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弟

四川人管魚腥草叫“豬鼻拱”,這個名字,不光讓全國人民對四川人的起名思路費解,甚至對四川豬的膽氣都有了新的認識:這味道是一般豬可以拱的嗎?魚腥草的玄妙氣質、折耳根的神秘氣息,一概蕩然無存,四川人真把“起個賤名字好養活”的老話發揮到了極致。
同樣,一道名為“耗子打洞”的川菜嚇呆了桌上所有人,可當一盤空心菜桿炒豆豉端到面前時,驚嚇變成困惑,當地人在旁邊解釋:小粒豆豉一炒一拌,好些都鉆到空心菜的桿里,可不就是小黑老鼠打洞洞嘛。四川名菜“螞蟻上樹”(即臊子粉條)與這道菜名有異曲同工之妙。
川菜菜名,生的就土,熟的就怪。它怪就怪在天天打啞謎,乍一看沒邏輯,八竿子打不著,等菜端上來,才讓你在悶熱的四川盆地感到零下十度的冷笑話氣溫。
它有時候金鑲玉嵌。在一碗“玻璃魷魚”端上來前,你無數次想象它的味道:是像冰糖葫蘆一樣透亮甘甜?像糟熘魚片一樣滑溜晶瑩?是銀魚般潔白,還是海蜇般迸脆有聲?然而盛在大碗里的,是魷魚菠菜湯——切得極薄、洗得極白的魷魚片,加清湯與菠菜同燒,說那魷魚白凈透亮,好像玻璃一樣。
這好歹還知道吃的是什么,點一盤“金串珠”“炸班指”,上菜之前你就猜吧。
鱔魚中段切絲,炸至金黃,嫩豌豆也炸一下,豆瓣炒香后加湯煮開,下鱔絲與蔥姜蒜同燒,擱點醬油、料酒、鹽和湯入味,最后加豌豆再燒,收汁時撒一把胡椒面,鱔絲如金絲、豌豆如金珠,這就叫“金串珠”。
炸班指,肯定也不是八旗子弟射箭戴的玉扳指。豬大腸頭切段,放姜、蔥、鹽、料酒、花椒拌勻后,蒸而又炸,勾個糖醋汁一澆,愛吃焦溜肥腸的北方人一定喜歡。
它有時候還拽文拉典。好比閬中的張飛牛肉,實際張飛那時候真能有這種做工精細的干牛肉?不過人家在此地當了七年巴西太守,大家感佩先賢福澤,順便為自家好牛肉搞個噱頭罷了。
除了“ 三國” , 還有“ 水滸” —— 哪怕你翻遍一百二十回《水滸全傳》, 也找不出“ 水滸肉”這道菜。其實就是熟菠菜鋪底,蓋上汆熟的嫩滑肉片,頂端撒上干辣椒、花椒、芝麻和辣椒粉,最后一勺熱油上去,噴香熱辣,粗獷火爆,正好借水滸的豪興。
這還不算什么,有時候川菜起名甚至場面宏大、硝煙彌漫:“三大炮”你猜是啥?實際是糯米團子,揪好的時候扔在案板上d u a n g一下,扔進黃豆面堆里d u a n g一下,澆上湯汁,一份三個,這叫“三大炮”——實際上制作過程中duangduang不斷,炮聲連連,何止三大炮。
也許我們走遍中國,都很難找到第二個地方像四川一樣,起個菜名都這么花枝招展,把幽默細胞寫滿一張張菜單,樂此不疲。就因為四川人愛吃、會吃,專在吃上發明創造,所以好多菜名,也只能他們獨有。
魚香肉絲沒有魚,愣叫“魚香”;荔枝腰花沒有水果,可偏叫“荔枝”;怪味雞絲,聽起來裝妖作怪,實際人家川菜真有“怪味”這一專門的味型。
當一群人把日常的餐桌,都琢磨得花團錦簇、有聲有色,那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定強到不可抑制。
所以, 這群四川人會嫌藕蒸肉不夠響亮,叫它“打老虎”,湖藕是棍兒,豬肉是虎;蝦須牛肉根本沒有蝦須,只是極細的牛肉絲炸了拌紅油,大快朵頤之際,不忘跟盤中餐開個小玩笑;尋常豆腐吃膩了,要吃鮮花豆腐,可里頭沒有鮮花,實際是豆腐、豬肉、雞肉打成的茸捏丸子,拿菜葉之類擺一朵鮮花嵌在丸子上,朵朵盛開,討個吉利。
豌豆//摘自福桃九分飽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