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倉庫

黃墨卷

接連幾天，西瀏市街頭巷尾炸開了鍋，修杰落馬和烏石嶺鬧鬼，前者出乎意料，后者匪夷所思，這熱度上個頭條都沒問題。兩件事看似沒有關聯，但恰恰是烏石嶺鬧鬼導致了修杰的落馬。

修杰是誰？西瀏市自然資源局局長。西瀏可是出名的礦業城市，單看街邊長龍似的奔馳、寶馬，便知此地富庶。手握重權的修杰，卻是個“三簡”清官。哪“三簡”？生活簡單，言行簡單，社會關系簡單。他把老婆孩子安頓在千里外的家鄉小鎮，自己則在食堂里對付一日三餐，不打牌不喝酒，拒絕一切應酬。修杰身姿挺拔，著裝樸素，說話做事從不橫生枝節，給人的感覺就是干凈，舒服。坊間傳聞，他退回的銀行卡、車鑰匙足有一籮筐，而且屢屢身陷煤老板設下的紅粉陣溫柔鄉，卻能做到“片葉不沾身”。這么個讓煤老板們傷透腦筋的人物，竟然也落馬了？

且來說說烏石嶺鬧鬼。烏石嶺是西瀏市東郊的一條山脈，因嶙峋峭壁皆為烏石而得名。這里曾經是歷朝歷代抵御外敵的關隘，廢棄的城樓和古堡遺跡尚存。后來，政府把這一帶規劃成墓園，除了一些須行祭掃的重要節日，平時人跡罕至。不知什么時候起，烏石嶺最南處的山腳下多了一片依山而建的平房，這地點選得可謂別出心裁，一棵百年老松從山體探出，恰如巨傘護著平房，冬天擋雪，夏日遮陰，真是再妙不過了。平房建得粗糙，兩側墻壁各留一小窗，古銅色拉閘門緊閉，看著像倉庫，但誰會把倉庫建在這么偏遠的地方？里面又藏著什么東西呢？

一個叫劉根的農民無意間撞破了天機。這天夜里一點多，劉根帶著妻兒、弟妹到墓園給老父親上墳，上完墳，一行人出了墓區，劉根突然內急，活人總不能讓屎尿憋死，劉根讓弟弟先駕車把其他人送回家，自己則摸黑進了公廁。完事后劉根騎著摩托車駛出墓園，不知怎的居然迷了路，在烏石嶺里一番亂竄。此時夜色如墨，山風掃過漫山松樹，劉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正在發愁應該往哪邊走，抬眼望見不遠處有座平房，里面燈光隱約。劉根心想，這難道是墓園看守者的宿舍？大著膽子湊到窗外往縫隙里打量。這一看把他嚇得雙腿發抖。只見一個穿白袍的人端坐著一動不動，桌上燭火搖曳，依稀照見四周羅列的墓碑。劉根驚叫一聲，拔腿就跑。

烏石嶺鬧鬼的事就此傳得沸沸揚揚。當公安破門而入時，也不禁目瞪口呆，偌大的庫房四周擺滿古碑，或長或方，或橫放或豎擺，像身軀殘破的將士，穿越盛唐、南宋、清朝、民國而來，帶著土腥氣漠然挺立。案子偵破很順利，層層隱藏的平房主人浮出水面，是自然資源局局長修杰。

百毒不侵的修杰最終還是栽在一個叫路松明的礦業主手里。這個路松明和那些財大氣粗，咋咋呼呼的煤老板不同，此人心機極深，眼光老辣，面對不好搞定的修杰，一直不動聲色。他堅信生而為人，必有軟肋。經過處心積慮的調查，果然發現端倪，修杰癡迷書法，尤其鐘愛歷代名家碑帖。這讓路松明心中暗喜。看似心境淡泊的修杰，心里有道邁不過的坎兒。多年前，頂頭上司家裝修茶室，讓他寫幅字。他熬了幾個通宵，畢恭畢敬地獻上自己的作品。幾日后卻無意中在上司辦公室的垃圾桶里發現那張被撕碎揉爛的心血之作。他深受打擊，從此日夜苦練。可以說書法滋養著他，也折磨著他。那一屋子的古碑，都是路松明從民間收藏家、文物販子或盜墓賊的手里高價買來的。面對體法多變，形神兼具的碑刻書法，修杰的精神盔甲一件件被瓦解。他在烏石嶺隱秘的平房里度過無數個與古為徒的夜晚，他覺得自己化作一縷青煙，洞穿書法的脈門。

被帶走時，修杰正伏案練字，他吃力地穩住顫抖的手，在宣紙上寫下最后幾個字，滿紙盡是迷亂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