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蘭?楊茜
在古代,縣作為行政區劃的最低一級,是地方的中心,而縣治治所是行政權力施展的空間。乾隆時期,朱涇從市鎮升格為金山縣治,其城市發展雖未進行總體規劃,但局部的變化還是很大。尤其是對衙署的興建和橋梁、道路與建筑等相關基礎設施的建設努力做到節約成本,減少開支,此種空間構建及其生成多是局部規劃,不失為一種富有經濟性的可操作性發展模式。
朱涇鎮以河道“朱涇”得名,河冠朱姓。其歷史悠久,在唐代已形成集市,發展到元代曾置大盈務并一度繁榮,到明清時期因棉紡織業的興盛而“煙火稠密,商賈輻湊”,有城市氣象。
乾隆二十四年(1759)二月,陳宏謀上奏《飭議金山縣移駐朱涇檄》,因金山衛地處海隅,位置“偏僻”,不利于控馭全縣;與此同時,地處適中位置的朱涇在便民完糧收漕等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再者,朱涇自明代以來一直是著名的棉紡織專業市鎮,多種因素綜合完備,基于此,前巡撫部院、大冢宰桂林陳宏謀博采輿情,“知金民所不便者,而以縣城偏僻等事具題特蒙”,最終這一奏疏被允準,縣治順理成章地從金山衛遷移到朱涇。
衙署的興建與分布
縣治的遷移,首先涉及衙署的興建。根據《清會典·工部》卷載,有清一代,“各省文武官皆設衙署,治事之所為大堂、二堂,外為大門、儀門、大門之外為轅門(僅武官有之),宴息之所為內室、為群室,吏攢辦事之所為科房”。可見,地方的衙署一般都在滿足官員辦公需求的基礎上進行規劃布局,其整體結構嚴整對稱,層次分明。
暫借的衙署
朱涇成為縣治,暫借的衙署主要是縣署。在此之前,縣署設于金山衛城,乾隆二十五年(1760),朱涇正式成為實際意義上的縣治,此時將治所選定在四保四區二十二圖的青龍里,即當時的太平倉。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作為權力的象征,衙署的建設應是宏大、堅固、威武的,但明清時期,卻并非完全如此。事實上,除了一些高級的府城之外,“一般的州縣城市中的衙署,大多較為簡陋,許多還借用民房、寺廟作為暫棲之地”。
據方志記載,雍正五年(1727),金山知縣張安國在朱涇鎮汪南洲的住宅上建成倉署,總占地十三畝,中間設置官署,左右各設倉厫132間,共264間。金山知縣張安國認為,金山衛城的土地中含有的鹽堿成分過多,不宜耕種,很難建立倉庾,于是讓從事湯學圃、胥吏姚芷九到朱涇先行考察,次日即以便民輸納之故諭令百姓,于當年九月興工。倉署的興建得到了地方士紳與耆老的捐助,太學生施士愷共捐田六畝,耆老夏汝諧也捐地八分,至十月三十日竣工,共計建166間倉厫,分仁、義、禮、智、信五號為糙糧厫,忠、信二號為白糧厫。
此時的倉署空間布局是方正規整的,整體建筑結構呈方形。其前導部分是外屏照墻,位于正南方;進而正中為大門,甬道兩側分別是白糧厫,白糧厫旁是糙厫。外圍兩側另有天、地、人和四排倉厫。通過甬道即為大堂,大堂后面是內堂和三堂。
升縣后,為節約成本、減少開支,縣署的構建盡可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原有的建筑布局,以期實現建筑的最佳經濟性。因此,在原先倉署的規制基礎上構建新的縣署,同時繼續拓展并日臻完善,不僅使原有的倉儲管理系統更加合理,在賑濟方面實現其應有價值,同時也使其充分發揮出作為縣治治所的功能。據光緒《金山縣志》縣署圖即可窺探一二,此時的縣署規模較為宏大,前導部分和核心部分變化較小,其他部分亦有所擴建。大門內為甬道,兩邊是兩吏廡及糙、白糧厫,其中間部分為廳堂三楹,入宅門為內堂,東西兩楹接待賓客,內堂后為三堂,三堂后皆倉厫。總體來說,縣署是典型的四進三院式。除此之外,縣署中還設有永豐庫、倉王宮和花廳。
綜上,可以看出朱涇縣署是嚴格按照明清衙署建筑等級要求而建的,主次分明,東西對稱,橫縱相交,集中體現了傳統社會的禮制等級。同時,還結合了空間層次的需求,按照各個功能的設置,在縱向中軸線上構建了從前導部分到核心部分再到其他部分的三個層次,分工明確,同時結合橫向兩側的院落建筑,整體營造出一種肅穆莊嚴的氛圍。總的來說,朱涇縣署的興建是在原有基礎上的繼續發展與完善,是成本最優化的集中體現,也是歷任知縣經過不斷重修、擴建、翻新最終生成的地方行政空間。
此外,暫借的衙署還有汛署和海防同知署。其中,海防同知署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移柘林,海防同知駐衛城,以縣署為署;乾隆三十三年(1768)移駐朱涇;乾隆三十五年(1770)總督高其倬奏改為蘇州府,海防同知駐常熟縣,以海防分署川沙同知、柘林通判。這類衙署被列入廣泛的公署或公廨之類,往往不屬本縣管治,級別也有跨政區的。
正式的衙署
乾隆時期,朱涇升格為縣治后建立的正式衙署并不多,方志記載上僅列有巡檢司署和把總署。
朱涇巡檢司署,也稱朱涇司、泖橋司巡檢署。明洪武初,建于泖橋,南臨官塘、北接市港。嘉靖三十三年(1554),倭寇入,巡檢黃公玨死之,鄉民殮葬于公廨,遂徙于朱涇。萬歷間,巡檢陳公重創建公署于西亭橋西。乾隆二十四年(1759),撫憲陳公題準金山縣移治朱涇,即以巡檢司署作典史署,于署側設立監獄并議移建縣城,泖橋司巡檢署移衛城,改為金華司。乾隆二十九年(1764),督憲某公以衛城海濱重地,不可無城鎮守,遷城多不便,題準朱涇典史移駐衛城,金華司巡檢遷朱涇,改為朱涇司,以衛城為內監,朱涇為外監,其署頭門內設置廳事三楹,東西耳房各一楹,內宅三楹,耳房一楹,廳事西為副監。乾隆三十三年(1768),縣治回到金山衛,復移駐朱涇鎮。典史署在四保一區十四五圖的西亭橋西,亦即巡檢署。
其中,關于把總署的修建情況,方志中記載簡略,只記載了在龍淵里,“設于西林寺”。從乾隆《金山縣志》中的圖經可以看出,此時總署位于市河以北的東亭橋西面,其東面有上塘城隍廟,西面有西林寺。
城市基礎設施的建設
朱涇成為縣治,其相應的基礎設施也在不斷地完善與發展。以下主要從橋梁、道路和建筑三個方面進行簡要闡述,試圖勾勒出朱涇由市鎮升格為縣治的發展實態。
橋梁
江南水鄉,“河流為主要交通通道,而橫跨河流的橋梁,不僅是‘交通必經之途’,也可以說是‘江南市鎮定位的地理條件’,故江南地區橋梁之多,為全國之最,而這也更能反映地方政治、經濟的發展。‘江南地區橋梁功能大致有三:1.水陸交通的交會點和樞紐;2.征收稅收、設司管理的關卡;3.稽查地方、防范城鎮安全’”。
升縣前,朱涇作為市鎮,其發展雖沒有受到國家的直接指導,但此時朱涇的橋梁設施已具備一定規模,在沿市河朱涇和鎮西的秀州塘分別建成了一系列橋梁。
升縣后,朱涇橋梁建設比明代數量明顯增多,分布范圍也更加廣泛。此時的橋梁建設隨著驅塘以西的金山文廟、學署的興建和驅塘以東金山縣衙的改建而出現了發展的又一波高峰。伴隨著縣治中心的轉移,橋梁和津渡的建設都很注重與官方政府職能的互動。青龍里的太平倉成為金山縣衙,文明里也創建了文廟和學署,為了方便兩地的出行與兩處建筑群之間的通行,逐漸建造了青龍橋、秀龍橋、龍興橋、廟前小橋(舁安橋)等橋梁。
道路
有清一代,以市河為界,朱涇只有“東西并行的兩條主街”,市河以北稱上塘,市河以南稱下塘,上塘和下塘又各自以驅塘和楊家弄為界而區分為東市和西市。
據嘉慶《朱涇志》載,市河以北:鎮東馮家厙的翰中里,自佛寺橋至惠民橋的鳳翔里,自惠民橋至東亭橋的惠民里,自東亭橋至戚家衖的龍淵里(文淵里),自戚家衖至萬安橋的濟眾里,東亭橋北的程家閣,歸源橋內的歸源里,惠民橋北的永昌巷;市河以南:鎮西新橋之翁家衖的三元里,新橋至廣福橋的廣福西里,廣福橋至楊家衖的廣福東里,楊家衖至眾安橋的環照里,自楊家衖南至文廟的文明里,東匯的青龍里,自翁家衖至南三官橋的南匯,還照橋至蘇家橋的西匯,長壽橋西邊的剝岸,其橋南邊的顧家灣,塘西的太平巷。
由此可以清楚地發現,嘉慶時期朱涇的街巷分布依附水道,呈現出靈活的分布情形。與上文中橋梁的分布變化相結合,可以進一步窺探出升縣前后朱涇街巷數量與密度的總體變化不大,始終呈現出市河橫貫東西,秀州塘—互逆港和驅塘縱貫南北的“兩橫三縱”的平面格局。但嘉慶時期,街巷分布總體呈現出“東疏西密,南疏北密”的特征,與乾隆《金山縣志》中朱涇鎮圖中的“東疏西密,南北均衡”的格局略有不同,這種街巷的形態分布深刻反映出朱涇成為縣治所城市后的空間生成及其變遷過程。
與此同時,亦可以觀察到,因應市鎮的自然地理條件,升縣之后的朱涇街道大體保持了原先的空間布局,升縣的構建過程中更多的是局部規劃,這也不失為一種富有經濟性的可操作性方式。正所謂“這些衙署及其建設過程中,所暗含的行政效能,如機構設置中倉庫與衙署辦公處并存、辦公場所與起居室一處等的規劃,其精簡性與一定的高效性頗令人深思”。
建筑
朱涇升格為縣治后,建筑同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伴隨著縣治的建置,朱涇的建筑存在著集聚效應,除了衙署建筑群外,核心建筑群為廟學建筑群。文廟部分主要以大成殿為主殿,祭祀的是先圣、先儒與先賢。學署部分則以明倫堂為主殿”。
升縣前,此時該方位幾乎未有任何官方性質的建筑被標注在鎮圖上,大體或可推測此時未有國家意志直接參與到地方建設,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升縣后,情況有所改變,此時朱涇西南方位上的建筑群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朱涇成為縣治后,廟學建筑群依次建成并拓展完善,主要分為文廟和學署兩部分。
朱涇升格為縣治后的第二年,即乾隆二十五年(1760),官方開始籌建文廟。在文廟的選址方面受多種因素的影響。除了受到禮制和風水觀念的影響外,明清時期文廟大多坐落在東方或者東南方位。此外,由前文可知,就文廟空間的選擇而言,朱涇東南方位為縣署所在地,故朱涇文廟的修建理應繞開這一方位,最終于文明里建立文廟。
文廟的主殿為大成殿。大成殿也稱先圣廟,位于文廟核心位置。明嘉靖九年(1530),明王朝封孔子為“至圣先師”,大成殿因此也稱“先師廟”。大成殿坐北朝南,殿前兩側為東、西兩廡。從單體建筑的角度看,朱涇文廟中的大成殿規模在文廟中較之其他部分是最大的,正后方為崇圣祠,正如邑侯楊宏聲《始建金山縣學碑記》所載,“以崇禋祀,育人材,有國者之首務”。
除此之外,朱涇的文廟與別處不同的地方在于,在文廟主體建筑右側,外樹照墻,較之于萬仞宮墻,照墻距離頭門距離近,正后方是二門,東西兩側分別為尚義祠和孝悌祠。
乾隆四十六年(1781),知縣周世宅、訓導劉大年重修;乾隆五十三年(1788),知縣王勸、訓導黃考祥重修;嘉慶十一年(1806)邑貢生黃霆捐修戟門,即增筑橋并濬河道;嘉慶二十年(1815)邑人陳夢元捐筑萬伋宮墻;道光七年(1827),知縣程士偉、訓導吳金緘重修。由此可見,文廟的空間構建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時間的積淀下不斷生成并逐漸豐富的。
學署是廟學建筑群中的另一重空間,一般是教官用以辦公、休息的地方,通常可以劃分為“學正署”和“儒學訓導署”,有時還設“教授署”。這一方面是“尊師”的重要體現,另一方面也表明有清一代的縣學建筑規制在不斷完善中發展。金山舊有衛學,創自明代。乾隆年復建學宮于朱涇鎮,而衛學如故。乾隆二十六年(1761)與文廟同建,督學晉寧李公準詳,從府學分撥學田四百三畝有奇,設義學在鳳翔里。自此,“縣有學,學有廟,廟有祭祀,并有師資、有膏火煥然,其可觀矣”。
學署建筑群主要包括明倫堂、學署、土地祠、念典堂。其核心部分為明倫堂,后為念典堂,各有五間,再后為五間內宅。學土地祠和巡司土地祠亦都在學署。明倫堂一般是教官用來講學授課、傳道解惑、宣揚教化的場所,亦是師生生活的場所。相較于文廟,學署的規模相對較小。
概而言之,朱涇廟學建筑群分文廟與學署兩個系統,文廟以大成殿為核心,其他建筑依次排布于以大成殿為中心的中軸線上;學署以明倫堂為核心,相關建筑環繞分布,錯落有致,自成一體,二者大致構成左學右廟或者前廟后學的建筑布局模式。此種建筑配置與明清時期的其他州縣區域大體類似,也進一步體現出國家行政中心的建筑規制的局限性。
在雍正分縣的時代浪潮下,時代大勢對于地方基層社會的空間生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綜合考慮多方面因素下,朱涇城市發展雖未進行總體規劃,但局部的變化還是很大。尤其是對衙署的興建和相關基礎設施的建設,與有清一代州縣相關規定不甚相同,但也都因地制宜符合規制。因此,朱涇從市鎮升格為縣治,不是個案,可以將其看作地方社會空間生成及變遷的一個典型縮影。
東華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基金(項目編號:2232019H—02)。
(作者單位:東華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