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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奇事

2023-11-20 02:00:53楊東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3年6期

楊東

賣“人退”

謙德莊有家藥鋪,堂號叫九鶴堂,買賣特別火,引起了南市混混鍋伙頭兒巴四的眼熱,巴四指使手下使出下三濫的手段,迫使劉老掌柜把藥鋪低價盤給了他。于是,巴四改藥鋪名為九齡堂,聘了賣主求榮的大伙計劉二當掌柜。

一天,藥鋪剛開門,忽然大步邁進來一個人,是位頭戴禮帽、西裝革履,腳蹬三接頭皮鞋的闊爺,他操著一口地道的京城口音,問柜臺里的小伙計:“嗨,你這兒有‘人退’嗎?”

“人退”是指人指甲,又名手爪甲、筋退,是一種中藥材,味甘、咸,性平,歸肝、肺經,主治鼻衄、尿血、咽喉腫痛、小便不利、目生翳障、中耳炎。

小伙計忙回答說:“爺,您想要幾克?”

闊爺回答說:“我要一對五寸長的,愿出一萬現洋買。你這里有嗎?”

小伙計聽后愣了一下,五寸長的人退可是稀罕藥材,上哪兒去找啊?他招呼闊爺先落座,端來茶后說了聲“稍等”,麻利兒去柜房叫來了劉二。劉二聽小伙計簡短說完后,高興壞了,來大買賣了,急忙出來笑臉相迎,把闊爺請進了客房。

劉二吩咐小伙計沏來上好的龍井,這才笑瞇瞇地問:“這位爺,您貴姓?”

闊爺樂呵呵地回答說:“免貴,姓趙。”

劉二雙手一拱,笑吟吟地問:“趙爺,冒昧問一句,您買人退是……”

趙爺長嘆了一口氣,回答說:“實不相瞞,家中老母無故尿血多年,一直未能治愈。前陣子遇到一位高人,只開了兩味藥,爪甲和亂發,亂發還好找,只是這爪甲,那高人一再叮囑要找五寸以上的,說氣血足藥效才佳。我在京城各大藥鋪尋摸了半個多月,一直沒尋摸到,所以特意來天津衛試試,看看能不能尋摸得到。”

劉二聽后,“哦”了一聲,問:“趙爺,您啥時候要啊?”

趙爺蹺著二郎腿,笑道:“劉掌柜,瞧您問的這話,當然是越快越好了。您這兒有嗎?”

劉二琢磨了一下,隨口說:“去年,我在一朋友那兒見到過,回頭我就去訪一訪,看看他出手了沒有。”

趙爺一聽,十分驚喜地說:“忒好了。給您三天的時間,我就不去別的藥鋪了。怎么樣啊,劉掌柜?”

劉二心中大喜,但吞吞吐吐地說:“那我就替您去試試。只是這……”

趙爺是位爽快人,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立刻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說:“劉掌柜,我先付您兩千塊的定金。不過咱們丑話說在前頭,到時要沒貨,您可得將定金雙倍退還給我啊。”

劉二點頭答應了。等趙爺走后,他立馬關了藥鋪,自個兒和幾個伙計分頭去各個藥鋪尋找人退。同時讓伙計放出風去,九齡堂需要一對五寸長的人退,讓津門跑街的和閑人幫忙四處尋摸,事成后愿付一百塊現洋的酬金。

跑街的是天津衛的一種職業,就是掮客。津門專門有人干這無本的買賣,他們仗著人緣廣、腦子活、能吃苦,只要有人肯出價,沒有辦不妥的事。

有個跑街的第一時間得到九齡堂的準信兒后,花了一天半的時間,跑遍了老城廂的大小藥鋪,卻沒尋摸到合適的人退,瞎忙活了一場。他有些氣餒了,覺得這個藥材不好尋摸,便打算回家歇一歇。回家路上,跑街的走著走著,不經意間,忽然發現前面有個衣著鮮艷的女人,兩根小指上各戴著一個十分惹眼的景泰藍指套。

跑街的雙眼頓時一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立馬緊跟了上去,仔細瞧了又瞧女人手指上戴的指套,根據目測,至少也得有五寸長,他心里頓時樂開了花。跑街的沒有聲張,一直看著女人進了小王家胡同內的一處宅門后,他立馬招手叫了輛膠皮車直奔九齡堂藥鋪。

劉二和伙計跑了一天,也沒尋摸到五寸長的人退,他覺得自個兒把這事想簡單了,正在琢磨怎么給趙爺退定金呢,跑街的突然一腳踏進了藥鋪,說他找到了一對五寸長的人退。

劉二大喜,趕緊讓小伙計給他新沏來一壺好茶,問:“有多長啊?”

跑街的喝了一口茶,回答說:“我仔細瞧了又瞧,指套口那兒還能瞧見指甲尖,少說也得有五寸。只長不短。”

劉二高興壞了,說:“只要你把它弄回來,我給你一百五十塊現洋的跑腿錢。”

跑街的聽后樂壞了,這筆錢不少啊,答應說:“得嘞,您就擎等我的準信兒吧。”說完,又喝了幾口茶,然后就匆忙離開了藥鋪。

在去小王家胡同的路上,跑街的已經琢磨好了弄到人退的辦法。來到女人住的宅門前,他敲響了街門。一個老媽子打開了門,問跑街的有啥事兒,他回答說有著急的事要求見太太。老媽子見跑街的滿頭大汗,一臉著急的樣子,便帶他來到了北屋。跑街的見到戴指套的女人后,突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說:“太太,您發發慈悲,救救我老娘吧!”

女人嚇了一跳,一臉驚愕地說:“你這是干嗎啊,是不是找錯人了,我不認識你,也不是大夫啊!”

跑街的哽咽著回答說:“我老娘得了鼻衄,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打聽到了一位老中醫,開了味叫人退的藥,說這人退必須得五寸長才有奇效,誰知整個天津衛卻尋摸不到這種藥,急得我是滿嘴起燎泡,吃不香,睡不好。昨兒,終于有人告訴我,說您這兒有這味藥,所以我特意來求您,救救我老娘吧。”說完,沖著女人不住地磕起頭來。

女人被跑街的舉動嚇著了,顫著聲音問:“‘人退’是啥啊?”

跑街的指著她戴的指套,回答說:“就是您留的這對長指甲。”

女人一下子愣住了,問:“指甲怎么會是治病的藥呢?我怎么沒聽說過啊!”

跑街的一聽,著急了,說:“太太,人指甲真是一味中藥材,藥名就叫‘人退’。我要騙了您,天打五雷轟,出門就被白牌兒電車撞死!”

女人見他說得信誓旦旦,不像是在撒謊,說:“我這指甲留了快五年了,怎么可能說給你就給你呢。再說了,我也不認識你啊!”

跑街的連忙說:“太太,我不白要,我拿錢買。”

女人一口拒絕道:“我又不缺錢花,賣它干嗎?你走吧。”

跑街的被老媽子客客氣氣地送出街門后,卻沒走,而是蹲在門口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引來不少閑人觀望,并問他出啥事兒了。跑街的卻不答復,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一直哭到了晚半晌兒。宅門內的女人終于被他的哭聲打動了,心想這人還真是個孝子,便打發老媽子出去叫跑街的進門來。

老媽子開門出來,瞥了一眼跑街的,說:“甭哭了。我家太太心軟,看在你是個孝子的份上,讓我來問你,你打算出多少錢買啊?”

跑街的立馬站了起來,問:“太太想要多少?”

老媽子晃了一下右巴掌,說:“不能少于這個數,知道了嗎?”

跑街的連忙高興地答應說:“沒問題。我這就上家拿錢去。”

他轉身一溜煙兒又來到了九齡堂,一番添油加醋后,才對劉二吐了核兒:“我死磨硬纏到現在,那主兒終于開了口,少于五千不賣。您看……”

劉二小眼睛骨碌碌轉動了幾下,咂摸著嘴巴,有些為難地說:“這價要的也忒高了吧,就怕買主那兒……這價碼還能往下壓嗎?”

跑街的搖了搖頭,說:“估計夠戧。”

劉二琢磨了一會兒,道:“那我去和買家再議一議,看他是怎么個意思。”

跑街的點了點頭,說:“那您快去快回,以免夜長夢多。”

劉二出了藥鋪,坐著膠皮車來到了趙爺住的利順德飯店。利順德飯店位于英租界,是洋人開的,在這兒住的人大多非富即貴,一般人根本住不起。見到趙爺后,他顯得十分為難的樣子,說:“趙爺,我那朋友的人退暫時沒出手,只是……”

趙爺聽后笑了笑,說:“劉掌柜,有話就直說,甭藏著掖著。”

劉二心中暗喜,說:“趙爺,我朋友說少了一萬二不賣,您看這多出來的兩千塊……”

趙爺問:“靠譜嗎?”

劉二忙點頭回答說:“這您一百一千個放心,絕對靠譜!”

趙爺答道:“只要藥沒問題,多兩千就多兩千吧。”

劉二豎起了右手大拇指,恭維說:“趙爺,我就喜歡跟您這樣敞亮的人打交道!那這買藥錢,您……”

趙爺卻呵呵一笑,說:“劉掌柜,兩千的定金我已付您了。接下來的事,咱們一手貨一手錢,兩清。好嗎?”

劉二本想從趙爺手中套到全部的藥錢,做無本買賣,見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知道是個不好蒙的主兒,只好訕訕地點了點頭,離開了利順德飯店。

回到九齡堂,他和跑街的商量說:“買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要不你再去和賣家議一下,讓買家驗完藥后再付錢?”

跑街的一聽,明白劉二的心思,不樂意了,立馬嚷嚷了起來,說:“劉掌柜,我磨了半天的嘴皮子,三孫子似的說了多少好話,人家才終于吐了核兒答應賣給我。看來您這是信不過我啊。得,您還是另請高明吧,這渾水我不蹚了。告辭!”說完抬腿就走。

還沒出門,卻被劉二一把給拽住了,央求道:“別介啊。要不咱倆走一趟唄,先看看人退,要是沒問題就買下來,這樣可以嗎?”

跑街的說:“這還差不多。那就趕緊走吧。”

兩人坐著膠皮車來到了小王家胡同,敲響女人住的宅門后,跑街的給開門的老媽子塞了塊現洋,說明了來意。老媽子笑而不語,把他們帶進了北屋,上完茶后進了套屋。不一會兒,那女人隔著套屋的門簾子,伸出褪去了指套的雙手讓二人看。劉二仔細一瞧,果如跑街的所言,她左右雙手小拇指上的指甲足足有五寸多長。他看后又驚又喜,終于放下了心。落座后,劉二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了跑街的。跑街的起身后,對老媽子說借一步說話,出了北屋門后,把其中一張五百的銀票遞給了老媽子,另外又多給了她五塊現洋。

老媽子進了套屋后,手拿剪刀,叫過劉二和跑街的,當著他們的面,在簾子那邊鉸下了女人兩根小指上的人退,用一個手巾包好,遞給了跑街的。

兩人告辭出來后,劉二給了跑街的一百五十塊的跑腿錢,從他手中接過手巾,坐著膠皮車直奔利順德飯店。敲響房門進去后,他興沖沖地說:“趙爺,我把人退帶來了!”

趙爺也十分驚喜,笑著說:“看來,我來天津衛是來對了。那就先驗驗藥吧。”

劉二點了點頭,拿出手巾放在了茶幾上。趙爺打開手巾看了幾眼,說:“上個月,我在京城尋摸時,有人給我弄了一對五寸長的人退,結果一驗卻是假的。您這藥我得仔細驗一驗。”

劉二點頭附和說:“這是應該的,當面驗好,事后兩清嘛。”

趙爺拿來一個茶碗,在盥洗池接了大半碗清水,端到了茶幾上。他當著劉二的面,把那對長指甲放進了水中,開口說:“等過五分鐘后,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說實話,劉二雖然在藥鋪呆了十多年,只知道如何煅燒人退的方法,如何查驗真假,卻是一問三不知。

兩人邊喝咖啡邊閑聊。過了一會兒,趙爺說:“差不多了。”

劉二忙起身看向茶碗里,邪性的事發生了,只見那對長指甲已變得像兩段軟面條似的,沉入了碗底。

趙爺只瞄了一眼,長嘆了一口氣,說:“劉掌柜,不好意思,您這對人退是假的!”

劉二聽后大吃一驚,急忙說:“假的?趙爺,不會吧。我親眼看著人從手指上鉸下來的,不可能啊!”

趙爺呵呵一笑,回答說:“劉掌柜,我糊弄您干嗎啊?不信,您再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說完,他拿出一個精美的指甲刀,從自個兒手指上剪下幾片指甲,放進了那個茶碗里。五分鐘過后,那幾片指甲既沒沉下去,也沒變形。劉二拿出一片摸了摸,還是硬的。他一下子傻眼了,自個兒親眼瞧著鉸下來的人退,怎么會是假的呢?真是邪門了!

趙爺再次嘆了口氣,說:“劉掌柜,看來咱倆這買賣是做不成了。您看……”

劉二也無話可說,和趙爺返回了九齡堂,把兩千塊現洋的定金退給了他,并按當時的約定,又賠了兩千塊。劉二一分錢沒賺到,反而倒賠了一大筆,心里甭提多窩火了。等趙爺走后,他委實有些不甘心,立刻趕到小王家胡同,砸開了女人家的街門,把軟不拉幾的人退連同手巾放在了桌上,要女人麻利兒退錢。

老媽子卻嗆火了,道:“嘿,你這人怎么回事啊?我家太太的一對長指甲,你和那個人是親眼瞧著鉸下來的,怎么會是假的呢?你要想退錢,沒問題,只要你把這對指甲給我家太太原模原樣安回小手指上,這錢我們便一分不少全退給你!”

劉二無話可說,只好悻悻地出來了。回藥鋪的路上,他越琢磨越覺得這里面有貓膩,一準是這倆娘兒們在設局挖坑,把指甲鉸下來時,趁他倆不注意調了包,自個兒和跑街的才著了她們的道。

劉二立馬坐著膠皮車去找東家巴四。見到巴四后,他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請四爺出面,追回被騙走的五千塊大洋,還有賠給賣家的兩千賠金,也得要兩個女騙子承擔賠償,不然的話,就把她們賣進侯家后的妓院當窯姐兒。

巴四聽后急眼了,問:“那倆娘兒們住哪兒?”

當他聽劉二說出門牌號后,先是一愣,緊接著突然一腳把劉二踹倒在了地上,怒聲罵道:“那宅子里住的是我的七姨太,她的小手指上真留了一對長指甲,但能設局坑你嗎?一準是被那京油子玩了一出調包計。還愣著干嗎,走啊,上利順德!”

在劉二的帶領下,巴四帶著幾個混混兒火速趕到利順德飯店,一敲房門,卻半天沒人開門。劉二去前臺一打聽,姓趙的已經退房走了。

巴四氣壞了,問劉二:“你賠的幾千塊錢怎么辦?說!”

劉二支支吾吾說不出個道道來。巴四可不是個善罷甘休認倒霉的主兒,最后,在他的威逼之下,劉二打了個借據,賠進去的大洋他一人全賠,期限為半年,到時連本帶利一次還清,要不然就把他扔進海河喂王八。

劉二在借據上摁完手印后,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天晚上,巴四去小王家胡同過夜。床上,七姨太膩膩歪歪貼了過來,伸出她那雙手,說:“爺,我把我的這對長指甲賣了。您猜,我賣了多少錢啊?”

巴四瞥了一眼她的手,問:“多少啊?”

七姨太一臉得意,回答說:“五百塊!不少吧?”

巴四聽后,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罵道:“傻娘們兒,你上當了!”他立馬穿好衣褲趕到了九齡堂,沖著劉二吼道,“那個跑街的多昧了七姨太四千五百塊大洋的指甲錢,你麻利兒把這小子給我找來。敢在爺的女人身上玩花樣,爺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劉二當時就傻眼了,說:“四爺,我……我不知道……他叫啥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話音剛落,又結結實實挨了巴四的一腳踹,在地上跌了個仰八叉,半天動彈不得。最后,巴四又逼他寫了張四千六百五十塊現洋的欠條才罷休,當然,給跑街的跑腿費也包含在內。

劉二回到藥鋪后,琢磨來琢磨去,終于發覺,在七姨太家買人退時,老媽子先把包人退的手巾給了跑街的,跑街的才給了自個兒,就在這空當中間,跑街的逮住機會玩了這出調包計,壓根兒就不是兩個女人干的。但此時才發現,一切都晚了。

作為混混鍋伙頭兒,巴四自然咽不下心中的這口惡氣,姓趙的京油子和跑腿的合伙做局,明擺著就是沖他而來,必須得抓住他們,扔進海河里變成河漂子才解氣。于是,他派手下的混混兒四處打聽,卻一直沒有這兩人的任何準信兒。巴四始終有些想不通,南市有幾十家大小藥鋪,這兩人為什么偏偏沖著九齡堂來呢?幕后究竟是什么人指使的?

一天晚上,九鶴堂劉老掌柜家來了兩個陌生人,他們拿出了幾張銀票放在了桌子上。老掌柜滿臉不解地望著二人,問:“二位,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啊?”

其中一個操京城口音的男子笑著回答說:“老掌柜,您還記得嗎?十年前,您給我娘舍過三副救命藥,這是我們哥倆還您的藥錢。這對人退也送您,以后沒準兒用得著。”說完就告辭走了。

老掌柜顫巍巍地拿起銀票,看了看票額,總共是六千六百五十塊,一個手巾里還包著一對五寸長的稀罕人退。他坐在炕上,禁不住熱淚盈眶。

轉天,南市忽然傳言四起,說巴四的九齡堂被兩個高人做了個局,弄走了六千多塊現洋。這兩人還挺仗義,把弄來的錢物全送給了九鶴堂的劉老掌柜,聽說正好是他當初開藥鋪時的本錢。

巴四聽到這些傳言后,氣壞了,立刻打發幾個混混兒去找九鶴堂的劉老掌柜,要把銀票和人退搶回來。混混兒一路打聽,來到了劉老掌柜家,發現家里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叫來街坊一問才知道,三天前,劉老掌柜突然搬走了,至于去了哪兒,沒人知道。

對此,南市的老少爺們也是議論紛紛。有人說是京城來的拆白黨,早就瞄上了九齡堂的買賣;有人卻搖頭反駁說,拆白黨為啥還要把到手的現洋白給九鶴堂的劉老掌柜啊?肯定是咱津門專做無本買賣的高買替劉老掌柜打抱不平。原因很簡單,能在人精劉二的眼皮子底下,拿假人退換走真人退,誰有這等手段啊?不信?您細品,細細品,一準兒錯不了!

揚州瘦馬

天津衛毗鄰長蘆,長蘆是北方重要的產鹽區之一,再加上朝廷將長蘆鹽運使司衙門從河北滄州遷至天津衛,津門遂成為長蘆鹽綱(蘆綱公所)的基地。近水樓臺先得月,因此,天津衛有不少商人以經營鹽務起家,發了大財。津門人盡皆知的天津“八大家”,其中有四家便是大鹽商,分別是益德裕高家、振德黃家、長源楊家、益照臨張家。

清代,如果商人想合法販鹽,須先向朝廷取得“鹽引”。每引分前后兩卷,蓋印后從中間分為兩份,前卷叫“引根”,后卷為“引紙”,此即鹽引,作為特許經營之憑證。商人憑鹽引到鹽場支鹽,再到指定的“行鹽區”賣鹽,極具壟斷性,許多鹽商因此暴富。

黃家的鹽引字號為振德,創業人黃金山,聚斂有術,發家致富,不到五十歲便去世了,家業由三子黃興橋主持。黃家不僅經營鹽務,還涉足南貨、銀號、布莊和當鋪等買賣。黃興橋頗有野心,一門心思想當蘆綱公所的綱總。綱總即商總,但凡鹽商均歸商總引領,類似于后來出現的各類同業公會會長,有一定的話語權。黃興橋想利用綱總的影響力,把振德的買賣做大做強,便把寶押在了長蘆鹽運使于濤身上。

于濤是安徽歙縣人,是直隸總督李鴻章的門生,曾任直隸總督天津行館衙門行走。此人好女色,尤好妙齡女子的三寸金蓮。黃興橋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琢磨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討好于濤,好讓于濤在他參選蘆綱公所綱總時使一把力。

這年春天,黃興橋打發管家特意去了一趟江南,把他安排的事辦得妥妥帖帖后回來了。黃興橋十分高興,在黃家大院對面的外宅宴請于濤,宴席是從“八大成”之首的聚慶成飯莊預訂的,自然少不了諸如罾蹦鯉魚、酸沙紫蟹、高麗銀魚、通天魚翅等津門名菜。聚慶成地處繁華的估衣街寶宴樓胡同,為津門規模最大、菜肴最講究的飯莊之一,相傳乾隆爺“南巡”路過天津時,一日三餐全由聚慶成包辦,每頓飯菜均各具特色,每天無任何重樣。

于濤身著便服,坐著一頂藍呢絨的轎子如約而至。黃興橋盛情款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笑瞇瞇地說:“于大人,我打發管家特意去了一趟江南,給您尋摸了個可人兒,請您掌掌眼,看看喜歡不。”說完,拍了一下巴掌,喊了一嗓子,“請姑娘來拜客!”

一聲“來啦”的答復聲響起,片刻工夫后,在黃興橋姨太太的攙扶下,從內室款款走出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妙齡女子,裊裊來到于濤跟前,略一彎腰,道了個萬福禮后站定了。于濤又驚又喜,瞇起小眼仔細瞧了起來,只見這女子柔發如烏云,瘦臉若鮮花,膚白似凝脂,眼眉含秋波,身材婀娜多姿,如風擺楊柳,風情萬種,尤其是裙下那雙小腳,穿著一雙弓形底的翹頭金蓮,目測恰好為三寸,瘦、小、尖、彎、正,妙不可言。

于濤半天沒合上嘴,他忍不住起身,俯身摸了一下女子的三寸金蓮,聞了聞,又軟又香,全部達到了小腳美的七個標準及“七美”,即形、質、資、神、肥、軟、秀。真是“羅襪一彎,金蓮三寸”啊!于濤心中暗自贊嘆不已,喜歡得不得了。

等女子風擺楊柳般退下去后,于濤還沉醉其中不能自已。黃興橋微微一笑,叫了一聲:“于大人。”

于濤終于回過神來,訕笑了一下,重新落座。他呷了一口酒后,問:“黃老板,這姑娘可是揚州瘦馬?”

黃興橋笑著點了點頭,回答說:“大人果然見識非凡啊。這位姑娘就是揚州城有名的紅裳坊調教出來的瘦馬,名叫香夢。”

于濤聽后,連聲贊道:“香夢,好名字啊!”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并忍不住朝內室那兒瞄了一眼。

黃興橋見狀,知道此時的于濤,魂兒早已隨香夢而去,便趁熱打鐵問道:“大人,明兒我就打發人給您送到府上去?”

于濤卻連忙擺了擺手,笑著說:“如此佳人,我怎么著也得給她置套宅子不是。黃老板,你給我三天的時間吧。”

黃興橋笑了笑,從袖筒中抽出一張房契,放在了飯桌上,說:“大人,我已給您安排妥帖了,就在小劉家胡同,離您大宅子不遠。”

于濤十分滿意,客氣地說:“黃老板,你忒客氣了。放心吧,你的事我一直記著呢!”

黃興橋雙手一拱,作揖說:“那就勞煩大人費心了。咱們接著喝酒……”

第三天晚半晌兒,在小劉家胡同的外宅,于濤邀了五六個附庸風雅的同僚,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嗜好:癡迷小腳,尤其是三寸金蓮。為此,他特意擺了一桌酒宴,美其名曰“七美品賞會”,品賞他新納小妾的“七美”風韻。這幾個同僚一聽,立刻心猿意馬,如蚊蠅一般如約而來。

等眾人酒宴吃喝得差不多了,微醺之時,有人便開始催促起來:“于大人,還不快點兒請如夫人出來,讓我等一飽眼福啊!”

于濤聽后哈哈大笑,十分得意,說了聲“好”,隨即拍了一下巴掌。掌聲之后,幾名同僚即刻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門口。很快,在一個丫頭的攙扶下,香夢裊裊如煙般出現在了門外,并輕抬繡花金蓮,跨過門檻來到了眾人面前。施完禮后,大大方方站在那里。這些個同僚全驚呆了,個個眼帶鉤子,直不愣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可人兒,尤其是那雙三寸金蓮,香艷欲絕,恨不得立刻俯首好好把玩一番這雙小腳,體驗一番銷魂蝕骨的絕佳滋味……

品賞罷,同僚們對于濤是說不出來的羨慕嫉妒恨。而于濤呢,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覺得自個兒倍兒有面子。

等同僚們意猶未盡散去后,于濤醉醺醺、踉踉蹌蹌來到了臥房,讓丫頭出去回避,并不忘反手關好了房門。此時的香夢已經洗浴完畢,端坐床榻上,似乎也在期待他的到來,共度良宵。借著酒意,于濤開始興奮起來,他坐在鞋榻上,雙手握起香夢的小腳,開始聞、吸、舔、咬、搔、脫、捏、推起來,頓覺神魂顛倒,靈魂出竅……

把玩了半天后,于濤才心滿意足地起身上床,替香夢寬衣解帶欲行好事。不知為何,香夢卻雙手護著褲腰,拼命抵抗,死活不從。此時的于濤早已欲火難耐,一下子搓火了,三下五除二,強行扒了香夢的衣褲,結果卻瞪圓了雙眼,一個屁墩兒驚坐在床上,酒意也一下子醒了大半,指著香夢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后,于濤才極度失望地站了起來,他瞥了一眼尚在嚶嚶哭泣的香夢,發狠地說:“你哭啥喪啊?姓黃的,士可殺不可辱,我跟你沒完!”說罷下了床,穿上鞋,氣憤地拂袖而去,房門也沒關。

黃興橋眼巴巴地盼到了蘆綱公所綱總的推舉日期。會上,他以為有于濤的支持,再加上提前對各鹽商的游說,此次的綱總之位非自己莫屬,心中自然是躊躇滿志,準備大干一場。推舉結束,唱票人唱罷票數后,黃興橋卻傻眼了——他因一票之差而落選了,于濤把最關鍵的一票投給了旁人。

回到針市街的黃家大院后,黃興橋跳了半天的腳,把于濤祖上八代逐一問候了個遍。待冷靜下來后,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姓于的已然收了自個兒送的香夢和宅子,而且他也滿口答應幫忙,為什么會忽然變卦啊?難不成于濤是個只吃草料不干活的主兒?

幾天后,在長蘆鹽運使司署例行完公事后,于濤叫住了滿臉不高興的黃興橋,解釋說:“黃老板,在這次的綱總人選推舉前,恩師忽然出面指定了他人,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好事多磨,下次我一準推舉你。”

黃興橋聽后無話可說,只能自認倒霉。

三個月后的一天,黃興橋正在家里喝茶,專給東門里富貴人家說媒的著名媒婆張一嘴突然不請自來。一進客廳,她就滿面春風地說:“黃老板啊,給您道喜啦!”

黃興橋愣了一下,驚訝地問:“喜從何來啊?”

張一嘴的老臉上撲了厚厚一層粉,像臺上京戲中的丑角兒,回答說:“長蘆鹽運使于大人托我來給他的兒子提親。這不是喜事是啥啊?”

黃興橋聽后,一下子愣住了,詫異地說:“于大人只有一個閨女,哪來的兒子啊?!”

張一嘴笑著回答說:“黃老板,您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伙兒都知道,于大人只有一個出了閣的閨女,不知道的是,上個月,他把老家的侄子過繼了過來,眼下不就是于大人的兒子了嗎?小伙子我見過了,官名叫于翀,長得一表人才。我敢包圓了說,和您的閨女是天上的一對、地上的一雙,真正的天造地設,錯不了。”

黃興橋聽后,“哦”了一聲,對張一嘴說,他就一個閨女,這是她一輩子的終身大事,得跟閨女娘兒倆商議一下再作答復,說完便把張一嘴推送走了。當天,黃興橋打發了個下人出去打聽,于濤的兒子是否確有此事。到晚半晌時,下人打聽后回來了,回復說,于大人的確把他老家的侄子過繼了過來,聽說還是個秀才。

黃興橋這才放了心,如果能和于濤結為兒女親家,下次參選蘆綱公所綱總的事就是板上釘釘了。他征求了閨女娘兒倆的意見后,便答應了于家的提親。幾天后,于翀提著厚禮前來拜訪,黃興橋見他果然儀表堂堂,談吐也不俗,閨女躲在屏風后瞧了也十分滿意,合完八字也沒任何問題。半個月后,于家請看相的擇了個黃道吉日,便把喜事風風光光、熱熱鬧鬧地辦了。

婚后,閨女每次回娘家,總顯得悶悶不樂。她娘問她怎么了,閨女說是身體不舒服。黃興橋說請個大夫來給她瞧瞧,閨女卻說沒多大事,過幾天就好了。更為奇怪的是,此后的于濤見了黃興橋,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好像欠他一吊錢沒還似的。黃興橋也懶得搭理于濤,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一個月后的一天,于翀和閨女忽然雙雙登門,來向黃興橋老兩口辭行。于翀對黃興橋說:“家父的一位同窗在揚州府衙做主簿,給我在那邊薦了個公差,后天我就帶著媳婦一起去揚州。”黃興橋聽后,覺得這是好事兒,學而優則仕嘛,讓姑爺好好干,將來謀個好前程。臨走前,娘給閨女暗中塞了不少體己錢,在路上花銷。

自打閨女辭別后,黃興橋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半個月后,估摸著小兩口已到揚州,該送來平安信時,他卻沒收到任何消息。黃興橋坐不住了,去找于濤打聽。于濤說他也著急上火,并已寫信催問同窗好友,詢問兒子媳婦是否平安抵達揚州,一旦有了準信兒立刻告訴黃興橋。不知為什么,黃興橋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幾天后,于濤忽然著急忙慌地來到了黃家大院,告訴了黃興橋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噩耗:姑爺和閨女在去揚州的途中遭船賊打劫,雙雙遇害身亡。船賊已被緝拿歸案并打入死牢。

黃興橋悲痛不已,提出要把閨女的尸首運回來,于濤卻說因江南一帶天氣炎熱,屬地縣衙已將二人的尸首就地安葬了。黃興橋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這年秋天,竹竿巷的振德南貨行掌柜從江南進貨回來,到黃家大院核賬。臨走前,他講出了一件自己遇到的蹊蹺事:“東家,我去揚州采辦南貨時,一天晚上,當地客商請我到揚州有名的紅裳坊喝花酒。我在隔壁發現有個瘦馬長得特像小姐。當時我感到十分驚訝,小姐和姑爺早已遇害,怎么會出現在那里呢?我有些好奇,向老鴇提出想見見這個瘦馬,她卻矢口否認,說沒這么個姑娘,是我看花了眼。我也覺得有可能是認錯了人,這個姑娘只是和小姐長得像而已。離開紅裳坊時,我多了個心眼,給了一個專背瘦馬外出的扛肩的一塊大洋,打聽那個瘦馬的情況。扛肩的悄聲告我說,院里的確有這么個姑娘,藝名叫小紅,北方人,性子很烈,死活不肯接客,被老鴇關在房里不給吃喝……”

黃興橋聽后,感到十分震驚。閨女不是在去揚州的途中遇害了嗎,為什么又突然出現在花街柳巷?這個瘦馬也是北方人,而且長得和閨女十分像,世上難道真有這么巧上加巧的事嗎?這個小紅會不會是自己的閨女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帶著諸多疑問和不解,他決定親自去一趟揚州探個究竟。

轉天一大早,黃興橋便動身來到三岔河口,在碼頭雇了只船,順著運河南下揚州。上岸后,他一路打聽來到了紅裳坊,見到老鴇后,拿出五十塊大洋,指名道姓要讓小紅姑娘伺候。

老鴇一臉疑惑,問:“您怎么知道小紅姑娘啊?”

黃興橋隨口回答說:“我聽朋友說,小紅還是個雛兒,想嘗個鮮。媽媽行個方便唄。”說完,他又拿出了二十塊大洋。

老鴇眉開眼笑道:“原來爺好這一口啊,您可算是來對了。請稍候,我這就把她叫來伺候您。”不一會兒,她便把小紅帶進了房間。

小紅見到黃興橋后,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黃興橋當時也驚呆了,眼前的小紅果真是自己的閨女。閨女正要喊爹時,卻見父親輕輕地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出聲。老鴇叮囑說:“小紅,這位爺可是大老遠沖著你來的,好好伺候著,聽見了嗎?”見小紅不說話,她十分滿意,出去后轉身關上了房門。

父女相見,雙雙抱頭失聲痛哭。黃興橋心中更是五味雜陳,難以言表,他勸慰了閨女半天,等她心情平復后,問:“閨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閨女哽咽著講出了一件讓黃興橋萬萬想不到的事:于翀壓根兒就不是于濤的兒子,而是他從老家帶來的一個下人。成親那天晚上,于濤便進入洞房強行霸占了她,事后還威脅說,她要是把這檔子事告訴黃興橋的話,他便立刻讓天津府衙派人把黃興橋抓起來,因為黃興橋一直在河南各州縣暗中販賣私鹽,這可是殺頭抄家的重罪啊。一個月后,于濤玩膩了她,轉手把她賣到了揚州……

黃興橋聽后,氣得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姓于的,等我回去后,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個兒并沒有得罪過于濤,也無任何新仇舊恨,他為什么要這么處心積慮算計自個兒的閨女啊?

轉天早上,黃興橋找到老鴇,提出要贖小紅做他的側室。她來了個獅子大張口,索要一千塊大洋。黃興橋二話沒說,同意了。他從老鴇手中贖出閨女后,雇船連夜北上,返回津門。安頓好閨女之后,黃興橋立馬直奔位于鼓樓東大街的長蘆鹽運司衙門。

見到于濤后,黃興橋強忍怒火說,有事和于大人單獨稟報。在后堂,他慢慢走近于濤,突然抬手給了他左右兩個大嘴巴,怒聲質問道:“姓于的,你還是個人嗎?虧你讀過圣賢書,做出來的事卻畜生不如!我問你,你為什么讓下人冒充你的兒子,強霸我閨女,最后還把她賣到揚州去?!”

于濤聽后,一點兒也不慌亂,而是冷笑了一聲,答非所問:“黃興橋,有因才有果,你還有臉來質問我,你做事難道不考慮后果嗎?古人云:士可殺不可辱,有你這樣羞辱我的嗎?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黃興橋聽后,一下子愣住了,十分不解地問:“于濤,你什么意思啊?我和你遠無冤近無仇,為什么要羞辱你啊?”

于濤卻沒回答,而是叫進來一個差役,吩咐說:“你麻利兒去把如夫人接來。”

黃興橋有些納悶兒,于濤把香夢接來干嗎啊?隱約間,他覺得閨女的事似乎和香夢有一定的關聯,索性一屁股坐下來,冷眼瞧著于濤,看他怎么把這件事掰扯清楚,否則絕饒不了這個衣冠禽獸。

半炷香過后,香夢被差役接來了。黃興橋只瞅了一眼,心中便暗自驚訝不已,短短半年時間,香夢哪還像個在深宅大院養尊處優的如夫人,活脫脫就是一個下人的裝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于濤鐵青著臉,命差役退下后,他忽然對香夢下令似的說:“把褲子脫下來!”

黃興橋聽后大吃一驚,慌忙站起身來,問于濤:“你這是要干啥啊?”急忙轉過身子回避。

于濤卻冷冷地說:“黃老板,你用不著在這里演戲了,怕什么,敢做就敢當,你仔仔細細瞅瞅,站在你面前的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等黃興橋慢慢轉過身來,只快速地瞄了一眼后,不由得怔住了——香夢居然是個正經八百的爺們兒,壓根兒就不是女兒身!

這算哪門子的邪性事兒啊?!他幾步走到香夢面前,問:“香夢……你這是……為了啥啊?!”

香夢哭哭啼啼地講起了自己的身世:“我打小就沒了爹娘,被人販子賣來賣去,后來被賣到了一個牙婆手里,她見我長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便給我取名香夢,逼我穿女子衣裳,舉手投足學女子的模樣,學做女紅,并強行裹了我的雙腳,稍有不從,就對我拳打腳踢。時間久了,連我自己也認為自個兒是女子。嗚嗚……”

于濤在一旁不耐煩地責問黃興橋:“沒錯,我是有個愛小腳的嗜好,但你也不能這樣做吧,成心送個相公來羞辱我啊!”

黃興橋是叫苦不迭,辯解說:“我花大把的大洋把香夢買來送你,難道是為了羞辱你嗎,我吃飽了撐的啊?我要有這份閑心,還不如坐在三岔河口的碼頭上,一塊大洋一塊大洋往河里扔,還能聽個聲兒。再說了,你發現問題后為什么不告訴我啊?”

于濤氣哼哼地答復說:“這種事我怎么說得出口啊!”

黃興橋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說:“于濤,我告訴你,我壓根兒就不知道香夢是個男兒身,不知者無罪。但這絕不是你拿我閨女來對我進行瘋狂報復的理由。還說什么士可殺不可辱,你簡直枉為讀書人。我要去天津縣衙告你!”

于濤自知理虧,擺了擺手,說:“隨你的便。”悻悻離開了后堂。

黃興橋被徹底氣瘋了,回家后便寫了訴狀,遞到了天津縣衙。縣爺一瞧他告的是總督大人的門生,哪敢接啊,原封不動把狀子給退了回來,什么理由也沒說。黃興橋豈肯輕易罷休,又來到天津府衙,結果還是和天津縣衙一樣,知府也不敢接。

黃興橋不甘心,他琢磨來琢磨去,只有告到李鴻章那兒,才有可能替閨女出氣報仇。一個月后,他打聽到李鴻章從保定府回天津行館衙門的確切消息后,豁出去了,提前躲在李鴻章必經之路旁,看到他的官轎即將通過時,黃興橋突然沖了出來,跪在路中間高聲喊冤。雖然挨了差役的一頓皮鞭,但也驚動了李鴻章,接下了狀子。回到行館衙門,李鴻章看完訴狀后,才知道自己的門生竟然做出如此有辱斯文的荒唐之事,勃然大怒,立刻撤了于濤的官職。

幾天后,于濤臊眉耷眼灰溜溜地回安徽老家了。香夢則被他以“揚州瘦馬”賣給了侯家后的天寶班,露餡兒后,又被天寶班賣給了一家澡堂子當相公。

黃興橋聞聽后,慨然長嘆:“造孽啊。”便把香夢贖了出來,取名黃志,留在振德字號賬房當學徒。

后聽聞于濤在回安徽的半道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劫匪洗劫一空后,逼他穿上女人衣裳,被一番描眉涂紅后,綁在了路邊的樹上……

(責任編輯: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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