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

林緒雍

“這年頭，不能談錢，談錢就傷感情。借吧，就那三核桃倆棗，借出去是爺，收回來就成了孫子，十分不劃算；不借吧，把人得罪了……”他拿著手機，看著山歌老師的小小說《朋友圈》，不禁讀出聲來。

“和了。”她也拿著手機，一邊打著網上的通山麻將，一邊順口說道，“發什么感慨呢，大佬的，現在曉得了？”

“細佬的，贏你的錢去。”他向她一努嘴，“這是文學！”那意思，我在看文學作品。

“就你懂。”不知是理解錯了意思，還是條件反射，她有些來氣。

對借錢這糗事，他倆不知斗多少回嘴。也難怪，他小公務員一個，收入也就那點死工資，但他耳朵根軟，心地善良，但凡有朋友手頭緊，只要向他開口，他都會盡心盡力應個急。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每次，他總會對她輕輕耳語，像個犯錯的小孩，找理由開脫似的。

后來，也許是他太好說話，找他借錢的越來越多，有點兒應接不暇，有點兒喘不過氣兒。尤其有的人，得到幫襯以后，卻總不兌現借錢時的信誓旦旦，長時間不聯系，不見面，玩起失蹤。顯然，這種情況還不是個例。

他惱火，他無奈，這她知道。她還知道，在額度上他把控得還算是有度，不然，她與他的小家早就亮起了紅燈。

“文學來源于生活，你不是常說嗎？”

“文學是來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

“高，高。你那篇《老同學》點擊量不是高出一千了？”

她與他像倆爭斗的公雞，你一嘴我一嘴扯呼著。他聽得出來，提到《老同學》，她絕對沒有贊賞的意思，明顯地帶著嘲諷意味。

那篇作品，完全是他自己真實情形的實錄。

一天，一位老同學找上他，說孩子報考公務員，要參加一個培訓班，急需三萬元錢，手頭正緊。他想，孩子的事是大事，就把剛到期的兩萬元存單取了出來。后來，聽說那孩子上班了，再后來又聽說那孩子結婚了，后來的后來，那孩子也生孩子了，但那老同學啊，錢卻沒還回來。開始還見兩三次面，總說在想辦法，這月一定還。后來人見不著了，電話也打不通了。一次，聽其他同學說，那位老同學啊，已是債多不愁虱多不癢，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縣城的房子被法院執行了，人也多年沒回通山了。

只是在作品后半部分，他濃墨重彩，做了與事實正好相反的藝術加工。

發在朋友圈里，她看出來了。問他：“干嗎反著寫，還為他唱贊歌？”

他說：“要弘揚正能量，文學作品就是在黑暗的時候點亮一盞燈，給絕望的人一線希望。”

她的手機傳出出牌的催促聲，她手指卻懸在空中，眼睛鼓鼓地看向他。

“揭露黑暗，針砭時弊就不是正能量？”她毫不顯得外行。

“這年頭，真的不能談錢，談錢就傷感情，婆佬也是。”他搖了搖頭。

“嘀……”他的手機也湊起熱鬧，不斷地發出微信提示音。同時，當前頁面的上方一行小字一晃，但他還是看清了。霎時，他怔怔的，直著眼睛盯著屏幕。

她斜睨著他，“誰啊？”

他直接把手機遞給她。

是槐。“在嗎？能借兩千塊錢給我嗎？”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槐這人她知道，是他老家一個侄子，年齡大他的，輩分小他的。

她和他屏住呼吸，誰都沒出聲。

“幫我這個忙，等我把豬殺了還你。”槐的微信又“嘀”一聲。

“槐肯定遇到什么難事了。”他打破了寂靜說，“槐是最硬氣的一個人，從不求人的。”

他從她手里接過手機，點了點屏幕。

“怎么？”

“我想問下情況。”不過他也有些茫然，問清楚了又能咋樣，不借嗎？

肯定要借。他和她都知道，槐這年紀了，張口向人借錢，要下多大決心。

“這微信里也沒這多錢啊，這大晚上了。”他自言自語。

“睡吧，再怎么著也要待明天呢。”她說。

小區人家的燈都熄了，只剩下幾個路燈發出幽幽的光。他隨手關了燈。

“真要得急，不會連個電話也不打吧？”她還嘟囔著。

第二天，他撥槐的電話，通了，沒接。此時卻擠進個來電，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

“喂，哪位？”

“叔，是我。”他聽出來了，是槐媳婦，他侄嫂子。唉，大概槐自己不好出面，叫媳婦上了。

“昨天太晚，錢的事……”

“送了佬啊！（意思：不得了）也訛你了？”槐媳婦惴惴不安。

“沒有呢，我正打槐哥電話，遇啥事了？”

“沒人接的，是這樣，你侄哥手機被盜了，那人盜用手機微信向好友訛錢，已有多人上當。我是用兒子手機通知能找到電話號碼的人……我們已經報警了。

“你侄哥說，這些上當的人都是信得過咱的人，不然也不會上當的，咱不能讓他們有所損失。這不，老家伙一早籌錢去了。

“叔，可能還要差點兒錢，你侄哥吩咐我，叫找你挪個兩三千的，年底還你。”

他呆立半晌，才回過神兒來。“細佬的，轉三千塊錢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