物，那么塞尚的“色彩序列”則是探索物象在畫面中呈現的具體性、穩定性和內在構造。這時塞尚已經意識到色彩是形式的重要組成部分，也發現了它獨立造型的價值。《僧侶肖像》就是靠色彩的平涂和對比使人物突出和騰駕于背景之上；在靜物畫、塞尚夫人的畫像以及浴者等一系列繪畫中，塞尚逐漸放棄小筆觸和微妙的色彩變化，大塊涂抹，以此突出體積感和尋求整體的統一。他在晚年的《圣維克多山》中，選擇了平涂冷暖變化的色彩，呼應與畫布表面相平行的各個平面，堅持關注顏色的質地特性，不以幻覺為目的。畫面中堅實的輪廓線是由不間斷的色彩筆觸并列形成的，富有強烈的秩序感與節奏感，與圣維克多山相結合使它穩固地矗立在圖畫空間中，獲得了真正的永恒。

凡·高積極探索和嘗試用色彩表現情緒，被譽為表現主義的先驅。他曾經高喊道：“我想用紅綠藍來畫出可怕的激情。”他從浮士繪中汲取靈感，還曾表示：“浮世繪畫家們并不十分重視環境色，而是通過色彩的平涂和有力的輪廓線來展示物體形體。”這兩個特點之后被充分滲透到了凡·高的作品之中，也為形成他本人鮮明的繪畫風格打下基礎。高更畫面中沒有凡·高所呈現的激情，但是他也實現了畫面中追求的直率和單純。簡化的造型和平涂的色彩，使他的作品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原始濾鏡。他提出了自己的藝術主張：“隨心所欲，非描述性的色彩和以線條的圖案限定平涂的色塊，以及不要深度或雕塑式的立體感。”這對世界美術，尤其是現代藝術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后印象派的藝術家啟迪了一批年輕的畫家，給他們帶來藝術靈感，納比派就是其中之一。維亞爾是納比派的代表畫家，他早期的代表作《床上》，大膽的構圖，弱化體積的表現，以幾塊平涂的色面和輪廓線的區分顯示出畫面柔雅寧淡的趣味，也通過色彩反映出這位室內畫家平和的情感。雖然維亞爾后期回歸秩序，但色彩平面化的車輪依舊在向前。

四、野獸派的馬蒂斯

野獸派的馬蒂斯一直以來都被稱作色彩大師，從原始的色彩紛呈，到最后致力于純粹的造型與單純的色彩，他始終追求繪畫表達的單純性，將繁復的形體與構造精簡至最低限度。在馬蒂斯的作品《紅色和諧》（如圖2）中，紅、綠、藍被大膽運用于畫面，純粹的紅色構成了室內的墻面和桌布，而直接平涂的手法使原本熱烈的紅色沖擊感更強，視覺上仿佛離觀者更近，也許這就是藝術家想告訴我們的——通過純粹的色彩也可以營造空間效果。草坪上白色的樹木和鮮花，又把窗外的遠景拉近了，畫面的時空感做到了統一，而室內女子的黑色上衣、黑色花紋也把跳躍的紅色穩住了。由此可以看出，馬蒂斯把色彩的獨立作用推上了頂峰，甚至強調的空間也不再是用透視效果來表現，而是靠色彩的相互對比，而馬蒂斯畫面中飽滿的紅色，也正是他心中幸福快樂的體現。當馬蒂斯把他畫面上的色彩平面化后，畫面所具有的情感上的意義也明顯加強了。在《音樂》（如圖3）中，馬蒂斯大膽運用純色，用藍色描繪天空，用明亮的綠色描繪大地，用單純的橙紅色描繪人體，都以平涂的方式填充，整體畫面幾乎沒有透視，富有裝飾性。繪畫中高純度的色彩，是馬蒂斯對自然的贊美之情和對生命的歌頌，這不僅使畫面具有裝飾性趣味，還提升了作品的審美格調。馬蒂斯充分展現了自己獨特的繪畫風格，即色彩平面化的表現形式。馬蒂斯把他的情緒、感受和感情——幸福快樂的反應轉化為色彩和圖形，像作曲家組合他的音符那樣來組合那些平涂的色塊。

圖3 《音樂》

五、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

在后印象主義、野獸主義之后，色彩的藝術審美功能大大提高，而畫面上的平涂純色色塊則代表了這個時代的特征，這也是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作品中最基本的繪畫語言。康定斯基的作品具有聲音和情感所暗示的精神抽象，他的畫面以各種顏色的平涂來呈現出一種形式的模糊性，并代入點線面，這正是源于他的宗教信仰和內在需要。蒙德里安對色彩的運用表現則顯得更加理性，他是按照他內心的需求來控制顏色的運用。他將顏色限制在紅、黃、藍三色中，用黑色進行分割，加上大面積的平涂讓作品所獲得的效果簡潔鮮明且有沖擊力。至此，可以看出色彩的平面化在現代繪畫中對藝術家表達主觀感受和思想是至關重要的。

六、抽象表現主義

到了色域發展時期，色彩的平面性獲得了最大的發揮，畫家們已經不再重視空間和形體的表現。進入單純色域階段，色彩完全成為藝術家的精神象征。色域派的代表畫家馬克·羅斯科，他的畫面只存在色塊和色彩，甚至沒有去建立色彩的聯系、形式的聯系，以及任何其他的聯系，他主張用色彩表達諸如悲劇、狂喜、死亡這類最基本的人類的情感——在地板或者墻面上大膽地平涂一些抽象的色彩，來激發對人的視覺所帶來的感受。羅斯科的畫面中常由2～3 個矩形色塊構成，被稀釋的顏色、模糊的邊界都承載著他的思想。色域派的藝術家們并不在乎各種繪畫元素之間的聯系，只在乎由色彩和色塊所產生的視覺體驗與審美情趣。他們將色彩徹底從固有的物象中解放出來，作為唯一與觀者情感交流并且產生共鳴的元素。

七、色彩平面化對中國當代油畫的現實意義

中國當代許多畫家都在積極地探索油畫色彩平面化的道路，林風眠、吳冠中、周長江等都是在這一領域做出成果的藝術家。繪畫中色彩的平面化適應了圖像時代的需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欣賞那種與傳統相異的不規則的平面性繪畫。與傳統繪畫具象性的色彩語言相比，當代平面化的色彩更直觀地展示著畫家的心靈世界。忻東旺等中國當代畫家們正是吸收了色彩平面化的養分，并與中國傳統精神相結合，充實著中國畫壇。

藝術家在探索油畫的道路上不斷地創造新的表現形式。海德格爾認為，對畫面過分強調技巧性的處理會失去繪畫的獨特形式意義。色彩平面化是表現形式之一，展現了獨特的藝術價值和藝術精神。藝術家們在油畫創作中不斷強調平面化語言的內涵，并借助平面化語言的表現形式表達內心情感，體現自身的審美追求，是具有純粹性的藝術表達方式。在東西方藝術不斷融合的背景下，中國當代藝術家應結合本民族的審美意趣，融合本民族的審美觀念、民族特性，創作出民族精神語境下的藝術品，形成屬于自身的藝術價值，為我國當代油畫帶來多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