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國有股東持股對國企審計的影響
——來自滬深A股國企數據的實證檢驗

楊雪原

（西安外國語大學商學院，西安陜西 710062）

2015年8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深化國有企業改革的指導意見》提到：“國有企業應當放大國有資本功能，提高國有資本配置和運行效率，穩妥推動國有企業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1]隨后，第一批混合所有制改革試點企業名單于2016年制定，并在之后數年內陸續分兩批次進行補充，最終50 家企業推動改革試點。2019年，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進一步由中央向地方國企推動，相關產權交易項目數量迅速增長。2020年6月，《國企改革三年行動方案（2020—2022年）》[2]于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四次會議審定，提出了進一步深化的明確要求。截至2021年12月，國企改革三年行動已順利完成70%的目標任務。

當下，混合所有制改革已進入全面深化階段。由于國有企業其自身固有的出資人缺位、產權不清等局限性，導致企業的治理水平、資本配置以及運行效率受到影響。因此，如何有效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通過引入非國有股東緩解國有企業代理問題等一直是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然而，盡管對國有企業引入非國有股東能夠有效提升國有企業運營效率，但在非國有企業股東引入的同時也可能造成國有資產流失風險，損害國有股東的利益。因此，進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公司對其會計信息有著更高的質量需求，從而緩解投資者與公司內部之間信息不對稱的矛盾。

高質量的會計信息需要由審計工作維護，審計行為具有傳遞會計信息的作用，能夠有效降低代理成本。許多國有企業的審計費用都十分高昂，然而高額審計費用并不能代表較高的審計質量[3]。近年來審計領域出現的多起關于審計意見購買的新聞顯示，高額的審計費用可能是由于不合理的修改審計意見而進行財務舞弊。因此，對混合所有制改革如何提高審計效率、降低審計收費、縮短審計報告時滯成為了重要的現實問題。本文基于之前研究的基礎上，從實證角度探討非國有股東持股的增加對于國企審計活動的影響因素與結果。

1 理論框架與研究假設

首先，審計收費與報告時滯的確定，主要由審計資源的投入量與審計師承擔風險等級兩個方面共同決定。審計報告時滯能夠反映企業財務報告披露的及時性[4]，其主要影響因素包括公司規模、信息透明度、特殊項目數量與公司盈利情況等。一方面，對審計師而言，對項目投入的時間、精力等資源越多，該項目的定價與報告時滯就會越高。另一方面，不同項目帶來的審計風險存在顯著差異，對具有較高風險的審計項目，審計師通常會花費更多時間對該項目進行核查，并會要求更高的收費作為風險補償溢價[5]。

其次，相比非國有企業，國企的委托代理問題由于所有者缺位，往往更加嚴重，信息披露的透明度也較低[6]。國有企業引入非國有股東的目的之一是通過實現投資主體多元化，進而提升企業經營效率[7]。一方面，混合所有制改革能夠有效提高國企的信息透明度，緩解由其他因素而引發的代理問題。一般而言，公司代理成本越高，對獨立審計的需求就會越高[8]。因此非國有資本的注入通過降低公司代理成本的途徑，使對獨立審計的需求減少，間接減少審計師在工作中的審計資源量，以此降低審計收費定價，減少報告時滯。另一方面，非國有大股東出于更大限度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對防止高管侵占股東利益的委托代理問題有著更高的關注度。非國有大股東會比國有大股東更加積極地直接參與公司治理，通過股東大會投票或委派高管等方式改善公司治理環境[9]。高效的治理環境能夠有效地降低審計工作難度，其效率也得到提升，從而減少審計收費與報告時滯。同時非國有股東對管理層施加的業務考核壓力會高于國有股東，在較高壓力背景下，管理層更加有動機減少例如審計費用一類的可改變支出，從而改善財務表現[10]。

最后，雖然非國有資本的注入會帶來侵吞國有資產的風險，但更多事實證據表明，近年來非國有資本在上市國企的公司治理中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非國有資本的注入使得國有股東和管理層受到了更加有效的監督制衡，信息透明度提升。發生財務舞弊和對財務報表進行會計操縱行為可能性減少[11]，財務報告真實公允性提升使審計師面臨的風險得到控制，進而使國有企業審計收費與報告時滯得以下降。

綜上，本文提出兩種假設。H1：非國有股東持股增加會減少國企審計費用；H2：非國有股東持股增加會減少國企審計報告時滯。

2 研究設計

研究數據均來源于CSMAR 數據庫，時間跨度為2012至2021年度，共10年。剔除了屬于ST、PT、*ST 等非正常交易或退市的企業以及金融保險行業公司后，選取了滬深兩市其余全部A 股國有企業股票數據及公司財務指標。基于其連貫性，進一步將2012—2021年度中未擁有完整連續數據的公司也進行了剔除，最終得到297家國有企業完整的十年“企業—年份”觀測點，共計2 970條。為避免極端數據影響造成偏差，對所有連續變量在上下1%進行縮尾處理。變量的具體選取情況如下。

2.1 被解釋變量

由于企業的審計費用受到綜合因素的影響，直觀數值上會有較大的差異，因此對企業在觀測年度的審計費用求和，并取自然對數，得到處理后的審計費用(audit fee)作為被解釋變量。審計報告時滯以審計報告實際披露日期與報告年度資產負債表日之間的間隔天數求差值，計算得到審計報告時滯（lag）。

2.2 解釋變量

非國有股東持股水平由非國有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NSOSS)與非國有大股東持股占比(NSOSP)衡量。非國有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NSOSS)為前十大股東中非國有股東持股比例之和，非國有大股東持股占比(NSOSP)為前十大股東中非國有股東持股占前十大股東持股的比值。

2.3 控制變量

2.3.1 企業特征

按照權變理論，企業不同發展階段是影響其治理效果的重要因素，而企業規模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審計的難度與任務量，并對審計收費造成較大影響。據此，本文選取了企業年齡(AGE)和企業規模(SIZE)作為實證模型的控制變量。

2.3.2 資產結構

企業資產結構與企業資金利用效率密切相關，是顯著影響企業持續發展和研發投入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引用資產負債率(LEV)作為控制變量，減少企業資產結構差異對回歸造成的影響。

2.3.3 成長機會

市場價值是企業獲得外部投資、實現業務發展的重要基礎。一方面，對具有高成長機會的企業而言，其市場價值的提高主要來自內部創新業務以及外部投資增加等因素；另一方面，該類企業為贏取更多的成長機會，一般傾向于通過增加研發投入、提高企業科技水平等手段，以此增強自身市場競爭優勢，提升市場價值，最終吸引更多的外部投資。本文引用市場價值與賬面價值的比率(TOBINQ)作為控制變量，減少企業成長機會差異對回歸造成的影響。

2.3.4 融資約束

當企業存在較為嚴重的融資約束問題時，同時也可能存在資金短缺問題，因此審計費用也會隨之減少。本文采取FC指數作為控制變量，融資約束指數FC的取值在0到1之間，FC值越大，企業的融資約束問題就越嚴重。

2.3.5 股權結構

在混合所有制改革中，企業的股權結構會產生變化，從而對企業運營與表現產生影響。因此，挑選以下股權結構相關變量作為控制變量。（1）混合股權結構(MES)。我國《公司法》明確規定，“單獨或者合計持有公司10%以上股份的股東有權向董事會請求召開臨時股東大會”[12]，這說明參股股東持股比例超過10%時，其話語權得到了質的提升。因此，本文判定企業是否存在股權結構依據前十大股東中非國有股東持股比例之和是否超過10%，如超過，則定義為混合股權結構，否則為不存在。（2）股權集中度(OC)。股權集中度(OC)為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用以衡量企業的股權集中程度。（3）股權制衡度(EB)。股權制衡度(EB)為前十大股東中，非國有股東持股比例之和與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的比值，用以衡量非國有股東制衡第一大股東的能力。

2.3.6 虧損情況

當公司經營不佳出現虧損時，高管具有更大的利己動機對財務報表進行粉飾，審計工作的難度與風險也因此增加，并且可能會造成審計費用的提高，因此，本文將息稅前利潤是否虧損添加為控制變量。

表1 變量定義

3 實證分析

為了分析非國有股東持股水平對上市國有企業審計費用及審計報告時滯的綜合影響，構建了以下控制時間與個體雙因素的固定效應模型。

3.1 描述性統計

據表2 分析可知，2012—2021年我國上市國有企業的NSOSS（非國有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均值為14.16%，即在我國上市國企的十大股東中，非國有股東持股比例之和均值為14.16%。進一步觀察NSOSS 可見，中位數值為8.260，上四分位數為19.87，由此可知我國大多數上市國企中非國有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不超過20%。同時對比觀察另一解釋變量NSOSP(非國有大股東持股占比)，NSOSP 均值為0.261，中位數為0.169，上四分位數為0.377，可知我國絕大多數上市國企中，前十大股東是以國有持股比例占優的。被解釋變量audit fee 均值為14.04，即我國上市國有企業的審計費用平均值為1 251 683.5 萬元。lag 的均值為95.08，中位數為91，得出審計報告披露的日期大多處于四月。從描述性統計來看，其他控制變量的分布均處于較合理區間內，不存在明顯異常值。

表2 描述性統計

3.2 多重共線性診斷

嚴重的多重共線性會違背回歸估計的基本假設，最終影響其計量結果的準確性。為避免此問題，本文采用方差膨脹因子VIF 進一步檢驗變量之間是否存在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顯示全部VIF值均遠低于10，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3.3 基本回歸結果分析

由表3回歸結果可見，在1%的顯著性水平之下，非國有股東持股水平與審計收費、審計報告時滯均為負相關關系，這一實證結果與研究假設H1、H2相符，即非國有股東持股可減少企業審計收費與審計報告時滯。

表3 對審計收費與審計報告時滯影響的回歸結果

3.3.1 非國有股東持股水平對審計收費的影響

根據表3列（1）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分析可知：企業特征與資產結構層面上，在1%的顯著性水平之下，企業規模僅會對審計費用產生正向影響，而對企業上市年限與資產負債率均無明顯作用。較大規模的企業擁有更大的審計工作量與工作難度，審計收費理應高于小規模企業。進一步觀察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可發現，企業成長性(TOBINQ)與審計費用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對企業成長性而言，市場價值與賬面價值比率較高的企業會被投資者看好，受到市場的更多關注，從而要求其信息透明度也會提高。因此企業會有更大壓力需求配備審計工作，審計費用也會隨工作量地提高而增加。虧損情況(LOSS)與審計費用之間同樣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一方面，面對嚴重虧損的企業，高管舞弊行為更容易滋生；另一方面，企業產生虧損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其內部管理水平低下，審計師在獲取審計證據時存在較大的難度，并且，信息使用者在面對嚴重虧損時對信息質量的要求也會更高。綜上，審計師在面對虧損企業時工作難度會較大，因此審計收費上漲也是合理的。

3.3.2 非國有股東持股水平對審計報告時滯的影響

根據表3列（2）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分析可知：企業特征與資產結構層面上，在1%的顯著性水平之下，企業上市年限對審計報告時滯并未產生顯著影響，但企業規模顯著增加審計報告時滯。此外，與對審計費用影響不同的是，企業資產負債率會顯著影響審計報告時滯。負債率較高的企業往往擁有更激進的融資戰略，因此審計工作會需要分配更多時間與精力，審計報告時滯也隨之增加。在觀察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系數時發現，企業成長性(TOBINQ)與審計報告時滯之間，也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受到市場更多關注的成長企業擁有較好的信息透明度，從而縮短審計報告時滯。

3.4 穩健性檢驗

為驗證上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通過替換自變量的方法進行檢驗，即用非國有大股東持股占比(NSOSP)替換原本的非國有大股東持股比例之和(NSOSS)作被解釋變量，然后重新進行回歸。替換變量后的面板回歸估計結果如表4中第(2)(4)列所示。與其第(1)(3)列的回歸結果對比發現，在新非國有大股東持股占比(NSOSP)作為解釋變量的回歸式中，非國有持股比例與審計費用之間的負相關關系仍然成立，非國有持股比例與審計報告時滯之間的負相關關系也仍然成立。此外，各項控制變量的符號與相關性均未發生明顯改變，由此可判斷本文建立的面板回歸模型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表4 穩健性檢驗

4 進一步研究

為分析虧損對非國有股東持股與審計收費的影響，本文對樣本進行分組處理，以是否盈利為依據進行拆分，并分別進行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列（1）為息稅前利潤大于零的分組，而列（2）則相反。通過觀察、對比兩組回歸結果可見，盈利與虧損國有企業之間的運營方式與目標有著諸多分歧之處，通過費舍爾檢驗可知，盈利與虧損國有企業的多項回歸系數均呈現出顯著差異。對盈利國有企業而言，非國有股東持股對審計收費影響作用依然顯著，其結果為負，與之前的回歸結果相符。而對于虧損國有企業分組，該影響并不顯著。首先，根據國有企業的性質分析，部分行業國企的管理政策、發展方針都是隨著國家政策和社會需求而決定的，經營目的并非盈利。部分產生虧損的國有企業可能由于其行業特征，流動在市場上的股數也相對較少，因此才會呈現出并不顯著的回歸結果。其次，對市場投資者而言，虧損企業的投資價值較低，投資者在發現企業虧損后很可能會盡快拋售股票以回收資金，減少進一步損失，而非繼續長期持股并參與企業治理，改善企業經營從而提升自身利益。最后，虧損國有企業回歸結果不顯著也可能是由于樣本量過少，僅有162 個“企業—年份”觀測點，僅占總體樣本的5%，因此可能存在較大誤差。

表5 盈利與虧損企業的分組回歸

5 結束語

新時代全面深化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成功取決于能否在保證國有股東控制權的前提下提升國有企業經營業績，因此，對上市國企的審計工作應有嚴格的質量要求。本文從非國有股東參股能否降低國有企業審計費用的角度進行相應驗證。在梳理2011 至2021年間具有連續觀察年度的國有上市公司前十大股東性質、持股比例與經營情況的數據后，作者從非國有股東持股占比維度衡量得出非國有股東對國企治理施加影響的程度，發現非國有股東持股在盈利的國有企業中能夠顯著降低審計收費，但對虧損的國有企業難以施加影響。本文研究結論也進一步對深化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提供了證據支持，對改善國有企業審計質量具有一定的政策參考價值。首先，國有企業在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時，應充分發揮非國有股東的監督和治理作用，在保證國有控制權前提下，允許非國有股東直接參與公司決策。其次，國企混合所有制改革應進一步通過外部監督機構的參與來提高自身信息透明度，促進國企由政府主導到市場化的轉變過程，吸引市場投資者加入，提高國有企業治理結構。最后，混合所有制改革在不同盈利情況下，各國有企業都存在明顯差異，相關部門與國有企業管理者應積極改善國有企業經營業績，從而進一步深化混合所有制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