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要出彩

范本呈現

夜

◎李漢榮

太陽一滅，燈就陸續亮了。燈山，燈河，燈海。夜色還未來得及降臨就被燈拒絕了。現代已經沒有了夜晚。

在村莊與村莊、城市與城市之間，還保留著一些夜的片斷。蛐蛐哼著寧靜的古曲，溪流唱著險些失傳的民間小調，有些傷感，但情調很美很動人。莊稼和野草恭敬地接受露珠的加冕。土地像一個沉靜的詩人，默默地醞釀著心中的墑情。一條小路泛著淡淡的白光，回味著白晝饋贈的灰塵和足音，像一條文靜的白蛇，似在冬眠，又像在夜色里緩緩蠕動。——許多天籟藏在這夜的片斷里，有幾人還懂得領略呢？

我就住在城市與鄉村的過渡地帶。夜來了，稀稀落落的燈火結成松散的聯盟，阻止著夜的到來。燈似乎贏了，夜色被切成碎片。人造的白晝眨著華而不實、嘩眾取寵的眼神。不真實的夜，很像一個中性的人，辨不出它的形體、性格和神韻。現代的夜晚是沒有性別的。

忽然停電了。夜色突破了人的脆弱的防線，終于完全地、大規模地降臨。

色彩撩人的電視停了，歌星們剛才還大張著嘴唱那海枯石爛的愛戀，還有半支歌尚沒有來得及倒出喉嚨，就大張著嘴消失在黑漆漆的屏幕深處。磁帶不轉了，“夢中的婚禮”驟然收場。舞場一片混亂，許多腳踩著許多腳，許多手從別人的肩上掉下來，不約而同地摸到了同一個肩膀——夜的肩膀……

踏著夜色，我走出戶外。

我聽見狗叫的聲音。我聽見小孩子捉迷藏的聲音。我聽見大人們呼喊自己孩子的聲音。我聽見隔壁那個愛音樂的小伙子拉小提琴的聲音。我聽見那片不大的竹林里鳥兒們嘰嘰咕咕的聲音——它們是在說夢話吧？

電不吵了，機械不鬧了，商業不喧囂了。我聽見了大自然的呼吸，我聽見了無所不在的生命那親切而動人的語言。我一下子回到了自然母親的懷抱，和植物們動物們昆蟲們分享著母親的博大慈祥。我的兄弟姐妹是這樣眾多，這樣令人憐愛：石頭哥哥坐在路邊冥想著遠古的往事；松樹弟弟在年輪里寫著成長的日記，述說著對土地和陽光的感恩；小河，我愛說愛唱的姐姐，把一路的坎坷都唱成了風景和傳說；我的喜鵲妹妹哪里去了？現在，你是不是在高高的白楊樹上那孤獨的小屋里，憂傷地望著天空出神？

抬起頭來，我看見了北斗，看見了那被無數代仰望的目光打磨得靜穆而蒼涼的北方最高的天空！我看見了李白碰過杯的月亮，我看見了在李商隱那情天愛海里奔流不息的滔滔銀河，我看見了蘇東坡那夜看見寶石般憂郁而高華的星座，被屈原反復叩問的星空——偉大而迷茫的星空，我也看見了！世世代代的星空都是我頭頂這個星空嗎？那么此刻，我是回到了三千年前的夜晚、七千年前的夜晚，是回到更古早更古早的夜晚了！

夜不再淺薄，夜很深，深得就像母親的夢境，深得就像時間，深得就像上帝的眼睛，無限悲憫的眸子里含著天上人間的淚水。而剛才，那人造的白晝使我看不見真正的夜晚，看不見至大至高的永恒的星空。我和許多人都把那些閃著媚眼的霓虹燈當作夜晚的星座了。用它們那涂著顏料的目光判斷夜的方向，是多么可笑啊。

我踏著夜色在小路上走著。我看見前面的墓地閃著磷火，那是誰在冥冥中以前世的熱情與我交換眼神？我于是想到了“死”這個大問題。若干年后的夜晚，誰從我的墓地前走過？會受到我的驚嚇嗎？對不起，我提前向你道歉，你放心趕路吧，我是個善良的人。春游的孩子們會在我的墳頭采折迎春花嗎？當你們揮動著金黃的花束，會不會想到：若干年前，有一個愛在夜晚散步和冥思的人，曾經深深地祝福過你們？

電還沒有來。電線桿像一群無所事事的閑人，扯著長長的線丈量夜晚。

我在小路上走著。我猜想，今夜，有許多人會變成詩人、智者和哲學家。

此刻，宇宙是一位穿著黑袍的神秘父親，我們是他多夢的孩子……

（選自《名家散文》，有刪節）

◆提煉

1.整散結合，打造語言的音韻美

運用整句使文章具有讀之朗朗上口的音韻和諧之美，運用散句能使語句千變萬化、跌宕起伏。這篇文章運用句式整齊的排比，搭配錯落有致的散句，語言變化多姿，節奏明快，音韻和諧，產生了一種張弛有度的美。尤其是“我看見了李白碰過杯的月亮……被屈原反復叩問的星空——偉大而迷茫的星空，我也看見了”這段話，齊整中見變化，精彩紛呈。

2.善用修辭，展現語言靈動美

修辭手法的巧妙運用讓語言富有靈動美。如比喻使語言生動形象，富有表現力；擬人，賦予物以人的情感，富有感情色彩，便于表現人物心情；排比、反復可以“壯文勢，廣文義”，使抒情說理淋漓盡致。這篇文章的開頭用一個“拒絕”，就把“燈”和“夜色”擬人化了。作者運用比擬、比喻等修辭手法，生動形象地描繪了“夜的片斷”里的“天籟”；同時以有聲襯無聲，突出了夜的靜美。一句反問“有幾人還懂得領略呢”，表達了作者因無人領略“天籟”而生的惋惜之情。

3.詞語鮮活，呈現語言意趣美

在特定語境中，為了表達需要，作者會故意打破規范，或褒貶換用，或詞類活用，或古今語易用，或正話反說。活用得好，就能收到新穎別致、意趣橫生的藝術效果。這篇文章用詞就非常精準、鮮活，如“看見了那被無數代仰望的目光打磨得靜穆而蒼涼的北方最高的天空”中的“打磨”一詞，就很有意蘊。

4.融入思考，散發語言哲理美

內涵豐厚的文句往往能夠啟發讀者深入思考相關內容。如這篇文章著意讓“人造的白晝”與“真實的夜晚”形成鮮明的對照，首先寫“不真實的夜”失去了應有的特質和美感——從燈光寫起，說燈光將夜色“切成碎片”，使夜變得“不真實”；然后寫停電后“真正的夜”的博大、深沉——作者展示了人們生活的停滯和混亂，接著寫自己踏入夜色的所聞、所見與所思。“人造的白晝眨著華而不實、嘩眾取寵的眼神。不真實的夜，很像一個中性的人”等妙語迭出，讀來有一種滿紙哲思、詩意盎然的美感。

佳作展示

心歸處，是吾鄉

◎蔣圣哲

東晉著名詩人陶潛曾寫道：“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這是一種何等灑脫的境界！而今，年輕的建設者們，在飛舞的火鏈中鍛造一艘戰艦，逆著風沖破大洋，直抵彼岸；年輕的旅行者們，翻過滾滾浪花似的山丘，拜謁那永恒的自然。我們也會追逐太陽，即便山高水長，只要浩瀚的天空還鑲嵌著日月星辰，我們就會比夸父走得更遠……

或許，我們只有奔跑到命運的盡頭，才能真正明白純粹的熱愛如何將生命完全奉獻給信仰，將艱苦曲折轉變為理想。我們撐著破舊的木筏，駛過無數個春秋，沿著歲月的溪流探索沒有利益的泥沙，一路高歌向前。

四季輪轉，我們的腳步終于從春天的蔥蘢奔赴夏日的絢爛。在這里，我們積聚起了全年所有的光和熱，縱使蕭條的冬日終會降臨，陽光也一刻未停止照射。我們就如同山間的蘭草，即使鮮有陽光造訪，也竭力生長，與其他簇疊的菌絲共飲天上來的冷泉。不論是夢境的遠方，還是現實的故鄉，我們都是萬物運行不悖里自然的奇跡。我們趕上了一次群體生命向遙不可及的地域飛躍的大浪潮，延伸出人類對幸福星空的幻想，也砌出心靈的城墻。在這時，我們的每一個細胞都蕩漾著一股向四處奔散的暖流，打開了思考的大門。

逝者如斯，歲月不舍晝夜地奔赴下一輪循環。我們如雛鳥學習般，淺淺地掠過曾經只有思緒到過的遠方。遠方對我們而言，一切都是嶄新的。那兒的草木有著別樣的青蔥，深深地嵌刻在道路兩側，或隱匿在石階里。大約是青春的色彩剛剛抹上云端，我們對遠方的向往像飛躍峻嶺的海東青。世界的秩序是嚴明的，它會向每一個命運敞開希望。我們不知希望是明天降臨還是永遠不會降臨，我們也會在命運的冰雪里遭受慘痛的失敗，枯黃是我們對世界的怒喊。人生的挫折撕裂心靈，我們只有扎得更深，才能抵御千百次的錘煉。

有人說：人這一生要與2000多萬人相遇。而我們在十幾次春秋代序里，偶然窺見了離別。從圓滿到支離破碎的影子，我們一起遇見了秋葉凋零，一起歌唱昆侖的大雪，然后各奔東西。曾經讀不出“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意蘊的我們，終是理解了余光中面對不了的游子無歸期的心傷。

我猶一粟之于滄海，欲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中留下自己的名字。我將走向遠方，然而，我的心將永遠安放在我心靈故鄉的一條長河、一顆種子上。

【湖南郴州市湘南中學高三（2112）班】

◆點評

充滿想象力的文字，讓讀者體悟到成長路上美好歲月的流逝與追求夢想過程中的波折。考生運用了非常鮮活的形容詞、動詞，呈現出純凈、清澈的心靈。對于人生成長階段的感悟，考生運用比擬的修辭手法生動鮮活地表達了出來。讀這篇作文，仿佛在與一顆心靈碰撞，在與一種思想對話。文中那些詩意的表達與深刻的哲思，寓意頗豐，回味悠長。

【付勇／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