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數字化的戰略要義與實踐探索

蔣陽 沈于

(江蘇省社會科學院 江蘇南京 210004)

文化數字化國家戰略的推進實施，關鍵是加大文化數據資源的有序流通力度、拓展文化產業和數字技術的融合維度，不斷提高文化數字化發展的內涵質量。本文認為，必須順應新一輪科技產業革命和數智化發展趨勢，在充分理解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和認知科學、生物化學、分子生物學、復雜性科學等生命研究前沿新進展時代意義的基礎上，深刻把握數字文明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特點和規律，提煉具有思想史意義的文明元素和標識，重新評估“人文科學”的新進展及其推動新人文思想的創新能力，不斷探索古代生命的生存和現代生命自我激發、自我引導的多重可能性及其克服現代性危機的關鍵因素，堅持以推動高質量發展為主題，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緊緊圍繞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精神文化需求、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最終目標，堅持守正創新，加快推進文化服務和數字技術的深度融合，為文化強國和數字中國建設提供強有力的支撐，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注入強大的精神力量。《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提出“實施文化產業數字化戰略，加快發展新型文化企業、文化業態、文化消費模式，壯大數字創意、網絡視聽、數字出版、數字娛樂、線上演播等產業”的目標任務。為了進一步擴大高質量數字文化供給，不斷促進文化產品的消費升級，實現滿足人民文化需求和增強人民精神力量兩者相統一，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于2022年5月印發了《關于推進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意見》，提煉具有思想史意義的文明元素和標識，推進國家文化大數據體系建設，系統推動構建高質量發展的數字文化產業生態體系。202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又印發《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將文化數字化建設的頂層設計和戰略安排定義為“打造自信繁榮的數字文化”。實施文化數字化戰略，已成為推動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

作為全球數字時代變革的引領者和開拓者，實施國家文化產業數字化戰略是我國開拓新發展格局、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需要。“十三五”時期，我國深入實施數字化發展，不斷建設完善數字基礎設施，為文化領域與數字經濟領域高質量融合發展賦予強大動能。同時，我國要清醒地認識到文化產業數字化發展仍面臨著一系列問題和挑戰：一是目前數字技術發展不平衡、不充分，不同區域和人群間、文化產業領域不同行業間存在著的數字鴻溝尚未有效彌合，文化數字化公共服務水平尚無法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個性化的需要；二是我國目前文化數據規范化、標準化建設尚處于起步階段，文化數據資源價值潛力還未得到充分釋放，數智化要素在協同推進文化產業技術、模式、業態和制度創新方面的重要作用尚未充分發揮；三是目前數字技術關鍵領域創新能力不足，適應我國文化產業全鏈條要求的數字創新系統、文化產業創新生態尚未形成。針對我國目前數字文化產業精細化服務水平、文化數據資源融合利用及輔助決策水平、數字文化體驗形式和消費模式的創新能力、文化產業中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支撐要素的培育水平等有待進一步提升的具體情況，我國要堅持系統謀劃，通過“全過程增強文化科技創新策源力、全要素激發文化創新生態生長力、全方位提高文化產業競爭力、全領域彰顯文化創新環境吸引力”，集中培育具有標桿示范意義的新型數字文化企業和文化產業，大力構筑文化數字化原始創新高地，集中發揮金融全生命周期賦能作用，持續優化文化企業和文化產業數字創新的“軟環境”，全面升級數字文化消費創新的“硬環境”，不斷提高數字文化產業創新生態的系統性、協調性和創新性，保障整個文化產業創新生態系統高水平的抵御風險能力和持續更新的系統演化方向。

1 優化數字科技人才生態，強化文化科技人才引領

文化產業與數字科技的融合發展要求我國聚焦建設高水平文化數字科技人才隊伍，為推動數字文化產業轉型升級和高質量發展注入動能和底力。實施文化數字化戰略，推動數字文化產業發展涉及不同的文化和技術領域，對相關從業人員的專業知識和技能結構提出的復合型人才要求包括：數字文化領域的從業者既須通曉特定文化和歷史領域的專業知識，又應了解各種數字技術的適用范圍、成本、優缺點等技術知識，還應掌握傳播學和美學理論。隨著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持續、縱深推進，數字技術在文化領域的運用將持續拓展，文化數字化科技人才的需求量也將不斷加大。一是短期內應加大對文化數字化科技外來人才的引進力度，同時通過充分運用現有專家資源加強對現有技術員工的培訓，優化數字科技人才生態。二是應立足長遠，科學調整高等院校系科專業設置，增加相關專業課程及社會實踐項目，強化具有人文素養的復合型專業數智人才隊伍建設，為深入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提供堅實的人才支撐。三是應立足繁榮和優化數字化人才生態環境，建立健全有利于數字化科技人才成長發展的制度機制，為文化數字化科技人才成長發展提供良好的環境。

2 發掘激發數據資源要素潛力，促進數字文化產品生產能力提質增效

一是在文化數據的采集、加工和交易等領域培育一批龍頭文化企業。著力推動全流程文化數據采集，引導和規范公共文化數據資源的有序開放流動，建設可信文化數據流通環境，培育文化數據要素市場，不斷提升文化數據流通共享商用水平。在文化大數據采集、存儲、加工各環節打造文化數據產品和服務體系，發展數據驅動的文化新業態新模式。二是加強文化消費大數據分析運用，促進文化產品供需科學調配和精準對接，不斷提升文化數據資源的利用水平。建立健全文化數據資產評估機制和文化數據資產定價標準，完善文化數據資產交易制度，促進文化數據資產的優化配置。三是推進建設國家文化大數據區域中心，服務文化資源數據的存儲、傳輸、交易和數字文化內容的分發配置。以區域數字平臺建設為抓手，構建文化數據安全責任體系，規范和完善數字文化產權交易及其授權機制。

3 推動文化數字技術創新應用

一是進一步加強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技術的文化產業應用研究，推動近眼顯示、渲染處理、感知交互、內容生產、壓縮編碼等核心技術取得新突破，進一步開展未來媒體技術、元宇宙文創、元宇宙指數、虛擬數字人指數等領域的研究，構建高質量發展的文化元宇宙產業鏈和產業平臺，以虛擬現實新業態推動文化經濟新消費，形成“元宇宙+”新生態。二是圍繞數字文化產業技術創新需求，全力支持5G、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等在文化產業領域的集成應用和創新，全面加強建設文化產業數字化應用場景。通過進一步集聚重點實驗室、骨干企業、研發中心、創新基地、創新平臺、眾創基地和孵化器等創新機構資源，加快數字化轉型共性技術和關鍵技術的研發應用。三是針對文化產業數字化裝備、關鍵零部件和標準體系等的科技短板，進一步加大高?？蒲性核c企業聯合支撐和協同攻堅力度，支持建立產學研協同合作的數字文化產業技術創新聯盟，進一步推進企業、高校、科研機構間數字技術要素的流動，鼓勵通過許可、轉讓、入股等方式推動數字技術要素向中小微文化企業轉移，推動跨行業、跨部門、跨地域成果轉化。

4 發揮企業創新發展主體功能，構建高質量的數字文化創新發展載體

一是堅持以企業為主體、市場為導向，引領文化產業的數字化發展方向。數字科技企業參與文化數字化具有雙重效應：一方面，數字科技企業掌握最新數字技術，有實力不斷豐富與拓展文化數字化的形式與手段；另一方面，參與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有利于企業數字科技成果的轉化。諸多數字科技企業在傳統文化數字化的數據采集、數據處理、數據開發利用諸多技術環節和領域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與技術理念，我國應著力發揮企業創新發展的主體功能，搭建高質量的數字文化創新發展載體。二是集中發揮金融全生命周期賦能作用，持續優化文化企業數字化創新的“軟環境”。通過金融政策建立和完善自主知識產權數字企業創業風險投資機制，通過差異化稅收優惠管道為先進數字文化創新企業提供引導性激勵，出臺靈活的政府采購金融政策，完善對自主知識產權文化企業數字經濟支撐要素的培育保護。三是著力打造數字文化產業集群。通過大力培育基于最新數字技術和信息高端裝備的新興數字文化產業集群，全面提高關鍵數字技術的內涵創新和研發應用水平，促進產業鏈與創新鏈雙向融合，進一步推動先進文化企業在數字經濟、智能經濟、平臺經濟和共享經濟等方面的一體化發展。全面提升文化和科技融合成果展覽交易會、文化創意設計產業交易博覽會、國際動漫藝術周、文化藝術產業博覽交易會各類會展活動的內涵質量，進一步凸顯數字文化的深遠影響。鼓勵數字文化產業向國家文化產業創新實驗區、國家文化與科技融合示范基地等重點功能平臺集聚。圍繞京津冀協同發展、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粵港澳大灣區發展、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等區域發展戰略，培育數字文化產業發展集聚區。將數字文化產業發展與國家文化產業和旅游產業融合發展示范區、國家文化與金融合作示范區等的發展相銜接。

5 強化數字技術創新驅動戰略

當前，正處于系統級數字技術創新和產業化培育的關鍵時期，作為人類智能活動的延伸，基于系統級技術原理及基于系統級原理再創新的諸多“數字智能”被逐步創造出來，未來將形成高度復雜的數字化社會技術新世界。一是鼓勵數字技術研發單位對已有系統級數字技術創新研究作系統級再創新，開放利用乃至研發新的顛覆性系統級數字技術創新成果。作為一種基于系統性原理設計的系統級創新，區塊鏈等數字技術的底層架構所構造的“可編程經濟”組織形式提供了一種新的信用創造機制，開辟了從“信息互聯網”到“價值互聯網”的全新演進方向。系統級數字技術并非是某一個普適性技術標準，區塊鏈的實質就是一種由社會技術系統結構所賦予的“數字智能”新范式，其共識算法是借助分布式系統的系統級運行機制的設計實現的。我國強調不但通過制定產業政策引導和鼓勵研發單位集中技術力量對其作系統級再創新，而且鼓勵研發單位利用已有成果研發新的顛覆性系統級創新成果，再造“數字智能”新范式。二是引導研發人員通過數字技術應用創新將數據資源轉換為文化產業知識和文化發展決策。算法是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提高社會生產力的核心驅動力，數據要素市場的發育成長始終伴隨著人工智能算法優化等數字技術的不斷進步。數據資源深度利用的關鍵是在數據激活過程中探索數據的內在關聯性、發掘和提取數據中隱藏的內涵模式。相關部門應通過健全和完善數字技術開源知識產權和法規體系，大力支持、鼓勵、推動文化企業融入數字技術開源社區等創新聯合體，引導研發人員在深刻理解已有的系統級技術原理和成熟的單點技術的基礎上設計研發數字技術新應用和新產品，將數據資源轉換為文化產業知識和復雜問題的精準決策。三是以基于全新系統級數字技術原理的數字技術創新進一步優化文化產業成熟的數字技術應用，探索產業創新生態系統內多種數字技術共生共融、優化生存和協同發展的源初本體根基及其歷史演變邏輯。近期興起的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不但能夠使文化產品的外觀設計和結構設計的研發時間大幅縮短、產品的創新性和性能顯著提升，而且能夠極大地推動視頻、音頻和代碼、算法、規劃和流程設計的智能生成等多樣化內容生產，推動文化領域內容生產向更高效率和更富創造力的方向發展，進而引發未來的內容革命。從長遠來看，AIGC技術的進步不僅使設計類與工程類工作內容成為藝術作品的創作過程，還在文化領域內與元宇宙產業等數字技術產業互相配合、充分融合，源源不斷地為文化數字化注入強勁的價值增長新動能，推動數字媒體的全面改造升級和生產力的全面提高。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新一代生成式人工智能在算力的支持下，已具備了圍繞同一主題大規模、大批量自動生成高水準異質內容的能力，極大地拓展了相關設計人員的思維視野，為數字文化產品的設計、創作提供了無限的創意空間，進而有效促進了數字文化產品的內容與形式朝向更加豐富與多元化的方向發展。為此，應充分發揮AIGC等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的效能，推動實現數字文化產業規范化、標準化與內容豐富、形式多樣的有機統一，全方位提高數字文化產品的吸引力與感染力。政府及其有關部門應加大對AIGC技術研發的支持力度，推動相關軟件、工具的開發及應用推廣，力爭早日形成數字文化產品應用拉動數字技術進步、數字技術進步促進數字文化產品品質提高的良性發展格局。

6 融合數字技術與人文精神

隨著政府對數字文化產業支持力度的不斷加大，各類數字文化機構及產品如雨后春筍般涌現，但在繁榮背后，許多數字文化產品內容單調、形式單一、藝術審美品位不高。一些數字文化機構存在“為了數字化而數字化”的傾向，相關數字文化產品停留在“技術展示”層面，未能實現基于充分人文精神的“審美表達”。文化數字化戰略的本意是：以數字化手段保存、重現、模擬傳統文化，將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的文化資源轉化為具有文化內涵的數據，從中提煉具有思想史意義的文明元素和標識，豐富優秀文化基因的傳承和當代表達。在此進程中，數字技術始終具有很強的“工具”屬性，是一種手段而非目標。實施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目標是運用現代技術激活文化資源，實現中華民族優秀文化的全景呈現，激發全體人民的文化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將技術手段視為國家文化數字化戰略的目標或本質，顯然是本末倒置。毫無疑問，我國應突出數字文化產品包含的內在人文精神，高度重視數字化產品的藝術價值和人文精神的數智技藝表達，防止數字文化產品藝術及美學意義的缺失。在追求數字文化技術展示與感官沖擊的基礎上，應更加注重數字文化產品為消費者帶來的精神感染力和心靈共鳴，實現數字文化產品從“技術形態”向“藝術形態”的轉型升級。

7 豐富數字文化消費內涵，促進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實現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我國要把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豐富人民精神世界、促進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作為最終奮斗目標，堅持在豐富數字文化消費內涵、拓展數字文化消費空間、完善數字文化消費長效機制上下功夫。當代數字技術不斷使人類的中樞神經系統得到提升和外化，作為人類中樞神經系統在整個星球范圍內的延伸，當代數字技術是我國的外化的類行星網罩的新中樞神經系統。當代生命范疇的實踐建構過程，同時是當代數字技術共同參與創造我國新的生命的歷程。數字技術不但參與建構新的人類生命范疇，而且深度參與人類生命原欲能量的輸出和流通過程。通過對當代消費社會的分析發現，很多情況下，當代數字技術通過提供源源不絕并快速更新的消費產品來制造人類虛假欲求、加速人類消費進程，最大限度地持續消耗人的創造性生命力。本文認為，為了抵制虛假數字文化消費，人們必須通過思考當代數字技術的本質、主動運用新的技術條件，以培育和滿足人類生命的真正有效欲求為最終目標來建構健康的數字消費技術環境，才能擺脫塞涅卡所說的讓外部表象在人自身的精神中與他的激情、欲求、抱負、思維習慣、幻覺等直接相融合的“不關懷自身”(stultitia)的狀態。而要擺脫“stultitia”狀態，就意味著必須堅持古代的“關懷自身”(epimeleia heautou)原則，通過轉向自身、回歸自身，不再受制于這種或那種事件、表象和愛好，根據人的真實需要實現自由地欲求，使主體只關注目的，看清楚要達到的目標，并對這一目標及其應做的事情、可能性一直保持著清醒的意識，最終抵達作為目標的自身，實現自身的完善和完滿。為了加快發展健康的數字文化消費模式，我國應不斷改善數字文化消費條件，進一步創新消費場景，增強數字文化供給結構對人類生命的本質需求和真正有效欲求及其變化的適應性和靈活性，以高質量的數字文化供給引領和創造市場新需求，使數字文化消費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對高品質生活的需要?；谀壳拔覈幕a業發展的現狀，我國應鼓勵優秀文化和歷史主題的游戲開發制作，推動文化傳播機構與視頻游戲制作商聯手開發以優秀傳統文化為主題或背景的電腦游戲，使游戲者能夠潛移默化地感受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無限魅力，充分激發自身的精神力量。此外，還應進一步推進數字消費基礎設施建設，鼓勵數字技術企業搭建基于日常生活的數字文化服務平臺，建設數字文化消費動態大數據監測平臺系統，進一步開展數字文化消費前瞻指數研究和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