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燕：用生命守護白鶴家園

文 李傳云（河南）

白鶴是一級保護動物，目前全球僅存4000余只。周海燕到鄱陽湖畔攝影時，有幸遇到千鶴競舞的景象。得知白鶴群第二年就會面臨生存危機，她毅然從電視臺主持人變身成“泥腿子”，甚至賣掉住房，耕種幾百畝藕田作為“候鳥食堂”，為全球70%的白鶴守護一個家。她還冒著嚴寒遠赴白鶴出生地西伯利亞，進行驚險的科考……如今，周海燕已成為國內外知名的“白鶴守護神”。

心疼白鶴女主持人變成田間“周黑丫”

2016年底，周海燕扛著攝影設備來到了江西南昌縣的鄱陽湖畔。自從婚姻破裂后，拍攝鳥類成為她的一大愛好。當天她有幸看到，廣袤的藕田中聚集著上千只白鶴，有的展翅高飛，有的歡快戲水，有的低頭覓食。還有不少別的鳥兒，正怡然自得地滑翔著……這幅美麗的畫卷，驚艷了周海燕和同行攝影師。要知道，白鶴可是國寶級的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全球瀕危物種啊！

周海燕觀察到一對帶著寶寶的白鶴夫妻，“鶴爸”負責警戒，“鶴媽”將藕啄碎了，一點一點喂給小鶴。端著相機的周海燕透過鏡頭看見這溫情一幕，忍不住眼含熱淚。

周海燕是安徽滁州人，在江西衛視擔任節目主持人。2010年經歷婚變后，她正是靠生態攝影走出了陰霾，后兼任中國最大的野生鳥類攝影網——鳥網江西版的版主。周海燕還是一個500人攝友群的群主，去過20多個國家拍鳥。

面對這么大一群身材修長、姿態優美的白鶴，周海燕和攝影師都感到奇怪：白鶴一向遠離人類，現在居然冒死聚集在藕田里？如此異象，事必有因。

這時，一個藕農路過說：“好好拍，明年可就沒有了。”周海燕一驚，忙問他為什么？

農戶解釋說，他從2010年在此租地種藕之后，就陸續看到有灰鶴、白鶴前來啄食，后來白鶴獨霸此處，其他鳥類的數量才逐年減少。鶴群白天在藕田啄食，晚上飛到鄱陽湖休息，它們過得倒是不錯，可當地農戶損失慘重。他們無奈將藕田轉租給了別人，準備改種水稻。

周海燕（后排右一）與視察白鶴小鎮的領導們

那如果沒有了吃的，白鶴怎么辦？周海燕專門咨詢了專家。得知由于多種原因，加之2016年的夏汛，鄱陽湖內鶴類的傳統食物刺苦草數量急劇減少，白鶴只得飛至一堤之隔的五星墾殖場的這片藕田覓食。

白鶴聚集藕田的照片在網上流傳后，過段時間周海燕再來到這里，只見田埂上站滿了人，有人嘗試著手抓白鶴，還有人拿棍子撲打鶴群！周海燕急忙勸阻：“別，這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和大熊貓同等珍貴呢！”不少人聽了嚇一跳，大家顯然不懂相關的知識。

周海燕望著白茫茫的鶴群想：白鶴在遙遠的西伯利亞孕育、產子，一家三口飛越5300公里到此過冬，卻因食物不足，不得不鋌而走險到藕田覓食，這是多么的無奈啊。她不禁聯想到獨自遠赴美國求學的兒子，頓時心疼起來，就想為白鶴做點什么。

周海燕跑了多個部門，想尋求幫助，但進展并不順利。有澳門攝友提議：“要不，就由我們攝影群湊錢租下藕田，給白鶴提供一個安穩的家園吧？”群友們熱愛大自然，也愿為守護地球上的生靈而奔走。

周海燕牽頭發起了眾籌，她和100多名攝友共同出資100多萬元公益資金，大家一致推舉周海燕負責管理這筆錢，對接租種藕田，為白鶴提供“跨國食堂”等事宜。

但只有開銷沒有進項，很難長久維系下去，周海燕就想了個辦法——將來用收費賞鳥的方式，來支撐下一步藕田繁殖的運作費。畢竟白鶴很稀少，加上鄱陽湖這邊風景迷人，她相信會有不少游客、攝影師等群體愿意為此買門票的。

接下來，周海燕租下了300畝藕田。2017年3月，她開始挽起褲腿，下地學習種藕……當地農民不由得議論：“她本來很白很漂亮的，也不知道咋想的，到我們鄉下來做泥腿子！”攝影師們給網名叫“丫丫”的周海燕新增了一個外號——“周黑丫”。

最終，她的奔走贏得了當地政府的重視，周海燕得以在藕田邊搭起5間鐵皮屋，展出了他們團隊的許多攝影作品……這給平日冷清的村子帶來了人氣。

歷經磨難“環保女戰士”令西方側目

到了第二年，白鶴比以往遲了半個月才陸續歸來。苦盼多日的周海燕轉憂為喜，像老母親迎接歸國的兒子一般。誰料，這個冬天少見晴天，觀鳥的營收根本不足以支撐來年的地租，更不要說買藕種、請工人種藕。但要維持藕田的持續，保證2000多只白鶴有吃食，周海燕還須再投入大量資金。這時，攝友們不由得相繼退縮、放棄了。

經過一年的努力，周海燕已經從白鶴愛好者，變成真正的守護者。如果藕田沒了，白鶴們就會因斷糧而死亡。她不忍心，告訴自己要努力3年，看能否幫它們守住一個家。

周海燕賣了房子，預付田租，預定了藕種，搬進了鄱陽湖邊的鐵皮屋。只要一忙完電視臺的工作，她就立即驅車趕來這一大片藕田。為了寬慰父母和兒子，她謊稱這個項目大有前途。

此后，周海燕輾轉于電視臺和藕田之間，忙得不可開交。入夏，鐵皮屋24小時空調不停，卻依然頂不住熱浪和蚊蟲的侵襲，周海燕經常在悶熱中被咬得身上多處起紅皰。但看著墻上的白鶴照片，想到它們入冬將歸，周海燕的艱辛又化為了動力。

一般每年11月上旬，白鶴就會陸續到來。但2018年，白鶴遲遲沒來。為此，周海燕告假守在藕田邊。她知道白鶴一旦選定某個地方棲息，就不會輕易轉場，若轉場，自此再無歸期。

周海燕心焦如焚，專門請教了北京林業大學的郭玉民教授。郭教授很贊賞她守護白鶴的行為，專門帶了團隊，邀請了俄羅斯的鶴類專家前來調研。他們判斷，東北氣流改變會影響鶴群的遷徙時間，勸周海燕耐心等候。

外籍專家看了周海燕鐵皮屋里展出的白鶴照片，也深受觸動，邀請她明年去俄羅斯做白鶴攝影展，看看白鶴出生的地方。但周海燕心系遲來的白鶴，沒心思出國。

11月底，鶴群終于出現了！那晚她整夜沒睡，豎起耳朵聆聽遠處不時的鳥鳴，宛如天籟。但第二天一早，周海燕正睡得迷糊，卻忽然感到鐵皮屋在強烈振動。

她跑出來一看，外面有幾臺挖掘機在同時作業。對方說，這里準備新建一個停車場。白鶴們正在天上盤旋，如此陣仗，它們還怎敢降落？周海燕跳進挖掘機車斗大聲喊：“這里是白鶴保護中心，不能施工！”民工們強行把她推進鐵皮屋，繼續作業，這時驚動了周海燕養的五條狗，犬吠聲和機器的轟鳴此起彼伏。周海燕看著窗外驚惶失措的鶴群，號啕大哭。

好在她的媒體朋友和江西省林業廳都出面了，停車場施工被暫停。可當一群攝影愛好者前來觀鳥拍攝時，在藕田隔壁種藥材的農戶開啟的6臺柴油機，“突突突”轟鳴不斷，眼前黑煙滾滾，大家不約而同捂住口鼻，白鶴也被驚嚇得騰空而起……

東面要新建停車場，西面又在打撈藥材芡實，隨時都可能徹底逼退鶴群啊，周海燕欲哭無淚。那晚，她連兒子發來的視頻通話都拒絕了，怕他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會擔憂。只是微信回復兒子一句：“現在是大群白鶴回家的時候，媽就先不接聽了。”致遠回她一個笑臉。幾年后周海燕才知道，當天兒子遭遇了黑人的持槍搶劫，差點丟了性命！

為了全力守護好白鶴群，這時周海燕已經不顧家人勸說，毅然辭掉了電視臺主持人的工作。她和遠在美國的兒子，都如約為自己的夢想堅持著。

2018年底，周海燕迎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國家出臺長江大保護戰略，白鶴保護小區被列入鄱陽湖重點保護項目，一切干擾全都被叫停。

愛的守望“鶴媽媽”成就白鶴小鎮

這時，郭教授再次勸周海燕去西伯利亞：“你為白鶴做了那么多，應該看看它們出生的樣子，這也許將成為你堅持下去的動力。” 周海燕對白鶴的故鄉向往已久，這次終于飛往俄羅斯聯邦的薩哈（雅庫特）共和國，去舉辦白鶴攝影展。

白鶴是雅庫特的國鳥，西伯利亞人還堅信，它們是上帝向人類傳遞信息的天使。周海燕的“大美鄱陽湖生態攝影展”如期舉行，雅庫特總統一家三口也前來觀展。總統女兒看到她拍攝的一幅白鶴母子的合影非常喜愛，周海燕隨即打印了一張送給她，小姑娘很開心。

周海燕在這片熱土出名了，走在異國街頭，熱情的雅庫特人對她行貼面禮，感謝她為守護白鶴付出的一切。

影展結束后，周海燕又花了近10個小時，乘飛機、轉快艇、坐拖拉機，輾轉兩天才到了位于北極圈的白鶴繁殖地。

西伯利亞地區廣袤無邊，保護區的白鶴分布也很散，平均38平方公里才有一對白鶴筑巢繁殖，這給野外科考帶來了巨大挑戰。周海燕攜帶著幾十公斤重的裝備，在白天氣溫32°，夜間零下12°的極端天氣下蹲守了三四天，她的額頭被蚊蟲叮得紅腫，才發現了一對白鶴。

周海燕以每天100多米的龜速前進。找到第5天晚上，她終于發現了白鶴巢，拍下珍貴照片和視頻。觀察和拍攝期間，周海燕看到一只鶴媽媽就要生寶寶了，旁邊的北極銀鷗和賊鷗對她意圖不軌，負責放哨的鶴爸爸奮力攔截……

這天晚上，周海燕在積雪中連續拍片幾個小時后，又累又困地睡著了。迷糊中，她忽然被對講機里發出的聲音驚醒：“周！危險危險，外面有一頭棕熊！”同行的俄羅斯專家提醒道。周海燕轉頭一看，有只壯實的棕熊正在逼近她的帳篷。周海燕下意識驚叫著，急忙奪門而逃……

2019年9月，江西省委收到了雅庫特總統的感謝信，感謝周海燕在鄱陽湖為了照顧白鶴，所做的一系列無私付出。白鶴，也架起了中俄兩國友誼的新橋梁。2019年，江西省把白鶴設立為省鳥，并把每年12月定為鄱陽湖國際觀鳥季。

在周海燕的建議下，江西省還將白鶴保護小區面積拓展到1050畝，打造出一個白鶴小鎮。相關部門高度重視白鶴保護區的發展，如今的南昌“五星白鶴保護小區”，已經成為江西省一張亮眼的名片，市民的網紅打卡點。

為宣傳保護白鶴，周海燕制作了一部紀錄片《特殊的白鶴家庭》，講述了一對白鶴夫妻帶著兩孩子到鄱陽湖過冬的故事，中英俄三個版本，廣受國內外觀眾的好評。2021年，周海燕先后獲得江西省“三八紅旗手”“鄱陽湖衛士”等稱號。

為了離白鶴近一點，周海燕冬天就住在田間房，每晚聽著冷風中白鶴清亮的鳴叫，知道它們沒異常，她才能睡得安穩。當地農戶和周海燕早已經相互熟悉了，大家都說：“老師不穿裙子了呀？好喜歡看你穿裙子的。”她笑著拍拍身上的迷彩裝：“還是這個好。”

現在周海燕全然成了一位“鶴媽”，她白天管理幾百畝藕田和觀鳥事宜，晚上還在網上做“護鶴直播”，向大家科普生態保護及文明觀鳥的知識。她已經回國發展的海歸兒子，忍不住鼓著掌調侃：“媽，你對我那些鳥兄弟是真上心呀！本人想不吃醋都難，哈哈……”

也有親友替周海燕感到惋惜，說她不該辭職賣房守護白鶴。“把那些鳥繁育得再多再好，也都不是你的，哪有做你的主持人體面？”

對此，周海燕含笑感慨：“人不能光想著自己能從社會上得到什么，也要想想能為社會做點什么嘛，何況我也很喜歡這些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