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
肺肝冰雪,胸次山河,才得橫眉怒對;兩袖清風,一身正氣,方能鐵面無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斷頭何所懼?清白在人間。
大明洪武十三年二月,被譽為花城的廣州又早早迎來了春天。這天,永嘉侯朱亮祖的府邸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原來,今天是朱亮祖迎娶小妾羅氏的好日子。
年過半百的朱亮祖滿面春風,站在侯府大廳里拱手作揖,滿臉堆笑地迎接前來祝賀的嘉賓。
朱亮祖驍勇善戰,曾在元末亂世中組建了一支勤王軍,幫助元朝政府鎮壓各地農民起義軍,后戰敗被俘,投降了朱元璋。然而沒過多久,朱亮祖覺得跟著朱元璋沒有前途,又叛歸元廷,繼續與義軍為敵。再次被朱元璋擒獲后,朱元璋問他:“這次你又打算如何?”朱亮祖毫不氣餒地回答:“你如果讓我活著,我將效忠于你,如果殺了我,你將失去一員為你賣命的猛將!”朱元璋哈哈大笑,將其釋放,收歸帳下。此后,朱亮祖追隨朱元璋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洪武三年被封為永嘉侯。洪武十二年,朱元璋特派朱亮祖坐鎮廣州,清掃元廷在南粵的殘余勢力。因手握重兵,朱亮祖一時間成了人們眼里的“南粵王”。廣州劣紳羅老大羅老二兄弟為了巴結朱亮祖,羅老大竟將自己未滿十八歲的小女兒羅翠云獻給朱亮祖做了第五房小妾。
嘉賓們陸陸續續到了。
廣東布政使徐本雅帶著一份大禮來了,老遠他就堆起笑容,高聲對朱亮祖喊道:“侯爺大喜,侯爺大喜啊!下官恭賀來遲,還望恕罪!”
朱亮祖看到徐本雅,也撥開旁邊圍著的幾個人,緊走幾步,爽朗地笑著,抱拳道:“哎呀,徐大人,太客氣了,太客氣了!今日這等小事,令大人親勞大駕,本侯真是不勝榮幸啊!”
徐本雅趕緊回禮,笑道:“侯爺春秋鼎盛,寶刀不老,今天迎娶美人,實乃人生一大快事!下官理當前來祝賀!”說著附耳朱亮祖,“我聽說,侯爺的這位新娘子是廣州有名的美人兒,侯爺可真是艷福不淺,讓人羨慕啊!”
朱亮祖得意地哈哈大笑,拍著徐本雅的肩膀道:“多謝多謝!請里面喝茶!”
徐本雅剛進去,朱亮祖一眼看到番禺縣令道同也來了,正在和其他人打招呼,他眼珠一轉,狡黠地一笑,回頭向身邊的一名衛士耳語了兩句,那衛士答應一聲,轉身進了大廳,很快領著兩個土財主模樣的人出來,站到朱亮祖身邊。朱亮祖低聲對兩個土財主交代了幾句話,二人連連點頭,他隨即帶著這二人,向著道同走過去。
番禺縣令道同,為人正直,為官清廉,他本是蒙古族人,以伺奉母親至孝而聞名,洪武初年被舉薦為太常寺贊禮郎,洪武十一年奉圣諭出任廣州府番禺縣縣令。到了廣州后道同才發現,廣州乃是非之地,匪寇猖熾,惡霸橫行,軍衛肆意妄為,百姓們苦不堪言,都敢怒不敢言。尤其是永嘉侯朱亮祖出鎮廣州后,他依仗手上的兵權和朱元璋的恩寵,更是為所欲為,其手下軍衛比以前益發囂張跋扈。道同和朱亮祖打過幾次交道,發現朱亮祖這人極其野蠻剛愎,道同好意勸他遵紀守法、約束士卒不去禍害百姓,他卻不予理睬。因而,二人的關系日趨緊張。最近發生的一件事情,則讓朱亮祖和道同之間的矛盾完全白熱化。原來,廣州府有名的富豪羅氏兄弟,仗著家財萬貫,天天帶著一群惡奴在街上游蕩,欺行霸市,稍不順意,便捏造罪名誣陷他人,或者尋釁滋事,奪人田宅,搶人妻女,欠下無數血債。百姓們告發羅氏兄弟的狀紙堆滿了道同的書案,一些人更是攔轎哭訴,請求道同替他們作主。道同查明真相后勃然大怒,決心嚴懲羅氏兄弟。誰知衙門公差前去捉拿羅氏兄弟時,卻遭到了永嘉侯朱亮祖的百般阻撓,以至于羅氏兄弟至今仍逍遙法外。
當下,朱亮祖大步流星走到道同跟前,一掃往日的倨傲之氣,拱手笑道:“哈哈哈,道大人大駕光臨,實在是讓本侯面上有光啊!里邊請,里邊請!”
道同對朱亮祖阻撓縣衙抓捕羅氏兄弟一事十分生氣,但永嘉侯納妾,他作為下級是必須前來祝賀的。于是,他面帶笑容,裝作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不卑不亢道:“今日是侯爺大喜之日,下官理當過府道賀!”回頭對師爺李斯憫道,“李師爺,趕緊給侯爺把賀禮呈上!”
李師爺答應一聲,和兩名隨從一起,把帶來的禮物送過來。
朱亮祖斜眼看了看道同的禮物,只是一個小小的錦盒,知道道同不會送什么值錢的東西,心里老大不高興,諷刺道:“道大人的禮數可真是周到啊!”
道同道:“下官真心真意祝賀侯爺,卻不敢給侯爺送禮!”
朱亮祖奇怪道:“為什么不敢?”
道同道:“下官送的禮如果太薄,會顯得不尊重侯爺;如果太厚,按照大明律法,受賄或貪污超過六十兩銀子立即問斬!我怕侯爺擔上受賄而我落下行賄的罪名,受到律法的嚴懲,故而不敢行此不義之事!”
朱亮祖嘿嘿冷笑,極不痛快道:“道大人太客氣了,來敝處坐坐即可,還備什么禮呢?”
道同道:“下官沒有什么值錢的禮物,侯爺不要見怪!”
朱亮祖回頭一指身后的那兩人,對道同說道:“來來來,道大人,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就是我今天迎娶的小妾羅氏的父親和叔父,他們今天親自把女兒送到侯府。我聽說,道大人誤聽別人的誣陷之言,和我這兩位姻親有些誤會,今天我就給你們牽個線,請你們看在我的薄面上,以后消除誤會,結為朋友,大家多親近親近!”
道同“哦”了一聲,裝作不認識地打量了一眼羅氏兄弟。
羅氏兄弟即刻面上堆笑,雙雙走上前,對著道同拱手施禮,笑嘻嘻地道:“道大人,我們兄弟這廂有禮了!請大人看在侯爺的金面上,不要聽信他人的一面之詞,對我們兄弟生出誤會!他日我們一定到府上拜會!”
道同理都沒理會羅氏兄弟,轉頭正色對朱亮祖道:“今日是侯爺大喜之日,下官以私人身份前來祝賀!至于公事,下官在大堂上自有公斷!倒是下官有一句話請侯爺三思,侯爺身為朝廷大員,位高權重,深得當今皇上的寵愛,理應和那些不法之徒劃清界線,不相往來,以免有失身份,辜負皇上的厚望啊!”
此言一出,不光羅氏兄弟的笑臉一下子僵住了,就連包括徐本雅在內的所有賓客都愣住了,他們皆不知所措地回頭看向朱亮祖。
朱亮祖也知道道同未必會給自己面子,但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讓自己難堪,心里十分惱火,要不是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他恨不得一刀砍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故作大度,只是哈哈大笑了幾聲,道:“好好好,道大人,我們今天不談公事!里邊請喝茶!”眾人見朱亮祖難得的沒有發作,都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一場宴飲至夜方散,道同耐著性子一直撐到最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到縣衙。
他對李師爺道:“沒有想到,堂堂永嘉侯竟會和兩個惡霸沆瀣一氣,互相勾結,這以后,我們怎么才能把這兩個惡霸繩之以法呢?朱亮祖飛揚跋扈,貪贓枉法,他難道連當今皇上都不忌憚了嗎?”
李師爺道:“大人,上次我們派人去抓羅氏兄弟,朱亮祖都公開阻撓,現在羅老大成了他的岳父,我們哪里還能動他分毫!不如我們到此為止,不再追究他們的罪責!不然,以我等的力量跟堂堂的永嘉侯作對,等于是以卵擊石,引火燒身啊!”
師爺李斯憫,其實也是很有來歷的,他原本是盤踞廣東多年的元末軍閥何真手下的謀士,和另一名謀士陳符瑞合稱“南粵雙英”,二人感情甚篤。朱元璋建立明朝后,陳符瑞力勸何真效法秦朝將領趙佗割據嶺南,建立南越國的舊事,獨立稱王,而李斯憫則力主歸順朱元璋,以免嶺南生靈涂炭,這是二人第一次意見相左。何真經過一番思考后,最終采納了李斯憫的主張。為了表示絕對不會和朱元璋作對,何真甚至忍痛殺死了陳符瑞。何真歸順朱元璋后,被派到江西做官,他特地邀請李斯憫前往。李斯憫覺得愧對陳符瑞,不想再跟隨何真,便婉拒了。道同到了番禺后,幾次請李斯憫出山,李斯憫見道同是個正直不阿的官員,便到番禺縣衙當了師爺。李斯憫怕鐵骨錚錚的道同會遭朱亮祖的毒手,所以勸他暫時向永嘉侯妥協。
道同嘆了口氣,說道:“先生的意思我何嘗不明白?只是這兩個惡霸太過兇狂,我作為朝廷命官,受當今皇上親自委派前來管理番禺,豈能容他們繼續為非作歹?我若退縮,怎么對得起朝廷和番禺百姓?大明律法森嚴,我想朱亮祖雖然兇狠跋扈,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他絕不會輕易以身試法的。就算他真的拋開律法不顧,死命包庇羅氏兄弟,我甘愿舍棄這七尺之軀,和他來個魚死網破!”
李師爺被道同的一腔熱血感染,說道:“大人能視死如歸,斯憫自當追隨!”
道同拉住李師爺的雙手,熱切地說道:“謝謝先生的理解!我估計羅氏兄弟此刻還在侯府之中,我這就派人前去監視他們,只要他們一回到家中,就立即將他們捉拿歸案!先生以為如何?”
李師爺點頭道:“如此甚好,緝捕兇徒,宜早不宜遲!”
道同當即派遣精干衙役十余人,喬裝打扮,在永嘉侯府的各個出口處遠遠地監視著,一旦發現羅氏兄弟出門,就立刻回縣衙稟報。
新婚的第三天,永嘉侯朱亮祖起來得很晚,當他滿面春風地踱著方步從后宅出來的時候,羅氏兄弟早已畢恭畢敬地在大廳里候著他,他們是來向永嘉侯辭行的。
朱亮祖摸著胡須,跟二人點頭示意,道:“你們暫且回去吧,有空多來侯府走動走動。”
“是,侯爺。”
羅氏兄弟正欲出門,朱亮祖的大兒子、現任正四品廣東府軍衛指揮使朱暹走上前道:“父親,這二位暫時還不能回去!”
朱亮祖不解道:“這是為何?”
朱暹道:“道同前天一回到縣衙,就安排衙役前來監視我們,目的是想拘拿他們二位。”轉頭又對羅氏兄弟,“你們且在侯府安心等候,我讓手下外出打探一下,等番禺縣衙的人撤走了,你們再回家也不遲!”
羅氏兄弟拱手道:“謝謝小侯爺,你想得太周到了!看那道同的架勢,好像不會善罷甘休!”
朱亮祖哈哈大笑道:“二位不必客氣,現在咱們是一家人了!你們的事,就是本侯爺的事!”
朱暹派出去的人很快回來報告:番禺縣衙的人仍然在監視侯府。
朱亮祖聞言,大怒道:“道同豎子,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竟敢和我堂堂的永嘉侯一較高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他立刻就想派人將縣衙的差役盡數抓起來。
朱暹卻勸道:“父親不必動怒,兒有一計,可讓道同知難而退!”說著附耳朱亮祖,說了幾句話。
朱亮祖聽了,連連點頭道:“此計甚妙,甚妙!”回頭對羅氏兄弟,“你們且寬心住著,等道同什么時候把監視侯府的人撤了,你們再回去!”說完又吩咐貼身侍衛,“速請戚國元將軍前來見我!”
工夫不大,一身戎裝的戚國元來到了朱亮祖面前。
戚國元乃朱亮祖的心腹愛將,他追隨朱亮祖二十余年,立下大小戰功無數,是永嘉侯府的四大將軍之一。
當下,朱亮祖招手讓戚國元走近身邊,悄悄地對他耳語了一番。
戚國元聽完,拱手道:“侯爺請放心!末將立刻照辦!”
他當即點齊侯府親兵三百人,耀武揚威地來到了番禺縣衙。軍衛在這里有特殊的地位,不僅普通百姓怕官兵,就連地方官也得讓他們三分。戚國元的隊伍一出現在縣衙大門外,守門的衙役就大驚失色,他們不敢阻攔,趕忙跑進來稟報。戚國元卻不等守門人出來,帶著這三百名親兵直接闖了進去。
縣衙大堂上方高懸著“清如明鏡”的匾額,道同一臉肅然,端坐正中,李師爺站在左側,下面跪著五名人犯,個個垂頭喪氣。原來衙門正在審案。
道同一見戚國元氣勢洶洶的樣子,趕緊起身,離開桌案,往前走了幾步,說道:“不知戚將軍到衙門有何貴干?本縣正在判案,可否請將軍在堂外等候片刻?”
戚國元瞪著雙眼,大聲道:“判案事小,本將軍奉侯爺之命征集糧草事大!道大人可曾聽說,最近廣州府地面有一伙故元遺匪藐視我大明朝廷,聚眾作亂,妄想復國!侯爺坐鎮嶺南,豈容匪徒恣意妄為,特命本將軍領兵前去剿滅。本將軍明日就要出兵平叛,今日前來番禺征集糧草,請道大人務必在一天之內籌集到三千石糧草,以備本將軍明日剿匪之需!”
道同聞言,緊皺眉頭道:“將軍此言差矣。按照我大明軍衛糧餉供給慣例,本縣已將今年的糧草全部籌清,交給侯爺了。番禺小縣,百姓貧困,物力匱乏,哪里還能再次籌集到三千石糧草!還請將軍回去稟明侯爺,另行籌措才是!”
戚國元道:“道大人所言,侯爺并非不知。只是如今情況特殊,叛賊氣焰囂張,必須火速剿滅,軍衛既要出戰,又要籌集糧草,倉促之間,難以兩全。因而,侯爺命令本將軍前來,請貴縣務必以大局為重,著速籌集糧草,切莫耽誤了剿匪大事!”
道同道:“剿匪當然是大事,只是,再次籌集糧草,本縣實在無能為力。將軍還是請回吧!”
戚國元忽然冷笑一聲,道:“道大人未免太吝嗇了!本將軍從來沒有做過無功而返的事情!今日道大人不給糧草,本將軍回去無法給侯爺交差!非常時期,要采取非常措施,請道大人不要見怪!”說完,他轉頭對手下的親兵們揮了揮手,“道大人既然不肯,為了剿匪大局,我們就自己動手吧!”說罷帶頭向縣衙后面沖去。
縣衙后面有兩座庫房,儲藏的是用于救濟災民的糧食。戚國元早已派人打探清楚,故而帶著士兵沖進去搶糧。
這三百名親兵,早就得到了戚國元的授意,得到號令,他們一擁而入,動手砸開庫房,強行往外搬抬糧食。
道同根本沒想到永嘉侯的人會如此無法無天,一時幾乎氣炸了肺,高聲喝道:“爾等膽大妄為,難道就不怕大明律法嗎?”當即帶著十幾名衙役上前阻攔。
這些軍衛一向驕橫慣了,哪把幾個衙役放在眼里,三兩下就把衙役們打翻在地。
道同氣得渾身發抖,從地上撿起一根殺威棒,揚了揚,厲聲道:“縱兵搶糧,罪在不赦!不怕死的就過來!”
戚國元又是一聲冷笑,喝道:“侯爺有令,膽敢阻擋籌糧者,格殺勿論!”
侯府的四五個親兵大搖大擺地走上前,把道同圍在中間。另外數十名親兵則齊刷刷地抽出腰刀,橫眉怒目地對著衙役們。衙役們早已被永嘉侯府的軍衛欺負慣了,看到這幫人兇神惡煞的樣子,都膽怯起來,誰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眼見道同就要吃虧,這時候,李師爺從外面跑進來,推開圍著道同的侯府親兵,把道同拉到一邊,低聲道:“大人,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這些軍衛如狼似虎,殺人不眨眼,我們要是阻攔,一定會吃大虧!不如放他們走,我們回頭再去找永嘉侯理論!”
道同細想不錯,只好讓衙役們退到一邊。
這時候,從縣衙大門進來了十幾輛大車,徑直到縣衙后門糧庫前停下,原來這是戚國元安排好的運糧車輛。道同和衙役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永嘉侯的親兵把糧食抬上車運走。
戚國元等人帶著糧草剛走,道同就立刻趕到永嘉侯府,找朱亮祖理論。
朱亮祖坐在大廳里,悠然自得地喝著茶,和羅氏兄弟有說有笑。看到道同進來,為了刺激道同,他故意對羅氏兄弟顯得十分熱情,卻對道同端起架子,冷眼相看,說道:“道大人可是稀客啊,不知你到侯府有何見教?”
道同壓住怒火,說道:“剛才侯府親兵數百人到番禺縣衙搶糧,本縣特來向侯爺稟明!請求侯爺嚴懲不法軍士!”
朱亮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嘿嘿冷笑道:“道大人,你說得很對,本侯爺的親兵向你征集糧草的確不對!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派衙役監視侯府,難道就是對的嗎?”
道同正色道:“侯爺此言差矣!就算借道同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監視侯府!番禺縣的衙役們,是按照本縣的吩咐,在府城各處搜查緝捕在逃的人犯,在搜查中碰巧經過侯爺府邸,絕沒有人敢對侯爺不敬!但是侯爺公然縱兵搶糧,這可是違反大明律法的重罪啊!請侯爺下令,把搶走的糧食立刻歸還,并追究肇事帶頭人戚國元的大罪!”
一直沒說話的朱暹這時走上前,說道:“道大人,你強加侯爺親兵搶糧的罪名,膽子不小啊!你破壞侯爺剿匪大事,吃罪得起嗎?”
道同道:“小侯爺,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戚國元帶兵搶糧,你怎能倒打一耙,說我破壞剿匪呢?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句,侯爺和羅氏兄弟這些惡霸沆瀣一氣,公然阻撓本縣執行大明律例,倘若當今皇上追究下來,侯爺吃罪得起嗎?”
道同此言一出,朱亮祖不由打了個冷戰。朱暹出的這個主意,本是想制造事端,以破壞剿匪的罪名壓制道同,孰料道同居然抬出了朱元璋。朱元璋懲戒違法官吏那是絲毫不講情面的,手段之狠毒,超過了歷朝歷代任何一位皇帝。朱亮祖雖然自恃功高,覺得朱元璋應該不會把他怎么樣,但在內心里,依然還是對朱元璋十分忌憚的。這一番較量,顯然是朱亮祖輸了,但是他現在不能露出一絲怯意,否則會讓道同把他看扁。
朱亮祖臉色一沉,蠻不講理道:“道同,本侯要你的錢糧,那是看得起你!知道嗎,這是對你不給本侯面子的懲罰!趕緊把你的人撤了,不然,悔之晚矣!”
道同毫無懼色道:“下官怎敢監視侯府,不過是在侯府附近監視不法之徒!侯爺不會真的要包庇羅氏兄弟吧?”
朱亮祖氣極反笑道:“好,好!你就死心塌地地去執行你的大明律例吧!咱們走著瞧!”
道同和朱亮祖再次不歡而散。
回到縣衙,道同吩咐監視侯府的衙役繼續盯緊看牢,一定要等到羅氏兄弟出來。然而十幾天過去,羅氏兄弟就是不露面,看來朱亮祖真的要和道同比拼耐心了。道同反倒不著急,他想,羅氏兄弟絕對不會在侯府長期住下去的,總有一天他們要回自己的家。
果然,住在侯府里的羅氏兄弟心急如焚,他二人好不容易巴結上了朱亮祖,就算朱亮祖對他們特別照顧,但是他們怎么能在侯府長期住下去呢?在這里,二人處處需要小心謹慎,短短的十幾天工夫,他們早已渾身不自在了,加上在家里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現在吃不上玩不上,家里的嬌妻美妾也照顧不上,她們還天天叫人來催兩兄弟早日回家。兩兄弟想,在永嘉侯府再這么住下去,做人還有什么樂趣?他們不敢向朱亮祖說什么,便悄悄找到朱暹,求他想辦法讓道同不再追究罪責,好叫他們安安心心地回家。
朱暹也早已不想讓羅氏兄弟繼續呆在侯府,當即答應了二人的請求,來到大廳里找朱亮祖商量。
朱亮祖本是個大老粗,這幾日和羅翠云天天廝混在一起,那羅翠云天生一副媚骨,一心要討得朱亮祖的歡喜,展開渾身媚術,把朱亮祖伺候得熨熨帖帖。朱亮祖置身在溫柔之鄉,心花怒放,早已把羅氏兄弟還在侯府一事給忘了。朱暹提及此事,朱亮祖一拍腦門,道:“哎呀,我居然忘了此事!他們兄弟二人怎么可以在侯府長期住下去呢?既然我已經納了他們的女兒,我就得替他們出頭!暹兒,你說,有什么辦法可以讓道同死心,不再追究此事?”
朱暹道:“道同不到黃河心不死,只有出一狠招,才可讓他知難而退!”
朱亮祖道:“既然有了主意,那就由你作主處理此事吧!”
朱暹答應一聲告退,朱亮祖又起身進了羅翠云的房間。
廣州府城外四十幾里的一個小村子最近發生了瘟疫,很多人都病倒了,道同和李師爺訪得府城有一位老郎中,能醫治各類疑難雜癥,他們遂帶著兩三名衙役和這位老郎中,每天到村子里為鄉民醫病,隔一兩日回來一次處理衙門中的公務。朱暹知道此事后,冷笑一聲,對羅氏兄弟道:“這真是天賜良機!你們二位放心,這次一定叫道同徹底死心,不敢再和你們過不去!”
羅氏兄弟聞言大喜,萬分感激道:“多謝小侯爺!小侯爺的大恩大德,我們兄弟沒齒難忘!”
道同忙碌了幾天,這天傍晚,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和李師爺以及那位老郎中說著下一步該怎么救治鄉民。幾個人走到一荒僻處,驀然路旁跳出數十人,把他們團團圍住。
道同料想是劫道的匪徒,沉聲喝道:“何處蟊賊,敢在此打家劫舍,我們可是官府的人!”
這些人卻不搭話,搶過來向道同等人下手,刀槍并舉,棍棒交加,一副拼命的樣子。道同吃驚不小,看出這些人并非一般劫道的蟊賊,只怕是沖著要他們的性命來的,忙和李師爺等人拔刀應戰,力求能夠自保。
這伙盜賊正是戚國元和永嘉侯府親兵按照朱暹的安排喬裝打扮的,企圖給道同一個教訓。親兵們按照戚國元的命令,狠狠地向道同他們撲過來。事出倉促,道同雖然是蒙古人,自小習練摔跤角斗,也算有些武藝,但哪里是那些久經戰陣的軍衛的對手,三招兩式過去,他就已經手忙腳亂了。李師爺盡管武藝出眾,但是十幾個軍衛手執明晃晃的鋼刀圍著他群斗,他自保尚可,卻顧不上道同。三個縣府衙役也被七八名軍衛圍住,顧不上照顧他們的大人了。
差不多有五六個軍衛團團圍住道同,對他棍棒相加。道同招架不住,手里的防身短刀被擊落在地,隨即雨點般的棍棒便落在他身上。
躲在一邊的戚國元看看差不多了,擔心再打下去,會危及道同的性命,便示意軍衛們跳出圈子,退在一邊。然后,他捏著嗓子放出話道:“縣令大人,我們是廣州府的土著鄉民,自從永嘉侯朱侯爺鎮守嶺南,剿滅匪患,維護治安,黎民百姓過上了好日子。可是你身為朝廷命官,卻不知道為民作主,反而處處和朱侯爺作對,朱侯爺對你一再忍讓,你卻不思悔改,變本加厲地和他老人家過不去。朱侯爺若是離開廣州,匪患必然再次滋生,老百姓哪里還會有好日子過?我們實在看不過眼,特自發組織幾個人,來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倘若你一意孤行,繼續和朱侯爺作對,那么下次我們一定會取你的狗命!”說完,帶著親兵們跑得無影無蹤。
道同雖然身受重傷,痛得鉆心,幸好都是皮外傷。李師爺和三個衙役輪流攙扶著道同,慢慢回到番禺縣衙。
看著渾身是傷的道同,李師爺憂心忡忡地說道:“大人,今天事情蹊蹺,我想這恐怕不是什么自發的土著鄉民尋釁滋事吧!”
道同怒火中燒道:“什么自發的鄉民,一定是朱亮祖派出的爪牙!”
李師爺點點頭道:“我想也是。朱亮祖暗里派人毆打朝廷命官,其卑鄙行徑實在令人發指!在下細細思量,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們還是算了,永嘉侯咱們惹不起啊!這一回,他是在警告咱們,下一回咱們恐怕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道同對李師爺道:“朱亮祖勢力雖大,我卻不懼怕!只要我活著,就必須把羅氏兄弟繩之以法!”
道同不畏強權的話語深深打動了李師爺,他由衷說道:“大人既然能夠為民請命,屬下自然也當舍身相隨!”隨即壓低聲音,“不如我們把監視侯府的衙役撤回!大人以為如何?”
道同愣了一下,但馬上會意,點點頭道:“不錯,就依先生所言!”
番禺縣衙的十幾名衙役剛一撤回,羅氏兄弟得到消息,就大搖大擺地出了侯府,趾高氣揚地回到家中。
道同接到稟報,不顧身上有傷,親自帶人前去捉拿羅氏兄弟。
羅氏兄弟剛剛回到家中,正在和嬌妻美妾飲酒作樂,眼見道同帶著人闖進來,他們不僅毫不懼怕,而且還十分張狂。
羅老大叫囂道:“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敢擅自逮捕侯爺的姻親,是不想活了嗎?看來你挨的打還是輕了些!”
道同義正詞嚴道:“侯爺再大,也大不過大明律法!爾等作惡多端,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說完,把手一招,喝令捕快來抓羅氏兄弟。
羅氏兄弟家里也有幾名護院的武師,他們搶上前阻攔衙役。
道同一臉威嚴道:“阻撓本縣執法,與人犯同罪!一起抓回縣衙!”
雙方一番打斗,衙役們很快將幾名武師制服。羅氏兄弟面如死灰,只好乖乖就擒。道同將他們帶回縣衙,關入大牢。
永嘉侯府后花園,朱亮祖和朱暹、徐本雅正談笑風生。侍女提著金耳翠玉壺在青瓷蓋杯內注入沸水,纖手輕柔,滴水不濺,鳳凰三點頭,碧綠的茶湯便溢出一股股清香,沁人心脾,茶湯入口,更覺品味不同。
徐本雅抿了一口茶,嘖嘖稱贊道:“嗯!好茶!明前茶確實嫩香寒冽,入口純正,綿甜芬芳。”
朱亮祖傲然問道:“久聞布政使大人是品茶方家,能猜出此茶產于何地么?”
徐本雅又抿了一口,細細品嚼,很肯定地說:“此茶味淡而雋永,甘冽又微苦,如果下官沒有猜錯的話,當為徽州府黃山所產。”
朱亮祖哈哈大笑,擊掌道:“布政使大人果然好功夫!此茶正是黃山云谷寺采制,名曰云谷銀毫,乃山寺老僧進貢皇上之明前佳茗,蒙皇上恩典,賞賜了小侯三斤。今日,小侯和布政使大人共飲的芳茗,就是此茶啊!飲水思源,品此佳茗,當不忘浩蕩皇恩啊!”
徐本雅道:“皇上對侯爺恩寵有加,實在令人羨慕!”
朱亮祖得意洋洋道:“當年小侯隨著皇上出生入死,立下些許小功,蒙皇上不棄,賜封永嘉侯,出鎮嶺南,理當為皇上分憂!”
徐本雅道:“侯爺所言極是,圣上如此恩寵,我們做臣子的,理當肝腦涂地,死而后已。可是有些官員,食君之祿,卻不思為君分憂。比如番禺縣令道同,侯爺奉皇命出鎮嶺南,為的是防止故元遺匪和何真舊部作亂,作為一縣父母官,道同本該想方設法解決軍衛給養的問題,哪知道他卻竟多次和侯爺討價還價,還到處污蔑軍衛胡作非為,這實在是大大的不該啊!”
徐本雅為何如此說?原來他也恨道同。徐本雅的小舅子在市集上強買強賣,被告發到番禺縣衙。道同知道徐本雅的小舅子長期以來和羅氏兄弟互相勾結,無惡不作,就把他捆綁起來在大街上示眾。徐本雅派人前去求情,道同卻根本不買賬,由是徐本雅對道同恨得牙癢癢。徐本雅三番五次在朱亮祖面前煽風點火,說道同不懂規矩,小小的七品縣令竟然把位高權重的侯爺不放在眼里,就是想借朱亮祖之手除掉道同。
果然,聽了徐本雅的話,朱亮祖的怒火立刻被點燃。他面色鐵青,“啪”的一拍桌幾,連連冷笑道:“徐大人放心好了,總有一天,那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會為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代價的!”
徐本雅暗自高興,卻故意說反話道:“侯爺可別為了這個小小的縣令生氣!侯爺往后不管什么事情,總之不要搭理他就是了。以下官看來,道同是不會對一般人買賬的。萬一侯爺有命,如果他不聽從,人家豈不是說侯爺對一個縣令都奈何不了嗎?如此一來,實在有失侯爺尊貴的身份啊!”
在旁邊陪坐的朱暹一直在悠然自得地品著茶,聽他們說話,這時候他突然嘿嘿一笑,插言道:“徐大人不必擔憂,你就走著瞧吧!我父親如果沒有這份自信,是絕不會如此對待道同的!”
徐本雅見目的達到,心中暗自得意,知道朱亮祖一定會對道同有所動作,他只需坐山觀虎斗就行了。
這日,徐本雅悠閑無事,帶著心愛的小妾在家中后花園賞花,一手下進來稟報:“徐大人,有貴客來訪!”徐本雅揮揮手讓小妾退下,整理好衣冠出來見客。等他來到門口,早已看到在大廳中端坐著一人,生得器宇軒昂,四名隨從侍立兩邊,個個看上去都精干了得。
徐本雅立刻滿臉堆笑,緊走幾步,高聲叫道:“哎呀,何大人,稀客稀客!哪陣風把你老兄給吹來了啊?在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這人站起身,也緊走幾步,和徐本雅四手相握,使勁搖著道:“徐大人太客氣了!何真多有叨擾,還望恕罪!”兩人一起大笑起來,在廳中坐定。
被徐本雅稱作何大人的這個人,正是當年割據嶺南的元朝惠陽路同知、廣東都元帥何真。他本來在江西做官的,最近又轉任四川布政使,朱元璋命令他在去四川之前,到廣州招納舊部為朝廷所用。何真兩天前到廣州見過了朱亮祖,今日專程到布政使衙門來謁見徐本雅。
早有下人奉上香茶,二人邊喝茶邊敘話。
徐本雅道:“何大人多年經營廣東,以后又順應天意歸順大明,保證了嶺南黎民百姓的安居樂業,是何等的深明大義,實為我等學習之楷模!今番何大人又出任四川布政使,到天府之國牧民,足可見皇上對大人的恩寵,讓我等好生羨慕啊!”
何真拱手道:“蒙皇上恩典,下官無以為報,只有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徐本雅道:“不知何大人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何真道:“徐大人太客氣了!在去四川之前,皇上命我再到廣州,召集散落的舊部,為朝廷效力!如今廣東是徐大人的地盤,何某向徐大人稟明情況,且要叨擾多日啊,還望徐大人多多關照!”
聽到何真要召集舊部,徐本雅靈機一動,想到了李師爺,李師爺若是跟著何真走了,道同就失去了有力的幫手,那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
盤算已定,徐本雅向何真道:“何大人可曾聽說,當年你手下的‘南粵雙英’之一李斯憫,現在廣州府番禺縣縣令道同那里當師爺呢!對李斯憫這樣雄才大略的人來說,當一個小小的師爺實在太可惜了!何大人此次奉皇命招納舊部,實在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何不趁此良機招納他進京面圣,也好讓他討個出身,博個封妻蔭子,也算是何大人對老下屬、老朋友的回報啊!”
何真聞言,大喜道:“哎呀,這簡直太好了!洪武元年,我歸順大明之時,皇上委派我到江西就職,李斯憫不愿意離開嶺南,故而請求辭去,何某再三勸阻無果,只好非常遺憾地放他走了。洪武四年,何某奉皇命來嶺南招納舊部,再三尋訪李斯憫的下落,卻遺憾未曾找到。這次既然下官再度奉皇命而來,一定要請他去京城面圣才是!”
徐本雅心中大喜,當即安排何真和他的手下在布政使衙門住下,然后派人到番禺縣衙找李師爺。
差人到時,道同和李師爺正在商量如何處置羅氏兄弟一事。
差人深施一禮,說道:“道大人,布政使徐大人請李師爺到衙門一敘!”
道同一愣,暗想,廣東布政使司和番禺縣衙門不和,這在廣州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徐本雅突然來找李師爺,意欲何為?
李師爺也是疑惑不解,但布政使大人召喚,他豈有不去之理,便對道同道:“大人,既然是徐大人召喚,在下去去就回!”
道同點頭道:“李師爺不要過多耽擱,早去早回。本縣還等著先生回來商量大事呢!”
李師爺應諾一聲,隨著布政使衙門的人出了門。
到得布政使司后堂,李師爺遠遠看到,除了徐本雅等幾人外,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乍見到此人,不由一怔,真是悲喜交集。這個人,竟是他當年的主人何真!
何真也看到了李師爺,他站起身,快步走過來。
兩人走到一起,兩雙眼睛互相注視,四只大手緊緊相握,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半晌,李師爺雙膝跪倒,行大禮參拜故主,道:“主人在上,屬下李斯憫叩見!”
何真急忙將李師爺扶起來。
徐本雅早已過來,熱情相邀,幾個人落座,下人添茶斟酒,重新開席。
何真滿含熱淚,止不住心中的激動,對李師爺道:“洪武四年,我奉皇命,來廣州招納舊部,多方尋找,都沒有你的下落。這么多年,不知道你在何處謀生,一切還好吧?”
李師爺拱手道:“當年,主人歸順大明之后,當今皇上委派您到江西,屬下本應跟從,奈何屬下本是嶺南土著,在家鄉生活了數十年,故土難離,所以辭別主人,找了一偏僻所在,重操捕魚舊業,也能養家糊口。洪武四年,主人到廣州招納舊部,我也有所耳聞,只因還是不想離開故鄉,故而再三躲避主人的尋訪。后來道同大人到了廣州,執掌番禺縣令,再三相邀,屬下推卻不過,就在道大人府中擔任了師爺一職。”
何真感嘆道:“以你之才,屈就縣衙師爺,也真是難為你了!”
二人談了一些舊事,氣氛難免有些沉悶感傷。
徐本雅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在場,何真和李師爺有許多話不方便說,就拱手道:“何大人忠心耿耿,堪為我輩楷模!李師爺韜略過人,可擔大任。今日何大人和李師爺故友重逢,一定有許多話要說,下官還有公干,就不相陪了!”
何真拱手相送,待徐本雅和他的手下們走了,他望著李師爺道:“斯憫老弟,你三番兩次拒我,莫非是對我當年誅殺陳符瑞一事耿耿于懷?唉,當今皇上生性多疑,當年為表忠心,我忍痛殺掉了陳符瑞,實在是情非得已啊!可是,如果他不死,說不定我們都會遭殃!此番我奉皇命再到廣東招納舊部,還請老弟看在當年的情分上,和我一起到京城面圣,也好圖個封妻蔭子,何必屈就于縣衙一個師爺!”
李師爺道:“多謝大人一番好意!您可能誤會斯憫了!斯憫本是山野小民,蒙大人當年收在門下,封以高位,又信任有加,斯憫一直感恩不盡。如今,斯憫早已懶散粗疏慣了,不想再追逐功名利祿,只愿平平安安終老鄉間!請大人見諒!”
何真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道同為人耿直,早已得罪了永嘉侯朱亮祖和布政使徐本雅。這兩人一定會聯手對付道同,必欲除之而后快。斯憫老弟若是繼續留在番禺縣衙,只怕會有不測,還望三思!”
李師爺道:“當今朝廷,律法嚴苛,不知有多少官吏做了朱家皇帝的刀下之鬼,我去朝中做官,豈非和在番禺縣衙門一樣危險?道同大人剛正不阿,對朝廷忠心耿耿,在廣州府是在孤軍奮戰,屬下對他極為欽佩,所以立志要助他一臂之力。大人不必多勸,斯憫心意已決!”
何真再三勸說,李師爺只是不為所動,他只好滿懷遺憾地讓李師爺回去了。
一回到番禺縣衙,李師爺就來見道同。
道同正憂心忡忡,不知道徐本雅會把李師爺怎么樣。他明白,自己得罪了徐本雅,早已連累了李師爺,徐本雅既然會向自己出手,完全也會向李師爺下手。一見李師爺安然無恙回來,道同十分高興,忙問他此去到底所為何事。
李師爺毫不隱瞞,直言故主何真再來招納舊部,且將何真如何勸他離開番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道同。
道同聽完,默然半晌,才道:“何大人來招納舊部,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聽說,洪武四年,何大人招納回去的老部下,很多都得到了皇上的封賞。此番何大人再來廣州,雖然我心里十分不舍,但又怎能讓你一直屈就番禺小縣的師爺呢?還是借此機會,隨著何大人到京面圣,也好實現平生抱負,大展宏圖啊!”
李師爺搖搖頭,語氣堅決道:“在下愿意和道大人這樣剛正不阿的人一起共事,不愿到朝中為官!”
李師爺口里不說,但是道同也明白,當今皇上律法嚴苛,在朝為官的那些人,稍有不慎便有殺身之禍,去南京做官,充滿兇險,雖然在番禺也有危險,相比之下還是在這里要逍遙自在一些,便道:“番禺需要先生這樣的人才,只是以先生之才,屈就師爺之位,本縣覺得愧對先生了呀!”
李師爺道:“屬下甘愿追隨大人!請大人不要想得太多!”
道同望著面色剛毅的李師爺,欣慰地笑了。
羅氏兄弟被抓的消息傳到永嘉侯府的時候,朱亮祖正在后堂和羅翠云飲酒作樂。羅翠云聞聽消息,立刻哭了起來,道:“侯爺,道同這是不給您面子呀!以前,我們只是番禺的小民,做人戰戰兢兢,遵紀守法還怕被人欺負。現在我伺候了侯爺,我父親和叔叔就是侯爺的人了,道同也敢這樣無法無天,視侯爺為廟里的泥菩薩,只該作為擺設!侯爺,我父親和叔叔的性命事小,侯爺您的面子事大啊!”
朱亮祖本是有勇無謀之人,經羅翠云這么一挑撥,立刻惱火起來,說道:“美人兒,這事還用你說嗎?道同也實在太狂妄自大了!我不給他一點兒厲害看看,他真不知道馬王爺長著幾只眼睛!”
羅翠云嬌笑道:“侯爺說得是!”說著話,嚶嚀一聲,鉆入朱亮祖懷里。
朱亮祖又亢奮起來,笑道:“等侯爺收拾完你,馬上就去收拾道同!”
羅翠云卻伸手擋住朱亮祖,嬌聲道:“侯爺到底怎么救我父親和叔叔啊?”
朱亮祖道:“道同他不是要抓你父親和叔叔回去過堂嗎?等過堂那天,我派人直接把你父親和叔叔搶回來不就完了!”說著話,早已撕開羅翠云的衣衫,把她放倒在大床之上……
經過慎重籌劃,道同升堂審問羅氏兄弟。
其實,羅氏兄弟的罪行已經十分清楚明了,審問只是走程序而已。道同也想通過堂審,讓番禺縣的老百姓都來旁聽,以起到對鄉紳惡霸震懾的作用。
一大早,縣衙大堂口就圍滿了旁觀的百姓。羅氏兄弟投靠永嘉侯,番禺縣的老百姓知道了,都十分不平,如今道同不畏權貴,把他們抓捕回來受審,老百姓都對道同欽佩不已。
在衙役喊過“威武”之后,道同和李師爺來到大堂之上,全場頓時肅靜下來。
道同聲音威嚴道:“本縣業已查明,羅氏兄弟欺行霸市、尋釁滋事、掠人田宅、搶人妻女,可謂無惡不作。按照大明律例,本縣對你兄弟二人處以杖責八十并監禁八年,收繳強買來的財物兩百多件退回原主!你們服也不服?”
羅氏兄弟心中氣惱,道同簡直就是他們的克星,居然會把堂堂的永嘉侯不放在眼里,直接闖進羅府抓捕他們。難道說,他們投靠朱亮祖也沒有用?他們又氣又怕,道同問話,他們一言不發。
道同“啪”的一拍驚堂木,喝道:“膽大惡徒,就算你們不認罪,難道就能抹掉你們的罪行?來人,給我先杖責八十,再帶他們回家收繳強買來的財物,然后押入大牢執行監禁,以償所犯罪責!”
衙役們吆喝一聲,上來拉著羅氏兄弟就要行刑。
就在這時,堂外圍觀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
道同抬眼一看,外面沖進來一伙人,一個個手執兵刃,兇神惡煞一般,把大堂圍了個水泄不通。道同認得,這伙人是永嘉侯朱亮祖的部下,領頭的就是戚國元。
道同再度“啪”的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膽大戚國元,擅自帶兵闖入縣衙大堂,你難道想造反不成?”
戚國元嘿嘿笑道:“道大人,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何苦要和堂堂的永嘉侯過不去呢?你難道不知道,羅家兩位員外,已經是侯爺的姻親?為難侯爺的姻親,就是為難侯爺啊!”
道同義正詞嚴道:“自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休要說是侯爺的姻親,就是侯爺本人,只要為非作歹,犯了國法,本縣也會依律查辦!”
戚國元又是一聲冷笑道:“好!那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怎么查辦!”轉身對手下的士兵喝道,“給我把羅家兩位員外帶回侯府,敢有阻攔,一律格殺勿論!”
軍衛們答應一聲,過來推開衙役,將羅氏兄弟搶了過去。
道同簡直氣極,他怎么也沒想到,朱亮祖會什么也不顧,公然派兵來搶人犯。縣衙那幾個衙役,要阻止這些軍衛搶人,只會白白送死。他對著要和軍衛拼命的衙役們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退開。就這樣,道同和衙役以及旁觀的老百姓,眼睜睜地看著戚國元把羅氏兄弟從縣衙護送出去。
出了番禺縣衙,羅氏兄弟舒了一口氣,馬上臉色一變,得意洋洋起來。
羅老大轉過頭來叫囂道:“道大人,在下兄弟今年內不會去別的地方,若大人有事,隨叫隨到!”說著話,搖頭晃腦地走了。
道同長嘆一口氣,道:“人犯都沒有了,我這堂還升什么呢?大家都散了吧!”說完,走入了后堂。
老百姓看著縣令大人落寞的背影,一個個義憤填膺,說道:“永嘉侯太不像話了!”
“永嘉侯公然干涉朝廷命官判案執法,膽子也太大了!”
“朝廷難道就任由永嘉侯為所欲為嗎?”
道同在后堂來來回回踱著步,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師爺也是氣憤難平,但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道同踱了一會兒,忽然斬釘截鐵地說道:“要想對付朱亮祖,只有請一個人出面了!”
李師爺立馬知道道同說的人是誰,他擔憂地說道:“只怕朱亮祖知道后,會更加和大人過不去!他一介武夫,蠻橫無理,做事毫無底線,大人要三思而后行啊!”
道同義無反顧道:“我意已決,哪怕為此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
道同想到的人就是洪武皇帝朱元璋,他知道,憑自己一個縣令的力量是斗不過朱亮祖的,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與朱亮祖的仇已結下了,對方的報復遲早會來,與其束手待斃,還不如拼卻一腔熱血主動出擊,將其罪行上奏朝廷和皇帝,或能解救一方百姓。想到這里,他心里放松了許多,把朱亮祖的種種罪行列擺出來,連夜寫好奏章,派人秘密送往京城。
出人意料的是,兩個多月后,徐本雅和朱暹竟然帶著一名朝廷欽差直奔番禺縣衙,向道同宣布了朱元璋對他的“斬立決”詔令。
自從向朱元璋上表彈劾朱亮祖以后,道同就一直等待著朝廷方面的消息。他怎么也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朝廷對朱亮祖的處罰,而是自己的“死訊”。
聽完詔命,道同面無表情,心里并不憤怒,只是替朱元璋感到悲哀。朱元璋一直在下大力氣懲戒貪官污吏,哪知仍然為朱亮祖這樣膽大妄為之人所欺瞞,實在太可笑了!
道同默默接過圣旨,起身道:“詔命一下,道同就是罪官了,不能再設宴為欽差大人接風洗塵了!請大人和徐大人給我一刻工夫,容我向老娘辭別!”
聽到朱元璋對道同“斬立決”的圣命,李師爺和所有衙役皆垂淚不已。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道大人,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這是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的。大家雖然憤憤不平,卻無可奈何,只有圍著道同,不讓別人靠近他。
就在此時,布政使衙門的差人跑進來,壓低聲音對徐本雅道:“大人,皇上又派來一位欽差,要大人速速回衙門接旨!”
徐本雅眼珠一轉,看看旁邊的朱暹。朱暹對他使了個眼色,徐本雅會意,立刻悄悄帶人去見后面來的這位欽差。
徐本雅回到布政使衙門,朱元璋的第二位欽差就立即向他宣布了撤銷處斬道同的詔命,并調道同進京面圣。這位欽差經過長途奔波,累得筋疲力盡,說話都喘著大氣。
徐本雅道:“欽差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安排了酒宴,特地為大人接風洗塵!請大人稍事休息,我們即刻去番禺縣衙向道同宣布圣旨!”
欽差道:“皇命在身,刻不容緩!不知皇上前次派來宣布處斬道同的欽差何在?人命關天,我們必須趕在他之前撤銷處斬道同的詔命!徐大人,皇上對此十分關心,太子也囑咐過,務必要保住道同大人的性命!”
徐本雅道:“欽差大人放心,下官陪同先來的那位欽差大人剛剛去番禺縣衙宣布圣旨處斬道同,聽到您到來的消息,下官已留那位大人在番禺縣衙等候新的圣命了!下官不到番禺縣衙,他們是絕對不會處斬道同的!”
在徐本雅再三勸說下,第二位欽差才坐下來草草地吃過幾口,喝了一杯茶。看看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他急忙催促起身。徐本雅這才慢吞吞地出了門,上馬陪著這位欽差來到番禺縣衙。
道同為官清廉,家里沒有錢,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母親無人供養。半個時辰前,他心中悲傷,步履沉重地步入后堂,向八十高齡的老母磕了三個響頭,說道:“母親,孩兒不孝,因公事要出一趟遠門,需要很長時間,所以不能在膝下伺候!還望母親恕孩兒不孝之罪,勿以孩兒遠行為念,多多保重身體!等孩兒公事一了,立刻回來侍奉母親!”說著話,想到今日自己就要身死,留下風燭殘年的母親一人在世上孤苦無依,他一時心如刀絞,卻只有強裝無事,不敢讓母親看出來。
母親道:“我兒不必瞞我。剛才已經有人給我報告,我兒得罪了永嘉侯朱亮祖,被其誣告,今日受刑!為母雖然傷心,但更為我兒不畏豪強、正義執法而欣慰!我兒放心去吧,不要牽掛為娘。為娘會好好活著,等著看誣陷我兒的人受到審判!”
聽母親如此一說,道同更加心痛,伏在老人家腳下大哭起來。道同母親卻咬緊嘴唇,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
哭別母親,道同走出來,看到李師爺,微微一笑道:“先生,你我今日就要永別,往后道同不在了,還望先生看在昔日你我交好的情誼上,好生照管我的老母,道同在地下也會為先生祈福的!”說罷,他跪在李師爺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李師爺早已泣不成聲,答應著說:“大人放心,自今而后,大人的母親就是李某的母親,我一定不負重托,服侍好她老人家!”他一邊這么說,一邊也跪了下來,和道同拜別。
道同站起身,對衙役們道:“眾位兄弟,謝謝你們過去對道同的支持!今日道某和各位分別,請眾位兄弟多多保重。道同來世為官,亦愿與各位再做兄弟,除盡天下貪贓枉法之徒!”說完,長長一揖,轉頭走向刑場。
衙役們淚如雨下,紛紛哀叫著:“大人走好!”跪在道同身后,磕頭不止。
聞聽到消息趕來送別道同的老百姓,也和衙役們跪在一起,磕頭哀叫,一時哭聲震天,凄慘的場面叫人不忍直視。
朱暹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吩咐劊子手立刻行刑。
道同整理好衣冠,毫無懼色,站到刑場上,面帶微笑注視著李師爺和老百姓,在他們的哭聲中從容就死。
剛剛行刑完畢,徐本雅就陪著第二個欽差到了。見道同已被處死,該欽差大吃一驚,但他也沒有辦法,只好和頭一個欽差一起,忐忑不安地回京復命去了。
那么,朱元璋為何會給道同下兩道意思截然不同的圣旨呢?原來,兩個月前,道同彈劾朱亮祖的奏章剛一送出,朱亮祖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朱亮祖早在道同身邊安插了耳目,監視著道同的一舉一動。這段時間廣州恰好平定了一起小規模的刁民鬧事事件,這些人大部分是故元遺匪。獲知道同彈劾自己的父親,朱暹心生一計,對朱亮祖說道:“就算當今皇上寵信父親,對道同這次彈劾不予理睬,但按道同的倔強脾氣,他一定會冒死再三上疏皇上。不如我們搶先遞上奏本:道同本是蒙古人,心念故國,和我們最近平定的故元遺匪相互勾結,妄圖占據廣東,作為其恢復元朝統治的根據地,其罪不可赦!這樣,皇上一定會將道同處以極刑,從而消除父親的心腹之患。”
朱亮祖聞言大喜,點頭道:“我兒所言極是!我們有道同所不具備的優勢,可派人騎軍馬去送奏章,必然可在道同的奏章到達之前,搶先送達皇上手中!當今皇上當然是會相信我的。”說到這里,他嘿嘿一笑,“那時候,道同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立即讓朱暹擬好奏章,派戚國元帶著幾個心腹,連夜將奏章送往南京。
明太祖朱元璋幼時貧窮,曾為地主放牛,元至正四年入皇覺寺做和尚,二十五歲時參加郭子興領導的紅巾軍反抗元朝,至正十六年被部下們奉為吳國公。至正二十八年,擊破各路農民起義軍后,在南京稱帝,國號大明,年號洪武,結束了蒙元在中原的統治。后平定四川、廣西、甘肅、云南等地,統一全中國。建立大明王朝后,朱元璋采取了一系列休養生息政策,使社會生產逐步得到了恢復和發展。洪武十三年正月,朱元璋殺掉丞相胡惟庸,廢除丞相一職,設三司分掌權力,加強了中央集權。他對自己的這番作為頗為滿意,覺得自己聰明而有遠見,神威英武,堪稱一代明君。
這日,在御書房里處理了幾件奏章之后,朱元璋從龍案前起身,伸了伸腰,走到窗前,欣賞起了外面的風景。這時,朱亮祖的奏章到了。
朱元璋瀏覽完朱亮祖的奏章,頗感意外。朱亮祖是赫赫有名的開國大將,立有大功,被封為永嘉侯,鎮守廣州,可謂位高權重。他的這封奏章,彈劾的居然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道同。朱亮祖在奏章中除給道同加了“目無官長”的罪名外,還稱:道同以蒙古人相標榜,縱容刁民鬧事。這些刁民有的是故元遺匪,有的是何真舊部,其事可疑,其心可誅。朱元璋越看越生氣,“啪”的一拍龍案,把奏章扔在了一邊。
陪同朱元璋在御書房處理政務的太子朱標看在眼里,走過來拾起奏章,仔細閱覽。朱標看完,馬上明白了父親為何如此生氣。朱元璋浴血奮戰數十載,終于趕走蒙古人,取得天下,立國之后,為了徹底消除蒙古人的勢力,還派兵對元朝殘部繼續圍剿。他最忌諱的當然就是元朝復辟。道同本是蒙古人,朱元璋雖然重用他,但一直對他存有戒心。朱亮祖說道同與前朝遺匪為伍,這自是犯了朱元璋的大忌。朱暹可謂最懂朱元璋的人,這份奏章一下子就把道同在朱元璋心目中的良好形象給毀掉了。
朱元璋看著朱標,沉聲問道:“太子以為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朱標道:“兒臣以為,此事尚有不明之處,需慎重對待!”
朱元璋震怒道:“有什么不明之處?你太過優柔寡斷了,臨事不能當機立斷,必受其亂。朕百年之后,如何放心把這江山社稷交給你?”說完,一把奪過朱亮祖的奏章,提起朱筆,刷刷刷批了“斬立決”三個字,喝令朱標派人去廣東立刻執行。
朱標欲待說什么,一看朱元璋陰沉得可以滴水的臉,不禁打了個寒噤,什么都不敢再說,只有立刻按照父皇的意思去辦。
隔了幾日,道同的奏章也到了。朱元璋瀏覽了一下,不禁眉頭緊皺,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可能受了朱亮祖的蒙蔽。道同的這份奏章,一字一淚,對朱亮祖貪污受賄、勾結土豪、庇護無賴、為害百姓的惡行一一控告。他看著這份奏章,心里的怒火比上次看到朱亮祖彈劾道同的奏章還要厲害。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朱亮祖居然膽大包天,誣告朝廷命官,這個人實在太可惡了,真是辜負了他們之間多年的君臣情分啊。他身體顫抖,眼睛緊緊盯著朱標,道:“太子以為這份奏章里所說的是真還是假?”
朱標略一沉思,道:“兒臣以為,永嘉侯為人歷來目無法紀,膽大妄為,道同所奏應該屬實。”
朱元璋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處理?”
朱標道:“依兒臣之見,雖然我們基本可以相信朱亮祖是在誣陷道同,道同不得已才仗義執言,彈劾永嘉侯,此事仍然要從長計議。不如先行撤銷對道同‘斬立決’的圣命,然后再派人徹查!”
朱元璋點點頭道:“道同只是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卻敢于彈劾朱亮祖這樣位高權重的人物,可見其人剛正不阿,執法如山,堪為官吏之典范,可以大用。如果留在廣東,朱亮祖一定還會處心積慮陷害他,不如就此調入京中,委以重任!”
朱標道:“兒臣明白,立刻遵照圣諭辦理!”
朱標馬上命令兵部動用軍馬,派人日夜兼程去追回前次誅殺道同的上諭,并調道同入京。可惜為時已晚,因徐本雅故意拖延時間,第二個欽差雖然及時趕到,卻沒有救回道同的性命。
處斬了道同的第三日,朱亮祖在廣州鎮海樓大宴賓客,再過幾天就是他的五十五歲大壽了,他設宴請客,就是通知他們到時前去侯府為他祝壽。
昨夜,朱亮祖和羅翠云早早就陶醉在巫山云雨的歡樂中。殺掉道同,拔掉了眼中釘,朱亮祖內心十分高興,這件事情,再一次向嶺南的大小官吏和黎民百姓宣告:在廣東,他朱亮祖就是至高無上的王,和他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他興奮地看著羅翠云,年輕美麗的羅翠云明眸含情,嬌面生輝。他伸手去觸摸她的臉,她順勢勾住他的脖子。他將她緊緊地攬在懷里,在她的臉上、唇上、酥胸上狂吻起來。
辰時以后,朱亮祖起身,在園中練劍。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他養成了晨起即習武鍛煉的好習慣。雖然這幾年日子過得越來越養尊處優,但是他練武的習慣依然沒有改變,所以他雖然年過半百,卻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矍鑠,和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差不多。
午時,大小官吏到齊,朱亮祖和大家一起歡飲,鎮海樓內好不熱鬧。
除掉了道同,廣東布政使徐本雅也很高興。但老謀深算的他隱約又有些擔心,要是朱元璋知道了道同被處斬的真相,那該怎么辦?
朱暹似乎看出了徐本雅的心思,于是得意萬分地說道:“徐大人不要杞人憂天,您的擔心其實是多余的!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之所以敢勸父親和道同針鋒相對,完全是因為父親手里有件御賜的救命寶貝。”
朱亮祖也在一邊笑道:“是啊,難道我也老糊涂了,敢和當今皇上作對?”
徐本雅奇怪道:“不知道皇上賜給侯爺的是什么寶貝,能不能讓下官開開眼?”
朱亮祖異常興奮道:“今日本侯高興,不如把這樣東西拿出來,讓大家過過目,開開眼!”隨即朝朱暹點了點頭。
朱暹馬上帶人回侯府去了。
在等待的空當,朱亮祖對徐本雅等人道:“我年輕的時候,有一天帶領四個莊漢到獨山峰上打獵,忽見從樹林中躥出一條黑蟒,張開血盆大口向一位青年僧人撲去,那位僧人大喊一聲:‘我命休矣!’便跌入了山澗。在這危急關頭,我凌空跳下,刀光一閃,手起刀落,巨蟒頭身分離,鮮血噴有數丈。我帶人下到山澗,找到那位青年僧人,發現他雖然傷痕累累,卻還有氣息。我忙命莊漢將僧人抬到莊上,請來朱四先生為他治傷。朱四先生是個落第秀才,功名未就,便學醫書,兼通相術,為人治病藥到病除,替人相面無不靈驗,被鄉里尊為‘朱半仙’。朱四先生見到這位受傷的僧人后,大為驚訝,說:‘莊主今天救了個大貴人,真是功德無量!此人他日一定會飛黃騰達。我曾給莊主相過面,莊主福中有難,有貴人保護,才可享福避難。我看這僧人相貌貴不可言,可能就是保你的大貴人,千萬不能怠慢!’”說到這里,朱亮祖壓低聲音,“這個僧人是誰,想必徐大人應該知道,本侯就不直言了!”
徐本雅也低聲道:“下官當然知道,不過今日再也沒有人敢提他是僧人這件事了!”
朱亮祖哈哈一笑,繼續道:“當日皇上甚為感動,傷愈后對我說:‘多蒙莊主救活性命,來生做牛做馬當報大恩大德!’朱四先生笑道:‘你報莊主大恩大德不在來世,而在今世。’皇上道:‘我云游四方乞食,怎能報莊主大恩呢?’朱四先生道:‘我觀你面貌大富大貴,必然不會久居佛門,定能以恩報德,不如許下諾言以為后證。’皇上思索片刻道:‘若如先生金口貴言,它日我若發跡,莊主有難,定當保莊主不死。’我接口道:‘果如此,亮祖感激不盡了!’”
說到這里,朱亮祖停了一下,又道:“后來,陰差陽錯我保了元朝,和皇上打了好幾仗,甚至還和徐達死磕,砍傷了常遇春,再后來我終于迷途知返,歸順了皇上。洪武三年十一月大封功臣,皇上封我為永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我伏在地上不起,皇上說:‘愛卿為何不起?’我叩謝道:‘非是小臣邀功請賞,貪心不足,只是圣上曾許臣的諾言還未給微臣。’皇上道:‘我何曾許過你什么諾言?’我道:‘二十年前,圣上親口允臣:‘莊主有難,定當保莊主不死。’君無戲言,微臣就是在等著您賜我免死的文書呢!’皇上哈哈大笑說:‘亮祖今后如不守法犯罪,朕免你二死,子免一死。’我道:‘承圣上隆恩,臣當世世代代忠心報國,只是空口無憑,還請圣上賜臣金書鐵券。’皇上說:‘朕既許你免死,還不算數嗎?還要什么金書鐵券?不過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朕就依了你吧。’皇上遂命中書省擬旨,賜給我一副金書鐵券!”
徐本雅艷羨道:“原來是金書鐵券啊!侯爺真是洪福齊天!”
二人說話間,朱暹和手下人已把金書鐵券捧了過來。
朱亮祖接過,向徐本雅展示道:“徐大人請看,這是金書鐵券上鐫刻的圣旨。皇上把我比作唐朝的尉遲恭,實在是恩寵有加呀!”
徐本雅接過來,看那金書鐵券上果然鐫刻著朱元璋賞賜的圣旨:……茲于爾誓:若謀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爾免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
徐本雅看完,奉承道:“有了這個金書鐵券,侯爺可以高枕無憂矣!”
朱亮祖哈哈大笑道:“徐大人這下放心了吧?喝酒,喝酒!咱們不醉不歸!”
南京紫禁城里,派出撤銷對道同“斬立決”圣命的欽差后,朱元璋一直覺得心頭有什么事情堵著,似乎有什么不祥之兆。沒想到過了幾日,欽差回來復命,稱道同已死。朱元璋聽罷一愣,照常理推算,前道命令應當能夠追回的!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皺了皺眉,決定慢慢調查,看看朱亮祖是否真如道同所奏的那樣膽大妄為。
沒過多久,朱元璋收到了一份關于朱亮祖的檢舉狀。朱元璋仔細閱看,驚訝地發現,道同被處斬,原來并非撤銷“斬立決”圣命的欽差沒有及時趕到,恰恰兩個欽差是同日抵達的,只是由于朱亮祖和徐本雅故意拖延時間,才致使后面來的欽差到達番禺縣衙的時候,道同已經被處斬了。他看罷,頓時怒火沖天,對朱亮祖的痛恨已經不可遏止了。
這份檢舉狀是李師爺寫的。李師爺那天看到徐本雅匆匆離去,大半天不見再來監斬,道同剛剛被處斬,他卻帶著赦免道同的欽差趕到縣衙,前后只差一個時辰,就讓道同白白丟了性命。李師爺總覺得其中必有文章,暗中打探,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萬分震驚,無比憤怒和悲哀,決心替道同討回公道,于是連夜趕寫了檢舉狀,因為自己要照顧道同母親,不能脫身,就讓兒子到京城找故主何真(此時還在南京)呈獻給朱元璋。李師爺的兒子到了南京,幾經周折,終于找到了何真。何真雖擔心得罪永嘉侯,但是想到自己辛苦經營多年的廣東現在正遭受朱亮祖的踐踏,心里也很惱火。他靈機一動,帶著李師爺的兒子去見和他關系不錯的幾個言官,說明事情原由,請他們幫忙。這幾位言官對朱亮祖的飛揚跋扈早看不慣了,這次有了彈劾他的充足理由,他們是求之不得。于是,這份檢舉狀很快到了朱元璋的手上。
朱元璋根本沒有料到朱亮祖和徐本雅會如此大膽,他們這簡直是在公然愚弄他這個皇帝啊!朱元璋把檢舉狀“啪”地扔在龍案上,氣得渾身直哆嗦。
“速宣梅殷進來見朕!”朱元璋下旨。
很快,寧國公主駙馬、安國公、禁軍統領梅殷就來到了御書房。
朱元璋對梅殷道:“有件事情,朕要你去辦!”
梅殷深施一禮道:“兒臣恭聽圣諭。”
朱元璋道:“據番禺縣令道同的奏章,永嘉侯朱亮祖勾結惡霸,無視法紀,干涉朝廷命官執法,又惡人先告狀,致使道同被枉殺,實屬十惡不赦!你速帶專人趕赴廣東,將朱亮祖父子緝拿回朝!”
梅殷彎腰拱手道:“兒臣遵旨,一定勤謹辦事,不負圣恩!”
數日后,駙馬梅殷帶著朱元璋的手諭風塵仆仆地來到了廣州。他絲毫沒有懈怠,立刻帶人來到永嘉侯府。
朱亮祖正摟著羅翠云在后院里賞花。下人忽然跑進來稟報:“侯爺,安國公、禁軍統領梅殷來宣圣旨了!”
朱亮祖一聽梅殷這個名字,心猛地一跳,頓生不祥之感。他一把推開羅翠云,匆匆趕到大廳迎接梅殷。
端坐在大廳上的梅殷目如寒星,臉似嚴霜,他看著走進來的朱亮祖,連一絲寒暄的意思都沒有。朱亮祖心中越發沒底,才叫了一聲“駙馬”,梅殷就擺擺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話:“永嘉侯,趕快擺香案接旨吧!”
“是!是!”朱亮祖額頭冒汗,命人擺下香案,跪伏在地聽宣。
只梅殷宣讀道:“永嘉侯朱亮祖涉嫌貪贓枉法,故意錯殺朝廷命官,著即進京面圣!”
朱亮祖大驚失色,顫聲道:“駙馬,這,這,這是不是皇上誤會了?”
梅殷不容他辯解,正色道:“本駙馬只是來宣讀圣諭,其中有什么誤會,一概不知。等侯爺到了京城面見圣上,再行分辯吧!”
朱亮祖只好接旨起身,打算收拾好了隨同梅殷進京面圣。誰知梅殷卻不急于上路,側臉問道:“永嘉侯,你的兒子、府軍衛指揮使朱暹呢?圣上有口諭,一并進京面圣!”
朱亮祖驚呆了,他追隨朱元璋多年,太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誰都知道,朱元璋的性格是典型的“要么不做,要么做絕”,讓兒子朱暹一起去,顯而易見沒有好事。梅殷卻不理會,命令朱亮祖交出兵權,一切安排妥當,帶著他們父子二人從廣州啟程,趕往南京。
洪武十三年九月初三,東方微明,皇宮大殿前靜候著朝見的大臣們。一連六七天朱元璋都沒有上朝,文武百官便有種種猜測。道同案情已經查清,朱亮祖父子也被押解到了南京,梅殷站在行列中顯得異常沉著。當鴻臚寺官鳴響靜鞭,宣示上殿后,群臣魚貫而入。
朝覲大禮一畢,梅殷就疾步走出朝班,趨步御前,跪倒奏道:“啟奏圣上,臣梅殷有本要奏!”
朱元璋點點頭,和藹地說道:“駙馬有事,可慢慢奏來!”
梅殷道:“微臣奉皇上之命,到廣東調查道同一案,已經完全查清此事。永嘉侯朱亮祖膽大妄為,勾結惡霸,蒙蔽皇上,誣陷番禺縣令,讓皇上誤判,下了處斬道同的詔命。皇上在知道朱亮祖的陰謀后,又下詔撤銷處斬道同的成命,調道同回京。然朱亮祖故意勾結廣東布政使徐本雅拖延時間,致使詔書到達之時,道同已被處斬!按照圣諭,微臣已將朱亮祖父子押解到京,聽候發落!”
朱元璋環顧四周,大殿里靜悄悄的,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他知道群臣心中此刻正在想什么,他們都在惴惴不安地看著他,這幾年整肅官場,殺了那么多的大臣,特別是年初殺掉丞相胡惟庸以后,大臣們著實都怕了,擔心不知道哪一天,他們就會像胡惟庸一般死無葬身之地。
朱元璋看著大家這副樣子,心里十分滿意,只要心存恐懼,就不致貪贓枉法為所欲為了。他心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道:“諸位愛卿,梅殷所奏朱亮祖枉法一事,該如何處置?”
大臣們都知道朱元璋其實早有主張,但是誰也不敢不說,說錯的會招致災禍,不開口的,依然會受到責罰。
長興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都主張輕罰,這些人都是當年和朱亮祖一起抗元的,對朱亮祖有很深的感情。加上朱亮祖時不時派人給他們每人送來一份厚禮,這些人就都替他求情。太子朱標對朱元璋嗜殺早已十分擔憂,也替朱亮祖求情。
朱元璋沉著臉,對大臣們說道:“從前我當老百姓時,見到貪官污吏對民間疾苦絲毫不理,心里恨透了他們。大明立國之日,朕就曉諭天下,今后要立法嚴禁,遇到有貪官膽敢為害百姓的,決不寬恕!朕以為朱亮祖該重處,其罪有三:貪贓枉法,為惡霸充當后臺,此其罪一也;混淆視聽,肆意誣陷朝廷命官,此其罪二也;違抗圣命,愚弄天子,殺死朝廷命官,此其罪三也。有這三項大罪,必須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大臣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說什么。
朱元璋命令廷尉把朱亮祖和朱暹押到朝堂之上,他臉色陰冷,斜眼看著朱亮祖,大臣們也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朱氏父子。
朱亮祖面如死灰,癱軟在地。
朱元璋冷冷道:“永嘉侯,你可知罪?”
此時此刻,早已無路可退,朱亮祖把心一橫,叩頭道:“微臣不知!”
朱元璋冷笑一聲,轉頭讓梅殷把剛才自己所說的三條罪狀再行宣諭一遍。
朱亮祖還沒有聽完,早已磕頭如搗蒜,痛哭流涕道:“罪臣該死,罪臣該死!只是,罪臣當年救駕有功,蒙皇上賜臣金書鐵券,可免一死!還望皇上開恩,饒臣不死!”
朱元璋臉色陰沉,盯著朱亮祖,忽然招招手,有人立刻送上一支皮鞭。
朱元璋接過鞭子,在空中虛抽一下,對朱亮祖森然說道:“好,你說得對,我若殺你,你定然不服,會說我言而無信。今日我不殺你,但是你膽大妄為,不可不罰!朕要親自抽你幾鞭,以儆效尤!”說完,走下御座,用力狠狠地抽了朱亮祖幾鞭。
朱亮祖被打得痛入骨髓,卻不敢出聲,只有咬牙強忍。不過,他雖然疼痛難忍,心里卻如釋重負,知道自己終于僥幸撿回了一條命。他甚至暗自得意,皇上待我還是不錯的呀!
侍衛們一看皇帝親自上陣,士氣大振,紛紛上前用力抽打朱亮祖父子。朱亮祖與朱暹的慘叫聲在朝堂上此起彼伏,大臣們個個面如土色。朱亮祖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侍衛們這是在下死手呀!他驚恐地叫道:“皇上饒命,微臣知罪了!皇上饒命啊!”
其實侍衛們一直在邊打邊偷看朱元璋,可是朱元璋微閉眼睛,似乎對面前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更別說出聲制止了。侍衛們很快揣摩清楚了皇上的意思,手底下越發用力了。皇帝既然不阻止,這場鞭刑就不會停下。朱亮祖父子慘叫之聲更烈,到后來慢慢微弱下去,終至不聞一聲,居然被活活鞭死了。堂堂侯爵之尊,在朝堂之上被鞭死,這在歷朝歷代簡直聞所未聞,大臣們嚇得一個個呆若木雞。
朱元璋聽到朱亮祖被打死的報告,對侍衛們道:“朕只想鞭打永嘉侯以示懲處,哪知道你們下手如此不知輕重,居然把他們父子給打死了!既然已經死了,也就罷了!”轉頭面向大臣們,“念永嘉侯當年立下汗馬功勞,依照侯禮厚葬。永嘉侯的長子朱暹,不勸諫其父守法,反而慫恿其大行不法,殊為可恨,將其剝皮懸掛在鬧市,供眾人參觀,以為后世警戒!朱亮祖雖然違法,但朕既然給過他免死金券,其罪當不牽連家人!可讓朱亮祖次子朱昱襲永嘉侯!”
朝臣聞聽無不駭然,剝皮這一刑罰在大明朝尚屬首次,料想先例一開,不知道以后有多少人要遭受此刑了!
長興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其實都看出來了,朱亮祖自恃有免死金券,所以為非作歹,為所欲為,對此朱元璋恨之入骨。可是朱元璋又不能不承認當年的免死金券有效,只好假意免去他的死罪,改以鞭打懲處,卻在行刑之際暗下辣手,把他鞭打致死,以消心頭之恨。朱元璋這一招,簡直與朱亮祖如出一轍,稱得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然很多人都看出來了,但是誰敢說破?大臣們更明白,朱元璋這一手其實也是在向他們示威呢,而讓朱昱襲永嘉侯,不過是在收買人心。
朱暹的皮被剝下來塞上稻草,做成稻草人掛于鬧市,供眾人參觀,以此來威懾貪官。同時,朱元璋立刻派專人趕到廣州,將布政使徐本雅和與此事有關的惡霸全部處死。徐本雅在臨刑之際,后悔不已,本來自己十分賞識道同,哪知道后來卻由小事演變到對他刻骨銘心的仇恨,最后道同慘烈而死,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大不應該啊!
羅氏兄弟被五馬分尸之后,頭顱被懸掛在番禺縣衙門口示眾。當初道同遇難,土豪惡霸們欣喜萬狀,百姓們則只有暗暗垂淚,默默祈禱道同能夠平反昭雪,現在老百姓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于是一個個奔走相告,大街小巷皆燃鞭慶祝。
當然,事情至此并未完結,十年之后的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查出朱亮祖曾和胡惟庸案有牽連,一怒之下又斬殺了朱昱,滅了朱亮祖滿門。
道同沉冤得雪,李師爺萬分興奮,他興沖沖地回到家里,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道同的母親。
道同母親那日與兒子訣別,為了不讓兒子難過,表現得非常堅毅。兒子死后,她整天枯坐,樣子十分嚇人。當她聽到朱亮祖、徐本雅伏誅的消息后,眼里忽然精光大盛,顫抖著垂淚道:“我就知道,我兒不會白死!我兒不會白死!”她仰頭向天,“同兒,同兒,你在天之靈也可瞑目了!”
說完這話,道同的母親突然一頭撞向墻壁,霎時頭破血流,倒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